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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嫂娘作者名:徐新民本章字数:3128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6

  梁德武在母亲在世时,也常惹母亲生气。母亲去世后,更像土里刨食的鸡,过着野生放养的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顽劣的性格一点都没有改变,走路喜欢踢石子。在他这个年龄,根本不知道女人做一双布鞋是多么的不容易。一双布鞋穿不到两个月,鞋尖就被踢破了,脚的大指头露在外面。

  农村人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只有在晚上才能好好地休息一下,第二天还有更繁重的农活在等着去干。甄孝贤晚上也不能休息,她还得在油灯底下给梁德武做鞋。她是怕别人看见小叔子穿的是露出了脚指头的破鞋,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村里有的人看到她这一家日子过得这样艰难,对甄孝贤很是同情,她却笑着说“叫花子打狗,边打边走。生活再艰难,这日子还得过。再苦再累,我也要把几个未成年的,特别是最小的叔子抚养成人。”

  甄孝贤从嫁到梁家来,特别是婆母去世后,为了省钱偿还赊棺材欠下的账,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蛇钻的窟窿只有蛇知道,别人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现象,暗中所遭受的那些苦难,村子里多数人根本不晓得,因为她从不在人前哭穷诉苦。她心里很明白,在人前哭穷诉苦,仅仅只能换来同情,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生活的重担无人替你分担,只能靠自己左肩换右肩。

  梁德武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甄孝贤这天对丈夫说:“让四弟去上学吧,在学校里有老师管教可能会懂事一些。再说他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再不让他去上学就迟了。”

  “9月份开学时就让他去吧。”梁德烈边用竹篾修补破了的箢箕,边对甄孝贤说。

  穷则思变,甄孝贤为了尽快还清欠账,她总是想办法省钱。为了给梁德武做一套上学的衣服,第二天,她到供销社买了够缝一套衣服的白棉布。因为没有钱染布,让二弟梁德科把煤块倒在石臼淤里,用铁锤把煤块砸碎倒上水后,把白棉布放在黑煤水里浸染一晚上捞起来,再埋到黑泥里几个小时,然后到池塘里反复捶打揉搓,直到洗不出黑水为止。待用煤染的布干了以后,甄孝贤利用两个晚上,给梁德武手工缝制了一套上学的新衣服。(①石白:农村舂谷的一种用具。)

  那时候农村孩子上学,学校是不配桌凳的。每学期开学时,学生们都是各自从家里往学校搬桌凳,放假时再扛回家。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张三同学拿桌子,李四同学配凳子。

  有位无名氏,针对当时农村孩子的学习条件和生活状况作了一首很长的打油诗。

  这首打油诗真实地反映出了当时农村孩子的学习及生活现状:

  农村孩子多,衣服穿得破。

  生在土瓦房,吃饭小方桌。

  炒菜不见油,清汤一大锅。

  稻草垫床睡,兄弟同被窝。

  卫生不太好,跳蚤特别多。

  泻肚和感冒,不用针和药。

  长到七八岁,抱凳去上学。

  排座分高矮,大个坐后桌。

  写字用树枝,没有铅笔盒。

  一盏煤油灯,兄弟围一桌。

  习题自己做,老师不补课。

  只有两本书,语文和数学。

  最爱看电影,远村也奔波。

  画圈占地方,晚了背面坐。

  小时盼过年,从心往外乐。

  寒暑假期到,割草喂猪鵝。

  女娃跳绳乐,男伢打陀螺。

  外面打了架,回家不敢说。

  农村孩子上学,有的家里确实没有桌子,即使有张好一点的桌子,也舍不得让孩子搬到学校去当课桌,主要是怕弄坏了。甄孝贤想到读书没有一张好的课桌,就没法写字,毫不犹豫地把她当年出嫁时母亲给她陪嫁的三屉桌子拿到学校去当课桌。新生报名那天,甄孝贤亲自把他送到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又到教室将课桌放置好后才离开。

  有的学生根本没有课桌,就拿一块破门板,两头垫上几块土砖就成了课桌。整个教室的课桌高低、宽窄不同,就像是“嶙峋崎岖的山丘模型”。在全班学生中,只有梁德武家最穷,但他的课桌最好。

  在外野惯了的农村孩子,受不了学校纪律约束。老师每天来上第一节课,班长喊“起立”,别的同学都起立后,梁德武伸长脖子假装站立,屁股不愿离凳子。老师批评他,他还犟嘴。只要放学,他是一路狂奔,把路边的鸡、狗吓得四处逃窜。

  他的调皮好像是与生倶来的。上学不到三个月,老师就让同村的同学带口信,让梁德武的家长到学校里来。

  老师见到甄孝贤后,从年龄上不好判断她与梁德武是什么关系,试探地问“你是一?”语调拉得很长,很长。

  “我是他的嫂子。”

  “他父母亲怎么没有来?”

  “老师,他父母都去世了。”

  “怪不得他那么调皮,还是因为少小失教。”

  “老师,您这话说得不对!他虽然没有了父母,但有我和他哥在教育他,只是目前对他的教育不成功。再说像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在学校不听老师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我相信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又有学校老师的教育,他慢慢会懂事的。”

  甄孝贤说的话是有理有节,无懈可击。

  老师仅听她说的几句话,就知道这是一个柔中有刚的女人,连忙用一种道歉的语气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口误。你作为一个嫂子,能对小叔子这样操心,真的让我肃然起敬。”

  “你应该上过学?听你说的简短几句话,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老师接着又问她。

  “老师,因为我家里穷,没有读多少书。知书达理根本谈不上,只不过在旧社会读了几年私塾。”

  老师听到这里,对眼前这位女性更是刮目相看。他以一种真诚的表情对甄孝贤说:“我们交谈几句后,我就知道你读过书。没有读过书的人,有的话说得不会那么得体。我看你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就给你把有些事说得彻透一点吧。我教了20多年书,没有见过像梁德武悟性这么好的学生。有的学生一个问题教三遍五遍还弄不懂,但梁德武只要一点就通。但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见过这么调皮的学生,他只要一眨眼,就是一个坏主意。我今天请家长来,主要是有的事他做得实在太出格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后,他与几个同学在乒乓球室打乒乓球。因为天在下雨,他不去厕所,就在乒乓球室里小便。他有时还搞一些恶作剧,有的事我还真不好意思给你当嫂子的说。有一次下课后,有个男同学在前面走,他在后面双手并拢,往那位同学肛门上猛一插,疼得那位同学哭爹喊娘。你说说,如果人家家长知道了,是不是要来学校找我们老师的麻烦?”

  老师见甄孝贤听得很认真,他接着又对她说:“我今天请家长到学校来,并不是只为一两件事。他做坏事时,有时还带着别的同学。有一次下午放学后,他叫班里几个男同学,从教室里抬出了三张课桌叠起来后,人站在上面去掏教室后檐的八哥窝,要是掉下来摔伤了怎么办?!学生只要是在学校摔伤的,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有责任的呀!”老师说这话时,将一双手掌朝上,不停地上下抖动。从老师这个无可奈何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调皮的学生是多么的头痛。

  甄孝贤听到这里以道歉的语气对老师说:“老师,真的对不起,让您费心了。”

  “这个学生叫我怎么说呢,他要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如果教育不好,长大了可能要走歪路。你说他坏,但他从来不去干那些严重违背道德的事。你说他不坏,每次干坏事总有他。我很敬佩你这个嫂子,得知你家的情况,真的让我对你是十分的敬佩。教书育人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共同来教育他吧。”老师这时说话的语调有些缓和。

  因为他们交谈得很投机,甄孝贤也给老师说出了心里话:“老师,我也很为难。从我婆母去世后,他根本不怕我丈夫,也就是他的大哥。他年龄虽然不大,但毕竟是个小叔子,我也不好管得太严。他在村子里也是这样,有几天不做一点出格的事,好像他心里就难受。您说他在学校调皮捣蛋,我是完全相信的。”

  “你不好对他管教,我能理解。”老师笑着说。

  甄孝贤与梁德武虽然是叔嫂关系,但她是尽着母亲的责任。从老师请她到学校去了以后,担心梁德武会跟品德不好的孩子学坏。有时他上学时,甄孝贤悄悄地跟在后面,看他经常与村里什么样的同学在一起。如果发现他跟有不好行为或坏习惯的孩子在一起,她悄悄告诉梁德烈,让他大哥去教育他。

  婆婆去世后,甄孝贤心中最大的负担,是尽快还清当年赊棺材欠下棺材铺的钱。她省吃俭用,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还清了当初婆母去世时赊欠的棺材钱。

  这天,一家人在吃中午饭时,她高兴地对全家人说:“我们把母亲去世时赊欠别人的寿材钱还清了,我们不欠别人的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