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单挑
书名:道可道3:黑道不是人生作者名:于宁(潮吧)本章字数:10099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50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一大早董启祥就来了值班室。我正跟老辛和大鸭子在屋里闲聊,董启祥说,一会儿我就去找小广,听听他想跟我说什么,完事儿以后问他是不是有跟你单挑的意思,如果有的话就跟他玩玩,不管你们俩谁赢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老辛不解道:“这是真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年头还有玩儿决斗的。”我也感觉很掉价,可是如果小广真有这个意思,我是不会不迎战的,毕竟在气势上我不想输给他。老辛还在撇嘴:“小广这小子绝对脑子有尿,打不打得过你另当别论,你说他这不是犯傻吗?二十六七的人了还玩小孩这一套?”董启祥说,老辛你懂个屁,小广这是想通过这事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不然他怎么解释他在里面整天骂人家杨远这事儿?老辛拍了一下脑门:“哦,有这个可能,那年我怀疑胡四说我的坏话,后来下不来台了,也把人家胡四……不提了,那就跟他约。”转头问我,“你有把握打过他吧?”董启祥插话道:“有把握也别真打,尽量给他个面子,我在旁边掌握着。”我早想好了,给他面子不是问题,但是他不能太过分了,如果他真的以为我害怕他,那我可真跟他玩儿野的。
“你先去吧,约好了就回来叫我。”我冲董启祥笑了笑,“哈哈,祥哥成了个跑堂的了。”
“这个堂我愿意跑,”董启祥也笑了,“我喜欢看重量级的拳赛。”
“那就赶紧去,”老辛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一会儿我也去,跟蝴蝶学两手,看看怎么一招制敌。”
“拉倒吧你,”董启祥边走边说,“你不能去,这不是在外面拉人打群架。”
吃完早饭没有多长时间,董启祥就回来了,一进门就笑:“我可让小广给笑死了,跟我谈着话还把腿搁在窗台上压着,看样子早已经做好了跟你决战的准备。那腿踢的,嘿嘿,都快踢到脖子后面去了……蝴蝶,你可得防备着他点儿,这小子练过几年武术,现在还能打几个空翻呢,刚才送我出教育科的时候还来了个侧手翻,真他妈唬人。我是第一次见到广胜这么好玩儿,我都以为时间倒退了十年,跟刚毕业的小混混一个德行。”老辛笑道:“那不叫好玩儿,这个心理我以前也有过,这叫紧张。”老辛说的对,小广绝对紧张了,不然他是不会当着董启祥的面玩儿这套把戏的,我笑了几声,问董启祥:“约好了?”董启祥说,约好了,一会儿大院里的人都回监舍了,咱俩就去教育科,他在乒乓球室等着咱们。我又问:“他喊你过去不会只是想跟我约这个仗吧?”董启祥说:“扯逼拉吊的胡乱谈,大约就是一个内容,问咱们那天去找金成哲,金成哲是什么表现,我全跟他说了。把个广胜羞得脸通红,还在犟嘴呢,说我跟你在给他演戏看,他要再去找金成哲。我说今天星期天,木工房休息,你这会儿就可以去找他,不介意的话,我和杨远也陪你一起去。小广这小子跟我玩儿起来了‘油壶’,不急不急,我要让杨远先明白我陈广胜是个什么人物再说。我说,你还是别跟杨远约仗了,传出去很难听的。你猜人家说什么?难听什么?我被他打残废了我受着,他被我打残废了他受着,我们必须这样解决问题。”这个混蛋怎么这么说话?谁敢在这里下那样的黑手?还想出去吗?
我讪笑道:“听他这意思他还想跟我动‘家伙’的?”
董启祥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了解,不可能,要是可能的话他就不约了,直接来背后的。”
这我也分析过,可是他说的话让我很不痛快,心里很着急,想要马上去教训他。
在走廊上活动了几下手脚,我把劳改棉鞋脱了,换上了一双旅游鞋,把鞋带系得紧紧的,一时感觉自己很滑稽,这是要去干什么?如果真是去打架,怎么没有一点儿打架前的热血沸腾?有的只是无聊与烦躁,仅仅带有一丝想要发泄的冲动。十几年前跟人家约仗可不是这种感觉,那时候的血是热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巴不得马上跟对方交手,身上一般也揣着家伙,防备对方不按规矩出牌。记得有一次因为踢球跟别的厂里的一个人对骂了几句,那个人晚上在我们宿舍外面喊我,让我出去,他要跟我玩玩。我下楼了,就他一个人。李俊海他们想直接上去拿砖头拍他,我拉住了他们,问那个人,咱们俩怎么玩儿?他丢给我一付拳击手套,直接在我面前蹦达起来。那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打得不再还手了,最后跌跌撞撞地背着套子回家了,我在后面笑得像狼嗥。今天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呢?小广也会服软吗?肯定不会,那么我将达到一种什么效果呢?不知道……反正我必须让他明白,单挑他不行,玩儿别的他也不是个儿,起码让他在心里服软,以后别找我的麻烦了,我受够了。我和董启祥在窗台上趴了一阵,大院里的人渐渐散去,老辛凑过来说,差不多了,这就走?董启祥拉了我一把:“走吧,千万出手别太重,你的目的不在这里,要冷静。”
“我去不去?”老辛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
“老鸡巴辛你就是心术不正,想去看兄弟们的热闹是不是?”董启祥回了一下头。
“那么你去干什么?”老辛停住了脚步。
“我是和事老,哈哈,”董启祥冲大鸭子勾了勾手,“把门打开,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回来。”
“蝴蝶,稳住啊,他要是动家伙的话你可千万别学他,咱们吃不起官司了。”老辛在后面喊。
乒乓球室在教育科的底楼,很安静,连个值班的都没有,估计小广都安排好了。我和董启祥站的门口刚想抬手拍拍门,小广就出来了,他穿着一身兰色的运动服,看上去很精神:“蝴蝶你来了?”我点了点头:“你让我来我敢不来?”小广一侧身把我们让进去,随手关了门:“没变,你还是那个脾气。”这间房子很大,有普通监舍的两个大的面积,几张乒乓球桌已经挪到了墙根,中间空出了很宽敞的位置,好象已经擦过地,地面还是湿漉漉的。
“广胜,我再问你一句,”董启祥拉小广坐在一张乒乓球桌上,“你非想跟蝴蝶这么解决不可吗?”
“你说呢?”小广把头转向了我。
“咳,广哥你太客气了,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别征求我的意见了。”
“听见了吧,”小广冲董启祥笑了笑,“蝴蝶没有什么意见。”
“别罗嗦了,”董启祥从桌子上跳下来,“怎么个玩法?摔跤?拳击?散打?还是乱‘造’?”
小广挺了挺胸,双手一撑桌子下来了,动作十分潇洒,让我怀疑这小子练过体操:“蝴蝶,你说吧,反正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谁把谁打得没有力量站起来就算赢了。”我站着没动:“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广哥我再问你一遍,你这么办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出口气吗?”小广皱了一下眉头:“刚才我还表扬你的脾气没变呢,这又罗嗦上了,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出口气,没别的。”后退两步,冲我一勾手,“来吧,像条汉子。”我没有这个习惯先动手,我习惯在对方动手的时候再出击,我还是不动:“你来。”小广来回跳了几下,好象是在模仿泰森的步法:“别罗嗦,出手啊你。”我绕着他横了两步,我实在是出不了手,用拳头打他的脑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摔倒?或者直接跳过去用膝盖挺他的裤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我犹豫着……他突然呀了一声,在我面前使了几个很好看的花架子,外面的阳光照着他,让我感觉他是一部扬场机,双臂转得又高又快。我以为他终于要出手了,提口气稳住了下盘,可是他依旧不靠前,甚至还后退了不少……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不少,甚至有的在我面前虚晃一招撒腿就跑的,难道曾经的一方霸主陈广胜也是这么一种人吗?我干脆抱起了膀子:“广哥,我可先说好了,仗是你约的,你光晃荡不动手,我可不伺候你啦。”小广不等说话,董启祥就横在了我们俩中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算了吧,打不起来,握手言和。”
“祥哥,你闪开,我先来!”小广突然绕到董启祥的侧面,挥拳袭来,一条腿同时插到了我的两腿之间,瞧这意思是万一拳头落空直接给我来个“得合”,这倒是正合了我意。我没有去架他的拳头,猛一蹲身子,双手扳住他的脚腕子,使他没法挪动,用膝盖猛地跪在他的腿弯内侧,尽管我没用上全力,他也跌得不轻,倒地的同时,他的另一条腿都踢到了头顶的地上。我把抱脚腕跪腿的姿势保持了一秒钟,慢慢站了起来,顺手拉了他一把:“起来,再来。”
小广不相信似的看着我的眼睛站了起来:“行啊伙计,跤玩儿得不错。”
我退后两步,继续招手:“再来。”
小广仓促地瞥了董启祥一眼,似乎是在看董启祥的表情,董启祥不看他,把手一合:“继续。”
小广这次好象是仔细了一些,又在我面前划开了步,寻找机会想要再次出手。
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基本没动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防备着他。
小广划了足有一分钟的步,突然跳起来,一条腿横空向我扫来,两一条腿也腾空了,我抓住机会,一侧身子肩膀就靠到了他的腿根那里,猛地一扛,他又一次摔了出去,这次更狠,人整个扎进了一张乒乓球桌子的下面。本来我想直接用脚踩他的裤裆,转瞬一想,那就太不给他机会了,退到另一张桌子旁边站住了:“广哥,出来,接着来。”
小广这次是真的感觉丢了面子,狼狈地从桌子底下窜出来,架子也不拿了,步也不划了,一个饿虎扑食向我撞来。我闪开一下,顺势带了他一把,小广把持不住脚步,直接趴在了那张桌子上。没等趴稳又反身扑了回来,他的动作很迅速,我来不及考虑用什么招数对付他,后面的动作全是下意识的,跳动、扭身、出脚、别手,这一连串的动作连我自己都感觉快极了,几乎是一气呵成,小广再次倒地的时候,身子是旋转的,像一只巨大的陀螺。我停住了手,站在他的头顶上,用脚勾了勾他还在扑腾的腿:“广哥,还有能力站起来吗?”小广的脸涨成了茄子,看我一眼,一言不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想起来,眼前的这位大哥以前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风云人物,很懂得照顾自己的面子。他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随手扑拉了两下身上的尘土,微微一笑:“好身手,但是我还没输。”
没输?我想笑,再打下去你会输得更惨,我还没用上那些狠招呢。
我边防备着他突然袭击,边回头看了看董启祥:“祥哥,你说呢?”
董启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拉我走到门边,小声说:“听我的,给他留点儿面子。”
我回头看了看小广,他呆在那里怅然若失,似乎已经没了继续战斗的勇气,但是他的胸脯还在挺着,还在极力装出一付毫不气馁的样子,我说:“你让我怎么给他面子?要是我不给他面子,他还能在那里站着吗?”董启祥说:“如果是这么个结局,咱们算是白来了,你们的误会不但没有解除,还将继续加深,你自己考虑一下。”和着我是来找价掉的?我不想同意:“祥哥,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怕他,我已经给了他面子……”董启祥打断我说:“别这么想啊,我了解他,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就是想找一下平衡,你想想你以前在人家身上干的那些事儿,这仇已经结下了,他的态度很明朗,不想报仇了,就想争回点儿面子,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知道你在给他面子,你就再给他一次不行吗?让我也好说话,再说他跟胡四的关系也不错,还有林武……”我不让董启祥说了,转身回来冲小广抱了抱拳:“广哥,刚才你失手了是因为没活动好,来,再来一次。”小广的表情很奇怪,我能够从中看出,他已经知道了我跟董启祥刚才在商量什么,可是他照样想按自己的打算来,一伸手做了个让我上的姿势:“来吧蝴蝶,最后一次了。”
我故意把这一拳出得很慢,小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子,肘部猛地击在我的胸口上。这小子出手很重,我感觉胸口那里像是被气锤打了一下……算了,不还手了,给他个面子吧!我咚咚地倒退了几步,把身子靠到墙壁上,捂着胸口装做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冲董启祥摇头,董启祥连忙横在我和小广的中间,来回摇手:“全场结束,平手,平手!”
小广很注意把持节奏,装做还想上又要遵守规则的样子举起了双手:“我没有意见。”
董启祥把他的手给他拿下来,转头问我:“你同意这个结果吗?”
我笑了:“同意同意,这个结果很公平。”
小广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他几乎都不敢看我了,站在那里用屁股蹭乒乓球桌。我走过去,伸出双手捏了捏他还算结实的胳膊:“广哥,咱们的恩怨是不是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小广笑不出来,眼球躲闪着,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蝴蝶,你好好的,咱们回到社会上肯定是要接触的……我丢不起那人,我得跟我的家人有个交代……还有,我的兄弟都不知道你没干那事儿……可是我没说你没干呀。不说了吧,反正这事儿已经那样了……”小广迟迟没有说下面的话,我替他说了:“你的意思是不是需要我对你爸爸解释这个问题?我答应你。你的朋友我不想接触,你乐意的话你就跟他们解释,不乐意我也管不着,至于黄胡子……还记得你想让我给黄胡子留口饭吃吗?黄胡子还需要我多说?”
董启祥在一旁闷声说:“黄胡子就不需要解释了,他死了嘛。当初我还想让黄胡子拉巴拉巴蝴蝶呢,操。”
小广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说话的口气带了一丝羞涩:“蝴蝶你是个不错的伙计,可惜咱们俩没有交往好。”
董启祥笑着拍了拍小广的肩膀:“广胜,蝴蝶的为人我没少跟你说,呵呵,以后别总是记仇了。”
小广摇了摇头:“有那么点儿误会的意思……蝴蝶,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我没钱……你先请我吧。”
妈的,这客请得有些窝囊,我笑了笑:“没问题,今天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还真跟小广喝了酒,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细节我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这个家伙很能喝,喝了一瓶多白酒,最后还喝了好几杯红酒,一点儿也看不出醉态,只是话有些多。跟老辛有些类似,也是喜欢回忆往事,不过他回忆的是社会上和他上大学时候的事儿,没什么意思,我基本是在陪他说话,心里挺别扭。喝完了酒又闲聊了一气,我问他,咱们这事儿就这么着吧,我又没干那事儿。小广抿着嘴笑,过去了过去了,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我没怎么跟他谈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我觉得我们俩成不了真正的朋友,总归是以前有那么一层隔阂。董启祥对这事儿倒是很感兴趣,一个劲地拉我们俩往一起靠,恨不能直接让我和小广拜了把兄弟。小广也很聪明,看出来我不太愿意跟他交朋友,胡乱说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临走说有机会要请我喝酒,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没有什么钱,送干巴人情罢了。
过了几天,刘梅来了,是她自己来的。她很平静,话也不多,默默地给我拿出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呆呆地望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告诉她,我现在这个样了,你又是个教师,咱们俩走的不是一条路,你还是另外找人吧。刘梅这才哭出声来,杨远,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就是想等你出去,我要跟你结婚。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我跟芳子的事情,就那么沉默着,过了好长时间,刘梅开口说,我知道那个叫芳子的来接见过你,我也能估计出来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可是我不愿意放弃你……我离不开这个家了,你知道吗?咱爸爸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咱弟弟在胡四那里也不习惯,我想一直等到你出狱,就跟你结婚,经济条件来得及的话,我就不上班了,就在家里伺候老人和咱弟弟。我的心乱极了,感觉想哭,可是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使劲咬了一阵牙,拍拍刘梅的手说,你再考虑考虑,我真的不适合你。刘梅又哭,她哭起来跟芳子不一样,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全是泪。
后来我看不下去了,我看窗外的雪,那雪可真漂亮,忽忽悠悠地往下落,有些还想飘进来。
刘梅好象是感冒了,擦眼泪的时候,鼻涕就出来了,一直搭拉到桌子上,把桌子都弄脏了。
雪下到把窗户都堵上一半的时候,刘梅走了,我记不起来是于队来催促,还是她自己走的。
元旦过了,车间里的活儿就少了,经常歇工在监舍里组织学习。我也忙了许多,很多挠头的事情也来不及想了。只是经常想我爹和我弟弟,我有将近三个月没见过我爹了,问胡四,胡四说,老爷子眼神不大好,让他来干什么?他说了好几次要来看你,我都拦住他了,以后再说吧。我想了想,告诉胡四,那你就想办法别让他来了,过完了年我看看能不能要求探次家,我的刑期短,表现好的话有这个可能。胡四说,没这个必要,开了春再有半年多一点儿你也就到期了,要回家直接回就是了。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胡四的眼神有些躲闪,我没往心里去,胡四说话的时候经常这样,谁知道这次他又跟我玩儿什么心眼?放下这个话题,我问他,老七他们干得还可以吗?胡四说,不可以能行吗?林武跟个把头似的,干不好就打人。我问,常青还跟着你干吗?胡四说,常青这小子变化大了,不知道在外面吃过什么亏,让他跟着我出去吓唬个人他都畏畏缩缩的,不过他的魄力很足,老是喜欢一个人出去帮我“处理”事儿,每次干得都很漂亮。谈到小杰,胡四说,常青跟他联系上了,他的腿断了,常青说要再去找他,他不让,说他在外面的关系处理得都很好,常青去了也帮不上忙。问常青你现在怎么样了?常青说在劳改队值班,估计很快就回家了。小杰再没多说什么,嘱咐常青经常来看望你……我的心很不好受,赶紧把这个话题打住了,脑子里老是装着他。
我大伯也来看过我一次,老是抹眼泪,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我让他把带来的东西拿回去,嘱咐他经常去看看我爹,因为我爹的眼睛已经瞎了。
我大伯说,你爸爸挺好的,身体没问题,眼睛还可以治,大家都在想办法呢。
看着大伯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的心里很难过,满脑子都是我爹的背影。
有一次春明来了,是和芳子一起来的,芳子帮他开的证明。我问春明,咱们的生意怎么样了?春明说,还好,李俊海说,等你出去他要把买卖还给你。那五又回去了,跟着李俊海干,天顺和孔龙经常给春明打电话,在涛哥那里挺好的,涛哥让他们俩跟在身边,还说年前带他们来看你。我说,你回去以后给涛哥打个电话,就说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别来了,以后我出去了会去麻烦他的。又问,汤勇有什么动向?春明说,朝阳公司他是老大了,孙朝阳好几个月没有出面了,据说是在家里卧着,小迪跟汤勇一起管理着朝阳公司。关凯不在孙朝阳那里干了,自己开了个练歌房,有时候吴胖子也过去帮他照顾生意,好象吴胖子也在那里投了资。我问他,长法呢?春明说,早没影了,他的兄弟全散了,段丰也从市场走了,跟了花子,花子自己在海湾码头上收海货,让段丰给他打下手,过得挺累,不过还好,没穷到吃不上饭。我知道春明还行,现在跟着他哥哥在香港路开旧货市场……我的心落寞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腊八那天,芳子来了,跟林武一起。我问林武,四哥怎么没来?林武说,老四去杭州了,跟四嫂一起去的,他老家是那里的,好象要在那里过年。我问,二子呢?林武说,老四带着他一起去了,怕你心事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弟弟跟着胡四去了杭州,我爹怎么办?过年他应该跟二子一起过呀,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动声色地问林武:“我弟弟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吗?比如找我爹什么的?”林武的脸都黄了:“没有没有,二子很听话,因为老四提前跟老爷子打过招呼了,可能是老爷子给他透过话,二子连问都没问,直接跟着老四上了火车。”
我不相信我爹会放手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别人去过年,我爹很讲究的,甚至有些迷信,他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在外面过年?莫非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理林武了,一把抓住芳子的手:“芳子,你来告诉我,我爹怎么了?”
芳子笑得很天真,眼睛都弯成了月亮:“没怎么呀,好好的,就是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一切正常啊老公。”
我使劲地摇晃她的手:“不可能,我爹是不会让我弟弟跟着别人出去过年的。”
林武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扒拉开我攥住芳子的手:“你是怎么搞的?谁的话你也怀疑?芳子还能糊弄你吗?”
我推开林武,直直地瞪着芳子:“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我爹他到底怎么了?”
芳子被我捏得尖叫起来:“放手啊你,你哪来那么大的劲?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什么事儿也没有……林武,不是四哥给你一封信吗?你拿给杨远看看,让他放心,真是的……本来不想给你看呢,怕你担心,既然你老是把事儿往坏处想,你就看看。”我指着林武的鼻子大声喊:“给我。”林武怏怏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哗啦一下抖给我:“给你,看了可别难受啊。”我快速展开了那张纸,是我爹的字迹,那上面写着:“孩子,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实在照顾不了你弟弟了,我想暂时把你弟弟托付给刘老师,就是刘梅的爸爸,我每月给他生活费。等我习惯了照顾自己就去把他接回来。小胡那里太乱了,我不想让他去了,这个话我不方便跟你说,等小胡去看你的时候你来转达我的意思吧。年关已经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争取年前去看你一次……”后面的字迹由兰色钢笔字变成了黑色签字笔写的,“不过我的眼神不好就不一定去了,有什么事情我就给你写信吧。此致,祝好,父亲杨。”不对!这封信明显是两个人写的,前面的是我爹,后面的尽管笔迹差不多,但是我还是看出来了两样,下笔太重了,前面的经常写出行来,后面的太工整。还有,我爹给我写信一般没有落款,更不可能出现“祝好”这样的字眼……是胡四,胡四模仿别人签字很有一套,当年他贪污公款的时候就是冒充领导的签字。我笑了,把信慢慢折了起来:“林武,我知道我爹出事儿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兄弟了,还有你,芳子。”
林武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不住地拿眼瞟芳子,他的举动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我把信揣到贴身的口袋里,抓过芳子的胳膊,一字一顿地说:“芳子,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你必须告诉我真相,不然会出事情的。”
“杨远,你爸爸去世了……”芳子一把抱住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下意识地搂紧了芳子,似乎怕一不小心她会飞走。
“蝴蝶,这是真的,将近一个月了,”林武用胳膊围住了我们俩,“终于还是没能瞒住你。”
“别骗我了,我不相信,我爹的身体很棒,只不过是眼神不好。”我笑了,“操,你们可真好意思骗我。”
芳子的胳膊有力得像一条蟒蛇,越抱越紧:“不相信就好,我们是真的在骗你……”
林武捏了她一把,这一把我看得很清楚,我的脑子也亮堂极了,林武说:“芳子都怪你,你怎么胡说八道。”
他们没有骗我!我一下子爆发了,猛地推开他们,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是哪天的事情?”
于队嘭地一声踢开了门:“杨远,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极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我根本没有激动的举动。
我使劲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下了,我没有再看林武和芳子,把头转向于队说:“你们政府就是这样帮教犯人的?犯人的亲人不在了,你们竟然不告诉犯人?”
“杨远,你听我说,”于队坐到了我的对面,点了一根烟递给我:“那是差两天过元旦的时候,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政府干部针对每一个学员的改造情况有自己的措施。我们的打算是,你父亲的事情由你在外面的亲戚朋友协助政府先处理好了,等年过去以后再告诉你,你应该理解我们的苦衷……”那一刻我的脑子是空白的,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理解当时我怎么没有哭,起码也应该有一些悲伤的表情吧?过后我听林武说,我平静得像个冷馒头,脸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当时我打断于队说:“我爹是怎么死的?”当时我的第一反映就是我爹的死是因为我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
“他出了车祸。”于队的手扎煞在桌子上,随时准备我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怎么出的?”我还是很平静。
“在来接见你的路上。”
“没有人陪他吗?”
“有,你对象,一个叫刘梅的。”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刘梅了……我不想知道当时的情况,脑子里幻化出这样一幅场景,我爹摸索着走的路上,一辆疾弛而来的车把他撞倒了,刘梅惊叫着扑到了马路中间……胡四呢?我不是曾经嘱咐过他,让他不让我爹出门的吗?势必要来看我,他也应该开车拉他来呀……我问林武:“当天胡四在干什么?”林武说,胡四没在家,谁也不知道那天老爷子要来看你。我沉默了,但是我对胡四彻底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你他妈的不是我杨远的兄弟!我问于队:“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于队说,当时交警就通知了劳改队,我和康队去的现场,经过勘察,司机不负主要责任,他在正常行驶,你父亲突然横穿马路……队上通知了你大伯,你大伯和你的几个表哥来了。把尸体拉回家以后,胡四和林武他们也去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先不告诉你,第二天就火化了……我问林武:“是这样吗?”林武点了点头,把身子仰到了后面,好象怕我打他的样子:“处理得很好,钱已经赔了,不多,五千,在交警队里,等你出去领。”
“司机是哪里的?”我想杀了他。
“别问了,好帮你处理早帮你了,找不着了,他一听说他撞的是你的父亲,当天就失踪了。”
“帮我找。”
“大家一直在帮你找,你先冷静一下。”
“杨远,”于队严肃地说,“这事儿不关司机什么事儿,你不要有不妥当的想法……”
“我没有别的想法,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父亲。”
看来于队不善于做思想工作,大道理讲了不少,见我不接茬,干脆不说了。问林武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武说,老爷子走了以后,晚上胡四就让二子别回去睡觉了,二子不听,要回家找爸爸,胡四就和四嫂住到你们家了。老爷子学校的人去找过胡四,说这套房子是他们学校分给老爷子的租住房,老爷子不在了应该退还给学校。胡四找了人把事儿压下了,等你出去还可以住在那里。我问,二子真的跟着胡四去了杭州?林武嘿嘿了两声:“没有,老四是怕你发火,不敢来见你,先这么糊弄糊弄你……蝴蝶,不关老四的事儿啊,谁能知道老人家那天要来接见你呢?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谅解胡四,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四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责任。”我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个问题,闷声道:“以后再说吧,你先替我谢谢他,让他照顾好我弟弟。刘梅呢?我爹走了以后她再也没照面?”林武说:“火化那天她去了,哭得一塌糊涂,再以后就没见着她,也许是她不好意思见大家了吧,我听胡四说,她经常在半路上接二子,让二子跟她回她的家,胡四没给她好脸,这几天她不去了。”罗嗦了一阵时间就到了,于队直看表,我起身就走。
芳子追出来,又用了上次抱我的那个动作,从后面抱住了我,用胸脯顶我的脊梁。
我挣脱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芳子,好好等我,出去就跟你结婚,咱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
芳子点着头问:“三口人还不急,先两口。”
我莫名地发火了:“就他妈三口怎么了?还有我的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