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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大小磕巴,顿成莫逆

第十九章:大小磕巴,顿成莫逆

书名:磨81作者名:何玉鹏本章字数:3272更新时间:2023-12-27 20:58:08

  时间真如毛驴过隙,三日的国庆假期,琅琅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嚼,还觉得意犹未尽,就又踏上了返校的列车。

  待家这几天,柯母大多时是在厨房里团团转的,每日大鱼大肉尽拣丰盛的来把儿子闺女犒劳。柯月白当年考上了黄海市音乐学校,国庆放假也归家了。

  柯风清撅着小嘴直发牢骚:“妈妈偏,偏向,平时净给我们吃咸菜,再不就是熬一锅喂猪菜一吃好几天,唉,人家最小的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我可成了后,后妈养的,命苦啊。”

  柯母笑说:“这丫头又耍贫嘴。赶明儿你考上大学,放假回来,妈也好饭好菜地款待你。”

  每日两大宴,吃了便睡,睡完又吃,两颠倒夹着两大饱,几日下来,琅琅只觉恹恹慵懒,倦怠至极,方体味到鲁迅的话之深切:物质上舒服了,工作就要被物质所累;又想到《菜根谭》中说:嚼得菜根,万事可为;老子也说要“味无味”,从无味中品出有味;勾践卧薪尝胆专把苦来寻。琅琅遂总结出:粗茶淡饭励大志,饱食终日无所事。

  琅琅也舒服不了多时,几个哈欠下来,就到了返校的日子了。琅琅和家人依依话别。仨妹妹缠着哥哥,恋恋难舍,母亲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父亲叮嘱说:“你爸靠勤俭持家,才得以养活老老小小六口人,你在学校里要学会精打细算,但千万不能从嘴里省,抠,看你瘦的,都皮包骨了。须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琅琅大包小卷,带了许多农产品和一些熟食。柯母恨不得把爱子一年中口腹所需都装进行囊中,还不忘叮嘱:回去别吃独食,和同学一块吃。中国有句话:吃不了兜着走。据琅琅日后认真考证,大概是从礼赞如芸芸柯母般慈母的《新游子吟》中来的:“慈母手中勺,游子身上食,临行多多拿,意恐迟迟归……”

  琅琅坐在火车上,愁眉不展,耳畔中一直回荡着无意中偷听到父母间的对话。

  母亲幽咽道:“自从我来到你们柯家,做牛做马一样地侍候你们家老老小小,现在我老了,看不入眼了,是不是?痛快点,什么时候要把我一脚踹了?”

  父亲软声道:“你像个木头似的,我这热脸动不动就碰上了冷屁股,还不许人家在外找点乐趣呀?”

  母亲大声道:“找点乐趣?不嫌臊得慌!……我一天到晚累得要死,腰都直不起来了,哪有闲工夫侍候大爷你呀。”

  父亲无语,只听母亲嘤嘤呜咽着。

  父母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在父母身边的两个妹妹赛妮和风清也蒙在鼓里,只说他们经常吵架。风清飞快地眨巴着眼睛说:他们还要离,离婚呢。

  琅琅的思绪纷乱杂陈,一会儿又想到了叶小叶。国庆假期前,他一直跟踪她到火车站售票处,想对她表白。在买票时,他颤头瞪眼,又卡到“大尹”上了,情急之下,只好曲线救国,绕了一个弯:流,流沙河的下一站。售票员孤疑道:什么流沙河,你《西游记》看多了是吧?琅琅改口道:是平,平沙河的下一站。售票员有意刁难他:到底哪一站呀?琅琅只好硬起头皮,又开始颤眉瞪眼,“大尹”不得出,引得众乘客大笑。后面的乘客催促着,骂咧着,琅琅赤着脸对售票员说:给……给我笔,我,写……

  售票员递给他笔和纸,同时递过去轻蔑的眼神。琅琅屈辱地写上“大尹”,递了过去。他转过身,那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再看小叶,早已消失于人群中。

  火车行至第三站,琅琅的脑海里正交相迭闪着司马嫣然和叶小叶的音容笑貌,忽听一句支离破碎但声若洪钟的问语:“这,这……有,有人吗?”

  琅琅心想“这是同伴呀”,如他乡喜遇故知,地下党欣逢地下党,备感亲切异常,便善意地笑着说:“没,没,没人!”并指着身畔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没承想,那男子怒目圆睁,凸起的喉结势欲暴突冲外,大喝一声,一把抓向琅琅的前胸:“啊?你,你……敢嘲笑我?在单位有人气我,上火车还,还得受气,妈的,我揍扁你!”

  琅琅吓懵了,如可怜的兔子,欲挣脱老鹰的爪缚,申辩说:“不,不……我……”

  车厢内一阵骚动,乘务员赶来:“怎么回事?”

  “他,他……笑话我,真气死我了,到哪也不安生。”那爷们凶神般地点戳着琅琅,愤愤不放手。

  “我……”琅琅噎得说不出话,又开始颤头挤眉瞪眼鼓嘴。

  大个子炯然盯着琅琅,手慢慢放开,忽顿悟似地:“你,你也……”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琅琅意会地点头。

  愣头青转而一把抓住琅琅的手,嘴如打哈欠般地迅速开阖着:“唉呀,真是大,大水冲了龙,龙王庙,对不起呀,实在是对不起呀——”

  车厢内骤起哄笑声,如万颗丸子同时下锅。

  “笑,笑什么,我遇到小兄弟了。”愣头青挥手吼道,轻轻抚拍着小兄弟,“我,我这颗心哪,伤痕累累呀,拿一根鸡毛,轻轻地碰一下,我都疼得受不了。对,对不起小兄弟了,大哥,我真诚给你道歉了,你要是恨我,打我几下,解解气,我,我是不会还手的,看到你,就像见了自家人,真亲切——你,你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东,东北联合大学。”琅琅羞赧地一笑。

  “大,大学生呢,前途无量。嘿嘿,彼此彼此,咱俩谁也甭笑话谁。”愣头青笑着挠头。

  愣头青气色和柔时倒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乖得显出了可爱气,跟琅琅掏起了心窝子:“这真是不,不打不相识呀,以后咱就成铁哥们了,小弟有难,一声招呼,大哥立马就到。上刀山下火海,吭都不吭一声。——敢,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我,我叫柯……琅琅。”

  “我,我叫马骐跃,古人说‘骐骥一跃,志在千里’,可是我这匹驽马,向前跃不了,却老爱开——‘马后炮’,兄弟呀,你,你就听故事吧,比他妈的评书还精彩——”

  马骐跃点了烟,长嘘了一口烟气:“我,我在黄海机车厂技术科工作。这次是到黄海出差。我说话口吃,有的同事常爱学我,我他妈的又不好发作,这,这气就闷在心里。刚才上车,我问你话,你结结巴巴,我以为你是故意在学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在单位有人气,气我,出门还有人气我,我都快成气球了……还有人叫我‘马科’,说行啊,科,科级干部呀,我们科长也笑话我,说‘小马呀,如今跟我平起平座了’。我说,‘科长,你还是老大,要不,你提拔我当副,副科得了’。唉,工作了十五六年,四十好几的大,大老爷们了,副科没混上,倒在磕,磕巴正科的位置上坐得挺稳——”

  马科猛地一抖,捻灭了烧到手的烟,继续说:“后,后来老科长退休了,一些人说,‘这回老马熬到头了,正儿八经是马科了,看来人家命中注定就是正科级干部,以后咱得溜他的须了’。我也很高兴,就等着顺理成章,走马上任了。咳,武大郎娶七仙女,白,白日做梦吧。你道厂长怎么说,‘科……科长职位嘛,要宁缺勿滥。’……”

  “刺——”地,大磕又燃一根烟,长吸一口,粗声嘘出,继续和小磕一道重温回味他那人生苦旅:“其实老科,科长退休后,我是代行科长职位的。科里六个人,不管什么大事小情,厂长都要我向他汇报,为啥呀,我是技术大拿呀,旁人能拿,拿得起来吗?我媳妇也笑话我,说‘你呀,就像有钱人的小,小老婆,天天晚上侍候男人,跟那《红楼梦》中的赵姨娘一样,可老是扶不了正,还不受人待见,兴许男人还拿你当婊子看呢。’小兄弟呀,这话从一个娘们嘴里说出来,真他妈的刺耳。咱一米八的汉子,活得窝囊呀——”

  马大汉的脸上陡现痛楚,狠吸一口烟,用力乍猛,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平息后,又续道:“这,这张嘴,就像八辈子欠它似地,关键时就是不争气。特别是向领导汇报个什么,动不动就卡壳。卡壳时我就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比如正谈着,卡了,我就对领导说,‘这,这个我弄不准了,回去核实再汇报’,领导说,‘那你走吧’,我走出没几步,突然折回来说,‘领导,我忘了还有一个枝节呢’,于是,我就把先前卡,卡壳时说不出的话全都说出来了。我必须得这样故意离开然后折回来,才能把先前说不出的话说出来,你说,我这是什么毛病啊。我苦恼得真想把舌头给咬断了,从此装哑巴再不说话。时间长了,领导也摸准了我的规律,有一次,我离开没几步又折回来了,领导说,‘我知道,你又忘了一个枝节,说吧,我看你呀,就是一个十足的马后炮。’……”

  两人共叙衷肠,相见恨晚,顿成莫逆忘年交。依依惜别时,还互留了地址和电话,双方相约以后鸿雁传书,多掏掏心里话。

  在出站口,大磕攥着小磕的手,恋恋地说:“小,小兄弟呀,和你没唠够呢,还有半肚子等下回吧。”

  “我,我也觉得话逢知己万句少,春宵恨夜短哪。”

  “哈哈哈……小,小老弟挺会整词的。”大磕爽快地大笑着拍了拍小磕。

  “再,再见。”

  “后,后会有期。”

  “望多,多保重。”

  “多,多保重。”

  都走老远了,俩磕友还一步三回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