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人酒意新

冬日的暖阳照在躺在床上的倦懒的“猫咪”身上，龙月心估计是被阳光晃了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张开，露出了那颗闪闪发亮的蓝色眸子，她看到了坐在窗沿边修炼的林葬天。

林葬天穿着一身雪白色的冬装，袍子微微摆动，在龙月心醒来的时候，林葬天就停止了修炼,对于那即将突破的境界竟是毫不着急。

林葬天淡淡地说道：“醒了？”

龙月心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因为她知道—有他在。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信任，就像冬天一定会下雪一样。

龙月心整理了一下头发,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居然不打招呼就闯进人家的房间！”听这口气，虽然是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吧，但语气中的温柔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林葬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门边，手轻轻地搭在了门上，回头看向了龙月心，皱了皱眉道：“醒了就赶快走，还要赶路呢。”紧锁的眉头在阳光下显得极为好看。龙月心不禁有些发怔，心想：“这家伙虽然说话不中听，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嘛。”

不过她还是气呼呼地说道：“知道啦，你催什么催,赶紧出去！”

林葬天也不想说什么，立刻就出去了，在林葬天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微笑。

以前,作为冥帝的他，是很少笑的。

或许，他真的是变了，但是，其实他一直都没变，他曾是冥帝，在轮回中他又扮演了各种各样的不同的角色，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成为世人崇拜的、看不见的神么？说来其实话长。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真的是累了，而如今，也到了时候。他不想再辜负别人了，这种亏欠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像是被碾碎的肉酱，只剩下无声的叹息。他下定了决心，这一世，绝不会辜负任何人，他不想再次留下遗憾，前几世的遗憾，这一次，他想全部弥补。

这或许只是林葬天的一世，但却是冥帝的最后一世，而林葬天，亦是冥帝……

————

林葬天和龙月心来到明泽镇的时候，已是黄昏伴脚。

两人在偌大的镇子里直到如今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说来也是奇怪，这么大的一个镇子，居然连个空房间都没有。

就在林葬天和龙月心迷茫的时候，忽然从远方传来了悠扬的木鱼声：“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林葬天闻此，顿时有些吃惊，龙月心也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不过相比较龙月心，林葬天却是显得极为开心，“是他吗？”林葬天心道。

就在两个人极为困惑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闭目小和尚，只见他双手合十，神情自若，缓步走来，从容不迫。走近了，只见他穿着一身紫金佛衣。这种佛衣，似乎是老一辈的住持才能穿的。可这个小和尚看样子年龄和林葬天他们差不多，居然就穿上了这么尊贵的紫金佛衣。

林葬天的神色不禁有些古怪。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葬天古怪的神色，小和尚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傅说了，我讲佛法不太行，比臭水沟里的臭虫还要臭，所以只好让我穿上这件佛衣来撑一撑门面了，不过师傅他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就一直没有下过山，所以他说的话，我是不太信的，嘻嘻。”

林葬天笑道：“呵呵，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小和尚笑呵呵地说道：“恩，你猜到了？”

林葬天道：“早就知道了。”

听到林葬天说他知道了，而不是猜到了，小和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早知道先前就不装什么高人风范了。”小和尚拱了拱手道：“惭愧惭愧，实在是惭愧。”

龙月心看这个小和尚明明年龄和自己差不多，说话却好像成人一样，不由的笑出了声道：“小和尚，你还挺有意思的嘛，快带我们去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小和尚猛地拍了一下头道：“哦！差点忘了正事，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估计是常年住在山上，小和尚一路上话总是不断，龙月心突然想起来这个小镇的事情，于是问道：“小和尚，为什么这个小镇连个客栈都没有啊？”

小和尚闻此，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应该还不太清楚这个小镇的状况，这个小镇每晚都会有鬼魂出没，所以基本上没人来这个镇子，而且啊，过了凌晨，听说还会有人被鬼魂抓走呢。所以一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大家都会躲在家里，担心自己被神出鬼没的鬼魂抓走。”

“那你和你师父为什么不管管呢？”林葬天问道。

小和尚叹了口气道：“唉……虽说是挺简单的吧，但是办起来有点麻烦，所以我和我师父都不太想管这事儿。”

龙月心皱了皱眉头问道：“不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吗？你和你师父怎么这样？”

小和尚无奈的笑道：“谁说我们出家人就一定要管这些事儿？再说了，你们不是来了吗？”

“你！”龙月心怒道。

“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解决的，你们别说了”林葬天摆手笑道。

“哼！”龙月心扭过头去，自顾自的朝前走去。林葬天和小和尚见此，皆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和你师父一样懒，难怪当年那些人叫他懒和尚无禅呢？”林葬天看了眼小和尚说道。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嘿嘿，我师父虽然懒了些，但是他还是挺厉害的吧？他经常给我讲他当年的英雄事迹，口水乱飞，哈哈哈……”

林葬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禁有些感慨，当年的怒目金刚现在也换成了慈悲菩萨了吗？

往事回首，竟是无限感慨，如月上酒，于孤独夜色中，从空中倾泻而下……

渐渐地，可以看到一座寺庙，林葬天他们还没走近就听见了阵阵的佛音，佛音轻叩在心头。林葬天一行人不禁觉得内心陷入了无比的安宁中。

寺庙的红色大门上方，有一块金匾，上面写着烫金的大字—“安宁寺”。

字体苍劲有力，如神龙盘踞在匾上。

寺庙砖红色的墙面似乎是有些旧了，有些地方的墙皮都掉了。

眼前的寺，看起来竟是有些凄凉。林葬天不禁眼眶有些红，向前走了一步，白色衣袍飞舞。林葬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缓缓的弯下腰鞠了一躬。龙月心不知道林葬天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看到那个男孩的嘴角在颤抖，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

莫名的，龙月心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可怜，说不上是为什么。

小和尚也双手合十，不断地念着佛经。

这佛音，有些悲……

林葬天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推开了寺庙的大门。

突然，一个黑色酒壶抛来。林葬天接到酒壶后，咧嘴一笑，似乎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孩子吧。在寺庙的正中央，坐着一个光头和尚，容貌粗犷，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上身赤裸，露出了坚实的肌肉。这副样子，倒很难相信他是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和尚……

老和尚盘着腿，腿边，放着一个黑色的酒壶。林葬天也像老和尚一样，盘腿坐下。腿边，也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酒壶。

两人相视无言。

龙月心被小和尚带到了旁边，也不知道这个闭眼小和尚是怎么辨别方向的，龙月心虽然有些搞不懂林葬天为何会这样，但是她还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眼里，只有林葬天。

良久，老和尚开口道：“累不累？”

林葬天眼眶上的微红还没有褪下，在竭力掩饰想流泪的冲动，吸了吸鼻子，林葬天摇头道：“不累。”

“骗人”老和尚撇嘴道。

林葬天无奈地笑道：“呵呵，其实是挺累的，你这些年怎么样？”

“还凑合，就是有些无聊。”老和尚说道。

林葬天叹了口气道：“这一世，是最后一世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皱着他那两道剑眉说道：“你想好了？”

林葬天说道：“想好了，你呢？想好了没？这一次可没上一次那么容易了。”

老和尚笑了一声道：“哼，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我害怕的事情。”

林葬天嘴角翘起，说道：“来一个？”

只见老和尚身边的酒壶莫名的飞向林葬天这边，林葬天微笑着，腿边的酒壶被他抛起，飞向那个酒壶。两个酒壶在空中轻轻地碰了一下，又回到了两人的手中。

林葬天和老和尚同时仰起头畅饮，宛如当年。

酒尽，林葬天有些感伤的说道：“这么多年，对不住了。”

老和尚笑道：“有什么可对不住的，这一次让我杀个够就行了”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和尚说出的话。

林葬天笑道：“放心，有的是你玩的。”

“哈哈哈哈”两人豪迈的笑道。

“话说，你那个徒弟挺有意思的。”林葬天说道。

老和尚有些骄傲的说道：“老子的眼光不错吧，哈哈哈，当年捡到这小子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孩子有佛性，就把他收为我的徒弟，现在出去的话随便就能当个住持了”

林葬天皱了皱眉道：“可是他明明没有瞎，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睛呢？”

老和尚似乎是有些为难，说道：“你还是问他吧，他如果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恩，我知道了。话说，这个小镇真的有鬼魂？”林葬天道。

老和尚无奈道：“都是些可怜人啊，他们其实从未伤害过别人，只是太过留恋这人世间，不舍得离去。”说着，老和尚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葬天说道：“这世间万物的变化无常，是空。你还是出手帮一下这些可怜的人吧，毕竟，他们这种存在方式也挺可悲的，万物终归于尽，还是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吧。”

老和尚沉默着点了点头。

夜色很美，寂静无言，而黎明将至。

早上，阳光照在了这安宁寺中，寺中最懒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今天却起得最早，老和尚今天久违的穿上了他的那件佛衣，佛衣金光闪闪，衬托着老和尚好像佛祖在世，慈悲无边。老和尚凌空而立，在他身旁的是闭眼小和尚，小和尚一如既往的，双手合十。而老和尚也是双手合十，闭着双眼。

慈悲衣，空中景。

老和尚缓缓开口，佛音四溢，“迷是谁兮悟是谁，睡到天明日上时。归时有意亦无意，佛道永存归无寂。”只见整座小镇佛意弥漫，鬼魂消散无迹，阳光大摇大摆地照了进来，这座小镇，终于迎来了早晨。

小和尚微笑着说道：“怕见世间事，削头披佛衣。今日为此事，莫要存留忆。”佛意盎然，如暖阳。

安宁寺中，林葬天白袍傍身，黑发静垂，席地而坐，林葬天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嘴角微微地翘起，慈悲无限。

只见他缓缓地开口说道：“万年悲景登台上，又见故人酒意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