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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嫂娘作者名:徐新民本章字数:8400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4

  梁家庄的地理环境可比不上甄家庄好,这个村子很穷,外村自身条件好的姑娘都不愿嫁到这里来。

  新中国成立后,全国有80%的人口在农村。也就是说有80%的人在农村生产粮食,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缺粮的情况梁家庄比别的村子更为突出。

  人们为了生存,是想方设法节省粮食。有一次,村里一位老妇人将粥快煮熟了,老伴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锅内煮的粥有些稠。为了节省粮食,他不由分说,用水瓢从水缸里菌了一瓢水倒到锅里,气得老妇直哭。

  因为穷,梁家庄的光棍不少。农闲时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聊天,他们谈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女人。特别是那几个光棍,只要到一起,是靠说荤话来过过嘴瘾。

  当然,年轻人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村里两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对异性的渴望是无法抑制的。村里有个快四十岁的光棍,因为家里太穷,一直没有娶上女人。这光棍闲着没事时,喜欢在本村一位寡妇门前屋后转,总希望苍蝇能叮上有缝的鸡蛋。

  村里的年轻人嘲笑他是:色大胆小怕花钱,寡妇门前打转转。

  村里还有个叫梁玉贵的光棍,没有娶上媳妇不仅是因为穷,还因为他太脏。生活上很不讲究,如果鼻涕流出来了,他擤完鼻子以后,就用手一抹,再在两个手掌之间搓一搓就完事。

  这天,天气很热。在傍晚的时候,梁玉贵转到一位寡妇后门时,听到这位寡妇正在洗澡。他轻轻把门往内推开一条门缝,用一根小木棍慢慢地拨开门闩进屋后,就像饿狼见了肉一样,把那位寡妇从洗澡盆里拉起来,靠在木梯上强奸了。那寡妇为了保全名声,没有告他。梁玉贵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去纠缠,直到那位寡妇拿起菜刀以死相胁才罢休。

  女生外向自古定,女儿不能陪娘过一生。农村的女孩子对个人婚姻问题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她们就像被风吹起的种子一样,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哪里就是她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地方。

  甄孝贤的未婚夫叫梁德烈,他的祖上也曾出过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三太爷名叫梁显轩,是清末一位巡抚的幕僚。村里老人们只要提到他,都认为这是本村的一种荣耀。因为在本村上下百年,也只出了这么个人物。

  人世间的事,有时真的说不清楚。有的人其实很无能,但活得有滋有味。有的人虽然才能出众,但最后的结局不是很好。梁显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生未娶。后来被那位巡抚辞退后,在武汉中山公园种花种草,晚年在孤独和寂寞中死去。

  关于这位巡抚辞退梁显轩有两个说法:一种说法是这位巡抚的老婆对她的丈夫说:“这个人太能干,用这种人不太保险,说不定哪天会危及你。”还有一种说法是:梁显轩长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与这位巡抚的老婆有染。巡抚为了顾及面子,没有对外声张,盛怒之下将他赶走。究竟哪种说法是真的,谁也说不清,因为都没有真凭实据。但梁显轩的聪明能干以及他晚景凄凉这是真的,死后是亲属去武汉就地草草安葬的。

  人常说:一代当官,三代搬砖。这句话在这一家族中,算是得到了验证。从梁显轩以后,到梁德烈父亲那一辈,整个家族再也没有出现一个出人头地的后生,都是在土里刨食的普通庄稼汉。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梁德烈的父亲梁桐柏去世几年后,他的老伴梁查氏又重病卧床不起。家里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梁德烈;二子梁德科;三子梁德文;四子梁德武。四个孩子中,除了梁德烈外,其余的三个儿子都未成年。梁德科在上初中,梁德文上小学,最小的儿子梁德武才五六岁。

  因为家里没有一个女孩,侍候重病卧床的母亲多有不便。在梁家的一再央求下,甄方氏与几个伯、叔商量,同意将甄孝贤嫁给梁家。

  甄孝贤出嫁时,母亲只把她当年陪嫁的两口樟木箱和一张三屉桌作为嫁妆,因为家里再也没有可作陪嫁的物件。即令有也不敢多给,现在家里有了过嗣的儿子,她要极力维持好与儿媳之间的关系。这樟木箱制作倒是比较考究,四角都包着黄铜片,活页也是黄铜的,锁牌是蝴蝶形,做工很精致。由于甄方氏用得十分爱惜,没有任何破损。平时经常擦拭,用了几十年竟然没有一点铜锈,锃亮锃亮的。她家族的几个伯、叔也凑钱给置办了两床棉被,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这是甄孝贤出嫁的全部嫁妆。

  南方农村有哭嫁的习俗,一般在出嫁前要哭嫁三夜。陪哭嫁的除自己的母亲、亲房的婶、娘和堂姊妹外,还有与她一起长大的关系比较好的本村姑娘。

  只要是来哭嫁的,不论是亲房的婶、娘和堂姊妹,还是村里关系要好的姑娘,她们的哭泣都是发自内心的。有几个与甄孝贤关系特别好的姑娘,想到从此再也不能在一起干活,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说心里话了,哭得也很伤心。

  甄方氏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近十八年的女儿,从此要离开自己了,好像一把尖刀直刺进她的心里,五脏六腑都破裂了。几天来的哭泣,嗓子都失声了,眼泪夺眶而出,然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甄孝贤也是相拥着母亲抱头痛哭,在即将要成为别人新娘的时候,许多往事在她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她想起十多年来,母亲独自把她抚养成人的不易。想到她出嫁后,担心过嗣的哥哥和嫂子对母亲不孝顺。想到这些,她又转向嫂子,边哭边向嫂子泣诉,希望她能够照顾她那苦命的母亲。

  人世间有相同情怀的人,但他们绝不会有相同的故事,相同的人生。由豆蔻年华的少女,到即将成为人妻,甄孝贤这一步走得太匆忙,也不是很理想。

  她与梁德烈之间不说没有谈过恋爱,甚至与即将成为丈夫的他,没有见过几次面,更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

  出嫁那天,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新枝冒出尖尖嫩芽。天空蓝得像美丽的青花瓷,没有一丝云翳。大自然雄浑静谧,到处充满着勃勃生机。因为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树上的树叶就像用湿抹布抹了一样,翠绿可人。

  吉日择定,良辰已到。在准备起轿时,甄方氏依依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哽咽地说:“麦香啊,在家敬父母,出嫁孝公婆。你到梁家后,一定要全心孝敬好你那卧病在床的婆婆。你不要放心不下我,你哥嫂会照顾我的。”

  甄方氏说这些话时,梁瓦亭两口子就在跟前。但他们面部没有一点表情,似乎没有听见,也好像母亲说的这些话,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在即将起轿时,村子里有的人为甄孝贤嫁到这样的家庭感到惋惜,有一位妇女说:“就凭甄孝贤自身的条件,脚都能踢得出饭来。”言外之意,嫁到这

  样的人家,对甄孝贤有些不公平。

  甄孝贤不满十八岁就嫁到了梁家,从出嫁的那一天起,她从此走上了新的人生历程,也意味着她将彻底地告别青涩的少女时代。

  一个女人嫁到另一个村子,不但要面对全新的生活环境,还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

  甄家庄与梁家庄比起来,不但地理环境不同,就是生活习惯上也比梁家庄要好。

  梁家庄根本没有男女厕所之分,有人在进厕所之前要干咳一声,这是在给厕所里面的人打招呼。如果厕所里有人也干咳一声作为回应,意思是内面有人。外边的人就会闻声止步,这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

  甄孝贤刚嫁到梁家庄不久,有一次她在厕所里,厕所外面有人有意干咳了一声,她在里面没有做出回应,她根本不知道是这里的规矩。结果本房的一个堂叔走进了厕所,出现了十分难堪的场面。甄孝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见到这位堂叔都感到很难为情。

  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姑娘,嫁到梁家后,面对的是病人要钱治,好人要吃穿,一般的新媳妇是难以接受的。但是甄孝贤必须接受,这已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梁查氏得的这种病更不好侍候,她腰间有拳头大的溃烂伤口。有的地方可以看到白白的肋骨,发出一种恶臭味。一般人都不敢近前,甄孝贤每天至少要给她清洗两次。

  那时候,农村缺衣少药的情况十分普遍。有了病,请土郎中用土方土法来治疗。

  梁查氏可能是受疾病的折磨,性格也变得很暴躁。不是嫌饭菜凉了,就是说甄孝贤给她喂的药汤太烫,有时还骂她没有将溃烂的地方洗干净。

  甄孝贤受了委屈,只有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她从来不与婆婆顶嘴,她也

  很体谅婆婆这种受病痛折磨的可怜人。

  白天,甄孝贤要到地里干活,还要为全家人做饭,浆衣洗裳,晚上还要侍候病人。半年多下来,人明显瘦了许多,她不敢回娘家,怕母亲看到后心疼。

  村里有个小孩子得了肺结核,这小孩是他母亲改嫁带过来的。他刚得病时脸色蜡黄,经常咳嗽、咯血、盗汗,全身乏力,吃不下饭,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后来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平心而论,不能说是这位有病小孩的继父梁崇柏无情。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钱去医院医治。得了这种病,命大的可以活下来,大部分患者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梁崇柏从继子得了这病以后,到处打听民间的偏方。后来听说吃猫头鹰的肉可以治好,他不管这个偏方灵不灵,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到处寻找猫头鹰。

  这位继父很尽心,经过几天的寻找,他终于在离本村很远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个猫头鹰的巢穴。

  猫头鹰白天视力很差,一般都是晚上出来捕食。梁崇柏这人有个特点,就是爱动脑筋。他遇事喜欢琢磨,干什么像什么。为了防止被猫头鹰抓伤,特地用破衣服做了个只露两只眼睛的头套还缝制了一双布手套。

  这天清晨,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天还没亮时,梁崇柏就从家里出发了。到了山洞以后,他将一张破渔网挂在山洞口,拿着手电进到山洞开始捕捉。有的猫头鹰在手电的强光照射下一动不动,他便伸手去抓。有的猫头鹰往洞口乱飞,结果被洞口张开的破渔网牢牢地网住,这次共抓了六只猫头鹰,其中四只是雏鹰。

  20世纪50年代初期,虽然野生鸟类还比较多,但好多人还没有近距离地看到过猫头鹰。

  村里人听说梁崇柏抓回了几只猫头鹰,都到他家去看稀奇。

  一个叫梁秋晨的姑娘来到甄孝贤家,相约一起去梁崇柏家,看他抓回来

  的猫头鹰。此时,甄孝贤正在给婆婆擦洗。

  甄孝贤将她溃烂的地方刚刚清洗过,梁查氏人舒服一些,对甄孝贤说:“你也去看看吧,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近距离地看到过猫头鹰是什么样子。”

  甄孝贤同梁秋晨到了梁崇柏家时,堂屋里已经来了八九个人。有人要求将猫头鹰放开一只,让大家好好看看它飞行的样子。他们将堂屋的大门关上后,刚放开一只,那猫头鹰飞起来就抓着了甄孝贤辫子,吓得她发出了很大的惊叫声。一个年轻小伙子连忙将那猫头鹰从她头上捉了下来。

  这是一只老猫头鹰,别人把它从甄孝贤头上抓下来后,还使劲撑张着翅膀,两只脚不停地在空中扑腾。

  堂屋里有那么多人,猫头鹰偏偏抓着她的辫子。甄孝贤感到很不吉利,她之所以忌畏这件事,不仅是怕猫头鹰抓伤她,而是因为当地人认为,猫头鹰是一种不祥之鸟,并且家里现在还有病人。

  在农村还流传着听到猫头鹰叫就要死人的说法,何况猫头鹰还抓着了她头部。此时她面带愁容地对在场的人说:“猫头鹰抓着我的事,请你们千万不要给我们家任何人说。我婆婆有病,要是家里人知道猫头鹰抓着了我,家里人会认为我把晦气带回了家。婆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全家人都会怪罪我。”

  “你放心吧,我们是不会说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确地表示。

  婆婆的病越来越重,也许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有时骂几个儿子,当然挨骂最多的还是甄孝贤。因为平日里,只有她与婆婆接触最多。为了尽量不让婆婆生气,不管她骂得对与不对,甄孝贤要么一声不吭,要么面带微笑地给她赔不是,并且更加小心地侍候重病在身的婆婆。她心里很清楚,婆婆这是被病痛折磨得无处发泄。

  甄孝贤的婆婆得的这种病,在当地民间叫“气水肿满”。这种病就是腰间的肌肉慢慢地开始腐烂,并且腐烂的范围不断地扩大。按家庭当时的经济条件,根本没有钱去住院医治。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有请当地的土郎中来医治。随着病情的加重,免疫功能严重下降。这种病靠土郎中是根本无法治愈的。但是救人要紧,家里的人还是抱着能治好的一线希望。

  甄孝贤那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是梁家庄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十分羡慕的。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打理家务和照顾重病在身的婆婆,她让人帮忙,狠了狠心将两条大辫子剪成了齐耳短发。这样每天可以节省梳头的时间,有的年轻姑娘看她将那令人羡慕的大辫子剪了以后,感到十分可惜。

  婆婆得病这几年,确实把整个家给拖垮了。那时农村养的土鸡开膛破肚后,一只也就一斤多重,那土郎中来看一次病,就要吃一只鸡。

  有一次,那土郎中又来看病。梁德烈准备宰杀一只大公鸡,这位土郎中见这只公鸡红冠黑尾,胸脯高挺,抓在手上时叫声清脆。他很喜欢这只公鸡,就对梁德烈说:“鸡你就不要宰了,我带回去,就算是你们给我吃了。”

  这位土郎中可以说医术一般,但医德很差。如果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看到这家人为给病人治病,已经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也不会每次来要吃一只鸡。但他每次都能心安理得地吃下去,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体谅人的客气话。

  家里养的鸡吃完了,就到别人家去买。有病的人也需要营养,梁查氏实在想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梁德烈用提箩提上几升小麦到镇上去卖,再买上半斤左右的猪肉回来炖汤给母亲吃。

  在梁查氏有病的那几年里,全家真是赤贫如洗,度日如年。说得更形象一些,就是小偷到这个家里,也会流着眼泪出门。

  这天,甄孝贤双手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进来,轻轻地喊了一声:“妈,起来吃药吧。”

  “我不吃,让我死了算了吧。我不死,这个家一定会让我拖垮的。”梁查氏

  说完,将头往墙壁那边转了过去。

  “妈,您只要坚持吃药,会好起来的。”甄孝贤边说边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慢慢地把婆婆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用汤匙舀着药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

  梁查氏喝完汤药,甄孝贤又忙着用土布手巾擦着从她嘴角上流出来的汤药水。

  梁查氏含着眼泪有气无力地说:“儿媳啊,是娘的病连累你了呀!从你嫁到我们家来,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没日没夜地伺候我。我有时还对你发脾气,确实是心烦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记恨我。”

  甄孝贤边把她往床上轻轻地放平边说:“妈,您又说这话了。人吃五谷杂粮,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不会得病。得了病只要好好调养,慢慢会好的。”

  她的婆婆接着不停地“咳一咳一咳”,一边咳嗽,一边用右手去按着腰部,因为一咳嗽腰部病区疼痛加重。

  甄孝贤是在十分艰难的情况下,度过一天又一天,送走一个又一个日月星辰。

  男人穿戴如何,能看得出家里女人是否勤快、利索,是否能干要强。甄孝贤虽然要侍候重病的婆婆,梁德烈和几个弟弟的衣服十分破旧,但洗得很干净。每个补丁补得很妥帖,这都得益于母亲从小对她的言传身教。

  针尖大的眼,斗大的风。梁德烈家住的是百年老屋,四处透风。当她侍候完婆婆回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不一会,从墙缝里吹进来的阴风,把煤油灯的火苗吹得忽闪忽闪的。她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面带惧色地对梁德烈说:“我今晚怎么心里乱得很,母亲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说完准备翻身起床,梁德烈说:“我去,你休息吧,你太累了。”

  梁德烈起床不大一会,只听到他在母亲的房间里大喊:“快来人啊!”

  听到喊声,甄孝贤、梁德科、梁德文、梁德武几个都赶到了母亲的房间。只见梁查氏脖子上勒着裤带,口吐白沫。梁德科看到母亲是打了个死结,他连忙转身找来了剪刀,将拴在母亲脖子上的裤带剪断。可能是刚勒上不久,勒着脖子的裤带剪断后能正常呼吸了,只听到梁查氏长长地“啊”了一声,吸了一口长气。

  甄孝贤侍候婆婆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偏偏在今晚会有这种预感?是不是真的有神灵感应?她自己也说不清。如果再晚三五分钟,全家就要为母亲准备后事了。

  甄孝贤这天晚上如果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她半跪在婆婆的床前,哭泣着说:“妈,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就跟我说,我尽量去做好。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村里的人首先就会说,是我这个当儿媳的不孝,才逼得你要走绝路。德烈兄弟几个从今往后,在村子里也不好抬头做人了。”

  “我要走这条绝路,与你们哪个都无关。特别是与你无关,我实在是被病痛折磨得不想活了。你也不容易,新媳妇刚过门就侍候我这个卧床不起的病人,我有时还骂你。”梁查氏断断续续地说。

  梁德烈说:“妈,您不要说话了,静静地躺一会儿。”

  梁德武站在母亲床前不停地哭,他用手背擦着眼泪说:“妈,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呀?”

  梁查氏这时慢慢地伸着手,把他往床前拉了拉,对他说:“四儿啊,你也应该懂事了。要听哥嫂的话,特别是要听你嫂子的话。”

  梁德武这时向母亲点了点头,可能是看到今晚全家人都在床前,梁查氏用一种愧疚的表情对家里人说:“我前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呀,把这个家拖累成了这个样子。我恨自己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呀!我再不死,我们这个家真的要把锅挂在墙壁上了。我不死,这个家是不会安生的。”说完将头转向墙壁那边,自己伤心地哭了起来。

  过了大约两个月,梁查氏已是病入膏肓。临终前,她拉着甄孝贤的手说:“儿媳呀,你嫁到我梁家让你吃苦了,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

  她说话时很乏力,尽管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似乎要把肚子里的话说完才放心。她缓了一会,接着又断断续续地说:“古人说父母爱幼子,爷奶疼长孙。老四最小,又从小就没有了父亲,让我给惯坏了。我也知道惯养出拗子、肥田出瘪稻的道理。但一想到他年龄小,不像别人家孩子有父亲的疼爱,总是顺着他。没想到他这样浑,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如果他调皮不听话,你就告诉德烈,让德烈教训他。他有时在我面前都犯浑,我死了以后,他可能也会为难你,你一定要多担待点。委屈你了,我死前只有这一个要求。”

  甄孝贤这时流着眼泪对婆婆说:“妈,您放心。四弟跟我一样,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他的。您不要想得那么多,这个家离不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您老人家真的有那一天,请您放心。我嫁到梁家来,就是梁家人,我和德烈会撑起这个家的。四弟是年幼不懂事,长大了慢慢会明白事理的。”

  又过了近一个月时间,梁查氏撒手人寰。她这一离去,也许是苍天对她的一种慈悯,也是一种解脱,让她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有的儿女父母健在时不孝不敬,在老人去世后哭得肝肠寸断,希望能博得乡亲们的好评。但他们在做这样的表演时,就没有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在生不把父母孝,死后就是哭得再悲伤又有什么用?

  人品高低,不在于自称多好,而在于众人的公认度怎样。甄孝贤在侍候婆婆的近一年里,确实吃了不少的苦,也承担着一般人无法忍受的劳累,但在全村人心中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梁查氏的离去,甄孝贤的哭泣是发自内心的。她感到婆母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自己没有什么办法来为她老人家减轻痛苦。特别是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她顿时感到了人生命的脆弱。

  梁德烈兄弟几个跪在母亲遗体前哭得是哀天叫地,捶胸顿足。村里一位姓苏的大婶劝梁德烈:“德烈,人死不能复生,每个人都是要经过阎罗爷这一关的。你不要哭了,还是想办法办你母亲的后事,让她入土为安吧。”

  一文钱逼倒英雄汉。因为家里实在没钱买棺材,尸体在家里已经停放了三天。

  顺水推舟人人会,患难与共却很难。亲房的人看到他家穷得揭不开锅,有的是怕借给梁德烈钱,一时半会还不上,在那里装聋作哑。有的确实是没有钱可借,就说借给他家几斗小麦或黄豆。人死了,当务之急是要借钱买棺材,几斗小麦黄豆,在这时候能起到什么作用?

  人死了因为没有钱买棺材下葬,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本村一个叫梁祥瑞的老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由他作担保,到一个棺材铺赊账,拉回了一口薄板棺材,让逝者尽快下葬。

  梁祥瑞老人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所做的这件急人所急的善事,梁德烈兄弟几个和甄孝贤是感激不尽。

  做好事,就有好事在。

  多年以后,他们兄弟几个没有忘记对这位善良老人的报答。梁祥瑞老人离世时,梁德烈兄弟几个像亲儿子一样,在他们家忙里忙外料理后事,一直帮着他的家人把后事全部处理停当。

  话又说到梁查氏下葬以后,村里人估计他们家是各人顾各人,甄孝贤十有八九要与几个小叔子分家。但其结果与别人所预料的恰恰相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挑起了操持全家生活的重担。

  日落月升是一天,二十四节是一年。寒露已过,转眼又是一个深秋时节。一阵秋风吹来,大地的主色调变成了黄色,树叶变得发黄而稀疏。候鸟南飞,只有乌鸦在低空盘旋,秋虫渐唱渐衰,这些自然的景象预示着冬天快来了。这是婆母去世以后的第一个冬天,照顾好几个小叔子、特别是最小叔子的责任,义不容辞地落到了甄孝贤的身上。

  甄孝贤能干且聪明,缝缝补补,裁衣做鞋的活根本难不住她。

  家里虽然穷得捉襟见肘,但甄孝贤对过冬的准备工作提前打算。她不想让别人说,没有娘的孩子可怜,她最上心的是四弟梁德武。因为他年龄太小,不会照顾自己,需要更多的关爱。

  俗话说:“千层单不如一层棉”。她要在冬天到来之前,抓紧给几个小叔子缝棉裤、补棉袄,将梁德武的旧棉衣拆开加大,絮上一层新棉花。

  父亲梁桐柏的离世,家里就像是倒了一根顶梁柱。梁查氏身患重病几年来,这个家穷得就是晚上敞开着门,也不用担心任何想谋财的人进来。

  为了还清赊欠棺材的钱,一家人更是省吃俭用,只满足于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人一穷,也没有办法讲究。早晨洗脸,堂屋放着一个木制的脸盆架,一家人共用一个洗脸盆,一条土布的洗脸巾。不是他们不想讲究,也不是不愿意多烧一些洗脸水,而是因为灶里烧的也很紧张。

  为了节省家庭开支,甄孝贤有时连两分钱一盒的火柴都舍不得买。她让梁德烈将红薯藤丢到池塘边泡上七八天,捞起来晒干后捶打,再搓成绳子。每到做饭的时候,看到邻居谁家烟囱在冒烟,就拿着红薯藤绳去那家借火。甄孝贤不论到左邻右舍哪家借火,别人都是笑脸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