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四海

　　仿佛一夜之间，天地就调换了个个儿，或者说，天，已经垮塌了。

　　方倩没有想到，导致自己下岗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方倩是在一个秋意盎然的下午被老板的女秘书叫到老板办公室的。当时，秋天的一方斜阳，从窗户外面投进来，暖暖的定格在成品库房的办公桌上。方倩微蹙着眉头，望着那一片淡黄，默默的想着心思。方倩刚看了报纸上一篇报道，讲的是几年前本市一只由上海放飞回本地的信鸽，经过几年的时间，近日却辗转数千里飞回了家的消息。方倩对于鸽子情有独钟。打小的时候起，就特别喜爱这些白色的精灵。其实，鸽子的颜色多种多样，白色只是其中的一种，可是，方倩却固执的认为，鸽子就只能是白色的。当方倩看到“历经磨难，遍体鳞伤”的字眼时，不禁热泪满腔了。这时，方倩的耳朵里，仿佛就有咕咕咕咕的鸽子欢快的叫声，轻轻的叩响她的耳膜。而库房的另外一个同事王筝，则正在给自己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王筝先给对方大声的讲解了一个叫做人牲的典故。王筝是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的，才二十四岁，说话喜欢用典故。王筝对对方说，人牲啊，就是古代一种野蛮的祭祀方式。族长出外巡查，看见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慈悲大发带回族里供养，每天好饭好菜，把这些孩子喂养的肥肥胖胖的。最后，喂养到一定程度，就把这些孩子当作与牲口一样的人牲，或者贡献给河神，或者供奉给祖先，当了随葬品。这些孩子的家长，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却活生生把自己孩子当作牲口，任人家宰杀了。说着说着，王筝的声调慢慢低了下去，与对方窃窃着，并且不时的望着方倩，当方倩与她的目光偶然相遇时，不知为什么，王筝竟然显得十分慌乱，脸色一红，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方倩宽厚的对她微笑了一下。方倩不喜欢打听人家的私事，听见王筝说人牲，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悸。虽然都在库房工作，王筝与方倩的交流并不多，因为两人毕竟隔着几个年龄层次，加上文化层次也不同。方倩只星星点点知道，王筝是去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家在农村，很穷，加上她在进这个单位之前，曾经去了许多单位应聘，都没有如愿。所以，虽然目前这个工作收入少，也没有什么发展前景，但是，王筝还是很珍惜自己在这个城市谋取到的第一份职业。

　　方倩最近比较烦，方倩烦恼自己抱养的女儿兜兜和老公朱可夫。和她这个年纪的女人的烦恼不同，方倩虽然也焦心自己的女儿，但是她抱养的女儿兜兜却只有五岁半多一点，比与她同年纪的女同事的孩子小许多不说，最主要的，是这个孩子不是方倩亲生的。方倩和丈夫朱可夫没有孩子，为此朱可夫还略有微词。后来，两人去医院检查，结果确实是朱可夫的问题，朱可夫才没有语言了。

　　本来，如兜兜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该每天蹦蹦跳跳读小学学前班了。可是兜兜却一直没有学校愿意收留她。当然，学校不收也是有道理的。兜兜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双眼皮，一双眼睛乌溜溜好像黑葡萄，与她亲生母亲高红一样，显得特别聪明的样子。可是，直到现在，却身体发育很迟缓，还不到一米高，而且，除了会鸽子咕咕的叫声以外，什么话也不会说。为了孩子，方倩经常带着她去看医生，还经常去学校，求爹爹告奶奶的要求学校留下孩子，哪怕是当旁听生也行，可是却没有一点进展。方倩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送到了私人托儿所。私人托儿所教育质量不高不说，主要是价格昂贵，使家里不堪重负。眼看进入秋季了，又是学校招录新生的日子，可是，不管远近的学校都没有松口收兜兜。要是仍然没有学校收留，孩子的将来可怎么办呢？方倩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叫方倩挠心的，是她的丈夫朱可夫了。方倩和丈夫朱可夫以前都是纺织厂的。方倩先当纺织工人，后来在库房工作；而老公呢，则是一位保全工。纺织厂被一个私人企业收购以后，方倩下岗了，而老公朱可夫因为技术全面，被新老板留了下来。朱可夫身材魁梧高大，技术全面不说，还十分顾家。但是，朱可夫最近却变化得十分厉害，他几乎天天醉酒，醉酒回家以后就看这里不顺眼那里不顺眼，说方倩是糊涂虫，说兜兜是鸟妖怪，是小毒鬼，好像这个家庭多么不如意似的。方倩正闹心着，老板的女秘书就来了。

　　方倩随着女秘书一道到了老板办公室，女秘书轻轻把门带上出去了。老板也姓方，梳着时下流行的大背头，就把油光水滑的脸部衬托的很大。方倩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看着什么文件。方倩站在门边，只溜了一眼那背头，赶紧就把头低下去了。

　　在单位里，方倩被认为是一个不张扬的女人，她的不张扬，表现在衣着永远大众化，头发也是很大众化的短发，就是皮鞋，也是那种很朴实甚至有点笨拙的平跟皮鞋。所以，虽然她不大和单位同事一起聚会，但是同事们对她也没有微词。确实，接近四十岁的女人，早已经过气成为昨日黄花了，加上家境的贫寒，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这，不是自讨没趣么？方倩经常这样提醒着自己。

　　屋子里很静，只偶尔在老板翻阅文件的时候，传来一下“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