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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书名:阳春作者名:傅胜必本章字数:7585更新时间:2023-12-27 20:58:04

  王任遥和吴圣明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热打铁,于搜查武器的第二天,也就是农历腊月初一,公历的一九五一年一月八日上午十点钟,召开斗争恶霸地主石祥亨的大会。斗争结束就将他押送到县城去。这次反霸镇反运动,县里有指示,运动期间必须关押的犯人,除个别大要案嫌疑犯和县内名人外,原则上都关押在各区,不往县里送,免得县里的牢房人满为患。该杀的必须经县里审查批准才能执行。石祥亨是县内有名的大财主,又与特务火烧县城、土匪攻打大溪区政府这些大案有牵连,所以领导特别交待,石祥亨要押送到县里去。

  家里搜出了那么多的武器弹药,祥亨被抓了,这么大的事情,石家杜老太太当即就让石祥广到县城告诉他的二哥和三哥。石祥迪和石祥太对反霸运动要整到他大哥头上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没想到问题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家里竟然搜出那么多的武器弹药。家里这个地窖他俩是知道的。小时候爹还在,领他们进去过。这个地窖是祖上盖房子的时候为防匪患修的。爹死后大哥当了家,这三十多年他们再也没进去过。他们猜得出大哥一定在地窖里藏了不少金银珠宝,所以也从不过问。没想到里边竟然藏了那么多武器,差不多能够武装一个正规连了。祥迪和祥太心里明白,他们的大哥这回是难逃劫数了。

  兄弟三个商量,第二天一早就赶到石寨把他们的老娘接到县城来住。石寨的这个家就要天翻地覆了,别吓着七八十岁的老娘啊。

  没想到杜丁香老太太偏就不听儿子们的劝,坚决不离开石家大院。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守在这里,她死也要死在这个屋里。

  瑞杰瑞丽姐妹两星期回家打个转,正好赶上搜查武器。瑞丽听娘罗云凤的话,要回城去读书。瑞杰却说不放心她爹,不想走。祥迪祥太一放脸,坚持要她跟着回城去,不许误了功课。瑞杰平时很尊重两位叔叔,也只得听话跟着走。倒是罗云凤挟起个包袱想跟女儿一起走,祥迪祥太却不同意。祥迪说,嫂子,娘年纪大了要人照顾,大哥都这样了,你一甩手走人,也不合适吧。经他这么一说,罗云凤便悄悄退回房里不出来了。

  祥迪他们往渡口走的时候,已经有人陆续往下院祠堂门口的大会场走了。人们与祥迪他们碰了面,都跟没有去开石祥亨的斗争大会这回事一样,依旧客气地问着好,热情地跟祥迪祥太打着招呼。

  瑞杰见状很反感地说:

  “讨厌,一个一个全都假模假样的,杀人不用刀啊!”

  祥迪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看问题呢?学校里是怎么教育你的?那是大家都不把我们跟你爹等同看待,依然还是好乡亲。你晓得这层意思吗?”

  会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了。祠堂门口唱大戏当戏台的那块坪地上,前面两端各立了根杉原条,上头拉了横幅。横幅上写着“石寨农会斗争恶霸地主石祥亨群众大会”。横幅的两端顺着杉杆垂下两幅用竹片框起来的标语。一幅是:全体农民团结起来打倒封建地主阶级;一幅是:亿万穷人翻身做主创造美好幸福明天。下面会场的边上用竹杆撑起不多几幅标语点缀着会场。区武装中队今天没见露面,石寨基干民兵的一个班在民兵队长刘应求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在台下待命。其他一些基干民兵分散在会场外围巡视着,都没带武器。

  上午十点钟到了。会场已挤满了人,连两边的干田里也站了不少的人。会议由农会主席石紫强主持。会前分工,副主席吴圣贤负责带领群众喊口号。另两位副主席柳大庆和张兴早负责维持台上发言人的秩序。说白了,就是制止打人的现象,防止一窝蜂往台上涌。

  县区的领导都在台上后方的一排高脚长凳上就坐了。吴圣明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这块手表是陈怡雅最近给他买的。已经十点钟了,他与王任遥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对身边坐在最中间位置的县指导小组组长齐荣轻声地请示了一下。齐荣点点头,也轻声说,开始吧。圣明就对三犟公说:

  “石紫强同志,大会可以开始了。”

  三犟公站到台前大声宣布:

  “石寨农会斗争恶霸地主石祥亨群众大会现在开始!”

  吴圣贤立即站到台前,高举起拳头,带领群众喊起口号来:

  “打倒恶霸地主石祥亨!”

  “打倒刮民党反动乡长石祥亨!”

  “人民民主专政万岁!”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口号声落下,三犟公宣布:

  “现在,请我们大溪区人民政府区长吴圣明同志讲话。”

  吴圣明走到台前,扫视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群众,说:

  “乡亲们,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石寨农会斗争大恶霸地主石祥亨的群众大会。应该说,这是一个愤怒的日子,也是一个大喜的日子。说愤怒,是因为今天我们终于可以把积压在胸膛里的苦和仇倒出来了!说大喜呢,因为这是石寨的劳苦群众真正走向自身解放的第一步。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完善了一整套维护封建统治,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社会制度。使得地主阶级高居在社会上层养尊处优,肆无忌惮。而处在社会底层的贫苦农民,无助地受着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大部分人没有自己的土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有一多半劳动果实拱手送给了地主。好年头尚且有许多贫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一遇到天灾人祸,买田地卖儿女,背进离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现象比比皆是。旧社会是穷人的地狱,富人的天堂。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人民推翻了这个吃人的万恶的社会,我们穷人终于翻身做了主人!现在,是我们跟石寨最大的最凶恶的地主石祥亨清算剥削帐、压迫帐的时候了。乡亲们有苦诉苦,有冤伸冤吧!”

  吴圣贤又领着大家呼了几声口号。口号声落下,吴圣明接着说:

  “但是,斗争大会发言正式开始前,我还是要给大家提两点要求。石寨农会管辖下九个自然村,四五百户,近两千口人。有仇有恨要控诉的群众太多了。而且,还有外村也来了不少的群众。就这么半天会,肯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轮到发言。所以,要求大家发言要一个一个上台来。要发言的最好先到农会副主席柳大庆同志那里报个名。由他来安排顺序。再就是大家发言时讲到伤心处,免不了会激动。但区里要求大家,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不动武,不打人,最好也不骂娘。”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吴圣明退到了后面的座位上。因为事先商定了,齐荣和王任遥都主张不搞繁琐。开场由吴圣明一个人讲一下就行了。主持会议的三犟公就接着大声地喝道:

  “把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石祥亨押上来!”

  在一片打倒石祥亨的口号声中,石祥亨被四名荷枪实弹的基干民兵从祠堂里带了出来,慢慢地走到了台上。今天的石祥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他没有被绳索捆着,但还是在他的头上戴了一个牛皮纸卷成的尖角高帽子。上面写了恶霸地主石祥亨几个字。昨天夜里,他被关在农会里,怕他有武功逃走,将他捆了起来,丢了一捆稻草任他躺在上边。农会主席石紫强亲自守了他一个通宵。因为有武功的石祥亨真的要逃,也只有三犟公才能对付得了他。大概是因为捆绑过,又在稻草上滚了一夜,身上那件酱色的团花缎子长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他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磨磨蹭蹭地被民兵推着走到了台上。三犟公吼他把头低下。他把头深深地一低,那高帽子便掉了下来。台下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三犟公拿起高帽,小声交待一个民兵,叫他下去把高帽子安一条带子,待会儿挂在他的下巴壳上。那个民兵拿着高帽下去了。

  三犟公提高了嗓门,大声说:

  “现在,斗争大会发言开始。哪一个第一个上台来?”

  按照事先的安排,农会干部先带头。农会副主席张兴早应了一声:

  “我来打头炮!”

  张兴早站到石祥亨身边,说:

  “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三十年前的辛酉年大旱吧?那年我们整个湖南都遭了大旱。我家的十几担谷田颗粒无收。我爹以这十几担谷田作抵押,仅借得石祥亨家两担零三斗谷。粮食太少,我爹留给我和我娘还有奶奶吃。爹爹和哥哥出去逃荒就从此了无音讯了!”

  张兴早说着喉头发了硬,哽咽起来:

  “已经三十年了,没指望了。我爹跟我哥早饿死在外面了!那一年,我们石寨有多少人逃荒出去就回不来了呀!”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抹了把眼泪,继续说:

  “我那时只有几岁,跟着我阿娘和奶奶。两担谷三个人能吃多久?过了大年不久就断了粮。我娘再去找石祥亨借粮,他讲我家没有抵押了,硬是一粒谷子也不肯借哪!我娘没有办法,只好天天出去摘麻栗子、割野麻、采野果子、挖野菜。我和我娘好不容易挺过来了,我奶奶就饿死了。石祥亨他欺我们孤儿寡母,就再也不退给我家那十几担谷田了。我娘问他退田,他说借一还三,你还我六担九斗谷来我就退你田。今年不还,明年是借一还二,你就该还我十三担八斗了。后年再不还,就是二十七担六斗了。你是把谷子欠下去呢还是把田给我呢?后来我娘就去龙坪大户人家家里做佣人,这才把我养大。大家讲讲,这石祥亨狠不狠哪,毒不毒呀,用两担三斗谷把我家十几担谷好田就霸占了。辛酉年那一年,多少个家庭卖田卖地卖房子,卖儿卖女卖堂客,有多少人的田地都跑到石祥亨名下去了!”

  一阵口号声之后,又一位农会干部石桂月跑上来发言了。她大叫一声“石祥亨!”就呜呜地大哭起来。她抬手在石祥亨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一拳。柳大庆急忙跑过来拉开她,说:

  “桂月你是农会干部,可别带这个头。你冷静一下,慢慢讲。”

  桂月冷静了一下,说:

  “石祥亨,你还我爹的命来!”

  她面对了台下,说:

  “十多年前,大家都晓得这事。就是石祥亨霸占了我家山林,还把我爹打死了。我家的山林跟他家的山林交界,三面都是他家的山林。他石祥亨想要吞了我家那片山林,就使了毒招儿。先是要我爹把那片山林卖给他。我爹不肯,他就接连不断地派人砍我家的树。我爹每次去找他理论,见不着石祥亨,就被他家的保安连打带骂给撵了出来。那一次他派人砍了我家十几颗大杉树。我爹一怒之下,也砍倒了他山上几棵杉树。石祥亨立马就带人上山把我爹给围在那里。他指使手下打我爹,还把我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推下去。没多久我爹就死了。石祥亨,你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该千刀万剐那!”

  桂月的娘唐淑贞这时冲上了台子,一把抓住石祥亨的衣服,一边推一边哭着骂道:

  “石祥亨你这个剁脑壳的,九子枪翻的,你还我男人来!”

  柳大庆和张兴早急忙把唐淑贞扶到一边。石映春走过来说:

  “桂月,把你娘扶下去吧。”

  桂月点点头,噙着泪花,扶着她娘下去了。

  下一个上来发言的是军屯扯旗坳的刘嫂。她就是五六年前石祥亨家投河死了的那个使唤丫头包梅香的娘。五十多岁的刘嫂头发已经花白了,一脸的皱纹,看上去跟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差不多。她站到石祥亨面前,只顾着流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这时,民兵把安了带子的高帽子扣到石祥亨头上,把帽带系到他的下巴壳下。刘嫂索性一屁股坐在台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着:

  “梅香我的女儿啊,你死的好惨哪!”

  这时石浩福走过来,对这台下说:

  “乡亲们,刘嫂从扯旗坳几十里地外赶过来,要跟石祥亨清算害死她女儿这笔血泪帐。可是她到了台上就难过的说不出来了。我替他讲吧。”

  “梅香妹子大家都见过,在石祥亨家有两三年。模样儿长得挺俊的,好看。可就是因为好看,石祥亨这头色狼就起了歹心。也不晓得他使的什么招,就得手了。后来梅香就怀上了孩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露了。石祥亨的大老婆你别看她吃斋念佛,这种事面前心狠着哪,一跺脚把梅香打了一顿,就撵出了石家大院。听说是石祥亨许梅香做三房。可章玉荷打梅香撵梅香时,他就在家里呆着,没露面,屁都没放一个。梅香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挺着个大肚子,哪里还有脸见人啊,就投河了!这都是石祥亨造的孽哪!”

  这时,柳大庆和张兴早把刘嫂扶起来送到了台下。石浩福停了片刻,又说:

  “石祥亨干这种事儿可不是一回两回。我在他家做长工十来年,就晓得三四起。大家说他这几十年到底糟蹋了多少女人?谁也说不清楚!我也不怕丢人现眼,反正大家都晓得的事情。我堂客张七巧在他家给他大老婆章玉荷当使唤丫头,,就差点儿遭了他石祥亨的魔爪。七巧在他家当使唤丫头,跟我好,石祥亨就骂我癞蛤蟆想天鹅肉吃。他就千方百计设套子套七巧。人凭良心讲话,那一次要不是章玉荷让她女儿瑞杰出面解了七巧的围。七巧怕是就跟梅香一个命了。就是因为这事,七巧愤然离开了石祥亨家,我也辞工不干了。嘿嘿,后来我把七巧送回了她娘家,再后来我又把她接回石寨。我们都穷,办不起场面,就那样在一起过了。”

  台下人们笑起来。石浩福忙说:

  “你们大家莫笑我。虽然没给你们大家吃喜酒,我和七巧可是堂堂正正到区公所扯了结婚证的。你们拜过堂的有几个扯了政府的结婚证?圣明和映春都是我的证婚人,还都送了礼物呢!”

  浩福油嘴滑舌的把会场的气氛搞得轻松了许多。下一个上来发言的是上院子的石浩全。石浩全以精明著称,他的发言就透着他那股子精明劲儿:

  “你们大家都讲我精明,会算账。可是我算不过这世道,算不过石祥亨。我租种石祥亨家四十多担谷田。每年要把二十多担净谷送到他家。从他当家这三十多年来,我就交给他石祥亨近八百担谷了。大家晓得,平均三年必有一灾,不是旱就是涝。灾年有时只能有四五成的收。算起来,我交给他的是我全部收成的一多半哪。这还不算,这三十多年中,遇大灾年我曾经五次向石祥亨借粮,都是借一还三。他靠灾年放高利贷,又拿回去我不少的粮食。我租他四十多担谷田种,种了三十多年。大家都讲我的田种得好。可是,我家里依然还是一贫如洗。我这三十多年都是在给石祥亨白干哪!”

  台上负责把握会场局面的石映春忍不住把话接过去说:

  “乡亲们,浩全叔刚才算的就是一笔剥削帐,算得好啊。浩全叔在村里算的是个精明人,能干人,但他再精打细算,再辛苦劳作,在封建剥削制度下,没田地的农民永远难得翻身的。万恶的旧社会,穷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吃不饱穿不暖,生不起病经不起灾。而富人饱食终日,快活逍遥,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珠宝,吃的是山珍海味。我们大家只有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打倒地主阶级,彻底推翻封建剥削制度,才能真正翻身做主人,才能过上真正的没有压迫的幸福生活。”

  吴圣贤带着大家呼了几声口号以后,接下来丘家垴的丘要米控诉石祥亨抓了他爹的壮丁,至今没有音讯;吴家垴的吴圣铁控诉石祥亨逼租,把他爹抓进石家私牢,不明不白死在石祥亨私牢里了;还有农会宣传委员石浩有说他被石祥亨放狗交了一口。陆续有五六个人发过言以后,谁也没想到老教书先生石祥仁会上台发言。石祥仁穿着惯常的长衫圆帽布底鞋,鼻梁上架着深度的近视眼镜。他拄着一根拐杖上了台。他把拐杖用力地在地上戳了戳,说:

  “石祥亨呀石祥亨,你我几十年交情,无冤无仇,你比我小,我尊重你,一直都叫你亨老爷。难得你对我也没有直呼其名,尊了我一声仁师傅。你却为什么暗地里痛下杀手,指使你的保安石瑞庚杀害了我的内侄黄杉!你好狠哪,连尸体也不给留一个。人到我家来就突然消失。这件事折磨了我十来年哪!”

  平日文质彬彬的石祥仁突然举起拐杖就朝石祥亨头上砸去。石祥亨头上的高帽被打歪了,额角上也打出了一个小血口子。石祥亨连忙用手捂住额角。幸好,血口子只是破了点皮,没冒多少血出来。

  一直一字不吭的石祥亨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仁师傅,你这一棍子打得我冤枉啊。我纵然该千刀万剐,不是我的事我还是不能承认的。黄杉的事我压根儿就不晓得。到底是哪个指使庚伢下的手,我也不晓得。这十来年我跟你一样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政府来抓庚伢,才晓得是他杀害了黄杉。”

  石祥仁怒冲冲道:

  “你别跟我狡辩。石瑞庚唯你命是从,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一个能叫得动他去杀人?”

  石祥亨面对石祥仁,真是百口莫辩。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是谁指使石瑞庚杀了黄杉。那天石映河来石家大院抓石瑞庚,也只是宣布说石瑞庚涉嫌杀害黄杉。没说别的。

  石祥仁那里不依不饶,继续说:

  “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是个伪君子。你为人歹毒我晓得,但我一直把你当直爽人看待。天晓得你那黑心窝子里藏着多少猫腻。看来,十年前把浩卿公当过红军的事告了密,送上了刑场的,也一定是你这个当时当着清河乡乡长的国民党员!”

  石祥亨一下子跪倒地上,突然间大哭起来,边哭边说:

  “我石祥亨对天发誓,这两桩事真的跟我没关系。乡亲们前面讲的我都认。浩卿的事和黄杉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冤哪!”

  斗争大会开了这么半天,石祥亨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有到这时,他才真正觉得心痛了。看来,这个人也是委屈不得的。

  石映春忍不住过来扶着石祥仁,说:

  “师父,您老消消气。来,我送你下去歇歇。有些事,会后我慢慢地给您讲,好吗?”

  三犟公见映春出面送石祥仁下去了,就宣布下一个发言的请上台来。中院的张开悦上来了。他不善言辞,性格鲁莽,脾气暴躁,一上台就踹了石祥亨一脚。幸得旁边的柳大庆一把抓住了石祥亨,没让他倒下去。

  张开悦说:“我家现在种的三十多担谷田,我爷爷手上明明是我们自家的,怎么到了我爹手上,那田就成了你的了?我就成了你的佃户。你狗日的使的什么招儿?告诉我!”

  张开悦家的田也是因为遭灾年跟石祥亨家借粮,借一还三,三翻九,几年功夫几十担谷田就归到了石祥亨名下了。这种情况太普遍了。不然,石祥亨家那么多田哪来的?

  又有几个人发了言之后,三犟公最后做了收尾性发言。他说:

  “我跟石祥亨的血海深仇,大家都晓得,我就不讲了。石祥亨一反他石家过去善待乡邻的做法。他爹死后由他经营这三十多年,他的家产猛增了一倍。他爹手上只有四千多担谷田,他现在有近万担谷田。仅辛酉年大旱那一年,他就增加了近两千担谷田。辛酉年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他却大发灾难财,连粥都没给穷人施过一口。连石祥亨自己都说,石家的家当有一半是他一手创下的。他靠什么发家?他乘乱世乘灾年,靠的是他的贪婪狠毒,靠的是他官匪勾结恶霸一方!”

  “刚才有二十多个人上来控诉了他的滔天罪行。还有不少没机会到台上来发言了。但我们农会根据群众的控诉,给石祥亨算了一笔账。因为得罪了他或者欠他家租子交不上来,被打被关押的有百多人;被打被关押致死的有五人。他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动手,但都是他的指使他的主张他的罪恶。还有他开的烟馆赌场,赚了不少的黑心钱,也害得不少人家穷气尽。他当乡长那十多年,中饱私囊,为非作歹的事更多。该出丁的人家塞了钱给他,他就绕了过去了。然后去找那不该出丁又没有势力的人家抓几个。据不完全统计,这种情况就有二三十个。他贪色,糟蹋家中女佣,致使梅香自杀。石祥亨这一桩桩一件件罪恶,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我们穷人的恨哪!”

  吴圣贤又带领大家喊起口号。

  被点燃了仇恨之火的穷苦群众,一个个愤怒地举起拳头,高喊着打倒石祥亨的口号。会场上,一片群情激奋。台上的石祥亨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瘫在台上起不来了。他的精神终于被激怒的群众彻底击垮了。石紫强接着请区委书记王任遥给大家讲话。

  王任遥走到台前,大声地说:

  “乡亲们,今天斗争大恶霸地主石祥亨的大会,只是我们反霸运动的第一幕。这个斗争大会开得非常成功。大家把苦诉了,把仇恨控诉了,而且会场秩序也很好。”

  “现在,我代表大溪区人民政府宣布:恶霸地主石祥亨罪大恶极,私藏武器弹药图谋不轨,丧心病狂地侵吞穷苦农民的土地财产,伤人害命。现予以就地逮捕,报请县人民政府依法处置。没收石祥亨家的全部土地;没收除石家大院后院留给他家人居住以外的其他全部房产;没收石祥亨家除生活必须之外的所有财产;遣散石祥亨家所有的雇用人员。这些没收的土地房产和财物,将在反霸土改后期,全部充以公用和分给穷苦人家。”

  按照事前商量好的,齐荣等其他领导不再讲话。在一阵阵口号声中,民兵把软瘫在台上的石祥亨架起来,拖到后边去了。

  斗争大会终于胜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