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是骡是马,溜溜便知
书名:磨81作者名:何玉鹏本章字数:9451更新时间:2023-12-27 20:58:08
军训成了一些大学生特别是一些娇宠的女大学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早六点例时吹响的军号成了催命曲,如赶鸭子上架,硬把人从被窝里拖拽出来;洗漱叠被,整理内务,皆须在短时间内完成,这对许多爱梳妆打扮惯在镜前耗半天的女孩子实是痛苦的磨折;长达半小时站军姿,得纹丝不动,坚如磐石,无惧风吹雨袭日晒,有的女孩子竟体力不支,趴倒于地;无休无止的跑步,起步,正步走,直把腿脚弄得酸疼交加也不作罢。每每教官“现在休息十分钟”令出,那些女孩子们和少数的男学子们如久在羁押的犯人突遇了皇帝大赦天下,欢欢喜喜,屁股一着地,便把爹来叫娘来喊。
琅琅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自小便在农活里历练过;军训这点区区之苦,于他实是小菜一碟,不足挂齿。柯父很推崇这场军训,认为这是了解军人生活,锻炼意志,给人生留下美好回忆的最好时机,早有言在先,叮咛于耳。
琅琅欢喜跟着队伍大喊“强身健体,磨练意志,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又陡生本领大成后“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的胆气,欢喜随着队伍放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更欢喜听让他血气冲天的《红旗颂》《星条旗永不落》。那种豪情充溢在胸,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年代,琅琅欢喜人生中少有的壮怀激烈,它能给予自己扫除旧我所需的狂飙力量。琅琅看着那些嫩瓜般叫苦连天的女孩子们,回想着她们看他时脸上的大不屑,心中不禁荡漾着报复的快意。
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便见分晓。军训是一个大熔炉,谁是真金,一炼自明。琅琅能从中看出农村和城市大学生的泾渭之别:农村大学生大多像闷葫芦,苦来默受,一声不吭地执行着每一个训练任务;而那些对指令拖三沓四,牢骚满腹,怨气冲天,偷懒耍滑的,也大多是城里娇里娇气的大学生。
琅琅还总觉军训强度太小,隔靴挠痒似地。他想去征服高山,去长途跋涉,去跌打滚爬,如此才痛快淋漓。
下午军训集合结束时,郐教官训话说:“今晚多睡点,明早多吃些,一个个给我养得兵精马壮地来军训,明天再有谁在训练中‘倒也,倒也’,直接拉出去毙了!就这体格还想在21世纪中作栋梁?简直是废材!”
众学子哈哈大笑。
今天在训练场上晕倒了两位女生,其中一位是叶小叶。此时,她正在校医院里的病床上,矫小娇在一旁陪着她。俩女生也正在拿“倒也”打趣。原来,叶小叶“倒也”后,被矫小娇几个女生扶进医院,叶小叶被诊断为贫血,医生问随行的几个女生谁能为小叶输血,矫小娇自告奋勇撸起玉臂。当针管插进雪臂吸吮进鲜红血液时,矫小娇也“倒也”了,原来她晕血!
“小娇,你自己晕血还给我输血,真难为你了,谢谢你!”叶小叶脸色煞白,虚弱地说。
“为姐姐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矫小娇举拳作誓道。
“真让我感动。”小叶笑着说,眼里闪着泪花。
这天下午,众学子聆听了黄海日报著名记者栗朔风来校所做的《无我·无畏·无冕——我是“三无”记者我怕谁》的报告,栗记者娓娓讲述了当记者的酸甜苦辣。在写了诸多批评报道后,栗记者的麻烦便接踵而至:给他打恐吓电话,要灭其全家者有之,半夜石头砸其家窗者有之,往他家的门上抹大便者有之。但栗记者不为所惧,依然故我地对社会丑恶现象大加挞伐,他说:“当记者要置‘我’于度外,要‘无我’,才能有承担风险的‘无畏’,如此才无愧于‘无冕之王’称号。记者的神圣使命就是伸张正义,对一切丑恶进行体无完肤、淋漓尽致地揭露……”
栗记者戏称,自己是“三无人员”了,还怕什么?栗记者还在自家的门上做了一牌匾,上写“黄海日报栗朔风寒舍”,因为此前发生过恶人报复弄错门而使邻居跟着遭殃的事,他也以此示其凛然无畏。
栗记者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学子们热泪沾襟,长吁短叹。
会尽人散,琅琅和室友栗挺之、韦志勉走在校园内。不到一周,他们仨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琅琅和韦志勉还在热论报告,看起来他们还没有从激动中平复过来,听报告时荡起的激动的余韵还漾在俩好友的脸上。
琅琅道:“没想到做一名好记,记者这么不容易,需要历经精神上的刀光剑影。”
韦志勉若有所思道:“琅琅,如果做一名好记者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还坚持你的理想吗?”
琅琅颇有些激昂:“中学时我就抱定了这种理想——鞭,鞭挞世间丑恶,激,激发人世间向善的力量。”
韦志勉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道:“说多了好像瞧不起你似地……你如果能成为一个记者,那真是创造了绝世传奇。”
琅琅目光坚毅:“那我一定要创造这绝世传奇。”
栗挺之不以为然道:“记者,小文字匠而已。将来能挣几个铜板?”
“那你当初为何要报考新闻系?考新闻系的人都是冲着要当记者的。”琅琅和韦志勉感到不解。
“我当初填报的志愿是国际贸易和会计系,分数不够,才被服从分配到新闻系。”栗挺之叹了一口气,又撇着嘴角说,“只能屈居于此了。在我看来,舞文弄墨只是小本事,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男人应该做大事,挣大钱!”
一语刚了,琅琅便鄙夷道:“满身铜,铜臭气——”韦志勉不屑道:“臭不可闻。”
三人不时张望着前面,叶小叶等几位222室友也在热谈着。
董玲珑道:“原来,当记者这么危险?”
叶小叶道:“那还用说,每年全世界都有因公殉职的记者。”
董玲珑道:“那我可不当什么记者,这辈子我要舒舒服服地活着。”
矫小娇道:“有时对女人来说,干得好真的不如嫁得好。”
何晓娜道:“女人为什么要依靠男人?咱们是九十年代大学生,更应该自立自强。”
叶小叶道:“我赞同何晓娜的观点。女人应该自立,不能靠男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工作着的女人最美丽。男人喜欢的是女人的姿色。当女人还有姿色时,男人能靠得住;当女人年老色衰了,男人能不能靠得住,那就难说了。”
郁秋实笑道:“想不到小叶这么有城府。”
董玲珑反唇相讥道:“你说不能靠男人。那就等于说——你这辈子不嫁男人了?”
叶小叶道:“我说女人不能靠男人,这和女人不嫁男人,是两回事,是两个概念,你不要偷换概念。”
董玲珑哑然。
她们叽叽喳喳着,没有注意到后面的男学子们跟在后面越来越近了。“我听见她们在讨论嫁人。”栗挺之笑着悄悄对琅琅和韦志勉说,“嘿嘿,只要她们着急嫁人,那我们就有机会了!”
经过食堂,琅琅和韦志勉要去吃晚饭,栗挺之说:“咱们仨还是去校外那家餐馆吃烧麦吧,看你俩那么喜欢吃,走!还是我请客!”
几杯酒下肚,栗挺之将手搭在琅琅和韦志勉肩上,慨然道:“你俩的家庭情况我都了解,这次系里征集贫困申请扶助名单,你俩都报了名。系里的贫困扶助杯水车薪,我想……每个月资助你俩——”
话音刚落,只听琅琅和韦志勉几乎异口同声道:“凭什么呀?”
两人嘟嘟囔囔了一番,表示并不领情。栗挺之放下搭在两人肩头上的手,拿起筷子敲着酒杯道:“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实话说了吧,我爸的大厂子每年都会给希望工程捐款,每年都会资助一些贫困学生,我把你俩都报上去了。”
琅琅和韦志勉都不说话。
栗挺之又把手搭在两人肩上,亲密地往近拢了一拢,说:“你俩刚才质问‘凭什么’,我想说,凭我是你们的大哥,行吗?”见他俩都没有回应,栗挺之摆了摆手:“看来,我没有资格作你们大哥,算我没说。”
韦志勉端起酒杯,对琅琅说:“咱俩共敬大哥一杯酒。”琅琅端起酒杯,对栗挺之说:“谢谢大,大哥,我想说的都在这杯酒里。”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栗挺之放下酒杯:“我注意观察了,你俩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是我缺乏的。咱们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俩,最有内秀。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上大学前,我爸就反复叮嘱我:不要与那些纨绔子弟交往,他说我身上已经有很多不良习气了。”
三人走在校园中,都有些步态不稳,左右摇晃。栗挺之把手搭在两人肩上,醺醺地说:“明年桃花盛开时,咱们仨也在桃花树下,来一个桃园三结义,怎么样?”
琅琅和韦志勉齐声道:“好,好!”
同寝室友武步山迎面走来,连连纳罕道:“一个大帅哥,和新闻系最笨嘴,最丑的两个家伙竟搞得热火,真让人匪夷所思!”
“喝酒也不带我!”走近了,武步山嗔道,手掌轻摇,作皱眉状,拂着直飘入鼻的阵阵酒臭。
栗挺之也学着他作手掌轻摇状,嘿嘿笑着说:“你幽幽咽咽,娘们唧唧地,我们爷们喝酒,不带你!”
三人哈哈大笑。武步山哼了一声道:“讨厌死了。”便大步走去了。
今天要发真枪了!
这在110众室友中引起好一阵喧腾!任大器说,他长这么大,有两大遗憾:其一是爱枪如命,玩了许多假枪,却没玩过真枪,哪怕让咱摸摸也足矣。其二是没摸过女人,至今仍是货真价实的处男一枚。
这两大遗憾真是妥妥说到众室友心坎上了。他们群起而反问:谁摸过真枪啊?!谁摸过女人啊?!
琅琅自小也极爱枪,常拿着苞米秸杆作枪和小伙伴们彼此对射,曾用鞭的火药和自行车的链子制过火枪。琅琅常深叹自己生于太平盛世,没能赶上战争,哪怕在战场上打它几梭子此生也无憾了,被父亲一番训斥:“唯恐天下不乱,身在福中不知福,和平是先烈们以无数鲜血换成,来之多么不易,再不要说这么反动的话!”琅琅只好吐了吐舌头。
在武装部军械库领毕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后,男兵们个个激动喜跃形于色,大呼过瘾,女兵们也咭咭呱呱个不休。男兵们拿着枪彼此瞄准,被郐教官严厉呵止,“绝不能以枪口指人”。
战士们肩挎着枪,迈着齐整的步伐,把嘹亮的口号山呼般地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好像大战在即,要奔赴战场。
郐教官讲解了步枪各部件的性能、拆解方法,然后让他们操练,又教他们进行了验枪、肩枪、持枪、打开枪刺、收回枪刺一系列练习。战士们扳弄一番,驾轻就熟后,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敌人来了,绝对每人只给一颗子弹吃,总不至于像《铁道游击队》中的方林嫂,给个手榴弹还不会用。
之后又开始练敌火下低姿、侧姿匍匐前行。战士们腾挪移爬,搞得满身是泥亦不管不顾,无所足惜,还蛮有兴致地哈哈直乐,尽显活虎生龙可爱状。
低姿匍匐前行无论如何看也不能算作优美,它对女性优雅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可女兵们做起来羞赧感全无,起劲地卖力,令男兵们肃然生敬。看她们那谨严认真劲儿,就好像战争一触即发,情势危在旦夕,刻不容缓似的。
琅琅在心里大言不惭地说,经此一番训练,中国国防力量也起码会加强了那么一点点吧。
枪的拆卸重装已玩娴熟了,战士们都想跃跃实弹射击。“啥时能发子弹呀?”说着说着,就到了“日出东方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去”的时节了。
黄海军区靶场寂寥空旷,肃穆得凛凛有刑场之气,郐教官的严厉无以复加,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编组,发弹,卧倒,装子弹,射击,一道流水线,来不得半点含糊。
每人只给五发子弹,上膛后,趴着开始瞄准。
“射击”!
“咣”!有人放出第一枪。
挺震耳,没想到小小步枪竟这么响,大,大炮能怎么样呢?
琅琅哆嗦地想。
“咣!咣!咣……”弹壳乱飞。
“呜呜呜……”
咦?这子弹的呼啸声怎么听起来像哀音?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矫小娇正趴着哭泣,枪歪在一边。
教官问:“你怎么啦?”
矫小娇抽噎着说:“我不敢。”
教官说:“那你放着吧。”
矫小娇以为教官还坚持要她“放”,嗫嚅着说:“我害怕。”
教官说:“我告诉你——不用打了。”
别看小娇惮于放枪,可射起丘比特之箭来,稳!准!狠!
“我叫矫小娇,‘矫’,是‘矫枉过正’的‘矫’。”军训中,小娇如此自我介绍。
矫小娇在“矫”追意中人一度偏差的爱情轨道中,并未过正,堪称矫枉恰正。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战士们三下五除二,“咣咣咣咣咣”,五发子弹先后震响,爽快利落,如五子相继登科。新兵们的子弹皆出膛完毕,硝烟也行将散尽后,那琅琅还在独眼龙似地端枪瞄着,总在纠正所谓的偏差,屡屡犹疑不决,总觉得此时扣动扳机,打出的不是最好环数。
郐教官走近,揶揄道:“怎么,柯琅琅,还没出来呀?这比说话还费劲吗?”
战士们笑。
战士小柯一急,“咣咣咣咣咣”,枪抖得如麻风病人,五发子弹勾肩搭背地,一秃噜地,声若拖拉机上坡,一溜烟就出去了。
琅琅眼中噙着激动的受惊的快乐的泪,说来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心中大悔下手太猛性忒急,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咕噜就下去了,没品出个中滋味来。“咣,咣,咣,咣,咣”,勾一个品一个地,细水长流,多爽!
“你说话像这么突突顺溜,多好呀。”
战士们大笑。
“起立”!
琅琅不情愿地站起来,它意味着军训——结束了。
成绩揭晓后,郐教官说:“这次打靶,系里最好的成绩是48环,还有一个老伙打了9环,可是谁也没柯琅琅来得实惠,人家得个大鸭蛋。子弹都打太空上去了。”
琅琅低首羞颜,无地自容。
郐教官继续道:“但是这次军训,在训练刻苦上,在军人所应具备的精神和作风方面,柯琅琅可以得一百分。”
众学生兵们以掌声相应。
晚上,新闻二班在外聚餐,辅导员说大家要举杯痛饮,开怀畅聊,为纪念人生这难得一次的珍贵军训时光。二班三十多位成员大多来自东北各地,口音殊异,在一起咭咭呱呱,就是一首亢越的北调交响曲。
几番觥筹交错后,辅导员说:“今晚,我想给大家抛出一个作业题:“这四年,拿什么奉献给未来记者的你?东北联大新闻系是培养记者的摇篮,你们报考新闻系也是奔着当记者来的吧?目前,中国的新闻业迎来空前大繁荣时期,新办的报纸杂志不断涌现,仅黄海这几年就新创刊了三家都市报,电视台和电台也不断在增加新的频道,新闻业的扩容需要大量的记者,你们将迎来最好的时代!来,为这最好的时代干杯!”
大家一饮而尽,辅导员又清了清嗓子:“面对新闻业发展史上这难得的机遇,每个人都应该扪心自问:这四年,我们拿什么奉献给未来记者的你?机遇垂青有心人!天助自助者!90年代的大学生,是自立自强的一代,无须扬鞭自奋蹄!大学四年,稍纵即逝,要分秒必争,不要荒废挥霍,要多看书,多练笔,积攒起当记者所需的知识储奋,锻炼写作能力——”
辅导员又呷了一口酒:“现在有句嗑儿——有梦想就要大声说出来——大声说出自己的梦想,可以让它深深地植根于自己的潜意识中——现在酒已三巡,大家不要顾忌,不妨大声说出你们的梦想——”
“我要去中央电视台,国家大台!”
“我要去《人民日报》,中国最权威的报纸!”
“咱的理想没有那么高远——《黄海晚报》我就满足了。”
“黄海电视台——我要在家乡的电视台当记者。”
刚出院的叶小叶虽声音柔弱,却在琅琅的心头重重一击!当年,与司马嫣然的遥远誓言又回荡在耳畔:“咱们一起去东北联合大学新闻系读书,将来都在黄海电视台当记者,一块儿去采访,你扛大机器,我拿话筒,怎么样?”
“黄,黄海电视台——我,我初中时的梦想。”琅琅大声道,他看向临桌的叶小叶,好像特意是说给她听的。
众学子“轰”的一声笑了。
众学子都醉醺醺地,晕乎乎地,插科打诨,说话也随意起来。阎小罗笑着说:“琅琅,今天喝了点酒,想说句笑话,别介意哈——我在想,你如果当上了电视台记者,拿着话筒作现场报道,可关键时刻说不出话卡壳了,你说观众还不得急死啊?”
众学子哈哈大笑。
琅琅有些神不守舍,他的脑海里迭闪着司马嫣然、叶小叶的音容笑貌,他的全部情感被斯人未逝的小确幸占据着,他对阎小罗的戏谑之语甚至没工夫理会,耳中充溢着哄笑声,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只有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价值。”
小叶向琅琅瞥了一眼,也笑了,那眼神,那嫣然一笑,就是司马嫣然独有的!
琅琅又发起痴来,为何她不认我,不理我呢?他今晚要问个明白。
在散场时,琅琅拦住了叶小叶,劈头盖脸就问:“嫣然,嫣然,司马嫣然,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一起考东北联大新闻系,将来一起去黄海电视台当记者’吗?”
叶小叶蹙眉愠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再说一遍,我叫叶小叶,不叫司马什么然的?”
叶小叶说完就走了。琅琅怔怔地发呆。她来到了东北联大新闻系,又说将来要去黄海电视台当记者,这证明她没有忘记当初那个约定!既然她是来赴约的,可她为什么不认自己?不理自己呢?她有什么隐情?她不认自己是想彻底忘掉过去?毕竟,过去那不堪的岁月,承载了她太多痛苦的记忆。琅琅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忘掉过去痛苦的记忆的一个方法就是彻底与过去的人、事、物、环境绝裂。
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人始终远在天边,可一朝到了眼前,她却冷若冰霜,拒你于千里之外,琅琅尝到了撕心裂肺的苦痛。
“瞧你失魂落魄的,一副失恋的样子,”武步山走过来,拍拍琅琅,神秘兮兮地说,“小子也开始追校花了?多少条狼虎视眈眈盯着那丫啊。”
“瞎说什么?!”琅琅拂开武步山的手,一径走了。
琅琅走至前面,见栗挺之哇啦哇啦地在吐,韦志勉捶其后背。见到琅琅,韦志勉说:“刚才出酒店我俩喊你来着,看你正和叶小叶讲话,就没打扰。咱们仨儿去操场走走,醒醒酒!”
一路上,三人开始大谈“三八”,栗挺之对班里的娘子军们个个品首论足一番:甲脸太黑,乙眼稍小,丙胸平得能跑飞机,丁腚撅得像肉镘头……
琅琅不以为然道:“不,不能以貌取人。心灵美才,才是真的美。诸葛亮还娶丑妻呢。”
韦志勉接口道:“一位哲学家说过,身体的美,如果不与聪明才智相结合,是某种动物性的东西。”
栗挺之拂着手道:“别跟我讲什么高尚,扯犊子。男人娶女人,纯粹就是赤裸裸的动物本能在做怪,就是用来干那事的……所谓志同道合,那不过是披上了一件美丽外衣。”
韦志勉道:“你刚才说咱班的女生不是脸黑,眼小,就是胸平,听你口气,一个儿也不入你青眼?”
“我倒是看上了一个,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此刻她坐在我怀里,闻着她的体香,听她窃窃私语。”栗挺之舌头打着卷,神情一副迷醉状。
韦志勉嘿嘿道:“我是日夜思之,辗转反侧。”
琅琅笑道:“我就像孙猴子到了铁扇公主面前,人家非但不理我,还恨不得要把我扇到千里之外。”
栗挺之:“既然都有了意中人,那就追啊!时不我待,好姑娘会乖乖在那儿羞答答地等着你吗?多少双眼在虎视眈眈啊,先下手者得!”
韦志勉摆摆手道:“不能强攻!我和琅琅一个长得丑,一个嘴笨,不像你长得帅,嘴又甜,如果我们直愣愣地冲上前,那不就是鸡蛋碰石头吗?我觉得还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先写信!琅琅,你同意吗”
琅琅点了点头道:“先用笔杆子叩开爱情大门。”
栗挺之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写信?这也太怯弱了!男人嘛,要追女孩,应该表现出男人的孔武有力!有句话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喜欢女孩,就应该大胆走到女孩面前,大声对她说:我喜欢你!”
韦志勉道:“你刚才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你在这个女孩面前大胆表白了吗?”
琅琅笑道:“看来,你也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栗挺之受到激将,瞪眼跳起来道:“咱现在就去,到自己心爱的女孩面前,对她大声说‘我喜欢你’,你俩敢吗?”
琅琅和韦志勉面面相觑,不吱一声。
栗挺之冷笑道:“怂了吧?”
韦志勉咬牙道:“怕个鸟,我今天豁出去了!”
琅琅切齿道:“她是母,母老虎,我也要摸一摸她的屁,屁股!”
“走!走!走!”
三人踉踉跄跄来到222女寝,只听门咣当一声开了,从门里面抛出两束玫瑰花,恰巧落在栗挺之和韦志勉胸前,被两人一把接住了。两束花的小横幅上分别写着“赠叶小叶,赠何晓娜”。
栗挺之对韦志勉和琅琅嘿嘿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妨借花献佛?”
“咚咚咚”,栗挺之敲门,开门的是叶小叶和何晓娜。
韦志勉将花递向何晓娜,大声道:“何晓娜,我喜欢你!”
何晓娜并不去接花,说了声“胡闹”,转身走了。
董玲珑走过来,哈哈笑道:“韦志勉,你如果和小何谈恋爱,那真是人鬼情未了。”
栗挺之将花递向叶小叶,大声道:“叶小叶,我喜欢你!”
叶小叶没有去接花,在短暂愣怔时,琅琅一把抢过韦志勉手中的花,递向叶小叶,大声道:“叶小叶,我,我从初中时就喜,喜欢你!”
二楼其他寝室的女生们听见动静,早纷纷探出头来,听见此语,都哈哈笑起来。
叶小叶也说了声“胡闹”,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么晚了,你们三个在干什么?!”宿舍管理员走上楼梯,呵斥道。
三人一溜烟儿跑下楼,来到户外。
栗挺之推了一把琅琅,气冲冲地道:“大哥的女人,你也敢抢?”
琅琅退后几步,打了个趔趄,又冲上去抓住栗挺之道:“她,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女人了?我,我们初中时就认识了。”
“你俩都冷静点好吗?别让人看咱们笑话!”韦志勉极力把两人拉开。
“你和叶小叶初中时就认识了?怎么没听你说过?”栗挺之和韦志勉都感到不解。
琅琅向两人说起了当年自己和嫣然一起考东北联大,将来当黄海电视台记者的约定,沮丧地说:“叶小叶就是我的初中同学司马嫣然,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韦志勉笑道:“琅琅,我看你是用情太深了。天下相像的人很多。再说,她们一个姓叶,一个姓司马。你和那位姓司马的同学那么亲密,她怎么会不认你呢?”
琅琅喃喃道:“她难道失忆了吗?还是有难以言说的隐情?”
栗挺之指着琅琅,口中含糊不清,喷着酒气说:“姓柯的小子,你可以去爱小叶,但你不能把她当做过去的梦中情人去爱小叶,这他妈不地道。”
琅琅不理栗挺之,只自顾自地说道:“为何叶小叶也考上了东北联大新闻系,偏偏她的理想也是当黄海电视台记者?她不是嫣然又是谁呢?”
韦志勉笑道:“那不过是巧合罢了。”
栗挺之正要说话,却感到胃内的东西直往上泛,忙跑到树丛中,哇啦啦又吐起来。韦志勉以手捶其背,待栗挺之吐完后,便扶着他走回宿舍。
“我看你是魔怔了!”韦志勉回来后,见琅琅还立在那儿发呆,遂过去拍了拍他,“我算是闻够了栗挺之的酒味儿,我也快吐了,咱俩出去走走,换换空气!”
月光如银,凉风习习。琅琅和韦志勉坐在校园的小亭中。两人都良久无语。
“琅琅,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将来……我……彷徨,迷茫……怕将来踏入社会无所适从被淘汰……”
“我也在忧惧将来,琅琅……我长得丑……我自卑……”韦志勉说。
“男,男人不以美丑论长短。”琅琅不以为然。
韦志勉道:“话虽这样说,可是将来求职面试都有印象分,就怕以貌取人,一丑遮百俊。”
琅琅笑道:“你,你这是无病呻吟……咱俩换怎么样?”
“换什么?”
“我,我把口吃给你,你把相貌给我。”
“如果真能换,我愿意跟你换。”韦志勉大笑道,“可,琅琅,如果真换了,你亏大了——相貌是娘胎带来的,后天改变不了;可口才通过锻练,是可以改变的。傻呀,你?”
“我连一个‘到’字都说不出来……我将来……我对自己没信心……”琅琅神情有些颓丧。
“我觉得你态度有问题,你不应该心安理得地让别人替你答‘到’,你这是在逃避,你应该正视困难,并迎头痛击……”
琅琅低首,羞惭无语。
挚友继续道:“古希腊有个演说家,叫德摩斯梯尼,他从小口吃得特别厉害,一口吃就耸肩。他为了战胜口吃,每天含着石子面对咆哮的大海讲话;为了克服耸肩的毛病,他在自己肩上方悬了一把剑。”
“那,那后来呢?”
“一个大演说家就问世了呗。”
韦志勉语声亢扬道:“柯琅琅同学,咱都别背包袱了,包袱越背越重,面对现实吧——咱来个以勤补拙。”
“对,大,大学四年,咱猛往脑袋里装知识。”
“好。装上满满五车,学富五车,不谈恋爱了?”韦志勉笑道。
琅琅看着韦志勉良久,摇头晃脑笑道:“正青春年少,莫辜负好韶华,柔情蜜意真美妙。”
“咦?——你说这个一点儿都不结巴?”
两挚友拍掌大笑。
“咣咣咣咣咣”……
战场上硝烟弥漫,敌我双方激烈互射着。柯琅琅全副武装,戴着大盖帽,手拿匣子枪,磕磕巴巴地号令着部下:“冲冲冲冲……啊……每,每人给,给……”
敌方士兵正向柯营长瞄准。“嗖”——随着一声子弹尖利的呼啸,柯营长的大盖帽被掀掉了。磕巴营长摸摸头,项上物还在。敌方将士发出一阵狂笑声。
“大脸盆”李腾澜率领一众全副武装的孩子兵在后面喊着:“磕巴营长,磕巴营长,嗖地一声响,大盖帽掉地上,营长哭爹又叫娘。”
琅琅大叫一声醒来,抹着额头上的汗,脸上仍惊魂未定。
武步山睁开惺忪的睡眼,探了一下头,望了望惊梦人道:“这小子又做恶梦了。”
任大器咕哝道:“白天一惊一乍的,晚上也不消停。”
韦志勉打个哈欠,爬起来,走到琅琅床前,推了他一下,笑道:“又被校长开除了?”
前天深夜,琅琅从哭泣中醒来。韦志勉被吵醒了,问他做了什么梦,琅琅说:校长点名,他喊不出“到”,校长说,大学怎么能要这样的结巴学生?你被开除了。韦志勉哈哈大笑,说:琅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思虑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