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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我承认看上了那个小姐

第二章:我承认看上了那个小姐

书名:下街往事:混世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1051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3

  我妈坐在我家大门口的门槛上,捧着一只盛满啤酒的饭碗,歪着脑袋看我哥。我哥坐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一大块蘸了蒜泥的猪头肉。饭桌对面坐着我爸爸,兰斜眼躺在地上直哼唧:“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人就活不了啦?又动手,又动手……”

  我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我爸冲我一招手:“过来坐下。你哥回来了,听他跟你说说道理,省得你整天在外面混。”

  兰斜眼说声“老二拉我起来”,不等我伸手,一撑桌子角坐了起来:“上年纪了,腿脚不利索了,一碰就倒。”

  我妈把那碗酒喝了,搁下碗,一下一下地摩挲大腿:“他听不进去的……俩坏种,一个比一个混账。”

  “大宽,刚才你见着扬杨了?”我哥丢了猪头肉,斜着眼睛看我。

  “见着了,他把话都跟我说了,说你让我卖袜子呢。”

  “坐下说话,”我哥把他的酒碗往我这边一推,“先喝点儿。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卖袜子,”我喝了一口酒,闷闷地说,“我能等,等到年底,就业。”

  “还有大半年,就这么闲着?”我哥哥皱了一下眉头。

  “反正我不想去卖袜子,很丢人。”

  “丢人吗?”我哥的眼神冷冷的,像两只箭,“这样下去,丢人的还在后面。去,听我的。”

  兰斜眼走到我妈身边,把饭碗拿过来,边从一只啤酒罐里倒酒边说:“老二,听你哥的吧,现在这个形势干什么活儿都不丢人,政府支持我们社会青年千自己的,这叫个体户呢,有本事的人才干个体户。就像我吧,现在哥哥我连班都不上了,装病在家干自己的,上个月我算了算,光卖西瓜就挣了一百多块,顶上班俩月的。”见我不说话,我爸爸说:“听你哥的,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别闲着,干什么都行。当年你爷爷还拉洋车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呢……你爷爷从农村出来,什么活儿也不嫌弃,该拉洋车就拉洋车,该扫大街就扫大街。后来他老了,闲不住,得空就去打扫厕所……”“别扯那么远,”我哥哥打断他,捏了我的手一下,说,“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陪你去找扬扬,货先赊他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来,喝酒吧。”

  我知道我拗不过我哥,横一下脖子说:“你不用陪我去,一会儿他就来了,他说要给你接风。”

  我哥哥一咧嘴:“少来这套,他是什么意思我明白。斜眼儿,你也明白是吧?”

  兰斜眼猛地瞪大了眼睛:“嘁!谁不明白?帮他姐姐‘搭茬儿’呢。她姐姐是个破鞋,没人要,他这是想……”

  我妈烫着似的叫了一声:“小兰你胡说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我哥摸着头皮,莫名其妙地笑,“林宝宝不是破鞋,是好鞋,崭新崭新的好鞋,还是牛皮的,”摇一下头,转向兰斜眼,正色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兰斜眼摸着脖颈,翻了一串白眼,扑哧笑了:“我明白我明白,他这是找靠山来了。正好啊一哥,你刚出来,没什么经济来源,正好让他支援支援你。”“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哥哼了一声,“我想让他带着我弟弟。”兰斜眼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哦,我明白了!对对对,老二刚出山,需要这么个人带上一程。”

  我哥偷眼一扫我爸爸,轻声说:“要不人家都说你的嘴巴里含着根驴呢……什么出山?那是道士?我可告诉你,你别把我们兄弟俩想歪歪了,我们老张家的人不是你想的那么下作。大宽,别听他瞎叨叨,好好卖一阵袜子,到时候该上班就上班去。以后街面儿上的事情你少打听,尤其别跟人打架……你确定上次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小子是凤三的人?”

  “是凤三的人,领头的叫烂木头,家是河西的。没什么,他也吃亏了,让我剁了好几刀。”

  “后来他们再也没来找你?”我哥哥直瞪着我,眼眶几乎快要箍不住眼珠子了。

  “没有。开始的时候,烂木头说,你哥哥砍了凤三,现在他进去了,我们要拿你出气……”

  “知道了,我会找他的。对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瞪着俩贼眼捉摸什么?是不是又想找茬儿打架?”

  我的脸一热,莫名地有些紧张,喝口酒掩饰道:“谁想打架?那什么,我一个同学住在小黄楼里。”

  兰斜眼眯着眼一乜我:“是女同学吧?

  我哥说:“不是想打架就好。女同学?以后别乱寻思这事儿,不是男人……那边住的人跟咱们不一样。”

  我爸爸说:“对,他们不是下街的,是中化三公司的,都是些当官儿的,人家瞧不起咱们呢。”

  “屁,”兰斜眼墩了一下酒碗,“一帮子外来户还瞧不起咱们?扯蛋嘛……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还来咱们下街这个破地方住?都是些工厂里的破官儿,到了咱们这边不好使!老二,你也别不好意思,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看上了楼上晾衣服的那个小妞儿?有什么呀,瘦得跟鱼刺似的,还不如林宝宝呢……咳,我怎么又说到林宝宝那儿了,”嘿嘿笑着摸了一把脸,“一哥,说实话,林宝宝那模样配你还真的不委屈,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儿。啧啧,那身条儿,那屁股蛋儿……”“你们小哥儿几个慢慢喝,我该上班了。”我爸站起来,把自己的那碗酒干了,抓起搭在墙头上的衣服,摇晃着出了门。

  兰斜眼讪讪地扫了我爸爸的背影一眼,冲还坐在门槛上的我妈一龇牙:“大姨,你也回屋休息吧,我们年轻人说话,你听了不方便,”见我哥又要抬腿踢他,慌忙撤到了一边,“大姨你得管管张毅,他当着你的面儿都敢打人。”我哥皱一下眉头,过去搀起了我妈:“妈你别听他胡咧咧。进屋歇着吧,一会儿我过去陪你说话。”我妈一进屋,兰斜眼的脖子就被我哥一把掐住了:“我告诉你,跟老人说话规矩点儿!再这样,弄死你。”松开手,冲我一瞪眼:“老斜说的是那么回事儿吗?”

  兰斜眼吼的一声缓过气来:“一哥,你怎么这样……当真是让政府给教养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我哥哥又要伸手,一犹豫,笑了:“算了算了,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了。大宽,回答我。”

  我豁出去了,猛地吐了一口气:“老斜说对了,我就是看上了小黄楼的那个小妞儿。她叫杨波,这够了吗?”

  我哥哥的眼睛瞪出了血丝,口气一点一点地软下来:“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我哥哥垂下眼皮摇摇头,捏着他的猪头肉,闷声不响地进了里屋。

  兰斜眼望着我,无声地笑:“你小子啊,嘿嘿……你哥刚出来你就跟他拧着劲儿,将来有你好看的。”

  我说:“他说了,我长大了。”

  兰斜眼说:“他这是为你好。你小小年纪,要钱没有,要人你丑得跟头驴似的,还想跟小黄楼里的姑娘那个,呵。”

  我把他跟前的酒碗推给他,反着手挥了挥:“喝了酒你走吧,一会儿扬扬要来,再这么唠叨,他可真揍你。”

  兰斜眼嘟囔一声“又花了我二十大元”,别一把裤腰站了起来:“把罐里的酒喝完就给林宝宝送过去,押金归你了。”

  我的脑子有些空,孤单地坐在狭小的院子里,风吹树叶哗哗的响声传过来。我感觉有汹涌的云朵从我的头顶上滚过,那个叫杨波的女孩坐在云端之上,一晃而过。不知道今天我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心一直麻痒着,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说实话,杨波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莴欢丰满健壮的女人,像林宝宝那样……林宝宝的胸脯可真够大的,像过年时我妈蒸的大馒头。她的屁股也时常让我想入非非,又大又圆,一走路一哆嗦,像要冲破裤子蹦出来似的。

  我记得在我哥哥没劳教之前,我趁他高兴,对他说,林宝宝看上你了,你干脆要了她得了,她在咱们下街可算得上是第一美女呢。我哥说,美女也拉屎,跟你一样,其实就是一堆肉。我知道我哥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抽烟喝酒,她奶奶是个妓女,她妈跟野汉子跑了,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她上学的时候就谈恋爱,兰斜眼说,她被校长家的儿子睡了,校长的儿子说,她紧,水儿哗哗淌。那天我跟我哥说,要不我要了她吧,我很喜欢她,我喜欢抽烟喝酒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很来劲。我哥抱着我的脑袋就啃,那你就是个嫖客了……杨波多大了?我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六岁,她没有林宝宝那么大的胸脯和屁股。

  我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天很蓝,阳光很亮,天上还有鸽子在优雅地飞。

  我哥出来倒了一碗酒又回去了,我听见我妈在里面说:“你得好好管管大宽呢,他比你当年还野。”

  我野吗?我不承认,我从来没有主动跟人打过架,即便是被迫还击,我出手也不像我哥那么狠。

  林志扬擦着一头汗水进来了,一进门就嚷:“呦,这么简单?拿自己不当人嘛!一哥,一哥,出门啦,出去喝!”

  我哥在屋里回了一句:“你先跟大宽出去,去宝宝的小饭店等我。”

  林志扬拿汗衫扇乎跑了桌子上的几只苍蝇,拉起我就走:“走吧走吧,我姐姐都等急了。你小子也太不懂事儿了,你哥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隆重着点儿?”我扛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怏怏地乜了他一眼:“没钱。”林志扬一咧嘴:“没钱就别在家闲着啊,这年头饿不死人。我说,“你卖个破袜子就‘慌慌’得了不起了?”林志扬当胸推了我一把:“哟呵?一哥一回来你就扎煞起来了?怎么跟哥哥说话呢?别的不说,我大小还比你大了几岁不是?你别忘了,这几年一哥不在家,是谁整天照顾着你?跟我乍翅儿……”

  我不回头,一路闷走,眼前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身影在晃,好像是杨波,仔细一看又不是,脚下一绊。

  林志扬没趣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卖袜子,你是害怕烂木头那帮人。”

  我咣地将啤酒罐摔到他的肩膀上:“我怕他?他再找我的麻烦试试?我砸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志扬张了张蛤蟆嘴:“呵……你厉害你厉害,你是下街第一名。”

  我蜷起胳膊,亮了亮隆起的肌肉:“烂木头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凤三来了我也不怕,爱谁谁。”

  “老二,不是说余外的,我觉得你哥这次回来……”林志扬咽了一口唾沬,“反正一哥是不会跟凤三拉倒的,老家伙把他折腾进去遭了两年罪,这么简单就完事儿了?还有,去年烂木头为什么找你的茬儿?还不是凤三这个老混蛋在背后戳弄的?河西的人看上咱们下街这块风水宝地了,他们想一步一步杀进来呢。你哥这两年不在家,咱们下街的哥们儿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你知道不,凤三不但在河西是‘大头’,连南市的老大孙朝阳都让他三分呢。我河西一个兄弟有一次告诉我说,凤三亲口说要踏平整个下街,现在下街都是些不够碟子不够碗的‘小戳戳’,等张毅回来,他要亲自砸挺了他。也难怪,现在这个形势,谁不想过得舒坦一些?咱们下街的市场现在开放了,做买卖的都想往这边发展,谁的拳头大谁先发财……”

  “我没你那么多的想法,”我打断他道,“我只知道谁欺负我,我就跟他没完,就这么简单。”

  “咳,你们哥儿俩的脑子也就这么着了,”林志扬哧了一下鼻子,“自身有资源不会利用,永远都是小混混。”

  “你奶奶还是卖大炕的呢。”

  “又他妈来了,”林志扬嘭地一跺脚,“你爷爷拉洋车!”

  “嘿嘿,”我回手摸了他的肩膀一下,“扬哥,咱们的种儿都不怎么样,以后别互相刺挠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意思?”尽管我知道这话的意思,但是从一个小学都没上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不由得敬佩了一把。

  “那意思就是,咱们的种不比那些当官儿的差。”

  这个解释好像不太确切,我笑了笑:“扬哥是个文化人呢。对了扬哥,小黄楼三楼右边的那家有个女孩你知道吧?”

  林志扬猛一回头:“知道。是个小美女……哎,什么意思啊你?”

  我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异样,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志扬哦了一声:“哈,我明白了。别乱捣鼓啊,她爹是法院的。”

  我刚一愣神,就看见我哥晃着一身腱子肉跟了上来。

  林志扬丢下啤酒罐,冲站在马路对过小饭店门口的林宝宝一咧嗓子:“姐,一哥来啦!”

  林宝宝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一哆嗦,一拧身子进了饭店:“我知道。”

  我哥弯下腰,沙沙地笑:“有点儿意思哎,还跟哥们儿‘拿情儿’呢……扬扬,她早知道我回来了是吧?”

  林志扬说:“我告诉过她了,她没说什么,忙了一上午呢,忙着招待你。”我哥哥顺手提溜起了啤酒罐:“这就是伟大的革命友谊啊,呵呵。”

  林宝宝跟我哥是同班同学,初中刚一毕业就下乡当了知青。那时候我还小,我妈有病,街道上照顾我家,没让我哥哥下乡。转过一年来,我哥在家呆不住了,死活要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广阔天地里去锻炼自己。我妈说,老大你这是怕呆在家里惹出事儿来吧?我哥说,是啊,没有班上,整天吃闲饭,吃饱了就晃悠着戳弄事儿,不如支援三大革命去。那时候下乡足按照籍贯下的,我家的籍贯跟林志扬家的籍贯是一样的,所以,我哥自然就下到了林宝宝所在的那个公社,两个人的村子就隔了三里路。我听一个回城的知青说,你哥是个情场高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林大奶子“拿”成了膘子(傻子),见天往你哥的村里出溜,屁股都扭大了。后来我知道,这话有出人,我哥不是什么情场高手,林宝宝才是呢,她把我哥“拿”成了膘子。据说,她这么一出溜,公社知青点上的“屎蛋”们再也没有敢去骚扰林宝宝的,林宝宝的工分也拿得多了,跟男知青一样。1980年冬天,下街所有的知青都回来了,只剩下了林宝宝,我哥阴着脸说,这婊子怀孕了,不敢回来丢人。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谁都不知道,反正来年春天,林宝宝回来了,瘦得脱了相,跟条扒了皮的蝎虎似的。

  兰斜眼有一次喝多了酒,眉飞色舞地说,一哥真男人啊,把林宝宝弄大了肚子,丢下就不管了。

  这话传出来不到三天,兰斜眼的眼睛就不斜了,成了斗鸡眼,舌头也好像被人割了,整天装哑巴。

  我哥哥没进劳教所之前,林宝宝托我给我哥带话,让他去广场,她有话对他说。

  我哥哥说,别理她,她家遗传,出婊子。

  那天晚上,林宝宝在我们家院墙外学野猫叫,我哥藏在门后,呼啦一下跳了出来:“开批斗会啦!”

  后来,林志扬对我说,一哥真是拔鸟忘情,我姐姐好歹还伺候过他吧?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一声“开批斗会啦”,把她吓得三天没下来床。当时我有些幸灾乐祸,我说,开批斗会她害什么怕?是不是以前经常挨批斗?林志扬当场就把两条胳膊别到了后面,屁股撅着,说,你还记得这个动作吧?咱们学校刘老师不就这样过吗?我想,好玩儿,你姐姐肯定是跟刘老师犯了一样的错误,跟野汉子睡觉。想象着林宝宝撅着大屁股坐飞机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觉得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可真有意思,没事儿就斗个破鞋消遣消遣。我把这事儿告诉我哥以后,我哥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嘴巴子,那是好玩的吗!

  我哥去了劳教所以后,兰斜眼告诉我,林宝宝大了肚子不假,那不是你哥弄大的,是个姓邱的军代表。

  林宝宝去劳教所里看过我哥几次,每次回来都顶着两只兔子眼。

  每当这时候,我爸爸都要痛骂我哥,什么玩意儿这是?这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想找七仙女不成?

  我妈说,他爹,你可别这样说,咱家老大浑归浑,可也不能找那样的,鞋帮子都“滴鼻儿”了。

  我爸爸就跟我妈瞪眼,说,你不“滴鼻儿”?你爹是个走街串巷的“待招”。

  我妈就哭,我妈说,剃头的也比卖炕的好,咱们家不能要卖炕的……

  我不上学了以后,闲得无聊,经常去林宝宝的小饭店玩儿。她的小饭店是我们这条街第一家属于个人的买卖。以前是街道上炸油条卖大饼的铺子,后来林宝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店里的人全得罪光了,大家都不喜欢跟她同事……再后来这个小铺子就成她自己的了,据说一个月才往街道上交八块钱。林宝宝炒菜很好吃,白菜都能炒出猪肉味道来,很神。

  我哥哥在饭店门口搁下啤酒罐,抹一把嘴唇,表情怪异地打量了一下门头:“哦,不赖,宝宝餐厅。”

  门帘一掀,王老八弓着腰从里面钻了出来:“兄弟回来了?”

  我哥偏了一下头:“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王老八又钻了回去:“哎嗨,还忘了拿我的马扎了……”

  我哥哥瞥了林志扬一眼,一挑眉毛:“就这?操,还他妈八爷呢。”

  林志扬做了个王八的手势:“八爷,是个这个。一哥,他老了,以后别搭理他了,没意思。”

  我哥用舌头顶着嘴唇,啵的一声放了,样子有些无赖:“有些账是必须还的,老了也得还。”

  “他已经还过了,”林志扬双手提着啤酒罐,用脚一挑门帘,“清场啦,清场啦,本餐厅今天不营业,伺候中央领导啦!”王老八侧着身子出来了:“扬扬别喊了,你姐早就清过场了……”一看我,咧开嘴笑了,“大宽今天可真是乐坏了,哥哥回来了,再也不用发愁没钱花了。”我没理他,这个家伙很没劲,上午见到我哥的时候还装深沉呢。我哥摸了他的肩膀一下:“八叔,这些年我没在家,多亏你照顾,我这里谢谢你了。不过,以后你不要再在下街晃荡了,我烦。”王老八的脸没电的灯泡似的一暗:“我知道我知道。兄……不,一哥,咱爷爷去世的时候……”“这我知道,”我哥哥背着手往里走,“你应该赎罪。”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嗅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尖声喊:“你又出来喝酒了?回去,我妈找你!”

  我哥哥回了一下头:“谁家的孩子这么猛?”

  林志扬笑了笑:“王八家的。愁死人了……这小子不学好,逃学,抢同学的钱。”

  我哥皱了一下眉头:“他家就出这个品种,”挺一下胸脯,一提嗓子,“宝宝,接客啦。”

  林志扬搓了一把头皮,轻声嘟囔:“接客接客,这是到了什么地方的腔调?”

  我哥进门,拖过一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宝宝,在里面忙活什么呢?出来呀,见了亲哥哥不好意思出来还是怎么了?”林宝宝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头型变了,刚才的披肩发被她用一只花手绡扎在脑后,前额上的留海好像用手指卷过,别别扭扭地翻着羊尾巴。她的嗓子似乎是在被人捏着,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小:“张毅,吃饭了没?”

  “吃了,”我哥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舰着脸笑,“温饱思淫欲嘛,吃饱了就过来陪你说说话。”

  “越教育越瞎,”林宝宝躲闪着我哥暧昧的目光,一下一下地抹桌子,“吃饱了就说吃饱了嘛。”

  “好了好了,”林志扬拉了林宝宝一把,“你忙活这一阵是什么意思,还问人家吃了没有?膘子。”

  “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林宝宝的脸红了一下,“没吃就再吃点儿嘛……”说着,一扭屁股进了厨房。

  “看见了吧?”林志扬撇了撇嘴巴,“装,装,装什么纯纯?”

  “她跟我这是习惯了。”我哥哥从林宝宝的屁股上收回目光,歪一下脑袋,放肆地笑了。

  林宝宝进出厨房的动作跟竞走运动员一样,不多一会儿就把桌子摆满了菜,冷的热的足有十几个。摆完菜,林宝宝扭出门去,单手提着那罐啤酒,晄当丢在我哥的脚下,撅着屁股,抓起一只大盆就往里倒。我哥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软绵绵的复杂。林志扬拍拍他姐姐的屁股,口气很是不屑:“别瞎忙啦,坐下陪一哥说话。”我哥站起来,接过盆子,微微一笑:“宝宝,看你千活儿我还真舍不得呢。别忙了,我们自己来。”林宝宝一顿,脸又红了一下:“别跟我客气,我习饵了。”

  我哥哥坐回来,瞥一眼门口,冲林志扬一偏头:“你去把三麻子喊过来,我有话问他。”

  林志扬一出门,我哥的脸就放了下来:“宝宝,老邱最近还纠缠你吗?”林宝宝貌似随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没什么,他那是为了孩子。”

  我哥点了点头:“你应该把孩子弄到这边来,那是你的。”

  林宝宝迟疑一下,靠着我哥坐下了:“我要了,他不给,让我跟他一起过……我不,他有老婆的。”

  “他现在干什么工作?”我哥问。

  “什么也不干,在家闲着……开始转业在钢厂,后来人家说他是第三种人,清理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儿?”

  “别问我,问你自己。”林宝宝的口气软软的,烟一般轻。

  “呵,关我什么事儿?孩子又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的,没人说是你的……”林宝宝的眼圈像是突然被红笔描了下。

  我哥站起来,又坐下了,干咳一声,抓起林宝宝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宝宝,你听我说……在乡下的时候我曾经把话都对你说透了,你不是也答应我了?后来你找我,我又对你说了,你不听。我劳教的时候还对你说过,你还是不听。今天我过来还是重复我的意思……”“你不要重复了,”林宝宝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自作自受。跟你,我是自己找的,跟姓邱的也是我自己找的。”我哥默默地瞅了她一会儿,一仰脸笑了:“哈哈哈,你倒是挺想得开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张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以前做过什么都无所谓,可是我……”

  “可是你什么?”林宝宝的眼神有些迷离,“张毅,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更清楚。我不会赖着你的。我林宝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你知道我的心思。”

  我哥打个哈欠,用力搓了一把脸:“不谈这些了!有机会我去找找老邱,让、他把孩子给你。”

  林宝宝将支在下巴上的手轻轻一摇:“算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这次回来,你还打算那么混吗?”

  我哥讪笑道:“不混了,再混就好‘打眼儿’(枪毙)了。现在‘严打’,进去那么多人你不知道?”

  林宝宝说:“知道。咱们下街就划拉进去不少,老弯家的三个贼,还有黄胖子他们那帮掏包的……”擤一把鼻涕,弯腰抹在鞋帮子上,“扬扬也够戗,前几天派出所找过他,说他打架。”我哥说:“扬扬没事儿,他脑子大,你别担心他。”林宝宝说:“我能不担心吗?我爸死了好几年了,我妈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一瞥门口,“他来了你别说他,他听不进去的。我有时候说他几句,他还想打我。”我哥笑了:“你们姐弟俩可真有意思,从小就吵吵。得,我不说他,我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两个家伙越聊越没意思了,我开口说:“姐,你以前风风火火的,现在怎么蔫得跟个老太婆似的?”

  林宝宝懒懒地斜了我一眼:“你还小,等你像我这么大了,也这样。”

  我哥哥抓起酒碗一口干了,提着裤子进了厕所,我抓紧时间问:“姐,你知不知道小黄楼有家姓杨的?”

  林宝宝盯着我看了片刻,一捂嘴,扑哧笑了:“好你个小混蛋,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那个小姑娘了?”

  我咽一口唾沫,用力点了点头:“她很漂亮。”

  林宝宝说,对,那个姑娘很漂亮,在中化子弟中学上学,听说她爸爸是个法官。

  “我不管他爸爸是个干什么的,我就是想认识认识她。”

  “我帮不上你的忙。跟她说不上话啊,”林宝宝暧昧地看着我,“你才多大,就想这个?”

  “我还小啊?都18啦。”

  “是啊,不小了,”林宝宝夹了一筷子菜戳到我的嘴里,“你知道那种人家出来的孩子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

  “不知道我告诉你,”林宝宝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笑得很是放荡,“喜欢流氓,哈哈。”

  “真的?”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真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喜欢,她们觉得流氓很神秘……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在她的面前装流氓?”

  “吃你的吧,我可没那么说。”见我哥回来,林宝宝连忙住嘴,迷瞪着眼睛看他没拉上拉链的裤子。

  我哥哥刚坐下,林志扬就拖着麻脸三哥进来了。

  三哥一进门就在我哥的跟前跪下了:“一哥,求求你别折腾我了……那事儿真的不怨我。”

  我哥用一只脚勾起他的下巴,阴着脸说:“起来。我本来就没打算折腾你,喊你过来是有事儿请你帮忙。”

  三哥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一哥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麻三儿赴汤蹈火。”

  我哥把自己的那碗酒递给他,冷冷地说:“你不是跟凤三和好了吗?告诉我他现在的情况。”

  三哥期期艾艾地说,凤三承包了他们家附近的那个大澡堂子,整天召集一帮“小哥”(地痞)在那里聚会,现在势力越发大了,没人敢跟他叫板。他手下的几个“小哥”很横,到了晚上就来下街晃荡,见了下街的“小哥”,不论三七二十一,动手就打,现在下街的“小哥”到了晚上都不敢出来。三哥提高了声音:“凤三说了,下一步就等你了,你一出来他就来找你,单挑群殴随你的。”林志扬摇摇手不让三哥说了,端起酒碗递到我哥的手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我哥扬起脸将那碗酒喝了,一下一下地捏下巴:“他死到临头了。”

  “一哥,当初那个情况你是知道的,”三哥说,“你一进去,凤三就找我来了,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砸。”

  “他打你,你就陷害我?差点儿把我转成劳改呢。”

  “其实那事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谁不知道?王八也没怎么着,还帮你说好话呢。”

  “那是个老油条,”我哥苦笑道,“他知道那事儿折腾不着我,卖个顺水人情罢了,不过我照样感激他。”

  “是啊,老八在这方面还算不错。”三哥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笑得一脸坏水。

  我哥哥把脸转向林志杨,沉声问:“听说河西的那帮混子也在咱们这里卖袜子?”

  林志扬点了点头:“嗯。”

  我哥说:“你到了晚上就不出摊儿了?”

  林宝宝接口道:“我不让他出,晚上我这里忙,他来帮我跑堂。”

  我哥笑了:“你是个好姐姐,”猛地打了一个嗝,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肩膀,“老二,扬扬晚上忙,你替他出摊儿,跟三哥一起。”三哥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一哥,你是知道的……那什么,尽管我现在跟凤三和好了,可是我在他的眼里跟个臭虫一样,他根本就没拿我当人对待。你想想……”“哈,”我哥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挪到了三哥的肩膀上,“你不笨嘛,我让你帮我弟弟出摊儿,你就联系上凤三了?别怕,我跟你们一起。”我听得有些乱,什么意思?茫然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愿意去卖袜子,掉价儿。”我哥横了我一眼:“你不是下街人吧?”我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感觉有些不爽,拿自己的亲弟弟当小伙计使唤?怏怏地说:“刚才在家的时候,你不是这么个意思。”我哥皱了一下眉头:“听我的。今晚就卖袜子去。”林宝宝用双手托着腮帮子,吃吃地笑:

  “大宽你可真够纯洁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你哥的用心了,他不会害你的。”门口有摩托车熄火的声音,随即有个人影一晃。我哥按了一下林志扬的手背,一闪身出去了。

  林宝宝诧异地瞅了林志扬一眼:“张毅还认识南市的孙朝阳?”

  林志扬嗯了一声,眉头一皱:“不该知道的你少打听。”

  少顷,我哥笑眯眯地回来了,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三哥。

  三哥不喝酒了,饿狗似的往嘴里扒拉菜,林宝宝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他的肩膀一下:“慢点儿,别噎着。”

  三哥打个激灵,羊上吊一般点头:“明白,明白。今天这桌儿箅我的,我刚发了奖金。”

  林宝宝冲他伸出了手:“三十,要现钱。”

  三哥抠下门牙上粘着的一片菜叶,起身就走:“等等,我这就回家拿。”

  我哥将他的発子踢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你就不用回来了,晚上去我家。”

  三哥走到门口,抓着门帘来回摇晃:“一哥……我还是别去了吧?”

  林志扬大吼一声:“想死就别去,滚!”

  外面忽然起了大风,紧接着天就变得灰暗起来。我哥连着千了几碗酒,话就说不利索了,嘴里打着嘟,眼睛直斜林宝宝的胸脯。林宝宝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抽一口烟冲我哥的地方吹两下,有时候能吹出几粒唾沬星子。林志扬用一只手遮着脸,嘿嘿地笑:“都心里有,还都他妈的装……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姐,我早就跟你说过,人家一哥对你好着呢,都是你自己折腾的。前几天张叔还去广场找过我,说,张毅快要回来了,张毅性子野,需要个女人管着昵。”

  “就她?”我哥把目光从林宝宝的胸脯上挪开,微微一笑,“她还管我?哈,你娘的,野鸡管蛤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林宝宝反手将烟头丢出了窗外,“可你也别太拿自己当盘菜了,姑奶奶……”

  “姑奶奶,姑奶奶,”我哥抓住林宝宝的手,往自己身边轻轻一带,“凑合着玩几把,结婚不可能,我不会当后爹。”

  林宝宝嘤咛一声靠到了我哥的身上:“随你的便,反正姑奶奶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林志扬站起来,一把一把地推他们:“都节约点儿电吧,别在这里放肆,我受不了。走吧走吧,进去‘拿情儿’去,我跟大宽再喝几杯。”我哥似乎不好意思看我,低着头进了旁边的一个门里。我知道那个房间是林宝宝睡觉的地方,心想,这下子好玩了……尽管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心里酸溜溜的。林宝宝的动作很麻利,一声“两个弟弟慢慢喝”还没说利索,屁股一扭就消失在门后面。

  我哥甩着汗衫出来的时候,天有些擦黑了,不太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他的身上有细密的汗珠。

  林志扬瞪着醉眼瞥了我哥哥一下:“我跟大宽说好了,他同意晚上陪我出摊儿。”

  我哥点了点头,摸一把我的胳膊,转身出了门。

  林宝宝的头发又散开了,留海也直溜了,一缕一缕地粘在她光溜溜的额头上。她的表情很怪异,似乎还能看出一些满足来:“张毅,我就不送你了……”见我哥没有回头,她娇嗔地哼了一声,“大宽,回头告诉你哥,刚出来,不摸潮水,千万悠着点儿,别跟人打架。”林志扬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个老娘们儿,你知道个屁!不打架你吃什么?吃你老娘的奶?”

  走在路上,我说:“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你得听我一句,尽量别直接跟他们打架。”

  我哥哥说:“不打架。”他的身上有一股林宝宝身上的那种香味,闻上去软绵绵的。

  我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既然你看不上人家,还跟人家干那事儿,来不及了这是?

  我哥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在黑暗中一回头:“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一对淫贼!我把头朝向了天,天上有露珠那么多的星星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