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国 隆冬 雪
阳春三月,东临国迎来新年最大的一场雪。
雪落无声。
原弛蜡象,红妆素裹,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色,便是屋檐上朱红色的琉璃瓦也被淹没了光彩。
黄杨木和榆树枝上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寒风轻轻吹动,细小脆弱的枝桠经不住雪的重量,“扑簌”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雪密密麻麻的下着,新踩出的脚印很快又被填满,漫天之中只瞧见一片白色。
本是深夜,却因着这密密麻麻的雪而显得如同白昼一般,倒没了半分夜的样子。
夏沫尖叫着从恶梦中醒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打从她莫名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做着同样一个恶梦,从未间断过,此时此刻,恶梦作崇,她再也没有了半分睡意。
“三小姐,又做恶梦了?”
她的丫环杜鹃扭着衣裳锦扣,掀了帘子打外间儿进来,摸着黑点上了灯。
有了光亮,暗沉沉的屋子里便多了一丝儿生气,连带着人也多了几分安全感,夏沫拭了拭额际的冷汗,重新躺回到床头,“没事…”
杜鹃走过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又到外间给她拿温水洗了洗脸,这才算是安静下来,“小姐,要不…明儿您写封信给老爷,就说是这庄子里不干净,搬回府里去吧。”
夏沫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油灯芯子把光芒射在她脸上,长长的羽睫下便晕出一片小小的黑影,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开玩笑,她才穿越过来几天?对这具身子还不是很了解,回去?岂不是要她露馅儿?
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没熟悉呢,回去万一被瞧出来,岂有她的活头?更何况,这位夏家三小姐的亲娘还在病中,她这做女儿的不侍奉在病床前,成何体统?
“杜鹃,且别再说这样的话,娘还病着呢…”
杜鹃讪讪的垂下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伏在夏沫的床边上半靠着,“小姐您睡,杜鹃守着您,您一做恶梦的时候,杜鹃就摇醒您…”
夏沫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不停歪头的杜鹃,又是一阵心疼。
穿越过来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但是,杜鹃却是真真儿对她好的一个人,听说,之前这身子一直在发着高烧,是杜鹃不停的拿雪替她搓身子,这才使得烧退回去,要不然,还指不定有她没她这个人呢!
夏沫是睡不着了,索性也不耽误杜鹃的睡眠,轻轻推了推杜鹃,“杜鹃,你回去睡吧,我自个儿躺会儿就好。”
杜鹃迟疑着望了望她,半晌没有动。
夏沫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我都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断不会再寻死了!”
杜鹃瞧着她的态度坚决,也没多说什么,实在是瞌睡的紧,捱不过自家主子,很快便回去睡了。
估摸着杜鹃睡着了,夏沫这才吹熄了灯,掀了帘子,一个人悄悄下了床,越过杜鹃朝外头去了。
雪下的正密,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不大会儿,庄子就远远被她甩在身后了。
被冷风一吹,夏沫又清醒了几分,站在皑皑雪地里,望着远方,不由得出神。
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可惜的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倒不是说她怕死,而是怕疼啊。
割腕的时候,刀子还没割下去,那冰凉凉的触感就让她打了退堂鼓,这一刀子下去,万一死了却回不到现代呢?
趁着杜鹃不在,她偷偷把床单扔上了房梁,打了结钻进去,脚下的凳子还没踢开,便想到了吊死鬼的模样,翻着白眼,舌头拉的奇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是她怕死,而是这样子实在太难看了,这样的死法儿完全对不起自己那!
这两种方法都不好,那就换吞金吞银试试吧,谁知道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没找到一样像样的首饰,只有头上两枚金簪还能用用,可是,这么长的金簪,怎么下得了肚?
前方便是白水湖,夏沫也不嫌冷,大咧咧的往雪上一坐,对着湖面发起了呆。
这个天儿,要是她跳进湖里,是不是立刻就被冻死了?
能以这样最快的方式死过去,再回到现在,岂不是太美了?
那日,她听说狮子座有流星雨,身为一个资深天文爱好者,岂能错过这样大好的机会,于是,她便带着望远镜一个人上了山,谁知道那天晚上非但没有看到流星,反而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天空惊雷连连,也不知怎地,一个雷霹到她的身上,莫名其妙的,她就在这具身体里醒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具身子的主人去了哪里。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梦到一具身体倒在血泊里,身旁还躺着一个带血的婴儿,那婴儿似乎是刚刚出生,那婴儿的哭声格外尖锐,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一般,而每每这个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就会拉着她的手,连连哀求,“求你留下孩子…”
血淋淋的梦,感官上却真实的紧,哪怕明知道是一场梦,可在夏沫醒来的时候,依旧觉得手上沾着那个女人的血,她甚至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这梦虽然有几分古怪,但是再古怪能比得过她这场穿越么?
不行,还是得想法子回去!
夏沫叹了口气,在地上抓起一捧雪,胡乱的揉成雪团子,朝着白水湖扔了过去。
看来这水挺深的,一个雪团子下去,竟然没有半点声息,倒是个寻死的好地方。
白雪茫茫,已然是阳春三月,竟然还有下这样大的雪,人说天象怪哉,必有妖异,难道说真的有妖异?
就在夏沫对湖面发呆的时候,有人靠近了这里。
茫茫白色里,有两个浑身上下皆是黑色的男人一前一后,正悄无声息的朝着她靠近,看样子两个人的袖口里都藏着匕首。
夏沫酷爱探险,虽然她没有古人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的功夫,却也是身手灵活,耳聪目明,一双耳朵训练的格外警觉。
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还有人出来,该是为了多着急的事啊?
回身一瞧,却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往自己这边过来,心下一顿,便生了疑虑。
听杜鹃说,这具身子的主人是夏家三小姐夏霜白,这位三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整个京城的名门公子无不为之倾倒,可惜的是,这位三小姐脾性不好,眼睛长在头顶上,任凭那些达官显贵踏破了门槛,也没瞧上一个。
夏家三小姐的名头响彻京城,后来,当朝文武双全的二皇子上门提亲,夏霜白为二皇子的才华所折服,便点点了高傲的头,可惜的是,提亲那天,也不知怎地,这位三小姐一脸的脓疮,再不复当初的美貌,二皇子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于是,这门亲事便告吹了。
好巧不巧的,夏家二小姐翩然而来,一舞梨花吟技压群芳,顿时吸引了府中上下的眼球,二皇子立刻改了主意,改为向夏家二小姐提亲,夏霜白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便选择了投湖自尽。
谁知道没死成,被人救了起来,便开始脑子不好,人也变得疯疯颠颠,在府里闯不出少祸事来,夏家老爷头疼不已,便将她送到这沁水园来,同她那生病的娘做个伴儿。
可不知道怎地,夏霜白头一天到这里,不知怎地就掉进了这白水湖里,喝了一大肚子的水,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成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夏沫附到了她身上。
一想到从杜鹃嘴里听来的这些,夏沫便觉得好笑,这夏家三小姐也是的,不就是个男人么?至于连性命都不要了么?
不过说归说,想归想,古代女子的世界观还真不是她能琢磨得透的,反正,她只想着回到现代,才不管那夏家三小姐的死活呢!
夏沫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察觉到那两个人正在朝自己靠近,登时顿了一下。
眼瞅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近,明显是冲自己来的,当下便警觉起来。
拔下发髻上的铜花簪子,捏在了手心里,这簪子尖锐的紧,只要使用得当,朝着人脖子处的大动脉处插下去,一样也是致命的利器。
两个人离夏沫只有几步之遥了,夏沫仍然坐在雪地上,一点儿察觉的意思都没有,依旧静静的望着湖面发呆。
黑衣人互相对看一眼,举起匕首朝着地上的人儿便刺了过去。
夏沫就地一滚,越到黑衣人身后,足尖狠狠朝着其中一人的屁股踹过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黑衣人便掉进了湖里,那人似乎不识水性,在湖里瞎扑腾,并在声叫着“救命,救我…”
另外一人见这架势,根本不理会湖里冻得已经毫无力气的伙伴,举起匕首朝着夏沫又是一击。
猫了个咪的,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