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云山崩

兴庆宫外立起的漏刻，浮标已经指向了后半夜。

兵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奔走于宫墙之下，第几次代表大将军下达了进入宫门的命令。

他在最后一次接到指令以后，脸上也出现了不忍的神色，脚步有些发软地走向最前方的队伍。

走到队伍前方，兵曹默默递出兵符，让领队的校尉勘验，没有再大声颁布大将军的命令，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第十四批人了。”校尉勘验完兵符，咧嘴一笑，“里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尸体铺满了是吗？

兵曹对校尉的冷笑话提不起什么兴致，但他对这位脸上有道深深刀疤的校尉有点印象——几年前，他还在陕郡做从军长史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个人。

那时候自己还是高大将军麾下，从六品的官职，对方不过是个刚刚入伍的新兵，是跟着封常清将军的队伍，从汜水败退过来的。

他们两军汇合以后，没多久便一起退守潼关，然后高大将军和封将军，就被杀了。

“你是洛阳龙门人？”兵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姓辛？”

“哈哈，没想到乔长史还记得我这个小萝卜头兵！”辛校尉笑道，“没想到咱们再见面是这等情形。”

“我看过你们的名册。”乔兵曹苦笑道，“不过现在不是什么长史了。”

辛校尉点头道：“当时封将军一死，我们军中的军官全都遭了贬黜，我以为你们那边会好一些。”

“都一样。”乔兵曹颓然摇摇头，“前后脚罢了。”

辛校尉看了一眼洞开的宫门，想了想，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张红布包的东西，递给对方道：“帮我给家里捎个东西，是通善坊一所宅子的房地契，我家眼下住在……”

他话未说完，兴庆宫内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俄而狂风平地起，宫内各殿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不知何处来的黄沙眨眼弥漫腾起，随着狂风肆意横扫飞卷！

“所有团、旅，全体备战！！！”街尾处，一声嘶吼传遍整条长街。

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纷纷拔刀结阵。

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天边突然出现一团巨大的火红祥云，瞬间烧透半边天，犹如火焰巨浪一般，从太极宫的方向以碾压之势，滚滚而来！

“火麒麟！”乔兵曹愕然惊呼。

辛校尉拿着红布包的手，还伸在半空，半仰着脑袋 ，一脸呆滞地看着夜空。

他的脸已经被火云映红，脸上的刀疤更加鲜红如血，眼底里也尽是深沉如海的火焰！

只是瞬息之间，那道火焰巨浪已经烧到了兴庆宫的上空，与弥漫天穹的沙尘轰然一撞，两边同时止住蔓延，原本漆黑的夜空此刻一半火红，一半灰黄，竟成分庭抗礼之势！

……

南宫久艰难扒开厚厚的沙土，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上半身硬生生从沙坑里拔了出来。

哗！

一股股沙砾顺着他的甲胄缝隙，滑落地面，在他身周留下几个小沙堆。

风暴已经停了，但原本在神像台基上结阵的金吾卫们，此刻已经不知散到了何处。

南宫久满脸灰土，嘴唇干裂，却是浑然未觉般扭头，快速寻找着方向。

很快，他在自己的左后方，看到了那座仍旧屹立于土城遗迹内的巨大神像。

神像的台基已经被沙尘淹没大半，之前那些怪兽们，却也没了踪影。

南宫久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去寻找他的同伴们，却突然听到台基之上，当的一声响，是钝器击打地面的声音！

不好！

南宫久本能闪过这个念头。

他奋力将双腿拔出沙坑，在不远处摸索到一截折断的矛，便踉跄着向神像奔跑而去。

当！

又是一声。

南宫久脚步越来越快，心中愈发焦急。

当！

当！

当！

那一声声敲击，仿佛砸在了南宫久的心头，每一下都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

“什么人！”南宫久一边狂奔一边大吼。

敲击声突然停了，一个长满紫红色肿块的大脑袋，缓缓从台基边缘探出来。

“下来！”南宫久一声爆喝，右臂肌肉爆发，手中断矛呜的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去。

当！

台基上的大脑袋举起一柄铁锤，正正砸在断矛之上，却被反震得连退两步，脸上紫红色的肿块，顿时因愤怒而透出暗红的光芒。

“啊——啊——”大脑袋突然张开满是细密牙齿的嘴巴，发出令人厌憎的尖叫，“啊——我饿啊——我饿啊——”

它叫喊着，脑袋猛的抬了起来，而且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将粗大的脖颈拉得又细又长。

它的上半身也从台基的边沿显露出来，双臂张开，一手持黑色巨铁钉，一手紧握铁锤，突然举起铁锤，在巨铁钉的尾端狠狠敲击了一下。

当！

南宫久猛的停下脚步，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并不是那怪物的恐怖样子吓到了他，而是对方的身上，穿的是金吾卫的军袍……

“我饿啊——”怪物嘶吼着，声音比刚才大得多，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我要吃人！！！”

当！

铁锤再度击打巨铁钉，发出一团火花！

南宫久呆立原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忽然，隐约有阵刺耳的风声传来，将他从茫然中惊醒。

又有风暴来了？

南宫久本能冒出这个想法，但下一秒，他便已经分辨出，那风声并不来自城外，而是来自台基之上，神像脚下！

门开了！！！

“我要吃人啊啊啊——”

怪物不再理睬南宫久，转身便消失于台基的边沿，紧接着便传来疯狂的当当敲打声。

南宫久再度狂奔起来，他冲上台基，速度快到了极致，周身骤然刮起一片罡风，竟隐隐在突破八品武道的上限桎梏！

“云山崩！”

南宫久右拳收于胸前，短时间内压榨本身气力，勉强凝聚出三道拳劲，层层叠加之后倾尽全力一拳崩出！

呜——

拳劲透空而出，所到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并在身前一丈处拳劲达到极致！

轰！拳劲直接打开一团白雾，发出震耳欲聋的音爆，犹如云山崩裂，势不可挡。

前方弯腰跪在台基上，用巨铁钉凿地的大脑袋愕然回头，抡起铁锤向后打。

砰！气浪爆炸，铁锤直飞上天，那怪物惨叫一声，整条右臂已经炸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扑通。南宫久单膝跪地，只觉自己浑身肌肉、筋骨无一处不痛，四肢已经脱力，短时间无法动弹，嗓子里也满是血腥味道。

刚才打出的云山崩，是封家流传下来唯二的拳招之一。

威力刚猛，但反震极强，只有达到七品武道，气血交融，才可无伤驾驭。

“嘎——嘎——”

突然，头顶的视野里飞来两片阴影，一边向此处靠近，一边发出刺耳的禽鸟啼鸣。

那两团阴影来得极快，只片刻间，南宫久便已看清了它们的身影。

那是两头长满黑羽、喙下挂着两团红色肉瘤的巨型大鹏鸟，双翅展开足有两丈余长！

突然，其中一头鹏鸟突然开始俯冲，身形如箭般刺破天空，又如乌云笼罩大地。

鹏鸟如此巨大而快速，带着强劲的烈风，却在接近地面之时无比灵巧地绕过更为巨大将军神像，如铁般的鸟喙在台基上轻轻一点，便叼住那大脑袋的怪物，瞬间腾空飞走。

正当南宫久疑惑不解之时，天空中第二头鹏鸟，却已俯冲而下。

他瞳孔骤缩，见那鹏鸟鸟喙张开，血腥铺面而下，目标，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