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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接触汤勇

书名:道可道3:黑道不是人生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0634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0

  

  李俊海终于出现了。那天在酒店,我刚送走了胡四和他的几个朋友,吴振明对我说,我看见李俊海的车了,刚在门口停下,怎么办,过去接接他?我问吴振明,他们来了几个人?吴振明说,没看清楚,有两个伙计在开车门,李俊海还没下来。我说,你让你金哥先别出来,李俊海来了就让他去我办公室找我。刚回办公室坐下,门就响了两下。莫名地我就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猛吸了两口烟,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一些,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柱着银拐杖的李俊海,他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冲他伸出了手:“俊海,你来了?”

  李俊海长吁了一口气,他似乎感觉很舒坦,大嘴一下子咧开了:“哈哈,好,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我边往里让他边说:“哪能呢,最近太忙了,要不我就去市场拜访你了。”

  “亲兄弟客气什么?”李俊海的腿好象很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瘸,手杖似乎是他的装饰品了。

  “你大我小,我应该先去看你的,”我把他让到沙发上,淡然一笑,“今天怎么有空来?”

  “路过这里,”李俊海挥了一下手,“也不算是专程,听说这个酒店是你的,顺便过来坐坐。”

  “呵呵,那就谢谢你了,”我忍住恶心,笑道,“怎么今天没带保镖来?”

  “什么保镖,保姆还差不多,”李俊海丢给我一根烟,把那条瘸腿架到了另一条腿上,“金高不在?”

  “想金高了?”我把他的烟放到烟灰缸里,拿出了自己的烟,“想他的话我就去喊他过来。”

  李俊海卡了一下壳,讪讪地摇了摇头:“蝴蝶,我发现你跟我越来越生分了,这些话让我听了很不好受,我想他干什么?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知道吗?算了,怨我多问了一句……你出来得有两个多月了吧?”我说,快要三个月了,我在外地住了一个来月。李俊海哦了一声:“在威海吧?这我知道,我派人去找过你,可惜你已经回来了。”我问,你去找我干什么,有事儿吗?李俊海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再就是想跟你把以前的帐结一下。”我轻描淡写地说:“难得你还记着这事儿,无所谓啦,反正也没有几个钱。”

  李俊海正色道:“话可不能那么说,一码归一码,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把帐算清楚了,我这心里老是不得劲。我就不罗嗦了,我还应该给你一万块钱,钱我已经带来了。”一万?十万也不只啊……我笑了笑:“就这么几个钱,算了吧。”李俊海把嘴一撇:“哪能算了?嫌少是不是?我来帮你算算啊……”我打断他道:“算什么?我都知道了。这样吧,当初我还欠那五几个月的工钱,你把这钱给那五吧,算我给他的工钱。”李俊海把拿出来的钱又装了回去,讪笑道:“这样也好,呵呵,我兄弟为人真是没说的,五年前的事儿还想着。”我心想,我想个屁,我是想利用这个先给你们制造点矛盾再说呢。

  我了解李俊海,他是个非常小气的人,这一万块钱他是不可能给那五的,只要他不给,我对那五就有话可说了,那五也是个小心眼,到时候那五一生气,立马就当了“汉奸”。我笑道:“要不这样,你给我写个条,那五拿了钱,我就把条子给他。”李俊海把钱又拿了出来:“还是这样吧,这钱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我说:“市场那边我不想过去了,没有机会见那五,还是你给他吧,这样多方便?”

  李俊海到底是个小人,想都没想,揣起钱,正色道:“那好,我给他,回去就给,”说着,拿了纸和笔,在上面写道“杨远欠那五一万元工钱,由李俊海转交那五”,后面郑重其事地签了他的名,“杨远,我发现还是你办事儿稳妥,这样多好,弟兄们更加念你以前的好处了。”说完这话,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估计他是明白了我这么办的意思,心里好象在说,跟我斗?你已经是手下败将了。看来他根本瞧不起我的这个举措,那就来吧,你肯定不会把这钱给那五,那我就有办法让那五背叛你,最后这钱还是我的……

  闷了一阵,李俊海问我:“回来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凑合着干吧。这不,我先租了凤三的饭店,以后就干这一行了。”

  李俊海说:“干饭店也不错,干好了一点儿也不少挣钱,就是麻烦事多点儿,如果有什么麻烦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解决。”

  我说:“行啊,你现在发展得这么好,以后少不了麻烦你。”

  李俊海惬意地仰了仰身子:“亲兄弟不用那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话锋一转,“汤勇没来找你?”

  汤勇还的真来找过我。那天上午,我刚进饭店,就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普通话,很标准,口气显得很谦卑:“是蝴蝶兄弟吗?”我马上反应到这个人是汤勇,这应该是直觉,我回答:“是我,你是哪位?”对方哈哈地笑:“咱们神交已久啦,我是汤勇。”我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是勇哥啊,你怎么能给我打电话?”汤勇笑道:“你这样的知名人士回来了,谁不想跟你套套近乎?呵呵,以前我经常去顺发成吃饭,都成习惯了,几天没去,发现换了老板,原来是你……中午我有几个客人要来,先跟你打个招呼,给我留个房间,我一会儿就过去。”

  我知道他这是假话,胡乱应付道:“来吧,正好我今天不忙,跟勇哥好好聊聊。”

  放下电话不长时间,汤勇来了,就自己一个人。

  我去门口接他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已经发胖了,但依稀能够看得出来,他以前是一个很健壮的人。

  我迎上去,老远就伸出了手:“是勇哥吧?”

  汤勇把鼻梁到腮帮的那条刀疤笑成了一条弯曲的蚯蚓:“哈哈哈,一看你就是蝴蝶,好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还小伙子呢,快要三十了,勇哥请进。”

  “快要三十就不是小伙子了?”汤勇边随我往里走边打哈哈,“我都四十多了,还以青少年自居呢。”

  “勇哥长相不老啊,打眼一看跟我差不多。”

  “这话说得对,我对别人老是说我三十六岁呢……其实四十三啦。”

  金高在指挥服务员往外面搬东西,我喊了他一声,金高过来,我对汤勇说,这位是金高。没等介绍汤勇,汤勇直接自我介绍道:“我是汤勇。”金高跟他握了握手:“早就听说过勇哥了,我先忙一阵,一会儿过去陪勇哥说话。”汤勇摆了摆手:“不必客气,我跟蝴蝶聊两句就走,中午还有安排。”我趁机将了他一军:“勇哥不是说中午要在我这里请客吗?”汤勇略一尴尬,一晃脑袋:“我的那几个朋友临时不来了,我又答应你要来聊天,只好自己过来了。”

  “来了就别走了,中午我做东,咱哥儿几个好好聚聚。”

  “不用了,不用了,事儿太多,我随便一坐就走。”

  “急着走干什么?”我“化验”他道,“胡四他们中午也要过来,一起坐坐多好?”

  汤勇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快:“胡四?呵,他可真勤快……看看再说吧,没事儿的话就多坐一会儿。”

  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把他让到沙发上,拿出烟,刚要递给他,他摸出了一个烟斗:“我抽这个。”

  我知道有些喜欢拿派头的人都抽烟丝,随口问道:“勇哥抽什么牌子的烟丝?”

  汤勇矜持地摸出一个银色的铁盒,冲我一晃:“拉森手调,西烟,很够劲,我建议以后你也来这个。”

  我笑道:“我来不了这个,不方便,还是抽烟卷适合我们这些懒汉。”

  汤勇一抽烟,屋里登时弥漫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有一种大麻的味道,我怀疑他在烟丝里搀了大麻。我打开一扇窗,坐回来,点了一根烟,问道:“勇哥现在接手了朝阳公司?”汤勇点了点头:“孙朝阳死了,我不干谁干?给我留了一个烂摊子,不值几个钱……苦苦支撑啊,好在他死前就把一部分产业划给了我,要不我什么也没有,白给他忙活了。算了,不说他了,提一个死人不吉利……明说吧,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痛快人,跟你绕弯子没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当年你弟弟这个事情上怀疑过我?怀疑我参与了黄胡子绑架你弟弟的事儿?”我一怔,他也太痛快了,我当然怀疑,因为当初你从济南走了,哪里也没去,你是去的刘各庄,而黄胡子正是把我弟弟绑架在刘各庄,我反问道:“勇哥怎么会这么想呢?”汤勇又点了一锅烟:“因为你知道那天我去过刘各庄。”我继续反问:“你去过刘各庄就值得我怀疑吗?”汤勇猛闭了一下眼:“蝴蝶,本来我以为你是个痛快人呢,怎么我说出来了,你还绕弯子?”

  “不是我绕弯子,这也太牵强了,你去过刘各庄就证明我会怀疑你?”

  “没劲……”汤勇皱了一下眉头,“我知道你看见我去了刘各庄,那时候我跟孙朝阳在一起……”

  “哦,我明白了,”我淡然一笑,“对啊,我怀疑,怎么了,我怀疑错了?”

  “你怀疑对了,我去见了黄胡子,”汤勇把抽完了的烟斗放到桌子上,咂巴了两下嘴巴,“而且就是因为他绑架你弟弟的事儿……这么说吧,一开始我是想让他放了你弟弟,因为我想通过这件事情跟你交个朋友。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说你已经知道了黄胡子藏在哪里,要去救你弟弟,我当时就把主意改变了。我赶在你之前去见了黄胡子,我没告诉他你马上就要去找他……当时我为什么这样做,你应该明白,我想让你出点儿麻烦,因为我在帮孙朝阳做事儿,我希望你通过这件事情在港上消失。当时我给黄胡子吃了一个定心丸,我说,没事儿,我汤勇在背后支持你,你尽管敲诈蝴蝶就是了……哈哈,这话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你知道真相以后就不跟我交朋友了?蝴蝶,咱们都是明白人,本来咱们也成不了好朋友,原因我就不说了,咱们能够成为的只是一种利用式的关系,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咱们携手干上那么一阵,至于以后就很难说了,而且现阶段分析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后来我就走了,听说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去了,当场出了人命。孙朝阳也被李俊海伤了,这也应该是前脚后脚的事儿……孙朝阳出院以后,对我说,他要破釜沉舟,不让你从监狱出来了。把情况对我一说,我劝住了他,那样不好,不是好汉应该做的……”

  “勇哥,这话我听着别扭,”我打断他道,“我首先申明一点,孙朝阳那是在吹牛,我根本没干什么。”

  “事儿都过去了,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争论,我必须把事情跟你说明白了,‘黑’他那一把根本不关我杨远的事儿。”

  “关不关你的事儿已经不重要了,我跟你说的只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我汤勇没有一直想害你,我也曾经帮过你。”

  “好,”我笑了,帮你妈的×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了,你进去了,我在外面干我的生意,就这样。”

  “那就说前面的……”我顿了顿,“你以前就认识黄胡子?”

  “不认识,是他去找的我,我刚出来的时候他去过我家,给我买礼物,我不喜欢搭理他……不过,人都是感情动物,他去的次数多了,我难免就跟他聊上几句。他说起跟你的矛盾来,我联想到你跟孙朝阳的事儿,就鼓励过他几句,不过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敢去绑架你弟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上了李俊海的当……这个混蛋一点儿脑子没有。”

  “孙朝阳知道不知道当初黄胡子绑架我弟弟的事儿?”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没告诉他,原因你也应该清楚……”

  “哈哈,勇哥够实在的,你们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我喜欢。”

  “是啊,现在的流氓都不是流氓了,全杂碎。不过我要是杂碎起来……哼哼。”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发现他有些狂妄,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我说这些事情,不怕我报复你吗?看来他很了解我,现阶段我不会成为他的对手,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跟我联合一把,起码想达到一个让我做旁观者的想法。本来我就想做一个旁观者,我想看着他与李俊海是怎么战斗的,如果他不动胡四,我永远也不会出手,我要等着他跟李俊海两败俱伤的时候,给李俊海来个落井下石……汤勇见我看着他不说话,无聊地翻了个眼皮:“你行啊,连那天是谁给我打的电话都不想知道?”我笑了:“我知道,是李俊海。”汤勇也笑了:“是啊,我就纳了闷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动向的呢?这小子是个神仙?”这有什么奇怪的,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李俊海琢磨人有一套,他一直在惦记着这些人呢。我换个话题说:“勇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不同意咱们成不了真正的朋友这个说法,没准儿咱俩还真能成为朋友呢。”汤勇摇了摇头:“我不敢那么想,因为咱们的脑子是一流的,换了别人也许会……”

  “这个问题先一放吧,”我不想跟他纠缠了,我想明白他来的目的,“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很简单,”汤勇又摸起了他的烟斗,“联合起来,砸李俊海。”

  “怎么联合?”我的心逐渐收紧,老家伙,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也很简单,你的想法我很清楚,你一直想砸李俊海,那就砸你的,咱们互不干涉,各人搞各人的,前提是不要互相使绊子,砸挺了他才是目的……”汤勇的脸色开始严肃,“为什么近期我不想跟胡四接触?他太油了,跟他根本没法交流,当然,也许他也是这样想我的。不管怎么说,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也知道我想干什么,我给他撂过话,跟刚才我对你说的一个意思。李俊海这种杂碎不砸沉了他,咱们都没有好日子过,这点儿你比谁都清楚。”

  我打个哈哈道:“看样子李俊海把勇哥得罪得不轻啊,上底火了都。”

  汤勇瞥了我一眼:“这话说的……呵,拉倒吧,他得罪没得罪我已经不重要了,我讨厌他才是真的。”

  什么叫讨厌?你想搬开这块绊脚石才是真的,你跟我的出发点不同就在这里。

  我打了个响指:“就这样吧,有什么情况咱们常联系。”

  汤勇临走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好多头衔,最大的头衔是南山区人大代表。

  从那以后汤勇再也没跟我接触,有一次我跟胡四说起这事儿,胡四哈哈大笑:“还说我是个老狐狸呢,这才是个老狐狸呢,他这是想探明你的想法,因为他摸不准你想在李俊海身上干什么,害怕他一动李俊海,你为了面子也装一下,那样将来不好说话,他在等着你下一步的动作呢。一旦看到你跟李俊海开始了,他马上出手,这才是汤勇啊。”

  李俊海问起汤勇,我灵机一动:“他来找过我,套我话,想知道孙朝阳是怎么死的,我哪知道?”

  李俊海不屑一顾:“这话他都好意思套?他把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不可能出卖朋友嘛。”

  这个混蛋更黑,他这是在影射小杰呢,这事儿根本不是小杰干的。

  估计李俊海也怀疑孙朝阳的死是小杰干的,这样也好,让他明白我杨远还有一个重磅炸弹,不至于跟我玩更黑的,只要你暂时不敢跟我玩下三烂那一套,我就有时间踩死你。我笑道:“是啊,人到了一定年龄,脑子容易老化。”

  李俊海似乎感觉有机可乘,得寸进尺:“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一点,为人好,生死兄弟就多。”

  我故意不说话,看外面的光景,阳光很好,照得树叶都在闪光。

  李俊海沉不住气了,清清嗓子说:“小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挺想他的,一个人在外面难啊。”

  我笑了笑:“能不难吗?千好万好不如家乡好啊。”

  李俊海见实在套不出我什么话来,换个话题道:“去给咱家老爷子上过坟了吗?”

  我有些感动,难得他还想着我爹。我听胡四说,我爹火化那天,李俊海也去了,死活要把我爹的骨灰拿到他住的地方,说他跟我是把兄弟,我爹也就是他爹,我在监狱里,他应该尽孝。我大伯不同意,我大伯说,哪有把骨灰放在家里的?应该送去祖坟。我们家的老辈人都在万云陵,我大伯就把我爹的骨灰送去了。第一年的除夕,李俊海去找我大伯商量,要把骨灰拿到他那里,说有一年我把他爹的牌位拿回我家,他应该也这么做。我大伯不同意,让他在那里烧了纸,请了个牌位回了我家。胡四和我弟弟在我家住着,除夕的时候给李俊海打了个电话,让他去磕了个头。李俊海哭得一塌糊涂……后来胡四去接见我,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哭吗?他那是良心发现了,借这个机会赎罪呢。

  酒店开业的当天下午,我让金高他们照顾着店,带我弟弟去了万云陵。烧了纸,磕了头,我的心静如止水,几乎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甚至觉得我爹终于解脱了,我应该替他高兴,他再也不用为我操心了……那天下午的风很大,风刮起纸灰,像一群群飘舞的蝴蝶。我弟弟抱着我爹的骨灰嘿嘿地笑,他说,爸爸可真会享受,把我和大远撇下,自己一个人去见妈妈去了,他们两口子都有退休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还有爷爷他们跟他下棋玩儿……我把我弟弟连同我爹抱在一起,感觉心里是那么温暖。把我爹的骨灰送回清冷的架子,我弟弟终于哭出了声,怎么拖他他也不走,他说他要在这里陪着我爹,我爹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指着旁边的骨灰盒说,你看,这个是咱爷爷,这个是奶奶,这个的咱妈,他不孤单,你要是在这里哭的话,他会难过的,你以后就再也梦不见他了,因为他生气了,就不去你梦里了。

  “哥哥,你真的是大远吗?”我弟弟不哭了,跟着我往陵园外面走。

  “我真的是大远,”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可真有意思,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认识了。”

  “也许我真的是个彪子……”我弟弟喃喃地说,“我真的记不起来大远是什么模样了……他的个子很高。”

  “因为那时候你小,当然觉得我很高了,现在你长大了,就觉得我矮了。”

  “也许是吧……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个彪子?”

  “胡说,你怎么能是个彪子?彪子都在街上乱跑,你又没乱跑……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我弟弟乖乖地跟我走:“胡叔叔说我是个彪子……我打他,他也打我,他才是个彪子呢……”我搂了他一把:“以后也不许提胡叔叔打你这事儿了,他那不是打,他那是……”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胡四,你凭什么打我弟弟?我弟弟见我忽然不说话了,追问道:“他那是什么?反正他打我了,我爸爸和大远从来没打过我。”我想了想:“他那不是打,那是替我照顾你呢,你不听话,他生气了,就教育教育你。”我弟弟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反正我不记恨他,他给我讲了好多故事……哎,那个大远是谁?你们两个到底谁是我哥哥?”我笑了,使劲搂了他一把:“那个哥哥叫金高,姓金,你哥哥跟你一样,姓杨,叫杨远,就是我呀。”我弟弟似信非信地嘟囔道:“反正我挺糊涂的……我没有爸爸了,不认识哥哥了……”说着,眼泪又出来了,“二子很可怜……哥哥,二子是不是很可怜?”

  “可怜什么?”我强忍着泪水,蹲下身子说,“来,让哥哥背背你……”

  “你背不动我的,”我弟弟继续走,“我哥哥能背动我,你没有我哥哥的个子高。”

  “回来,”我蹲着不动,命令他,“听话,让我背背你。”

  “那就背背,”我弟弟回来了,边往我的身上趴边说,“压倒你我可不管啊,背吧。”

  我弟弟很沉,我得撑着腿才能够站得起来。他胖胖的胸脯贴着我的脊梁,让我一阵心悸,感觉他融化在了我的身体里。他的腿很粗,我几乎勾不住他的腿,我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往前倾,这样可以使他不再往下滑……记得他小的时候我经常背着他,那时候他可真轻快,我背着他跟背自己的书包差不多。一路走着我还可以一路给他讲故事。我说,我能骑着咱们家的扫帚,念一阵咒语飞到天上去。我弟弟问,你都飞到过哪里去?我说,一般会飞到孙悟空去过的地方,比如水帘洞、火焰山、乌鸡国什么的。我弟弟说,那你不行,要是我能飞的话,我就飞到天宫里去了,我要大闹天宫,当个齐天大圣。我说,等你长大了,咱们就去天宫玩玩,把天宫砸他个稀巴烂,让咱爸爸当玉皇大帝。我弟弟说,你当孙悟空,爸爸当玉皇大帝,我当猪八戒。我说,你可不能当猪八戒,要当就当孙悟空……我背着弟弟一直走出了陵园,要不是坚持不住了,我准备一直这样背着他走下去,无论走到哪里。芳子开着车在陵园门口接我们,一看我气喘吁吁地背着我弟弟出来,跑过来就要打我弟弟,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想把你哥哥累死?我弟弟说,他说他是大远,大远就应该背着我,大远从小就背着我……芳子哭了,你这个傻孩子啊,他就是大远啊,他是你哥哥。

  回到酒店,我弟弟非要喝酒不可。

  其实我不喜欢他喝酒,可是我弟弟喝了酒会很安静,几乎看不出来他的脑子有毛病,就让他喝。

  金高对我表功说,怎么样?这是我发现的,二子一喝酒就成了乖孩子。

  我没有什么话说,看着他们俩笑,我弟弟又糊涂了,一口一个哥哥的叫金高,把我晾在了一边。

  我把我们家的房子租出去了,我和弟弟住在酒店里。金高也在酒店里住,有时候还把刘梅接来住上几天,晚上经常折腾得淫声连连。

  我和芳子不大干那事儿了,倒不是我不喜欢干,我弟弟住在外屋,我怕他看见不好。

  我弟弟有些色鬼的意思,经常偷看芳子洗澡。有一次被芳子发现了,告诉我说,二子很流氓。我说,流氓什么?你是他嫂子,他喜欢看你就让他看,又看不少你一块肉。那天我在里间看电视,外间嬉闹起来,我打开门一看,芳子拧着我弟弟的耳朵,把他的胸脯往自己的奶子上撞,再让你看,再让你看,舒服死你。我弟弟好象知道这事儿不好,脸红成了鸡冠子,拔河似的往后躲。晚上睡觉的时候,芳子对我说,要不给二子介绍个对象?他到年龄了,这样下去可不好。我算了算,我弟弟二十二岁了,尽管脑子不跟趟,可是生理方面没有问题,有合适的就给他找一个,好的话就让他们结婚。我对芳子说,二子这种情况可以结婚吗?芳子说,有钱什么办不到?再说他就是有点儿弱智,法律也没规定不让结婚啊。这方面的法律我还真不知道,就说,那么你就帮他找一个,家庭条件无所谓,只要对二子好就可以了。芳子想了一阵,嘿嘿笑了,有一个,改天我去说。

  过了几天,芳子领回来一个腼腆的女孩。这个女孩长相还可以,就是有些对眼儿,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

  芳子说,她叫莲花,家是郊区农村的,在芳子的健身房打扫卫生,今年二十二了。

  我问莲花,你喜欢我弟弟吗?莲花羞羞答答地说,老板带二子去过几次,我们认识过了,挺好的,我就喜欢文静的人。我说,你可得想好了,我弟弟的脑子有点儿毛病。莲花的立场很坚定,我不管,我们俩合得来就行了。我很高兴,当场把二子喊了进来,一介绍,二子大喜,当场蹦了高,太好了,太好了,有人陪我睡觉了。把莲花羞得脑袋都扎到裤裆里去了。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在一起睡觉,老是控制着他们的举动,我害怕莲花家里的人不同意,时机还不成熟嘛。又过了一阵,莲花的父母来了,先去了芳子健身房,后来芳子带他们来了我这里。两位老人很开通,我把情况一说,他们就答应了,条件是我必须照顾他们,因为他们以后的生活肯定很麻烦。我说,这一点请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吃的,他们就饿不着。晚上留他们在这里吃了饭,二老很高兴,说,把闺女交给杨老板就放心了,张老板也是个好人……我给了他们几千块钱,权算是见面礼。几天以后,莲花就搬到酒店来住了,我给他们重新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吴振明和胡东住在他们隔壁,照应着。

  办完了这些事情,我去对我爹说了。我说,老爷子你就放心吧,我们兄弟俩好好的,安心过你的日子吧。

  想到这些事情,我不自觉地笑了一声,李俊海问:“笑什么?问你上没上坟你就笑?”

  我说:“上了,谢谢你啊。”

  李俊海叹了一口气:“老爷子这辈子可真不容易……我一直在抓那个肇事司机,没抓着。”

  我说:“别抓了,我去过他家了,都不容易,他又不是故意的。”

  李俊海忽地站了起来:“你找到他了?赶紧说他在哪里,我他妈去弄死他。”

  这个混蛋又装上了,你去弄死他?又想借此给我下套吧?我摆了摆手:“没有必要,这事儿我已经处理了。”

  那是我跟凤三交接完了饭店的事情以后的事儿了。跟凤三闲聊的时候,凤三问我,你老父亲那事儿处理完了?我说,我去过交通大队了,赔偿的钱也给我了,这事儿就那么着了,责任不在司机。凤三说,我打听过了,责任确实不在司机,不过咱们也不能善饶了他,最少也应该让他尝点儿苦头。这个问题我早在监狱的时候就有了打算,我想让那个人站在路上,我开车撞他一下,死还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问凤三,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凤三提醒我,这还不容易?找原来长法的人啊,他们什么人给你找不出来?送走凤三,我把虾米喊到了我家,让他去帮我找那个司机。虾米二话不说,领命而去。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虾米把那个人给我抓来了。我一看那个人,当场就消了气,这是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头,瘦得像根牙签。那个人一见我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歪躺在地上,哆嗦得像一截壁虎尾巴。我照脸踹了他几脚,让他把车开来,我要撞他。那个人号啕大哭,我没有车,出了这事儿以后,单位把我开除了,领导说,你得罪了蝴蝶,我们不敢留你在这里了,你回家吧。我让虾米他们架着他,去了他们家,家徒四壁……最后我连打他的心情都没有了,让他去给我爹上坟。押着他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想让我爹再难受了,就放他走了。回来以后郁闷了好长时间……在我的印象当中,他应该是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年龄跟我爹差不了多少。金高听说了这事儿以后,骂我心太软,我火了,我说,我操你妈,他都那个熊样了,你再折腾他有什么意思?你也是个杂碎?金高说,最少也应该断他一只手啊。我说,断了他的手你还让不让他活了?他是全家的顶梁柱。

  有一天我在路上碰见他了,他帖着墙根走,跟一条怕见人的流浪狗似的,我彻底打消了再去找他的念头。

  前几天林武跟我谈起这事儿来,林武摇着头说:“蝴蝶,记着我这句话,黑道已经不适合你混了。”

  这话很刺激我,我大怒:“去你妈的,要论狠,我不比任何人差,但我是人,我他妈不是狼。”

  林武说,一旦李俊海也出这个模样,你会饶了他的。

  我拍案而起:“不会的,他不值得我饶了他,除非我死了。”

  后来我听说,那个司机被林武打了一顿,举家搬走了,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就算完了?”李俊海不相信似的瞪着我问。

  “算完了。”我说。

  “你的心可真宽,”李俊海不屑地横了一下脖子,“操,算我多嘴。”

  “不说这些了,”我笑笑,“俊海成家了吗?”

  李俊海的腮帮子还在鼓着:“说这些废话你倒来劲了……成什么家?我李俊海缺女人吗?我还是那句话,女人根本就不是人,论什么也不应该把她们算在人类这一面,顶多就是男人的玩具……你就说我的几个姐姐吧,操她们那些娘的,我李俊海蹲监狱,他们不管我,我李俊海混得像狗屎的时候,她们看我的笑话,把我祖上给我留的房产都卖了,这都是些什么杂碎?男人就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我混好了,操她们那些妈的,苍蝇似的贴上来了。我大姐腆着脸来找我,让我赞助她儿子上大学,我赞助她个鸡巴……”说到这里,李俊海哼了一声,“本来这些事儿我不想跟别人说的,可是她们也太不是东西了……你也别笑话我不注意形象,我李俊海就是这么个品种,得罪了我,爱谁谁,我管他是不是姊妹兄弟呢。不说这些了,总之,女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有钱只管操她们就是了,把精子往逼帮子上一喷,提裤子走人,你越拿她们当人待,他们越来劲……妈了个×的,三年前我吃过一次亏,一个死逼跟着我吃香喝辣将近一年,我杀排骨精的时候……”李俊海突然打住了,他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话多了,抿了一下嘴巴,改话说,“她长得真漂亮,现在完蛋啦,一脸疤,让我给豁了……操,活该,对待叛徒,我从来不手软,该杀就杀,该……”

  “排骨精死了?”我装做吃惊的样子,插话说。

  “死了,耍酒疯被人家用棍子打死了,死了能有四年了吧,你不知道?”

  “我哪儿知道?我将近五年没在外面了。”

  “不够碟子不够碗的小混子,死就死了,没那个本事混,还在社会上‘晃晃’,死一个少一个。”

  “那是,哈哈,”我笑道,“像俊海这样才是混社会的材料呢。”

  李俊海咽了一口唾沫,抬头看了看表:“蝴蝶,我还有事儿,今天先这样吧,过几天我请你吃饭。”

  我巴不得他赶紧滚蛋,站起来说:“好,有时间就过来玩儿,谁请谁都可以。”

  李俊海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一脸严肃地说:“替我跟金高道个歉,后来那事儿我做得有些过分了。”

  这才叫假惺惺呢,我敷衍道:“没事儿,大金是个‘粗拉鬼子’,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