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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又逢伊人,竟不相识

第十六章:又逢伊人,竟不相识

书名:磨81作者名:何玉鹏本章字数:4466更新时间:2023-12-27 20:58:08

  倏忽已至高考前夕。神行太保——时间的飞毛腿就是这么快,它一意前奔,唯我独行。

  这天晚上,在填报志愿时,琅琅和父亲杠起来了:琅琅执意要报考东北联合大学新闻系,将来当记者;父亲希望琅琅报考会计专业,他日做一名对口才要求不高的会计。

  柯老蔫悠悠地说:“将来买条船,天天吃自己打的活鱼,我看呐——强过上大学。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吃食?当秀才有什么好,这个运动那个运动的,秀才先遭殃。”

  柯凤林对老父亲摆摆手,又拿起侄子对儿子说事:“你看看你嵩年哥,嘴皮子不行吧,偏要当全国跑的销售员,那次还被厂长好一顿笑话;三十多岁了,对象谈一个黄一个。琅琅,人不管做什么应该掂量掂量自己,老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命运硬扛,那不等着碰得头破血流吗?琅琅,我也希望你将来不管干什么要避开自己的短处。”

  看着丈夫和儿子争得脸红脖子粗,正在织毛衣的柯母殷淑贤放下针线对柯凤林说:“他爸,你就顺着琅琅的心意吧,孩子有主见。又不是你考大学。”

  柯凤林叹着气说:“是啊,他的路将来他自己走。可是,我是怕他受苦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为何偏要选一个不适合自己的行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琅琅颤头瞪眼,似乎理儿全被父亲占着,自己越紧张越说不出话,父亲看在眼里,火上添油道:“你看看你这样子,话都说不出,还能当记者?”

  琅琅一时脸红气急道:“反,反正……八,八匹马也拉不回我。”

  “真是两头犟驴——”

  柯母长叹一声,话音刚落,但见柯凤林抓起琅琅面前的志愿表,撕了个粉碎,冲儿子咆哮道:“看谁能犟过谁?我说话不好使吗?反了你!”

  琅琅泪奔夺门而去,柯母放下毛衣,追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柯母回来气咻咻地说:“没追上,大晚上的,跑哪去了?这孩子不能想不开吧?”

  柯父恨恨地道:“死了我也不怕,权当没生这个逆子!”

  “你是不是亲爹啊?”柯母冲丈夫咆哮道,转而奔向外屋,拿了一瓶敌敌畏,打开后放在嘴边,“柯凤林,你如果不把儿子找回来,我就喝给你看!”

  “淑贤,你可别想不开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奶奶柯方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喊着要拿拐杖打儿子。

  柯老蔫也冲着儿子骂:“混账,快去把孩子找回来。”

  柯凤林慌不迭跑出门外,柯赛妮、柯月白、柯风清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在大海边找到了琅琅。

  第二天晚上,琅琅填报完了志愿。他填报的大多是新闻系或中文系,东北联大新闻系赫然位列第一志愿。晚上临睡前,他把志愿压在枕头底下,像老牛护着牛犊子。

  “下面请获得本届新闻奖一等奖、黄海电视台记者柯琅琅发表获奖感言”,颁奖典礼上,主持人将话筒递给柯琅琅。琅琅接过话筒,颤头鼓嘴,快速抓耳眨眼,竟一个字儿也整不出来。全场哄堂大笑。

  琅琅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火车卧铺中的旅客纷纷看向惊梦人。

  “怎么啦,琅琅?”正微阖双眼的柯凤林欠起身问儿子。

  “做了一个梦。”琅琅气咻咻地说。

  “嘁,大白天还做梦,”柯凤林撇了下嘴,又关切地问,“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我获得了新,新闻奖一等奖。”琅琅看着父亲,有些难为情。

  “琅琅,记者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在大学,你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磨炼口才。”父亲盯着儿子良久,正色说道。

  “知道了。爸爸。”

  此番去大学报到,琅琅半是喜悦半怅然。喜悦的是,他即将跨入心心念念的大学校门了;怅然的是,他无数次在意念中闪现的和嫣然携手迈进东北联大的场景终成缥缈,她失约了。

  当琅琅看着白底黑字的东北联合大学招牌,心中升腾起和看到黄海电视台大招牌时一样的神圣情感。当年,他和嫣然并肩站着望着“黄海电视台”,一起合了影;今天,他本应该和嫣然一起并肩站着望着“东北联合大学”,又一起合影。

  盟誓还在,斯人已逝,嫣然,嫣然,你为何要失约呢?

  校园内古朴典雅,绿意盎然,处处张挂着欢迎新生的条幅。

  父子俩拎着大包小卷行于美丽的校园中。柯凤林一边啧啧连连,一边长叹不休:“多么好的大学校园呵,能在这念上四年书,少活四年也值!你老爸做梦都想上大学!国家恢复高考那年,你小子还没上小学,你老爸只能望洋兴叹!老子未竟理想让儿子实现了,也算半慰平生了!”

  他自个儿絮絮说着,见儿子不应,便回头一瞧,原来琅琅正呆呆地盯着一位飘逸而行的姑娘。那姑娘乌黑的头发在后面梳扎成马尾辫,走起路来,翘跳着灵动的青春音符,如奏一曲欢快的《天鹅湖》。一袭白底蓝花长裙及膝,整个人显得素雅纯瑕。此时的琅琅正处惊魂中,头皮发麻,脑袋中嗡嗡轰鸣。那不正是多少年来日思夜想的人儿吗?

  “嫣……嫣然,嫣然!”琅琅迫不及待,奔赴上前,大喊道。

  那姑娘立下,莫名其妙地看着琅琅。

  “司马嫣然,你,你不是司马嫣然吗?”琅琅内心狂喜道。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女孩拔脚便走。

  “我是柯琅琅啊!”琅琅几乎带着哭腔。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琅琅怔怔地望着女孩款款而去的背影。

  “你认识那姑娘?”父亲走过来问儿子。

  “她,她明明是我初中同学,可是她……说不认识我。”琅琅有些失魂落魄。

  “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再说,你初中同学,那么多年了,女大十八变,咋还能像原来那个样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女孩长得像你初中同学,如果你初中同学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不一定认出人家呢!”父亲拍了拍儿子,安慰道,“走吧,琅琅,看,前面就是报到点了!”

  东北联合大学,晨曦,静谧。一阵嘹亮激亢的军号声响起。

  入校第三天早晨,110宿舍,琅琅正与睡神缱绻缠绵,被这阵军号声搅醒。琅琅睁开惺忪眼,抹断嘴边直淌而下的哈喇河:“怎——么?打,打仗了?”

  “今天是军训,妈呀,快起来!”六战士如梦初醒,鱼跃而起,按要求叠好方糕被。有些笨手笨脚的琅琅一向拙于或不屑做此等精细活,在家起床后,他惯于将被胡乱一卷了事,余下的往往由母亲返工来做,父亲看不过眼,说他几句,他则以“大行不顾细谨”回驳,而父亲又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反唇。此番叠被,他是在室友武步山的帮助下勉强完成的。

  七手加八脚,一阵忙乱后,大家穿上军装,冲出宿舍。战士们已列队严整,戎装直立,肃然待命。嗬,女兵们一身军装,显得飒爽英姿。

  威仪的少校教官的开场白倒不乏诙谐:“我姓郐(gui),不是‘刽子手’的‘刽”,那是立刀旁儿,我的‘郐’是双耳刀儿,字典上念‘kuai’,可我的老祖宗规定念‘gui’,我得听我老祖宗的——”

  战士们报以大笑。

  郐教官摆摆手说:“唉,算了,我上哪都得解释一通,我的姓挺麻烦的,可是我做人却干净利落,我叫郐行正,做人嘛,就要像你们现在这样子,站得直,行得正……”

  “现在开始点名……”郐教官拿起花名册。

  李政义。

  到!

  孙小涵。

  到!

  叶小叶。

  到!

  琅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近处的叶小叶,不觉大惊失色,她竟然是自己报道那天在校园巧遇的那位姑娘!她真的不是司马嫣然?!她叶小叶!

  柯琅琅

  ……

  教官又加大分贝:“柯琅琅!”

  ……

  教官问:“没来吗?”

  人群如蛇偷袭蜂窝,闹哄哄乱糟糟。

  教官讶异地抬起头:“怎么啦?”

  但见磕人柯琅琅正在卖力地展示磕功:鼓着嘴,瞪着眼,挤着眉,头如古代大臣叩拜吾皇时直点,鸡啄米般乱颤:只是为了喊出一个“到”。

  琅琅出手不凡,技惊四座,新兵们叹为观止。

  教官揶揄说:“我的妈呀,这老半天才‘到’。”

  新兵们大笑。

  第二天点名,琅琅故伎重演。

  郐教官皱着眉说:“你这人比我的姓还麻烦。‘到’不出来,改用‘有,唉,在’吱一声,或是举下手,我就知道你‘到’了。干吗这么费劲?……请大家不要笑,这是对柯琅琅的尊重。”

  琅琅在心里将“有,唉,在”逐个掂了掂,最后选中了“唉”。

  第三天点名,琅琅应道:“唉——呀——”

  让列位看官见笑了:琅琅本欲说一个“唉”,未曾想如履滑冰,“哧溜——”就把“呀”给滑出来了。

  这回,连教官也未能憋住——笑了。

  琅琅沮丧地想:下次改‘有’吧。

  可第四天换了辅导员点名,琅琅亢亮地应道:“有!”辅导员鼻子哼着:“还挺另类的。”

  也是,人家都“到”,你独独来个“有”,听着有点疙愣,白种人光腚跑,显摆(白)呀,下次干脆“无声胜有声”。

  第五天还是由辅导员点名,琅琅举手,辅导员见没人应,以为缺席了,便头也不抬,欲在花名册上画一道,琅琅急了,索性把另只手也举起:“我……我……我有……”

  辅导员抬起头,见琅琅举着双手,说:“我以为当逃兵了呢,怎么又改投降了?这可都不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啊。”

  新兵们笑得嘴都不知该歪向何方,有患上“口肌劳损”之虞。

  这也不成,那也不是,琅琅想,干脆还是回归至“到”吧。革命志士们连死都不怕,我难道还怕说一个“到”不成?

  第六天点名,任琅琅如何颤头挤眉瞪眼鼓嘴,那“到”字还是难产,一旁的战友栗挺之应了急,代了劳,替他“到”了。

  栗挺之是琅琅的室友,父亲是国企的大厂长,管好几万人,挺之说给个副市长他爸都不干。

  以后,栗挺之每每便替琅琅应急代“到”。

  就是再如胶似漆的两口子也不可能形影不离,栗挺之一不在身畔,有时哪怕是离得稍远些,琅琅就会发慌慌,如三岁孩子在街头发现走失了爹娘,孤苦无靠,此时挺之君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在集体场合,估摸着有点名的危险,琅琅总喜往栗挺之的身边,蹭,凑,靠。

  “你怎么像跟屁虫似的,算是粘上我了,别人要怀疑咱俩搞同性恋了。”栗挺之搡着琅琅揶揄道。

  琅琅冲着主心骨讪讪一笑。

  某次上马列课,琅琅和栗挺之坐得很远,琅琅以为主心骨没来。老师点名,琅琅又大显磕技,课堂上一片吃吃笑声,老师大感莫名其妙,情急中,栗挺之替他“到”了,琅琅的“到”在口中怀胎多时,也终于紧随前“到”分娩而出。老师故作惑色说:班里两个柯琅琅吗?都站出来我瞧瞧,哪个真,哪个假。

  琅琅徐徐站起。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琅琅嗫嚅道:“我……我是真的。”

  “那假的呢?”

  由此,真假柯琅琅风传开来,一时成为笑谈。

  午间休息时分,222宿舍,人称“比干心眼儿”的董玲珑正在拿柯琅琅开涮。董玲珑有几分姿色,更有几分妖冶。她一会儿颤头瞪眼,一会儿举着双手高喊“我有”,一会儿又“唉呀”大叫。她对琅琅口吃窘状惟妙惟肖的模仿引来一阵笑声。叶小叶抿嘴乐着,她的笑很矜持。端庄秀气、老成稳重的郁秋实没有笑。郁秋实是工厂红旗手,被破格录取上了大学,人缘很好,又年长众人,学子们都以大姐相称。

  “这样拿别人的痛苦当笑料不好。”郁秋实颇有大姐范儿地一脸严肃地说。

  “我知道,大姐,是要主持正义的,行了吧?”董玲珑神色间颇有些不屑。

  郁秋实反问道:“小董,当你开心地拿柯琅琅的缺陷说笑时,你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吗?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残酷的。”

  董玲珑哑然。众女生默然。矫小娇一语打破了沉默——

  “唉,现在评选下咱班最帅的男生和最丑的男生怎么样?”

  矫小娇是黄海农村人,身材矮胖,略微凸突的大眼睛灵动无比,红扑扑的脸上常挂着天真无瑕的笑,一笑露俩酒窝,一笑露双虎牙,更显得憨态可掬。

  “你心里肯定有谱了。”标致素雅的淑女何晓娜笑道。

  “我觉得最帅的男生……110栗挺之算吧?”矫小娇面露一丝娇羞。

  郁秋实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娇,笑道:“看上了?”

  小娇飞红了脸。

  “可惜卿有意,郎无心——我看他眼睛瞄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

  心直口快的董玲珑说着瞟了叶小叶一眼,小叶故作不知。

  何晓娜问:“那最丑的男生呢?”

  董玲珑道:“110的韦志勉,没有比他更丑的人了。”

  何晓娜不以为然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郁秋实附和道:“男人还得看内在,有些男人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曹雪芹老先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