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书名:阳澄湖畔作者名:何玉忠本章字数:5055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45
稽老板这几天格外不顺,本来以为上一次大陆之旅虽然以失败告终,自己蹲几个月小号作为代价总算是扯平了。肉体的伤害不严重,心灵的创伤倒也没什么。本来自己就没安好心,到头来害了自己也很正常嘛。几个月的牢狱生活也还算不错。有人说没做过大牢的人不是完整的人,应该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岁月的长河里。几个月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
虽然几个月,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五十年的隔阂似乎一夜之间就彻底打开了。除了政治以外,一切都透明了。回台湾一个星期不到,家里的煤气后付费就被取消,接着电话也要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信用卡不能透支了,房屋贷款手续被退回.……唉,事到如今,稽老板开始对自己的错误产生了逆反和厌倦心理。其实,这才是开始,当他的一双儿女哭红了眼睛吃早晚时,他才感觉到伤害远不止这些。自己是犯罪分子的事实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害的孩子们都太不起头,真是痛苦。还在老婆还能理解。算是一种慰藉吧。他曾有过死了的心,可一家老小何以为生啊。最好,老婆经营的很好的武汉鸭脖子店也没有了供货商,被迫停业了。唉,要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天地啊。于是,他经常坐在卧室的窗子前喝酒。外面,就是台北第一高楼的“101”大厦。一柱擎天。当初自己就是建设者之一,看着大楼一天天的长高,总觉得这不但是一座大楼,而是一座丰碑,一座被人称道的不朽的神话。
“还是去大陆打工吧,大陆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毕竟是不会饿死人的。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总得有碗饭吃,有张床睡,有个家庭。”他想,台湾太小,仅仅是弹丸之地,资源少,消费指数又高,无论如何也养不起着二千多万人,出路一定是在大陆。上次大陆这行基本就了解这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趁着在大陆还有一帮朋友,办个就业证应该不是问题。
说办就办,手续一递交。当局一查资料,这种下三滥走得越远越好,于是,当天就核准。他也来个更利落的,仅代换洗的衣服当天就经香港到了鹿城。
鹿城正直开发初期,到处是拉土的车辆和林立的脚手架。先是通水通电通路通邮,之后是基础建设。这是一项程巨大的投资,需要大批批劳动力。所以,来自全国各地的车辆蜂拥至此,到处是人流车流。出了飞机场,就被人流拥到了城北。城北的变化可大了,尤其是北门路,更加热闹。在最北端的路左,有一幢四层的大楼,这就是庙泾招商管理中心。稽老板上了三楼,在一个写着“副主任”的名牌前轻轻敲几下,然后很有礼貌的进去打招呼。副主任姓郑,可偏偏是个副主任,人们觉得叫“郑副主任”不顺口,就索性叫“主任。”稽老板就是属于上当一种,他以为主任是这里最大的官了。因此直奔主题,门上的名牌是简体字,他不认识。
“郑副主任”很热心地和他握手寒暄,一边叫秘书沏一壶茶送上来,茶是正宗的台湾日月潭的云雾茶。味道纯正。
“想不到大陆还有这么好的茶。”稽老板无话找话的说。
“现在是小三通啊,什么口味的都有,这不。最近又有文件,放开一批台湾水果的进口许可。”副主任意味深长的又说,“我们和台湾同种同源,就是一对亲兄弟嘛。所以,优先放开台湾市场,对你们来讲可是一件好事啊,我听说台湾的水果吃不了又运不出去,每年都要在大山里深埋一大批,可惜啊。现在好了,可以毫无阻拦的送到大陆,你知道大陆的购买力有多大。我告诉你,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销完台湾全部的水果。”
“是这样啊.……郑.……副主任。”稽老板一时还没搞懂这个称呼。
“别那样,我是姓郑,郑义。可我是副主任。我上面还有一个主任,一个书记。我是三把手。并且我还兼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分局的局长,这样吧,就叫我局长好了。”副主任笑呵呵地说。
政法委是干什么的稽老板不清楚。可公安局这三个字他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当时就觉得脑袋一麻,差点摔倒。于是,他不敢多问了,留着张名牌,就匆匆的下了楼。
出门就是北门路,这里是城乡结合部。他原来的工地离这里不远,也就一百多米。强烈的好奇心使他不由自主的就转过身体,朝西走去。没多远,就看见一个规划完整的现代化小区。曾经灰天黑地的工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栋高层建筑,墙体的灰白色的,门窗却是统一的红色。由于是晚秋季节,新植入的植物大多是黄色,死气沉沉的。自己作为办公室的三层小楼还在,只只是外表一晃然一新。几十条红色的绸带从楼顶直垂地面。到了近前仔细一看,竟然是“928”娱乐总会。
出入风月场所花天酒地对他来说曾经是家常便饭。今天可不同,他呆呆的看了好一阵子,才无奈的叹口气,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刚迈了几步,就是一个小店:台湾糖水店。
“台湾糖水店,大陆居然也有台湾糖水店?”稽老板心里一激动,脚不由自主地就朝里面迈。
门店不大,只有七八套桌椅。顾客不多,吧台上的音响正播放着台湾歌曲。那绵绵的浓浓的语调,使他感到无比的亲切。
店主是个瘦高挑的女性,她正小心地擦拭一个精致的酒杯。一见有人进来,就热情的打着招呼。
“有芭提雅吗?加冰的。”
“有。”
“来一杯。”稽老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小手绢擦擦脸上的灰。
“咦,这位先生好面熟啊。”店主热情地打着招呼,“是老顾客吧。”
“呵呵,我第一次来。”稽老板轻声的回答。一转头,正触到店主奇怪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动,是好面熟啊,在哪里见过呢?
店主端详了好一会,才轻声问:“是稽老板吧。”
稽老板一惊,还是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我说个人你应该认识。”店主的笑摸样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的凝重。
“汪一彪。”
稽老板这是全明白啦,捧在手里的水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前额的伤痕,这块伤痕是部队一个叫李云龙的团长留给他的。李云龙之所以敢用枪柄砸自己的头,和汪一彪有很大关系。一段时间里,他痛恨自己是平脚板,没有付过兵役,没有受过正规的军训。所以当李云龙怒吼着举起手枪的时候自己竟然不知道躲闪。以至于无数次的跟人解释:是砖头砸的,是工伤。可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一想到伤疤就想起那个悲哀的夜晚。这一切,都是因为汪一彪。他也太了解汪一彪了,这家伙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会骗更多的钱,当然了,也可能陷得更深。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来,只见他一身戎装,双肩上扛着二杠一星,胸前是一块标着符号的徽章的,大盖帽……不是别人,正是汪一彪。
稽老板万念俱灰,木偶一样呆呆的立着。
汪一彪显然也是没有准备,先是一愣,接着也木偶一样呆了一下。整个身体僵硬的像尊铁塔。眼睛里迸射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像无数锋利的剑,从四面八方射来。稽老板慌了,不算高大的身躯软软的堆在椅子上,弯下腰,头深深的陷在两腿之间。双手伸进了稀疏的头发里,一动不动.……
空气似乎凝固了,静悄悄的很久很久……猛一抬头,是汪一彪,巨大的手掌带着雪白的手套,托一杯茶,笑吟吟的望着他说“稽老板,请喝茶。”
稽老板楞楞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汪一彪大度地放下水杯,摘下手套,脱去外衣。再从裤子口袋里里拿出一包香烟,“来一支长寿如何?”
稽老板颤抖的接过烟,哆哆嗦嗦的吸一口,情绪缓和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稽老板的心才稳定下来,可他不知汪一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多问。
“稽老板太不仗义了吧,出来也不来喝一杯。怎么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恩恩怨怨都过去了。几年没见到你,真是有点想你。汪一彪豪爽地说,“因为我你才进的监牢,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本来是你欠我的,现在却是我欠你的。唉,世态炎凉啊。”
稽老板尴尬的笑了笑:说我的过错和你无关,我是咎由自取。
“其实,你也挺冤的,钱没少花罪没少遭。到头来一场空。接你工地的那个永达桩基公司,董事长是个女的,人家那才叫脑袋,关键时刻从拍卖行买的地,少花钱不说,光是一半的楼座子就省了四百多万。我们不但都被她留下来,还补发了工资。这不,我就是保安队长。”
稽老板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啥眼神啊,愣是没看出来保安服。还以为又是部队来的军官呢。
“唉,啥人啥命啊。”稽老板一声长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迟早而已。商海如战场瞬息万变。有人栽树,有人乘凉。就像常说的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掌握着百分之八十的财富一样,变的是数字的拥有者,不变的是这一套无懈可击的法则。就拿我来说。也不是求大福大贵,只要一个温饱就满足了。途径不对头是不行的,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在基础建设上或者机械铸造领域有所作为。好要吸取上次的经验和不足,脚踏实地。”
“好哇,果然是完整的人。”汪一彪哈哈地笑,习惯性的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烟雾。
“说真的,我觉得对不起你们。不过,我真是没有办法啊。”稽老板低声说,“等我过一段时间如果有起色,请大家去吃火锅。”他忽然觉得话说的文不对题,就又问:“这几年一直没回家啊?”
“唉,哪有脸回家啊。”汪一彪摇摇头,“越南人烧了其丽的家,杀害了她的父母。已经无家可回了。”
“真的?”稽老板一脸惊讶,“怎么会有这事?”
“是的,好几年了。为此,我的小姨子和小舅子都当兵上了前线,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了,也不知死活。上一封信到现在有三个月了。急的其丽每晚上都要哭一场,这可恨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稽老板不说话了,看着汪一彪,陷入了深思。
不知不觉,北门了路上的路灯亮了。何其丽也烧好了几道菜。强拉着稽老板上了桌。
要说这台湾人喝酒真是不含糊,一来二去,汪一彪就有点过量了。稽老板先是大吐苦水,之后就黑着脸皮往上凑。嘴里还讲着大道理。把汪一彪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话匣子一打开,两个人就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真是不打不成交。既然认作了知己,情绪就高涨了。一边兴高采烈喝酒,一边勾肩搭背,亲兄弟似的。
“稽老板,你知道当时我们私底下叫你什么吗?”汪一彪脸像关公,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打着响亮的饱嗝,“虾公,你知道虾公是什么意思吗?”
“我……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没关系……别叫老公就行。”稽老板的眼睛像一对血红的玻璃球子,金利来的领带也拉到了腰部以下,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露出一片片的银白的发梢。
“虾公就是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坏家伙。”汪一彪直言不讳,“虾公就是害人虫,就是睁眼瞎。”汪一彪放肆的用筷子敲打着碗边,真的埋怨期稽老板来:“你说你也真是,就相信你那几个台湾来的小弟,怎么样。人家还不是照样的泡酒吧、玩KTV。给你管个屁了。后来你出事了,那几个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说,是不是朋友啊……你倒说说,你们花天酒地,连我们的工钱也不给,还是不是人啊。”
稽老板一拍大腿:“过去了就别提了,有首歌曲不是叫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吗?咱还有机会……真的,还有.……”
“妈的,不谈这些扫兴的了。”汪一彪拍拍稽老板的肩膀,“一会儿去我的小区看看.……怎么样?”
“干了这杯酒,就去,行不?”稽老板小心地问。
“好!”汪一彪义薄云天的一声大喝。
天彻底黑的时候,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歪歪斜斜地出了小店。本来就没有几步远,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小区到了。
果然,这是个不错的小区。朦朦胧胧的树影下摆满了木质的椅子。上面坐满了人。小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合欢和香樟。二米一下都同意刷着白色的亮光漆,一排排的像整齐的哨兵,中央广场有个巨大的喷水池,正呼呼地喷着三米来搞的水柱。方明达一边走一边介绍,还不是的和熟人打着招呼。在一个拐弯处,意外的碰上了正牵着狗散步的郑局长。
一看他们的亲热劲,郑局长一愣:“汪队长,你们认识?”
“老相识了。”汪一彪大大咧咧地说。
还是老谋深算得稽老板笑脸相迎,眼睛里顿时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这是您的狗啊。”稽老板殷勤地恭维着。还没等郑局长回答,他蹲下身,摸摸狗圆圆的脑袋,“英国狗,拳击手,不错啊。”
“你认识这狗?”郑局长有些吃惊,不要说在小区里,就是全鹿城乃至整个中国,知道这狗的人也不会多。自己牵的是个公主,四岁了,可还没有谈过恋爱呢?这家伙样子小巧,没有尾巴,屁股后是个圆圆的球,她有许多不良嗜好,比如吃食要在装用的桌子上,要用碗盛好,要有纸巾。睡觉还有专门的小床,不盖被子还不行。室内温度要合适,不能高也不能低。难怪邻居们都说,这哪是一条狗啊,分明是一个爹嘛。
稽老板几乎是没加思索,就说出了这狗的习性和优缺点,汪一彪吓得一伸舌头:乖乖,这是狗吗?
郑局长的眼睛也亮了:“你也养狗吗?”
“是的,我也有一只,是个王子,五岁了,还是单身?”
郑局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他一把抓住稽老板的手,缘分啊。
汪一彪被彻底搞糊涂了,就一条狗,至于吗?
稽老板于是和郑局长凑到了一起,好像要给狗办婚礼一样,稽老板因为喝了酒,心里兴奋,就只喊郑局长:亲家。
郑局长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答应。
他们他的火热汪一彪就被冷落啦。他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掏出新开包的“520”香烟,点燃一支,不紧不慢地吸着。
这是,几颗星星慢慢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了深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