第242章 森林之下

熟悉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向耳朵里涌来。

就连胸口的应声虫铜针，都在发出类似但略显失真的音节。

献祭……献祭……献祭……

李献摘掉这个进村以后便没再起过作用的联络工具，随手扔掉，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树林外，那条一直延伸到后山顶的鸟道，犹豫着要不要顺便上山瞧瞧。

……

村内。

司空凝挎着李献的行李，飘然立于阎狂生身侧，为他护法。

手中孟关山给的蜡丸已经捏开，取出其中的半张雪花笺纸，其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一段字迹。

简略描述了入道深渊行者的先决条件、步骤，以及其中必须注意的关窍。

这些内容全都出自碑林中的那块石碑，作者唐卫国公李靖，部分内容以碎片化的形式，在《六军境》与《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有所提及。

而“深渊行者”四个字，以及那块石碑，则明确在李卫公的《游记之四》中出现过。

至于石碑上的内容，关于“深渊行者”的情报，一部分是李卫公率军横渡深渊时搜集得来，一部分是他以兵家手段推演而来。

孟关山苦心孤诣找到这些东西，立刻便意识到，只有这能真正解决李献的问题。

司空凝将雪花笺默然收起，黛眉微蹙。

彻底解决深渊注视的方法，便是入道深渊行者，与深渊立定契约……

也对，只要双方立定了契约，便是共同依存的关系，即便深渊仍旧注视，在契约的约束之下，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胸口起伏，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是，这份情报是残缺的呀……

纸上关于入道的步骤写得还算详细，包括请深渊入神窍、进入全灵体态、以仪式沟通、释放神本、立定契约完成入道等等。

但具体如何请神窍入深渊，以什么样的仪式沟通，为什么要释放神本、释放以后如何处置，却又没有更进一步的说明。

想着，司空凝面露惆怅之色，内心不由得泛起几分担忧。

这时，左右两边的房屋之间忽然人影闪动，两个小组均已返回。

为了不打搅阎狂生最后的几笔作画，司空凝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地面。

“村里人家之中都发现了神龛和相同的纸条，但坝下秦、李两家所有门窗紧闭，我们感知到有一定的危险，没有强行破门进入。”

巡夜司校尉车值上前一拱手，交上自己搜集来的一沓纸条，上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四张。

从二月初一到四月十五，从献祭一人到献祭十一人。

卢太升与荀羽两人随后赶到，手中也拿着纸条。

卢太升道：“有几户人家门窗关闭，其余人家中都有这种纸条。不过我们拿到纸条以后，大概便触发了什么东西，房屋门窗都开始关闭，屋内同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车值点头附和道：“我们也是。”

“好，休整一下，互相检查状态，我们准备进山。”司空凝点点头，宣布下一步行动的计划。

卢太升目光落在这位司空中候的肩膀上，立刻瞧见了那有点眼熟的行李包裹。

而且司空中候一只手紧紧攥着包裹四角扎束而成的肩带，显得十分着紧。

他心中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忍不住扭头向荀羽使了两次眼色。

荀羽不明白这叼毛挤眉弄眼是什么的意思，但还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事情就是你猜的那样，至于你猜的是什么样，反正就是你猜的那样。

卢太升双眼立刻放光，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其余两名巡夜司的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眼下就等阎狂生完成画卷，然后结合星图，寻找新的线索了。

司空凝不再多言，自顾自走远了一些，点燃一支线香，低声祷祝：“阴曹仙君，罗丰府判官：四方八面何处，一缕青烟指路……”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无声。

点燃的线香之上，一道青烟升腾而起，却并未指向任何方向，而是在一人高处便直接散去。

司空凝摇摇头，她不久前便借用过一次契约神的占卜能力，但就像现在这样，直接失败了。

虽然能够感应到那位罗丰府判官的灵性反馈，但十分微弱，与平常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显然这方世界中，内外隔绝的力量颇为强大。

罗丰府判官很难将足够的灵性传递过来。

“呼——成、成了。”

屋顶上，阎狂生扯着一张长卷躬身跃下。

然而不知是年岁过大，还是刚才作画消耗太多，堂堂八品丹青师，落地时竟然一个趔趄，好在荀羽手疾眼快，及时搀扶住，才勉强站稳身子。

“怎样？”司空凝走过来，关切询问。

阎狂生洒然一笑：“没事。年纪大了，腿脚不大利索，叫年轻人们看笑话了，哈哈。”

司空凝莞尔，点头道：“上山。”

……

上山的鸟道崎岖而陡峭，就像山体后背上，一条扭曲狰狞的伤疤。

李献漂浮在祭坛废墟边缘，看着那弯折荒凉，却又被黑泥覆盖的狭窄道路，心底又一次泛起那种令人不安的念头。

只是这次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心底。

躁动、不安、阴暗、污秽！

李献这次清楚地认识到，那种从进村开始就出现的念头是什么——那就是恶念。

而且就是来自于深渊之中的，那种丝毫不加遮掩的极致的、纯粹的恶念！

与此同时，耳边的那些窃窃私语，不但已经完全清晰，并直接冲破了定心神的压制，变得狂躁起来。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

李献猛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下坠。

冥冥中似乎有无数双手，从黑暗的地底深处挥舞着探出，并一个个拉扯住自己的灵魂，要将他拉进地底，拉进深渊！

李献一颗心怦怦直跳，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他僵硬的脖子，缓缓低头，看向下方。

下方只能看到一层厚厚的落叶，以及不时顶出土面的粗壮根桩。

就在这时，李献恍惚间好像听到“嗡”的一声。

宝丰给的残缺“望气术”，终于推衍出了完整的九品部分。

泥丸宫内陡然灵性转动，李献闭上双眼，又猛然睁开！

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直接穿过厚厚的落叶，黑色的泥土，深沉的大地，看到了地底，看到了一片无尽黑暗的世界！

他看到那黑暗的世界中，仿佛也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透过一切阻隔，死死地盯着自己。

“啊——”李献陡然捂住刺痛的双眼，两行冰冷的泪水已经从眼角肆意滚落。

那空间，正在不断向上侵蚀，仿佛要不了多久，便能破土而出。

李献终于明白了这片树林的意义。

它的下方，便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