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见光明
书名:道可道3:黑道不是人生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0474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0
重新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站在大院里等待释放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没有以前重获自由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有的只是对前途的茫然与不安。我是被提前释放的,提前了十个月。握别牢友往外走的时候感觉很孤单,没有人送我,因为董启祥、老辛他们已经出去了,连小广也走了一年多了。于队送我走到出监狱的最后一道铁门的时候,跟我握了一下手:“杨远,这次出去可千万别再回来了,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再进来可什么都耽误了。”我的心里百感交集,竟然有一丝失落,仿佛一颗在空气里跌落到深谷里的石子,感觉很不塌实,我点了点头,背转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门。身后响起喀啦喀啦的关门声,让我想到了蛇蜕皮的声音。
跟上次不一样,外面没有人来接我,原因是大家都不知道我今天出来,我也没有通知大家,我想悄悄地回家呆上几天,尽量不让社会上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孤单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先见见我弟弟。金高三个月之前去接见我的时候,告诉我,他住到了我们家,平时带着我弟弟,我弟弟很听话,打人的脾气也没有了,很安静,跟个小姑娘似的。我问他是什么时候从胡四那里带走我弟弟的?金高说,带走半年多了,怕你误会胡四,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我哼了一声:“你就别替他藏着掖着的了,我听常青说过了,他打过我弟弟,他妈的,当初我就想让你带着二子,可惜联系不上你。”金高说,你别听常青胡咧咧,他跟胡四的矛盾很深,他什么话说不出来?现在他成了关凯的人了,别听他的,这事儿我了解。我说,既然你了解,你来告诉我当时胡四是怎么打的我弟弟?金高说,我不在场,可是我相信林武,林武说,二子太不象话了,那天胡四正在饭店里请朋友吃饭,他不知道怎么进去了,抓起一根板凳……
当时常青来接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常青说,二子犯病了不假,跟胡四撒娇,胡四烦了,让二子滚蛋,二子骂了胡四一句,胡四当着很多人的面把二子踹在饭店门口,踹得全身都是土,鼻子也出血了,谁拉他都不听,还说如果不是看在杨远的面子上,打死你这个混蛋。后来就要给我弟弟办去精神病医院的手续,林武知道这事儿以后把胡四臭骂了一顿,这才拉了倒。以后胡四来接见我,我问他真的打过我弟弟吗?胡四不承认,胡四说,我这个当哥哥的,骂他几句怎么了?打那不算打,推了他几把。我扇了胡四一巴掌,让他滚,胡四就走了,走的时候很愤怒,要跟我一刀两断。我在后面说,胡四,一刀两断可以,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你还是帮我照看着二子,等我出去我就带他走,咱们俩就此了断。后来胡四又来过一次,老是赔不是,说他错了,我把他推了出去,让林武留下。林武说,别跟老四这样,老四也不容易,你弟弟那个样子,谁时间长了也草鸡。我问他能不能替我照看二子一阵?我很快就出去了。林武说,二子讨厌我,见了我就想打我,这怎么可能呢?金高已经回去了,找金高谈谈吧。当时我很生气,因为金高出去一年多了,一直没来看我,就问林武,金高在外面干什么?林武很吃惊,他没来看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估计金高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问林武金高发生了什么?
林武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金高这个混蛋也太爱面子了,他这是不好意思来见你啊。”
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林武说:“刚回来的第二天就被李俊海的人给砍了,住了很长时间的院……”
林武说,金高一天刑也没减,好象是刑期太短了,没有太特殊的情况不能减刑。到期以后先给林武打了一个电话,让林武给他接风,林武就在胡四饭店请了他,当时胡四、常青、大昌、花子他们都去了。金高喝多了就睡在胡四的饭店,晚上还给二子好一阵讲故事,说明天要带二子去接见你。睡到第二天中午,随便吃了点儿饭就出门买东西,后来再也没有了消息。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回家了,都忙,也没有再打听他。一个月以后,有人在路上碰见了他,他拖拉着一条腿,很落魄的样子。“当时我就预料到他是被李杂碎的人给砍了,到处找他,想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儿,”林武说到这里,眼睛红成了兔子,“可是打听了几个月也没能找到他,再后来我碰见花子,花子说,金高又吃亏了,脑袋几乎都被李俊海的人给砸烂了。我问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花子说,那天金高去商场买东西,被李俊海的人发现了,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接抽出砍刀把金高的腿砍折了,金高现在的腿伤比李俊海的还严重,从膝盖以下插了一块不锈钢板,腿不能打弯了。金高出院以后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几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金高拎着枪去了李俊海刚买的房子,蹲在门口一直等着李俊海出来,结果没等到李俊海,等到了刘三他们。早晨他们一出门,金高就扑上去用枪顶着刘三问李俊海去了哪里?刘三他们被枪顶回了屋,李俊海根本没在家里。金高大意了,收起枪就往外走,被刘三他们扑倒了,上去就用刀砍,全伤在脸上、头皮上,刘三他们怕他死了,把他扔到医院门口就走了。
金高这小子也太卤莽了,你去“摸”李俊海,多少也应该带几个人去呀,你不知道李俊海现在身边有多少人吗?再说,你那么嚣张干什么?一看李俊海不在家,你应该把刘三他们绑起来,然后坐在他家里等啊,他还能一辈子不回家?娘的,活该,没砍死你算你赚了。我问林武,后来呢?林武说,我听花子说了这事儿,就问花子,他现在住在哪里?花子说,他住了院我们都不知道,又过了好几个月,金高才给花子打电话,让花子再给他弄把枪,他要亲手杀了李俊海和刘三。花子不敢,就敷衍他,枪难搞,你在哪里?我先给你送点儿钱去。金高在牛玉文家跟花子见了一面,把前面的事儿告诉了花子。花子就决定跟金高一起完成这事儿。分手以后,花子就去了济南,找到天顺,让天顺给他弄两把枪,天顺也没问他要枪干什么,就给了他两支猎枪。花子回来以后又找不到金高了,这事儿就一直拖着,直到现在。
“这么说你一直没见着金高?”我问林武。
“见过几次,”林武说,“见着他以后,我问他李俊海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金高只是笑。”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想干了,他说他掂量过了,在蝴蝶没出来之前,他杀不了李俊海。”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谈起的二子?他怎么把二子带走的?”
林武想了想,说:“大约是他出来一年半以后。那时候他已经很难在街面上出现了,朋友们都找不到他。一天,我正跟胡四站在饭店门口聊天,金高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劈胸就抓住了胡四,要揍他。胡四问他,金高你怎么了,又喝酒了?金高说,把二子给我,我要带他走。胡四就明白了,一定是常青跟他说了什么……胡四也不说话,把二子从屋里喊出来,让金高带走,金高把二子放到自行车上,骑上就走。胡四让我追上金高,把你家的钥匙给他,顺便拿了几千块钱给他。金高把钥匙收下了,钱扬了一地。晚上我和胡四去了你家,金高在家里包饺子,旁边还有刘梅。胡四就跟他解释那天他打二子的事儿……其实这事儿胡四有毛病,一来是喝酒了,二来是当着他白道儿上的朋友,二子给他那一板凳,确实让他下不来台,他就踹了二子几脚。金高有些消火了,说,那你也不应该把二子踹到门口,还让他滚啊。胡四说,一定是常青这个混蛋胡说八道了,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把他一脚踹到了房间的门口,就让服务员拉他走了。金高说,你照看了他这么长时间也不容易,等杨远回来把工钱给你。胡四火了,杨远是你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他进去了,我不应该帮他照顾弟弟吗?金高彻底没了脾气,留我们俩在家里吃了饺子,又喝了不少酒,胡四再给他钱,他也不推辞了,说是给二子买零食吃。我让他帮我跑车,金高不去,他说他要干自己的,谁的光也不沾。从那以后我们联系的就少了,他也确实挺忙的,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带二子去郊区赶集,回来就在街上摆地摊……”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着金高,打断林武道:“别说了,你回去以后对他说,就说我命令他来见我。”
林武摇着头说:“我估计这小子是不好意思来见你了,没混好,没有脸……”
我不让他说了,把他给我的一千块钱给他塞回了手里:“这个给金高,他不要你就说这是我给弟弟的。”
过了几天,胡四带金高来了,胡四不进来,让金高自己进来,他在外面等着。
听金高说了前面的事情,我笑了:“我基本都知道了,别说这事儿了,反正我记住了。”
金高说:“快点儿出去吧,出去以后咱哥儿俩重新来过,现在我活得都不像人了。”
我说:“你把二子给我带好了,一切等我出去再说……常青现在跟你还联系吗?”
金高说,经常去找我玩儿,他现在也变了,干什么事儿都小心翼翼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我劝他振作起来,他好象挺听我的,问我怎么振作?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振作,就说,重新开始,就跟你刚开始混那样。常青说,我现在没有当初的那种心情了,瞻前顾后的。我说,装你也得装出来,装得像什么都不在乎,这样别人才能想起你以前的威猛来。常青说,小广出来了,他先拿小广练了练手,把小广打了一顿,小广也没敢跟他反动。我还笑话他,你打个小广管什么用?要打就打刘三这个级别的。常青说,那是下一步,现在还不到时候,等蝴蝶出来再说,现在没个领头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我问他,关凯不就是你的领头人吗?常青差点儿吐了,那是个什么破×玩意儿?我不过是跟着他先落落脚,以后我还想把他的地盘拿过来呢,给蝴蝶准备着,将来蝴蝶出来有个根据地。
我很高兴,常青这小子是个有心人,问金高:“他跟胡四闹了什么?”
金高说:“我也不清楚,常青不说,我又不好问胡四,问了胡四也不可能说,胡四更爱面子。”
我估计一定是常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胡四不高兴了,不然不会闹到这般地步,胡四一开始是很赏识常青的。
我问金高以后有什么打算,金高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的打算是你先出去,出去以后再说。
那天接见完了,我的心情很惆怅,走在回监舍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我终于可以每天都看到我弟弟了。我有一种在经历了漫长的窒息以后,突然获得消失般的宁静,仿佛一股微风极其舒畅地吹过我的身体,让我感到自己化做了无数水滴,清脆悦耳地消失在这些自由的空气里。胡同口站着几个顶牛的半大小子,他们不认识我,旁若无人地继续玩儿自己的游戏,我丢掉背着的一把吉他,搬起一条腿,嗷嗷叫着向他们顶去,那帮小子像看一个神经病似的闪开了,他们也许心里在说,这个老家伙是刚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吧?我没趣地放下腿,抓起我的吉他走到我家门口,冲还在愣神的那帮小子笑了笑:“我家住在这里。”一个小子猛拍了一下大腿:“哦,我知道了,你是傻二的哥哥,劳改犯杨远!”我挥起吉他向他冲去:“我他妈砸死你!”那帮小子轰地一声跑散了,让我像一只没有对手的斗鸡,傻愣在那里老半天。
用力拍了好长时间门,里面也没有反应,那帮小子站在胡同口大声喊:“这里没人住了,早搬走啦!”
搬走了?不可能,金高也许是带着我弟弟住到他的家里去了。
我拿出一盒烟,冲那帮小子亮了亮:“过来,我给大家发烟抽。”
那帮小子不动弹:“叔叔,我们知道你很厉害,你有什么话就说,我们全告诉你。”
我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刚想问他们我家多长时间没有人住了,对门饭店走出了一个人:“大远回来了?”
“孙哥,我回来了……”我突然红了脸,刚才跟一帮小孩罗嗦什么,直接问孙哥不就得了?
“二子他们好几个月没回来了,有几个伙计来找大金,打听我,我也不知道啊,唉,干什么去了呢?”
“也许是去大金家了。”尽管这样说,我的心里还是空得像一把撑开的伞。
“那你赶紧去看看吧,好几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都出了什么事儿……你爸爸也没了。”
“我都知道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一些,“孙哥的生意还好吧?”
孙哥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什么好?你看看这都几年了,还是原来那个样儿,签字就把我签死了。”
我笑道:“我回来了,签你字的人我帮你去找……”
孙哥想把我让进去,边上来拉我边说:“哪好意思麻烦你?大远,你真是个好人,当初你都那样了,还没忘记帮我小舅子处理他那事儿……现在两口子和好了,两口子都感激你呢,你派人收拾了那个骗子,我舅子媳妇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被人玩儿了。大远,你先别去找二子了,我店里的小伙计知道大金的家,我让他去找找,暂时找不着也没有关系,大金整天跟二子在街上卖袜子什么的,我让他挨个地方转转。一会儿我让我小舅子两口子过来陪你。”我哪有心情在这里喝酒?把吉他递给他:“这个先在你这里一放,我自己去金高家,找不着再回来跟你聊天,总归是在家门口,心里也舒坦。”孙哥说:“咱可是说好了啊,我这就预备菜,不管找不找得着,中午你都得回来啊。”
跟孙哥借了一辆自行车,我骑上就奔了金高家。
敲了几下门,一个老太太开门问我,找谁?
我说,我找一个叫金高的。
老太太说,你是小金的朋友吧?他把房子租给我们老两口了,好几个月没来了,这个月的房租他还没来拿呢。
我探头往里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基本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看来老两口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我说声打扰,想走,老太太拉了我一把,小青年,你见了小金告诉他,让他回来拿房租,他过得也不宽裕,我们有了钱就应该给他的。
下楼的时候,老太太还在絮叨,小金可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着个傻子弟弟……
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感觉很茫然,金高会去哪里呢?还是先去胡四饭店见见胡四吧,也许他知道。
十几年没有骑过自行车了,感觉都不会骑了,好几次差点儿跌倒,到了胡四饭店,我已经气喘吁吁。
胡四不在,我问吧台上的一个小姐,胡老板去了哪里?小姐说,一大早就出去了,好象跟几个朋友钓鱼去了。我说我是他的朋友,叫杨远,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小姐看了我一会儿,问,你就是二子他哥哥吧?我笑道,是啊,以前我经常来这里的,你们那个领班,就是林武的对象跟我也很熟的。那个小姐吃吃地笑:“你说的是马姐吧,她跟林武哥结婚了,五一刚结的呢,”说着拨了一串电话号码,“四哥的手机号经常换,这个新号码才十来天呢……喂,是四哥吗?猜猜是谁来了?谁……去,你姥姥才来了呢,是蝴蝶,就是二子他哥哥……哦,让他跟你说话啊。”把电话递给我,嘻嘻地笑,脸红得像开了的桃花,很幸福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想到胡四有可能跟她有一腿,我拿过电话,没等开口,胡四就嚷嚷上了:“真的是蝴蝶?你是怎么回来的?又越狱了?”我骂了他一声,正色道:“我提前了十个月,谁也没告诉。你能不能回来一趟?我找不着金高和我弟弟了。”胡四好象在跟旁边的人解释,我听见他用一种兴奋的声音对大家说:“我得走了,今天不能陪你们了,我兄弟回来了,对,是杨远,提前释放了……喂,蝴蝶,先自己找个地方洗洗澡,把自己弄干净些,我最多两个小时就回去了。”我没有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林武经常来吗?”我问那个小姐。
“最近不大来了,结婚了晚上就在家陪老婆嘛,马姐也不在这里干了,另开了一家饭店,林武有时候去帮忙。”
“麻烦小姐再给林武打个电话,让他来。”
“蝴蝶大哥,别喊我小姐,这个称呼不好,我姓王,叫王慧,你叫我小王就行了。”
小姐多好的一个称呼现在就变了味,我笑道:“那好,小王。麻烦你再给林武打个电话。”她在拨电话,我随口问道,“小王多大了?”王慧拨完了那个电话,抬头说:“二十一了,比你对象小多了。”看样子她认识芳子,我逗她道:“我哪有什么对象?要是有的话,我就照你这样的找。”王慧瞪了我一眼:“我哪有张姐漂亮?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让张姐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我不笑了,问她:“你张姐经常来吗?”王慧说,以前经常来,这阵子不大来了,人家生意那么好,脱不开身呢。王慧说,芳子健身房的生意好极了,她也很会做生意,经常在电视台打广告,中山路那些霓虹灯路牌几乎都让她给占了。这个我相信,芳子去接见我的时候经常吹嘘,有一次她开玩笑说,林武在她那里当了一阵教练,根本说不出个道道来,后来被芳子开除了,连工钱都没给他,芳子吓唬他说,有个练胸大肌的把胸大肌练到背上去了,远远一看跟个罗锅似的,人家要起诉他呢。林武让芳子请他吃了一顿涮羊肉,灰溜溜地走了。王慧把电话蹭到腮帮子上,好象在想什么心事,话筒里传出林武的粗门大嗓:“谁找我?胡四?你娘的,怎么不说话?”
我拍了拍吧台:“小王,把电话给我,林武说话了。”
王慧猛一哆嗦,脸刷地红了:“讨厌,光顾着跟你说话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没等她跟林武说话,就转进去接过了电话:“林武,是我,你大爷。”
那边一怔,好象没有反应过来:“谁?谁大爷?我操啊,是你!蝴蝶?你怎么到胡四那里去了?”
“我今天出来了,到胡四这里先报个到,你在哪里?安排一下就回来,我挺想你的。”
“好,我马上回去!”林武啪地挂了电话。
“这个林哥啊,”王慧矜了矜鼻子,“老是这么风风火火的,都来不及跟人说话。”
“他就这么个品种,”我笑了笑,把电话放下,转了出来,“小王这姑娘真不错,我要是没有对象就好了,呵。”
“胡说……杨哥,给张姐也打个电话?她也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她的电话我知道,暂时不通知她,先跟你聊聊,增加增加阶级感情。”
“啧啧,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男人都一个熊样儿,他们还说你稳重呢,嘁。”
“说句男人话就不稳重了?算了,你太小,我不跟你开玩笑了。”
“没什么呀,”王慧看样子很健谈,“杨哥,刚才那句话不是批评你,是表扬你呢。”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的心痒痒的,直想摸她一把,也许是蹲监狱把我蹲成西门庆了,腿竟然有些发软。
这个姑娘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她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脸红扑扑的,嘴唇很饱满,眼睛不大,是单眼皮,又细又长,胸脯高高的,很结实,偷眼瞟瞟她的屁股,也是很结实的样子,又圆又大,包裹在牛仔裤里仿佛要炸出来的样子,她属于很健康的那种美,我觉得她以前一定是个运动员。脑子里浮现出芳子的身影,芳子比她漂亮多了,可是我从芳子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从前的那种青春了,能够看出来的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风尘与世故。妈的,胡四这个混蛋可真有福气,这么好的姑娘他也能搞到手?不行,我得问问胡四,他干没干她,如果没有,我要学小广……操,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你还算是个人吗?你这么做能对得起芳子嘛……不想了,一门心思地跟芳子过日子吧,杨远不能跟小广学,那成什么了?你应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点了一根烟坐到大堂边的沙发上,看着门口的一缕阳光发呆。
想起了芳子那年离开我以后的背影,我站在她后面大声喊,芳子,我错了,你回来!可是她一直跑,在那个夜色朦胧的夜晚。直到她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其间的大段生活,对于我始终是一个空白……我不敢去想她离开我以后的那段生活。我记得我曾经发誓要让吴胖子尝到苦头,要让他永远记住一个道理,我杨远曾经爱过的女人,不管是否她自己愿意,都不可以让别人沾着,我也发誓永远不理芳子了,可是以后我实在是忘不了她,她融化在了我的血管里,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从我的血管里消失。无意识地瞟了王慧一眼,她正歪着脑袋看我,嘴里轻轻哼着什么。眼睛看外面看得有些发花,王慧在我的眼里变成了橘黄色的一个影象,朦胧得像一幅古典油画,我的心又是一痒。
“杨远,在哪儿呐!”林武一步闯了进来,“我操,还真是你!”林武风一般冲过来,一把抱起我,就地转起了圈,“终于又在外面见着你了!”我推开他,倒退几步,打量了他几眼,当胸给了他一拳:“还是那个样!好,高兴。”林武回头冲王慧咋呼了一声:“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吩咐厨房上菜!”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进了一个单间,“妈的,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咱哥们儿又走到一起来了……唉,不过这下子老了,我虚岁都三十了,眼看要当孩子他爹了。不说不愉快的了……出来以后直接来了这里,没回家看看?”我说:“回家了,家里没人,对门老孙说,我家好几个月没有人去了,我正想问你呢,金高和我弟弟呢?”
林武皱紧了眉头:“我和胡四去了好几次也没见着他,去他家里找也没人,他去哪里了呢?按说他应该说一声啊……也许是他不知道你快要回来了,先去别处住着了,别担心,金高大小也是个玩儿社会的,自己办事儿自己有数,先别管……”
我拉他站了起来:“拉我去老牛家一趟,也许老牛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高想了想:“不用亲自去了,我这里有老牛的电话,”说着拿出电话本翻了几下,快速拨了牛玉文的手机,“牛哥吗?我是林武,金高在不在你那里?”牛玉文说,我在外地出差,我也不在知道他在哪里,好象在外地吧,三个月之前他说他要带杨远他弟弟去外地,那天我喝多了,也没大听进去,回来我问问一起喝酒的就知道了。林武问:“当时谁跟你们一起喝的酒?”牛玉文说,也是个外地人,说了也没用,你又不认识他。我接过电话,对牛玉文说:“牛哥,是我呀,我是杨远,我回来了,我想马上找到我弟弟,你能不能找到那个外地朋友,问问金高去了哪里?”老牛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自责他没有能去接我,最后说:“我马上跟那个朋友联系,让林武开着机,随时等我的消息。”
我明白了,金高这小子可能是在这里被李俊海折腾得不轻,暂时去了外地,那就等牛玉文的消息吧。
我说:“你快点儿啊,我想弟弟想得不行了。”牛玉文让我挂了电话,他说要马上打电话。
收起电话,林武问我,通知胡四了吗?我说通知了,快要回来了。
林武盯着我看了一阵,微笑道:“老四打你弟弟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千万别提了啊。”
尽管心里很别扭,我还是下了决心,这事儿绝对不提了,容易伤感情,我说:“不提了。”
“祥哥没跟胡四在一起?”林武问。
“胡四没说,祥哥经常来这里?”
“以前天天泡在这里,最近筹办夜总会的事儿,是老四投的资,祥哥没钱,老四也不想跟他玩儿股份的。”
“那好啊,弟兄们有地方玩儿了,祥哥干这个肯定没问题。”
“轰动了,轰动了,祥哥一出来就高朋满座,老四给他接风的时候,汤勇、周天明他们全来了,面子啊。”
“我听说了,祥哥去接见我的时候都说了,听说老辛也来了,胡四没给他好脸,他喝了一半就走了?”
“别提他了,老四现在的脾气也变了不少,不高兴爱谁谁。”
“应该啊,胡四现在是老大了嘛。”
“有个叫吴振明的也经常来,现在跟着祥哥呢,听说是你培养出来的兄弟?妈的,跟我长了一个模样。”
“哈哈,他的外号也叫体格,今天就不找他了,以后再跟他联系,那小孩不错。”
林武又责怪了一阵我眼里没有兄弟们,出监狱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说一声,就摇着头不说话了。
我问他,你还在照顾着客运这边的生意?
林武说,我不去怎么办?老四根本忙不过来,你又在里面,老七和兔子他们早被老四撵回家了,现在的生意也一般,车没增加,还是那两辆面包,再跑一阵就好“退休”了。明天我拿帐本给你看看,你跟老四算算帐,我也就完成任务了,不干了,回家帮我老婆干饭店去。
我说,别说不干就不干啊,再坚持几天,我考虑考虑干不干了再说,如果我也不想干了,你再退休不迟。
林武说,反正我是干够了,干这行没意思,罗嗦事儿太多。
说着话,外面就响起了胡四的声音:“杨远呢?王慧你怎么搞的?应该先给你远哥弄几个菜呀。”
我推门出来了,胡四打扮得跟个渔民似的,一身下海的装束,还戴着一个草帽。
我大吼一声:“土财主,你怎么才回来?祥哥没跟你在一起?”
胡四哈哈一笑:“他什么级别?不够格,哈哈……我让他在工地上干活儿,一会儿再找他。”
我说:“不着急找他,咱哥儿三个先聊会儿再说。”
胡四扔了手里的渔杆,一把摔了草帽,扑上来给了我一掌:“太他妈不够意思了,要出来也不说声?”
我跟他解释了几句,拉他进了房间:“先给我坐下,我要审问你。”
“操,我说多少遍了?”胡四以为我要问他打二子的事儿,脸一下子搭拉得老长,“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摸了他的肩膀一把,冲门口挤了一下眼,“外面那个姑娘是不是让你上了?”
“啊?”胡四瞪大了眼睛,“你也变成色鬼了?不能吧,这才几年?哦,我理解了,旱着了,旱着了。”
“哈哈哈,蝴蝶的心思在这里啊,”林武把嘴里的一口茶水噗地喷了一地,“敢情以前是装逼啊。”
我让他们说得有些不自在,感觉我跟他们也拉开了距离,讪笑道:“那姑娘我喜欢,跟当年我刚见着芳子一个感觉。”胡四正色道:“你没给芳子打个电话?”我说,先不着急,一会儿咱们谈事儿她在跟前不方便。胡四笑道:“我以为你这次劳改劳‘彪’了,这不还没彪嘛……上次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以为你已经彪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呵呵,还行,脑子还顶事儿。蝴蝶,你不想提那事儿了,我必须再提一把,要不这误会越来越深,你心里有个疙瘩,不给你解开要麻烦,哈哈。林武,去厨房催催菜,我先跟蝴蝶好好聊聊这事儿。”林武横了他一眼:“老四你这就叫自讨没趣,人家蝴蝶都不提这事儿了,你闲得蛋疼了?”胡四边用一张湿巾擦着手边说:“你不懂,我了解蝴蝶,他不是不想提,他是有顾虑,怕伤了弟兄们的感情,我的意思是,不说明白了,将来更加伤感情,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好好跟蝴蝶解释。”林武站起来,捏了我的胳膊一下:“别发火啊,老四也不容易。”我笑了笑:“发什么火?都过去了。”
林武一走,胡四就坐到了林武的位置上,脸冲着我说:“可能你刚出来我就跟你解释这个有些扫兴,可是我必须在喝酒之前跟你讲明白了,不然喝了酒大家都控制不住。”我笑道:“还这么麻烦?谁控制不住?不就是为了个孩子嘛。”胡四不笑,依然绷着脸:“我控制不住这总可以了吧?”说着,眼圈竟然有些发红,“蝴蝶,你知道我这几年的难处吗?你在里面受罪,我在外面也不好受啊……别的不说,你家大叔走了以后,撒手把二子丢给了我,二子听话还好说,我不在乎什么受累,我在乎的是我受了累,你要理解我,可是你竟然打了我。咱们哥儿俩什么时候动过手?那不伤感情吗?”我有些激动,摆摆手说:“四哥,我承认那天我打你不对,可是前提是你打了我弟弟啊,他是一个痴呆啊……”胡四猛地打断了我:“杨远,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那叫打吗?不错,我踹了他几脚,可那是教育,不是打!试想,如果当着一些生人,一个傻忽忽的彪子上来给你一板凳……”我听不下去了,忽地站了起来:“胡四,你再说一遍我听听,谁是傻忽忽的彪子?”
胡四猛然一仰脸:“你弟弟不是个彪子吗?”话音刚落,我的拳头就上去了。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恍恍惚惚全是我弟弟被胡四踹倒在尘土里的样子。我弟弟大哭着找哥哥,而我这个当哥哥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我他妈的打死你这个混蛋!我的手很疼,我的膝盖和脚也很疼,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全都没有了,它们变得粉碎,静静地躺在胡四的脑袋边上……我的眼前一亮,感觉有人踹开了门,我忽地跳开了,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大跳,胡四跟个死人似的躺在血泊里,林武站在他的头顶上,眼光散乱,喃喃地嘟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