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均被染红。
连接的火光,像要将一切吞噬,灼烧的热度,几乎要将皮肤烤干,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又一根廊柱,在眼前倒下了,通红的木炭砸在火堆里,燎起一片火沫。
红袂飘飘,站在火光天下中,感觉……竟还有那么几分新奇,热烈得要过年一般。
明明是锦鲤,却从来不敢穿这么张扬的颜色……今天,还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红芍……快逃……”
身后的男人,书生气质,青衫白袖,即使还受着伤,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依然比自己更像仙人,声音纯洌,似山中水,冰上月,还有三月微风,化开的那缕荷叶上的霜。
不敢回头。怕看到他脸上的担忧,怕一回头……连他的担忧,也没有价值了。
她咬咬牙,抬起手,不顾手上烤红、溃烂的皮肤,不去想钻心的刺痛,只将所剩不多的仙力,笔直地传向前方。
水术屏障,在两人附近不断晃动,外缘已经和皮肤一样溃掉,露出微现蓝光的空隙,让火苗有机可乘,一簇簇钻进来。
“红芍……听我说。你快走……我只要你,能活下去……”
身后的男人,用好听的声音,微弱地说着坚定的话,就连话里的喘息,都跟火苗燎心一样痛。
即使马上,就要葬身在火海,心心念念,依然是那名叫红芍的女子……浅溪,果然还是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浅溪,让人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情如网,却是别人的网,网住这条蠢笨的锦鲤,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她咬牙支撑着,眼前火光,却都扭曲了,变得扁长,腿也站不住了,快要倾倒在台阶上……
“妖孽!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走廊尽头,传来那名男人的声音,愤怒如火焰,噼啪作响。
还好,旁边有水池……碧水池畔……她望了眼台阶下的一池绿水,随即一阵模糊,鲜血,抑制不住,从嘴里涌出。
剑气,连成网的剑气,刺在飘摇的水术屏障上,剑剑凌厉,直传进心脏,肺部,一连十二剑,身体内部,戳出无数血洞。
静夜门。静夜门……不愧是第一修仙门派。代代相传的顶级剑术,“十二夜”一出,天崩地裂,神鬼难逃。
就算有充斥仙灵气息的碧水池压阵,暂时拖住了追兵的脚步,但也抵挡不住这浩瀚的杀气……何况,只是条弱小、未得道的锦鲤,中四界中勉强出头的小仙,还不是上界的神、魔……
死,以前最怕的词,即使是现在,依然害怕,但……
但却能哆嗦着面对,并没吓哭,或者倒下,如果阿莲、小藕、棠姐姐在这里,大概,都会称赞一声,进步了……
“红芍!”
身后的男人,浅溪,看到前方人倒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着急地扑了过来,想抱住她,却被轻轻推开。
“你……还有画笔吗?”
她不敢回头,不敢让浅溪看到满嘴的鲜血,只抓着台阶边的石椅,伏在上面,轻声询问。
“画笔?”
生死关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浅溪忽然懵住,又忽然惊醒,像被火烧断的木头,砸在了头顶。
“你的声音……不……不对。你不是红芍……”
“还有……画板,和纸呢?”
被发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已经看不到希望了,至少,留个悬疑也不错……她浅浅一笑,结印的右手,已经开始松开。
“你……是谁?”
不是关心作画工具的时候,浅溪迷茫了,眼前的女孩,竟然不是牵挂担心的恋人,可身形却很相似,尤其穿着红芍最爱的红色联袂,情势紧急,一时竟然没能认出……
“能……再,画一幅画吗?”
前方的水术屏障,彻底碎裂,化成水点,在空中飞舞。
再画一幅画……这个“再”字,也用得莫名其妙,但不知为何,却有些奇怪的感觉。
前方的少女……散发着某种气息。就像声音一样,柔柔软软,飘散在空气里,给人种错觉,像是落雨,迎接着回家的游子。
水的气息。荷底游鱼,在眼前,一闪而过。
浅溪惊讶地睁大了眼,不知所措,望着前方的红衣少女。
“可以吗。不是现在,是,以后……”
她没回头,几乎是在小声恳求。
“你……难道是……”
想起昏迷时,见到的神仙一样,降临在身边的人,浅溪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当时只是发烧,烧到意识不清楚,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妖孽,终于找到你了。”
冰冷的声音,从长廊前方传来。
身穿道服的中年男人,像是不惧怕这漫天的火焰,持剑,信步走来,眼神冰冷冷地扫过,盯住了垂死的猎物。
她已经无力反抗,濒死的感知,却比之前更胜——这个男人,无双天师,不可能让她,和浅溪,活着离开这里。
“大师,您为何要执意……”浅溪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住口。”天师剑锋一转,“勾结妖孽,祸害苍生,天理不留,我静夜门,今日,就要在此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可,她不是……”
没留一丝多想的时间,剑气,越过走廊,直冲过来。
飞扑之隙,屏障结成,却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又一口鲜血涌出,已经破损不堪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冲击,她倒了下去,撑住台阶地面,浑身泛起阵阵白光。
“姑娘!”
眼前的景象,过于充斥震撼力,浅溪伸手去扶,但却被白光弹开,光线缭绕之间,弹跳的鱼的样子,和倒下的人形,交相错映,画书、传说里描绘的场景,竟然在眼前真实上演……
“……云锦。”
叫名字吧,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了。她不确认浅溪是否能听见,已一秒多余的时间都没有,去等待确认,碧水池,凭着这最后的依托,仙灵之力,全部激起。
满池的水,飞扬而起,在两人周身不断盘旋,挡下了剑气,也挡下了席卷吹来的火焰。
真巧。认识他的那天,也是和这类似的,好像怎么也不会晴的雨天……
“姑娘……你要做什么?住手!”
浅溪不知道眼前的少女要做什么,却不知理由地战栗,忽然间,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头壳被人撬开一般,万丈清凉伴随白光,缠绕过来,灌入凉风。
这痛苦,让人喊不出声音,浅溪抬起头,却正对上少女回头,露出笑容。
温暖回旋,清清澈澈,洒在身上。
“谢谢你。救过我……活下去。带着这力量,找到红芍……”
仙元交递,被一剑终结。
好冷。被一剑刺穿,原来是,这么冰冷的感觉……
她侧过头,闭上眼,不敢看伤口,只是随着抽剑的力度,跌入水池。
身边人的叫喊,获胜者的冷笑……都听不见了。
身体越来越重,意识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也越来越惦念,远方的那位女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完成任务。
苍天啊,许以他们一个明朗的未来吧。以及,大家,对不起,已经……回不去家了……
红色在眼前蔓延,一起失去的,似乎还有身上的颜色,浅淡的鲤,直直地向着水底坠落,直至坠入冰冷的淤泥。
烈火,熊熊燃烧,华安城东侧,著名的荷园,彻底分崩瓦解,粉碎于水花、漫射的光与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