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还愿

崔仙姬的床很软。

也很香。

李献这么猜测着。

他睡在崔仙姬常坐的那张胡床上，很硬，有点像后世那种新中式的沙发，硌得后背隐隐作痛。

但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确实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所以即便很硌，即便不足三尺之外还躺着一位绝世美人，李献还是很快便沉入梦乡，继而呼声大作。

崔仙姬盯着躺在自己胡床上，打着呼噜的男子，脸上神色无比复杂。

她忍不住反思起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的……

楼下偏房，荀羽挤在一排龟奴中间，屋里难以形容的气味，以及两边的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让他彻夜难眠。

……

通济坊枫叶巷。

天刚蒙蒙亮，坊门也才打开不久，乔兵曹站在铁锁井边，手里提着那个红布包，有些迟疑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他特地等了一天，才将辛校尉的包裹送过来。

他本期待在这一天内，能听到一点好消息。

可惜并没有。

当然，也没有确切的坏消息。

这让他心里的压力轻了不少。

至少不必自己亲口说出什么噩耗。

就在乔兵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敲门的时候，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抱着一盆衣物跨出院子，正向铁锁井这边来。

然而，那妇人只是走了两步，便一眼看到了乔兵曹手中的红布包。

她呆在那里，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慌乱。

乔兵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每当他们收兵回来，他们挨家挨户去报丧的时候，那些亲属也是类似的神情，让人心都不由得揪起来。

乔兵曹梗着喉咙，张了张嘴，他很想说点什么，努力打破这种气氛，毕竟一直到现在，兴庆宫都没有准确的噩耗传出来。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理智告诉他，辛校尉大概再也不会出来了。

朝廷或许永远也不会发出那份讣告。

没人知道兴庆宫里有什么，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就像第一团的楼校尉一样，每个人都希望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可上头根本没有任何解答的意思。

就在双方都无比煎熬的时候，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乔兵曹下意识扭头望去，却猛的愣在了那里。

辛校尉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袍，浑身都是湿漉的痕迹，但精神头不错，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的吃食。

辛校尉的脚步不大正常，仔细看能看出右脚踩得浅，左脚踩得深，似乎右边受了点伤。

“乔大人！”辛校尉像个没事人似的，远远向乔兵曹拱手。

乔兵曹还在发愣，闻声急忙也抬起手抱了拳。

“哈哈，还要劳你跑一趟！”辛校尉走到近处，将手里的油纸包丢在妇人的洗衣盆里，吩咐道，“去把这酱肉切了两盘来，再拿壶酒。”

妇人红着眼眶转回屋里。

辛校尉揽住乔兵曹的胳膊，笑道：“走，进屋，我请你吃酒。”

乔兵曹满肚子狐疑，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跟着辛校尉一路进了家门，被扯着坐在了堂前一张高脚几上。

酒菜上来，辛校尉替他斟了一杯，道：“不必多问什么，也不能多说，吃酒吃酒！”

乔兵曹点点头，仰脖子吃了一杯，酒入口有点苦，下肚却又有些回甘，是好酒。

……

李献回到昇平坊猫耳朵巷，一眼就看到自家门口徘徊着一个人。

张屠户。

张屠户鼻青脸肿的，但心情似乎并没有那张脸那么糟糕。

一见到李献回来，张屠户便兴奋地迎上来，笑嘻嘻地道：“李长老，你总算回来了，等得我好苦。”

“什么长老？”李献警惕地看着他问：“你等我做什么？”

他想起张屠户昨天才去万年县报案，这会儿却被揍成这副熊样，可以猜测结果不会太好。

既然结果不好，又来找我，估计没什么好事。

而且……这“长老”是个什么称呼？

李献在心中腹诽。

“我之前加入的几个教会，他们都让信众管巫祝大人叫‘长老’，呵呵，习惯了。今天我是来还愿的。”

张屠户说着，掏出一根银质的小筒，以及两根新的蜡烛，根据李献的猜测，银筒之中大概率装着线香。

几个教会……

李献脑瓜仁都有点嗡嗡响，这都是什么奇葩人物？

“还愿？还什么愿？”

“昨天拜了娘娘，便成功见到了崔仙姬。”张屠户双手合十，虔诚地道，“娘娘保佑我完成了心愿，当然要还愿。”

李献想想倒也合情合理，他一边打开门，一边问：“你买卖不是谈崩了吗？昨天万年县帮你讨回公道了？”

“那倒没有。”张屠户略显沮丧地道，“那帮泼皮无赖，已经把东市署的官老爷们打通了，告不动的，昨晚还遭了暗算报复……不过一码归一码。”

他跟着李献走进门，便径直走到神龛前忙忙碌碌，又是换蜡烛点蜡烛，又是清扫台面，擦拭香炉。

李献便站在一侧冷眼旁观。

说实在的，张屠户对待神灵，虽然目的性很明确，但虔诚是真虔诚。

与他平日里悭吝霸道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思绪纷飞之间，张屠户已经清扫完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称“荧惑神女”的尊号，又感谢娘娘的显灵，随即表达了自己的虔诚之心。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也亏得张屠户词汇量不大，阿谀奉承、吹捧马屁的话车轱辘说了两遍，也不好意思再说了，磕了两个头，扭头问李献：

“长老，娘娘喜欢什么，我想供奉点。”

李献很想说娘娘喜欢钱，你直接交给我就行了。

但他没好意思这么说，而是换了种委婉点的说法：“娘娘自己会买。”

张屠户立马恭恭敬敬捧上一袋子钱，约莫是一贯。

他道：“劳烦长老转交一下。”

“ojbk！”李献比了个“OK”的手势。

不过，他手还没放下，眼前便已浮现出一行黑字：我要信徒！

李献挠了挠头，只好冲着张屠户补充道：“平日里多多念诵娘娘的尊名，为娘娘传教，就是最好的供奉。”

张屠户一脸“你不早说”的表情，点头道：“我下午就把余婆婆拉过来！”

效率……这么高的吗？

李献呆住。

这时，忽听外面巷子里有人大声喊：“万年县不良人，李献李郎君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