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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病房琐事
书名:不堪春梦太匆匆作者名:常山渐青本章字数:17937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2
从青云县到北埠市坐火车也就是三个小时左右。不到9点桂卿就下了路过省城的火车,在接近十点时他就赶到了医院,同时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桂芹也在那个点往医院里赶。桂卿比桂芹早到了那么一会儿,因此在姐姐来之前他已经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和弟弟的具体伤情。到底都是地天立地的男子汉,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哥哥和弟弟一样都没把弟弟这次受伤住院太当回事。在互相通报完双方近期的基本情况之后,他们哥俩甚至开玩笑般地合计起怎么继续把弟弟的生意搞大的事了。等桂芹来到病房看到她的两个弟弟嘻嘻哈哈的像没事人一样在那里谈笑风生的时候,她真是有点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又觉得非常温暖。
本来桂芹想着一进门的时候她会神色肃穆地问一声“弟弟你来了”,而桂卿也应该面色凝重地回一句“姐,我来看看弟弟了”,然后再关切地聊起最近双方的情况。结果倒好,她意外地看到这两个宝贝弟弟居然一点都没把小弟挨打受伤和住院动手术当回事,这种情形迅速激发了她的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们才比我小两岁,难道我们姐弟之间就已经出现传说中的代沟了吗?”她一边兀自这样想着,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两个可爱的弟弟并和他们打招呼说话,刚进门时心里出现的那一点意外和吃惊之意早就烟消云散了,“怎么看同样一个问题的态度竟有如此大的差异?唉,他们到底是年轻啊,什么事都会本能地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我平时过得有点太忧郁了,或者遇事想得太多了,唯恐别人对我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就怕事情办得不周全,有什么让人笑话的瑕疵。其实仔细想想我确实活得比他们哥俩要累,整天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
桂卿因为并不经常见到姐姐,所以对姐姐感到格外亲切,其实他并不知道即使同在北埠市工作和生活,桂明和姐姐也不是经常见面的。自从姐姐结婚后桂明自觉不自觉地就把姐姐当成了外人,当成了姐夫世林的人,而他所不能体味的是姐姐却始终把他和桂卿当成自己的弟弟。桂明和姐夫世林的感情并不深厚,他一直感觉他和他之间有隔阂,有距离,这种天然的不亲近也在无形当中拉远了他和姐姐之间的联系。
“如果我有权力给姐姐挑选丈夫的话,我一定不会选中徐世林这家伙的,尽管他表面上好像没有任何明显的缺点和毛病,但是我能肯定他是一个想当乏味和无趣的人,他其实根本就配不上我的姐姐。”桂明经常抑制不住地这样想,虽然这已经明显超越了他日常的思考范畴和水平。他似乎也明白如果姐姐知道他心里这种想法的话,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并会半真半假地说他:“你懂什么呀,小毛孩子不要跟着瞎胡猜,婚姻生活过得好不好那都是大人的事情。另外,哎,别忘了管好你自己,好好给我找一个好兄弟媳妇那才是正经事呢。”
他这个典型的细中有粗的人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最近他经常像三叔一样吟唱一首儿歌玩:“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先管好你自己……”
“姐夫还不知道这事吧?”桂卿开口问道,他习惯于跳出事情本身看事情,因而思路就显得有些特别,好像与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的意思,尽管他主观上并不想这样,不过这确实是他一贯的特长。
“他现在还不知道,”桂芹迅即回道,虽然脑子里想了很多,嘴上说的却很少,“我还没告诉他呢,我不想随随便便给他添心事,再说最近他也挺忙的,天天晚上都忙到黑天半夜的,另外这事也不是很严重,我打算到我这里就打住。”
“不说就对了,”桂明突然插话道,像个明白人似的,仿佛天下大事都了然于胸,“上次麻烦他和徐伯伯我就很不好意思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麻烦人家了,人情再小,也是要还的。”
“你看你,不麻烦就说不麻烦的话,”桂芹毫不客气地讥笑道,这样倒是显得姐弟之间的感情更深了,“怎么还扯出了‘人家’这两个字啊?再说了,你姐夫他也不是外人啊!你姐姐我就更不是外人了,对不对?弟弟,你好好养足精神,什么也不要多想,明天上午还要动手术呢。虽说这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也要认真对待,千万不能大意了。”
“放心吧,我的老姐,”桂明真傻假能地笑道,真心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病房里的开心源泉,“别把这事当个心事,这点小伤离心口远着呢,根本就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保证不出一个星期,我照样能活蹦乱跳地去打篮球,你信吧?”
“吹死牛吧你,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个把月的时间你别想去逞能。”桂卿再次善意地讥笑道。
“哎,对了,弟弟,黄汝来看你没有?”桂明还想还击,没等开口呢,就听桂芹问道,“她知道这事了吗?”
桂明一下子就脸红了,当着哥哥的面被姐姐问到这个问题真有点让他面子上挂不住,而桂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仿佛提起黄汝这个未来的兄弟媳妇对治好小弟的脚伤有着巨大的不可代替的帮助一样。
“人在受伤的时候爱情就是最好的特效药。”桂芹主动和小弟开起了玩笑,这在桂卿和桂明哥俩看来着实有点罕见,因为他们此时还不能深刻理解她的心思。
其实为了弟弟们的幸福,她这个做姐姐的是可以付出很高代价的,开个玩笑提醒一下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根本不足挂齿,姐弟情深这四个字并不仅仅只是四个字,其背后有着数不完的故事。
“她昨天来过一次了,并且在你们今天来之前她刚走没多久。”桂明小声回道,像做了世间最坏的一种贼一样,同时又无限地幸福着,像世间最蠢的贼一样。
有一个贴心的年轻女孩来医院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的确不失为人生中的一桩大美事,尽管这个女孩在众人眼里不是多么的漂亮,但是从满足他小小虚荣心的角度来讲她不仅是够格的,甚至是绰绰有余的,关于这一点,即便是从旁观者姜宁的眼神里也能看出来。
“哈哈,是吗?”桂芹故意吃惊地疑问道,很有点心花怒放的意思,她也希望能给这个病房带来春天般的温暖,“我就猜到她会过来的,她可是个有心人。”
“好好珍惜吧,我的好兄弟!”她随即又鼓励道,算是一种极具热情的怂恿和煽动,“不过桂卿你可是来晚了一步,没能看到咱未来的兄弟媳妇长什么样,呵呵。”
她这回是真的开心了,因为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优雅,那么富有感染力,以至于把病房内所有的人都影响透了,像是一场温热又及时的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不放过雨层下面的任何一个人。
桂明也异常尴尬地笑了,他不想在哥哥面前谈到女朋友的事情,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这个举动马上让他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他的尾椎照例又疼了,简直像是用纳鞋底的大洋针刺的一般。看着桂明切牙扭嘴的狼狈样子,桂芹和桂卿赶紧去扶着他并让他老实地趴着,不要随便乱动。桂明只好从命,他也不想在亲人面前表现得太狼狈,毕竟他姐弟三人中最要面子的人。
“只要是你认可的人,那肯定是一流的,”为了减轻桂明肌体上的疼痛,桂卿非常罕见地对桂芹笑道,“我不用亲眼看见就能估计个差不多。再说了,作为哥哥,尽管我们俩是双胞胎,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太关注兄弟媳妇的比较好,是吧,俺姐唻?”
“咱们姐弟两人当中,”他如实笑道,“恐怕我是最不适合对那个谁进行评论的人。”
“哎呦,大弟啊,想不到你的思想还挺封建的嘛,”桂芹笑得快要接不上气了,她稍微喘息了一下后接话道,“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行,不错,这样也好,当哥的就得有个当哥的样子嘛。”
“就像我,作为一个模范大姐姐,”她用素骨凝冰的手指了指自己后又指了指桂明,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爽朗地笑道,“既然咱爸妈离得远,管不了你,那我就得切实担负起姐姐的重任来,好好地照顾你,包括你找女朋友的事,我都得责无旁贷地来操这个心,对吧?”
谈到找女朋友的事情姐弟三人都笑了。
此时,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很是融洽和欢快了,这股热闹的气氛甚至都飘出了病房并逸散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大家正嘻嘻哈哈地说着呢,就见病房门口悄然走近一个外表十分精致的年轻女人,桂明因为是身子向里斜躺在病床上的所以没看见来人是谁,而桂芹和桂卿因为搞不准来人是看望桂明的还是看望同病房里那个女孩的,所以也仅仅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一眼对方而已,既不十分冷漠也不过分热情。
来人正是薛薇,她眼见桂明的床前围着两个与他年龄相当的人,估计和桂明非亲即友,所以她不禁犹豫了一下。她原想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进来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因此就把心一横,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并且面带笑容,风采照人,好像心中无事。
“嗨,桂明,今天你感觉怎么样了?”她很自信地冲桂芹和桂卿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友好地对着桂明问候道,“公司的同事都问起你了,他们还说抽空要来看看你呢。”
桂芹和桂卿姐弟俩一看这个阵势就明白了,感情这是桂明的女同事啊,于是桂芹连忙把桂明床前唯一的一把陪护人坐的椅子让出来,并招呼着薛薇坐下。此时桂明已然窘迫多时了,从他看见薛薇进屋来,到薛薇稳定下来有时间问候他,然后再到薛薇和桂芹互相推让着不肯坐下,他感觉这一小会的时间比过了一个世纪都长。
“这位是我的同事,薛薇,”桂明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和不安,然后给双方做了简短的介绍,他以为只要嘴里有话可说,就能适当地抵御住心里那份难缠的慌张,“我们同在公司财务部工作。”
“哦,这个是我的姐姐桂芹,这个是我哥哥桂卿。”他又道。
桂芹和薛薇一边彼此非常欣赏和羡慕地对看着,一边亲热和善地握了握手,还说了些极其得体的客套话。桂卿站在姐姐身后也冲薛薇笑盈盈地点了点头,感觉心情非常好,就像五月晴朗的天空一样。
桂芹和桂卿姐弟俩对桂明的这位美女同事非常满意,所有的直观感受都很好,而薛薇这边对桂明的姐姐和哥哥的印象也特别好。桂明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的不安方才去了一大半。他相信聪明的人之间一定会和谐相处的,而不会像一群糊里糊涂的刺猬那样互相扎刺和伤害的。
“哎,薛薇,你没把我住院这事告诉公司的同事吧?”在刚才突发的面热耳红之状逐渐褪去之后桂明方才品味出了刚才薛薇问话当中的弦外之意,于是便对她直接嚷嚷道,倒是显得自己性格很豪爽,而其实却未必如此,只是他自己不太明白这个道道罢了,“我可不想惊扰了大家,我这么一点小毛病,略微休息几天就好了,可不能弄得尽人皆知,那样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你就放心吧,我不会那么疏忽大意的,”薛薇只是非常礼貌地嫣然一笑,简直是灿若菊花、艳若桃李,只听她柔声细语地回道,“我肯定会替你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打圆场的,我的保密意识还是很强的,并不比你差多少啊。这次呢,我只是代表我个人来的,并不代表领导和同事们,等你需要的时候我想他们肯定会组团来看你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调皮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因为她觉得桂芹既然是一个柔和体贴、善解人意、大度开朗的妙人儿,那么她在在这样一个高情商的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情和本性应该是明智之举,弄巧成拙的事她还是不要干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因为桂芹很快就在心底确认了她人品的高洁和性情的娴雅。甚至有那么几秒钟桂芹居然想到了如果她是个未婚女孩就好了,那么她和弟弟桂明绝对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黄汝嘛,她只能胜在品性和才华上了,”桂芹心中如此默念着,她头脑中的理性之光再一次照亮了头上的整个天空,“当然了,还有她的家势等其他的因素,希望我的眼光不会误了亲爱的弟弟。”
薛薇一见如故地和他们姐弟三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就隐隐流露出来要走的意思。桂芹非常聪明,她抽空给桂卿使了个眼色要他出去溜达一会,然后她自己很巧妙地找了个借口去和同病房的那位小姑娘聊了起来,并且故意把声音提高到有些吵人的程度,以帮助掩饰桂明和薛薇的密切交谈声。
“能有一个这样聪明美丽的好姐姐真是桂明的幸运啊!”薛薇不得不心领神会地接受了桂芹的这个善意举动,恍惚间她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美好感觉,她愉快地想道,“还有他的那个双胞胎哥哥,虽然从我进来到他出去,他一直都没说什么话,但是能够看得出来他显然也是一个有素质有涵养的人,而且生得也挺好,只是性格上好像比桂明稍微内向一点……”
“啊,多好的三姐弟啊,真令人羡慕不已。”她叹道。
薛薇和桂明的交谈声明明桂芹是可以听到的,但是薛薇却一点都不担心被听到,因为她相信桂芹会选择性地不听,能听而不听是一种崇高的境界,正如能说而不说和能做而不做一样。她轻松地看见没用几分钟的功夫桂芹就已经和那个叫姜宁的女孩相谈甚欢了,彼此大有相见恨晚和难舍难分的意思。能让一个陌生人特别是陌生的同性迅速地喜欢上自己,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本事,她禁不住对桂芹更加刮目相看了。
“如果我是男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薛薇再次由衷地叹道,并且体验到了一种别样轻盈的心情,“就算我是女的,我也难以抑制住喜欢她的冲动,这个人精啊。”
桂明注意到了薛薇的神情,他会心地笑了。他感谢老姐给他带来的光环效应,这无疑极大地增加了他的光辉和荣耀,特别是在薛薇面前,他是非常在乎薛薇对他的感受的。
病房里的人个个都满面春风的谈兴正浓呢,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溜达着玩的桂卿却发现了一个叫他疑窦丛生、迷惑不解的事情。当他刚走出病房的时候突然意外地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正从屋门口匆忙转身而去,那个神情姿态和动作表情一看就是刚才正在门口偷听或者偷看的意思,正人君子或胸怀坦荡的人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匆忙逃走的人究竟是谁呢?”他稍微愣了一会,心里遂泛起了大面积的疑问,“他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来这里打探?难道是个吃惯医院这碗饭的小偷?看着好像又不是……”
那个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松松垮垮、狸花狗造的休闲装打扮,头上还罩着个不伦不类的白色布艺的太阳帽,帽檐故意压得很低,与周围亮堂堂的环境极不相称,仿佛刚从深不可测的幽冥世界过来一般。桂卿虽心存疑惑但是又不能直白地盯着那人看,遂在病房门口随意地踱起步子来,同时继续留意观察那人的举动。那人见桂卿并未特别注意他,看来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问题,就假意装作等人的样子在护士站附近盘桓起来,一副吊儿郎当却又满腹狐疑的鬼样子。
待了不长不短一会子功夫,桂卿听得病房里传来薛薇起身告别的动静,遂往病房门口走去以便和客人道别。他抬步之余用眼又仔细瞟了一下刚才那个人,只见那家伙在听见这边的动静之后立马就转身往电梯口跑去,仿佛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偷事一般,看来这家伙的耳朵一定非常好使,和条日本纯种警犬似的。桂卿猜测这个人要么是来探听桂明住院情况的,要么是来跟踪里薛薇或者桂芹的。当桂芹喜了话声地送薛薇出来的时候,那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已经在走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桂卿热情地和薛薇道别,感谢她来看望弟弟,桂芹则把她亲自送到电梯口才折回身来。姐弟俩重又回到病房一起向桂明感慨薛薇的美丽大方和聪明伶俐,桂明则又微微脸红起来,仿佛受夸奖的人不是薛薇而是他本人,同时他又根本承受不起这种恰如其分的夸奖一样。
桂卿本想说起刚才在走廊看的可疑情况,可是又觉得在姐姐面前说起这事有些不方便,遂暂时把此事压在心底。在姐姐和弟弟说话的空他他又悄然踱到窗前打算往外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继续看到刚才那个人。没多久他还真又发现了那个人,那家伙果然在跟踪薛薇,而且跟踪的状态非常明显,因为他是从高处观察的,所以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
“如果这种人去做特工也未免太不合格了,他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他嘲笑着想,觉得对方可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很快,姐弟三人就商量妥当,桂芹把桂卿带来的东西带回家,中午和下午由桂卿留下来陪护。桂芹特别热情地和姜宁打完招呼后就离开了医院,如同一只美丽异常的大小适中的蝴蝶离开了开满鲜花的大花园一般,只留下满屋的异香和灿烂春光,尽管她今天穿得很是素雅简洁。
“我觉得你应该和姐夫走得更近一些。”得了空闲之后,桂卿漫不经心地对桂明道,也算不得是一种正儿八经的意见。
“你觉得我和姐夫的关系不好吗?”桂明反问道。
“有点吧,”桂卿如实说道,“我就是感觉,也说不很准。”
“可能你的感觉是对的,”桂明顿了一下后继续言道,似乎还没弄明白哥哥话里的意思,“其实呢,说起来姐夫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对我也挺关心和照顾的。”
“这个关心和照顾会不会给他带来负担或者说给咱姐带了什么负担呢?”凡事桂卿总是想得太多,因而说得也就多了点。
“哥,”桂明道,“可能对于有些问题你考虑得比我要多一点吧,反正我是没想太多。这事起初我也不想麻烦咱姐和咱姐夫的,只不过是后来我确实收拾不了了,才想起来给他们联系的。”
“有句话也许我说得不对,”桂卿斟酌着说道,这话听着倒是有点外气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姐姐和姐夫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姐姐毕竟是咱的亲姐姐,都是一奶同胞,就算咱再麻烦她,就算她心里再不情愿,关键时候她还是得硬帮着咱。可是姐夫呢,那就不一样了,人家没有那么多的义务要帮咱,对不对?就是说,人家帮咱是情分,不帮咱是本分,遇事不一定非得帮助咱。当然了,我不是说咱姐夫这个人不好,而是说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度,姐夫那边的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所以我觉得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这个道理我明白。”桂明坦白道。
“所以呢,”桂卿又婆婆妈妈地解释道,“姐夫对咱的帮助,我觉得应该是建立在一种互利互惠的基础上才行,至少应该是人家心甘情愿才好。咱首先得给人家相应的相处好了,然后人家才有足够的动力帮助咱,才不会因为无原则无止境地帮助咱而恼火,以至于最后把这种本来就不担待事的关系搞僵。”
“你是怕我欠的人情太多,惹烦了姐夫吗?”桂明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桂卿推心置腹地回道,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也许是我有点多心了,不过我这也是为你好,因为毕竟你是在北埠市混社会,各方面都有可能需要姐姐和姐夫的帮助。”
“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桂明或许真的开窍了许多,说话的节奏也能跟上桂卿的意思了,“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以后会注意的,毕竟我也不想让姐姐在中间为难。有时候她就算是很为难了,也不会轻易告诉我的,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桂卿说完此事,又把先前在走廊里看见的情况悄悄告诉了弟弟,并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是和你打架的那帮家伙派来打探情况的?”
“我觉得不太可能,”桂明肯定地答道,同时脑子里也在快速地分析着,而没有想到他心中的道理只适合他的情况,别人可不是按照他的道理过日子的,“这事算是基本上扯平了吧,现在应该属于谁都不欠谁的状态了。这回他们之所以报复我,主要还是因为上次打架,那边有个龟孙受伤了,他们要不到医药费和赔偿。现在我也被打住院了,按说他们就没理由再来纠缠我了。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上次人家处理这事,他们明显是知道咱这边有背景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震慑和警示,因为从那之后那帮家伙就没再到工地闹过事,我接的活现在进行得也都很顺利,比我天天去那里还省心。”
从桂明口里得到进一步的佐证后桂卿更加坚定了那个人是来跟踪薛薇的这一判断。他随即告诉弟弟:“后来我又从窗户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个人好像在跟踪刚才来看你的那个薛薇。”
“他长什么样?”桂明急切地问道。
“个头有一米七左右,”桂卿努力地想要描述得更精确一些,好给弟弟提供分析的素材,“留着个小平头,脸上好像有不少斑点,一看就是年轻的时候长青春痘留下的疤瘌,肩膀比较宽,流里流气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桂明听后沉思不语,他的样子让桂卿感觉他正在努力地分析着这个人可能是谁,又是因何而来的。而实际情况是他早就想到是谁了,除了薛薇的老公程迎春之外几乎就不可能是别人了。但是,他现在不能在桂卿面前确定这个猜测,他也不应该确定,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瘟神程迎春。
“薛薇回家之后还不知道程迎春怎么和她闹呢,”桂明暗暗地想着,心里早就气愤不已了,好像薛薇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原因竟是为了看望自己一下,“这个羽人,他不撅屁股别人也知道他会拉什么屎。”
“唉,当时我真不该告诉她实情的,”他一边隐隐地为薛薇担忧着,一边对程迎春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愤恨,旋即他又恼起了自己,“我该直接对她说我去外地有点事的,那样的话就免去了后来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不告诉她吧,好像也不是太好,我不应该欺骗她的……”
“呃,对了,”他又想着,“不说实话那也不能叫欺骗,那叫善意的谎言,就像真实的谎言,虽然同是谎言,但却是真实的,真实地替她考虑,也替我自己考虑……”
“弟弟,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得肺炎的事吧?”桂卿意识到了什么,因而没有继续开口,他等弟弟的神色恢复到明显可以正常交流的地步后转口问道,“我印象中那应该是你头一回住院吧?”
“记得啊,那还是咱俩初三毕业时候的事呢。”桂明非常兴奋地答道,仿佛以前他得的不是一场重病,而是一个巨大的一直能够让他引以为骄傲的特殊荣誉,就像古代将军胸前的勋章一样。
“当时你怕家里花钱,坚持说等治好了病,你就去打工挣钱帮帮家里,你打算不再上学了,要把上高中的机会留给我,你还记得吗?”桂卿动情地提到这个事,心里颇有些泛酸。
“唉,那个时候咱家确实太难了,”桂明道,心里的滋味同样不好受,可见少年时经历的苦难其影响力有多大,“现在想想我还心酸呢,老想掉眼泪。哥,我知道,提起这个事你的心里也不好受。”
“当时把咱达和咱娘愁得都打算卖屋了,”桂卿苦苦地笑笑后又异常痛苦地回忆道,“他们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把病看好。”
“哥,说实话,我一听到‘砸锅卖铁’这四个字,我心里就特别特别难受,”桂明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见他低头叹了口气后接着又苦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把某种具体的情绪和感悟及时地发酵到某种合适境界的人,“因为以前咱达和咱娘也说过这样的话,说他们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咱们姐弟三个上出学来。可是哥啊,就当时咱家那个情况,穷家破业的,又能有多少锅能拿来砸烂卖铁啊?就算是把家里的锅全砸了又能卖几个钱呢?”
“哥,你知道吗,贫困太能销蚀一个人的意志和才华了,任凭你心比天高,最后还不是命比纸薄吗?”愣了片刻之后他又将湿湿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很远的前方,仿佛真的看到了过去那些艰苦的岁月,随后他又幽幽地叹道,“处在社会底层的人,就算你再有本事,心气再高,你再能吃苦耐劳,九归一能有几个人会混出一片天地的?大部分人不还是过得默默无闻、平平凡凡吗?”
“人啊,要想过得好一点,潇洒一点,比别人强一点,真是太难太难了。”他最后叹道,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明白的时候。
“这就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桂卿郁闷地总结道,他是个比弟弟更加感性的人,岂能不知其中的甘苦,“有时候为什么别人敢明着大眼地欺压你,讹你?还不是因为人家从头到脚都把你给看透了,看扁了,也量倒了吗?人家就掐准了你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头,所以才敢肆意侮辱你的。那些先前因为贫穷无能而受人欺负和愚弄的人,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飞黄腾达了,然后就有能力有条件去报仇雪恨的故事,不过都是电影电视里演的戏罢了,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真能做到快意恩仇的?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的?”
“确实是这么回事,”桂明由衷地叹道,其实他们哥俩平时很少有机会这样说话,因而悲观的情绪很快就互相传染和加重了,“特别是当你想往上走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一万条胳膊在拉着你,有一万个陷阱在前边等着你,而你还不能退缩,不能胆怯,也不能犹豫,因为你不甘心啊。这些年我总觉得有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推着我往前跑,让我一会也轻松不下来,有时候我感觉很疲惫,很无奈,但是却又不想过早地服软,不想过早地认输。”
“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了,”桂卿想了想之后劝道,他还是颇为心疼弟弟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有些事只要咱付出努力就行了,至于结果怎么样,那个并不重要。”
“所以啊,我有时候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有时候又悲观叹气、绝望失落,”桂明对自己评判道,他也很少如此分析和评判自己,今天算是逮着机会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不过说到底我还是不想轻易地向命运屈服,我就不信我张桂明干不出一番事业来,我才刚毕业一年多,不应该就此消沉下去。我知道咱弟兄俩的性格不一样,总起来说你比较稳重内向,我呢,有时候就显得有点激进,脾气也更暴躁一点,要是咱两人的性格互相中和一下就好了,那一定能干出点不一样的名堂出来。”
“弟弟,我支持你这种敢想敢干的做法,”桂卿道,“但是呢,说实话我是没有你这个本事的,我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和别人去争去抢,我只要拿到我应该得到的那份就行了,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
“哥,我记得《孙子兵法》里有句话你应该知道的,”桂明道,他并不是太赞成哥哥的想法,“叫‘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其下,必败’。对,我理解你的好心,你是不想和别人争抢,但是别人会因为的善良和宽容而放过你吗?恐怕到最后你连你应该得到的那份都保不住啊。你比如,眼下我干的这个小工程,我要是不拼不抢,不积极主动地作为,最后能到我手里吗?所以说有时候你也不能过于忍让或宽容了,对那些不讲究不是东西的人,你就不能太谦让,太客气了,适当地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觉得也是很有必要的。”
“弟弟,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呢,”桂卿努力地笑了笑,然后颇为无奈地回道,“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格,我也不想过于违背我的本意了。总起来说呢,我对我目前的情况还是满意的,能有今天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现在咱两人都有个班上,都有个工作可干,这大学也算没白上。”
“唉,想想以前那么困难,也没把咱们一家人憋死啊,现在不比以前强一百倍啊?”他接着感慨道,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发泄,家里的陈年旧事他很难向外人倾诉,“所以呢,现在不管遇到什么事,我觉得都不要害怕,更不要失去信心,万事都得想开和看开,都得积极稳妥地去干好自己的活,要在保护好自己根本利益的同时再去想着怎么发展,怎么奋斗。你说是吧,弟弟?”
“行啊,哥,转脸就学会给我上课了。”桂明笑道。
“嘿嘿,我是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你也别太在意,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就对,仅供你参考啊。”桂卿解释着。
很快,弟兄俩谈话的气氛就迅速地从低迷和哀愁转向了欢快和活泼。旁边的姜宁也很配合并很知趣地站在窗口装作看外边的风景,留给他们两人一个修长而优美的背影。她的病床离窗户最近,没事的时候她最爱凭窗远眺了,她可不喜欢那副她目前还离不开的铝合金拐杖。
“比起姜宁我还不够幸运和幸福吗?”桂明这样问自己,继而又自思道,“答案是肯定的,我很幸运,也很幸福。至少我有一双健康的腿和脚,我能轻松自在地跑和跳,想去哪就去哪,没有谁会笑话我。而姜宁呢,她那么美丽懂事的一个女孩却要承受数不胜数的异样的眼光,且永无止境,永无宁日。最可怜的一点就是,其实所有的过错都不是她本人造成的,而是那些个可恶的庸医造成的。”
“在这个世界上好人为什么就没有好报呢?”他最后想。
哥俩随后又漫无目标地聊了半天,直到桂明挂完所有的吊瓶,此时恰好也该吃午饭了,桂卿自去食堂打饭不提。
“哥,你要是觉得闷得慌就出去转转吧,”吃过午饭后桂明见哥哥有些无聊就对他说,“反正我下午也不打针,该做的检查也都做完了,暂时没什么事了。”
“我出去了,你就这么在床上干躺着?”桂卿问。
“我可以看书啊,”桂明一边如此说着,一边从白灰色的枕头底下拿出三本厚厚的书来,那套书的封皮呈现出一种圣洁朴实的淡黄色,一看就是很经典的样子,“早上黄汝给我带了三本书,就是《平凡的世界》,以前我一直没工夫仔细看,这回可逮着一个好机会了,这本小说据她说写得很好,她很喜欢。虽然我平时不喜欢看这些玩意,不过现在要是不看点什么的话就有点忒难熬了。我觉得抽空你可以看看,应该写得不孬,因为毕竟是名家名著嘛。”
“噢,对了,你可能已经看过了。”他又笑道。
“你不觉得这是一本以现实主义的名义写出来的童话故事吗?”桂卿冷不丁地反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谈到这本书他就不大顾及弟弟的感受了,显得有些冲动和不应该,显然是缺乏对名家和名著应有的敬仰和尊重。
“什么,童话故事?”桂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可以想象的疑问和不解,而且还是很认真很执着的那种,“哥,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这么有名的一本书,我觉得还不至于吧。”
当然,他一向不太敏感的内心似乎也察觉到了来自哥哥的某种无形的轻蔑,一个大人去看童话书肯定是不合时宜的了。不过,哥哥的话里肯定没有丝毫的贬义,这个他能确信。但是,哥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一时半会还真琢磨不出来。
“也许是每个人理解问题的角度不同,”桂卿耐心地解释道,同时尽量让自己嘴里的话说得平和一些,谦虚一些,“因此产生的看法也不一样吧。我以前也非常喜欢这本书,甚至可以说曾经到了迷恋的程度,那个时候我都觉得它是国内最好的一本现当代小说,里面倾注了作者无尽的心血和泪水,特别是他说的那句话,像牛马一样劳动——”
“什么,曾经?”桂明不禁问道,他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不愧是因为身体有伤住院,从而使得肩上的头脑得到了一定时间的保养,“难道现在不是吗?”
“现在当然不是了,”桂卿有些自负地说道,好像急于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同时他也深深地明白,尽管这些话只是他们弟兄之间的闲谈,但也是对一位公认的伟大作家的一种不尊敬,“如果它不是童话小说的话,那至少也是一部科幻小说。里面有孙少平遇见外星人那一节,这就是一个实打实的证据,一个怎么也抹不掉的缺憾。”
“哥,你开起玩笑来也挺逗的啊,”桂明也开始认真了,他知道玩笑不仅仅是玩笑,而是经过掩饰的见解,“不过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在公认的名著面前你也应该严肃一点吧?”
“谈到读书我肯定是认真的,”桂卿连忙解释道,生怕弟弟理解骗了,似乎那样会影响到弟弟次日的手术效果,“我想说的是,即便是同一个人面对同一本书,他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境况下欣赏这本书所得到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得出来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感受,就像人的成长过程并不都是一个模式一样。”
“具体到这本书,”他又谈到,大有不吐不快之意,“我觉得它的开头或者说前半部分还是挺好的,其艺术水平也是很高的,特别是孙少平上学的那段,包括欧洲、亚洲、非洲三种不同颜色馒头的事情,还有孙少安娶媳妇之前的那段,因为那都是非常真实的东西,所以也是非常感人的。至于后边的内容就有点刻意编造的意味了,而且越往后编造的痕迹就越明显,其创作水平也开始走下坡路。”
“我一直认为,”他又进一步揭示道,神情是真的严肃,而不是为了批评而批评,“一个人,即便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对于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场景或故事人物也是写不好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真实的经历嘛,真正伟大现实主义小说绝对不能靠编来写。当然了,有时候这个所谓的编,会被错误地理解成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或者美其名曰是这样的,然后又整出一大堆文艺理论来……”
“弟弟,你以前读过这本书吗?”他接着问。
“读过啊,”桂明不甘示弱地回道,“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在通读各种武侠小说的同时抽空拜读了一遍这本书,但是当时我真没大读懂,也看不心去,现在我想趁住院这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地再读一遍。这是黄汝才买的,她是专门给我买的,并且是她隆重推荐的。”
他一边认真地回答着,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提到黄汝的次数未免有点多了,尤其是在哥哥面前,好像肌体的伤会影响脑子的运转一样。
“看来她还不是很了解你,”桂卿有些自命不凡地判断道,此时更加觉得自己的观点有价值了,“或者说她有可能自以为很了解你,而其实并不是这样。”
“不会吧?”桂明不以为然地回道,当然也是反驳的意思,“我觉得她推荐的这本书很好啊!你仔细想想,一个小姑娘要向我推荐一本书看,她能有什么更多的选择呢?不管叫谁说,《平凡的世界》都是最佳选择啊,至少是最佳选择之一。当然了,武侠小说我现在是彻底不看了,不过金庸和古龙这些人确实也有不少精品很值得一读。”
“据说《笑傲江湖》不错。”桂卿笑道。
“据说?”桂明又愣了,他又开始理解不了哥哥的想法了,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武侠小说当中不错的作品多了去了,只是你不喜欢看罢了。以前我借的那些武侠小说你连眼皮都不翻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对武侠小说一直都有很大的成见,觉得和电子游戏一样害人不浅,其实是你没明白这里边的趣味。”
“哪是我有什么成见啊,”桂卿眯缝着眼狡辩道,竭力想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是因为脑子笨,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看罢了。我不像你,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最后也没怎么耽误学习,你可比恁哥我强多了,这一点可不是盖的。”
“呀,呀,呀,呀!”桂明惟妙惟肖地学着一口蹩脚的东北腔喊道,像个野路子的乡土演员,“哥,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照你那意思说,我要是不看武侠小说的话,我该考上清华北大的,是吧?”
桂卿笑而不语,他觉得弟弟好调皮。
“唉,可惜我没那个命啊。”桂明自嘲道。
“你也认命?”桂卿惊讶道,“不会吧?这也太奇怪了吧。”
“我嘻嘡着玩呢,”桂明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说呢,”桂卿这才放心道,“一贯志向远大、豪情万丈的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相信命运呢?我觉得认命这种话从来都是留给像我这样不求上进和不知进取的人的。”
“偶尔我也信一下,就像那个什么也要有点浪漫主义情怀嘛。”桂明的思路开始活跃了,好像下午觉刚睡醒一样。
“说到那种浪漫主义情怀,我觉得法国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挺不错的,你可以读一读。”桂卿建议道。
“哥,你还有什么更严肃更厚重的作品向我推荐吗?”桂明把脖子歪成符离集烧鸡的模样,愣愣地问道。
“如果,你的欣赏水平在看完雨果的代表作品之后能有一个很大的提升和质的飞跃的话,”桂卿喋喋不休地拽道,并不觉得弟弟是在给他挖坑,“那么我推荐你读一下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最后,你可以读一下《呼啸山庄》,我觉得那才是经典中的经典,名著中的名著,如果不认真读一下的话真是太遗憾了,这其中的意味我一句话是说不完的。”
“哼,我看还是算了吧,”桂明不大领情地回敬道,显然是在证明他刚才的话就是在挖坑,“等我读完《简爱》这本书,我估计我得从骨科转到神经内科去,我要是把《红与黑》和《呼啸山庄》再读完的话,估计我得直接转到精神病院去。”
“哥,你这不是让我尽快把伤养好的意思,”他狡猾地笑道,还以为自己天生就具有幽默细胞,“你这是要让我雪上加霜,硬往我的伤口上再撒把盐的节奏啊。哥唻,你就饶了我吧。我觉得你还是向俺姐去推销你的书单吧,我估计也就是她能享受得了这么晦涩难懂而又高高在上的小说,太高端的东西我可接受不了,我根本就没那个耐心烦。”
“推荐,我只是推荐而已,”桂卿耐心地解释道,尽管面对的是亲兄弟,说起话来也要注意措辞和语气,“而且纯粹是个人的偏好,根本就不代表我强迫你去看这些书的意思,因为喜欢不喜欢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另外,幸亏我还没给你推荐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奥匈帝国卡夫卡的《审判》和《城堡》那样的作品,不然的话你更要说话了。你要知道,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
“这还差不多,”桂明嘿嘿笑道,他在心里早已原谅了哥哥的坦率和耿直,“我这个人是上学也上够了,读书也读够了,英语也背够了,我真没那个闲功夫去钻研那些个大名鼎鼎的小说去,我看书向来只凭感觉和爱好,并不看重所谓的艺术价值,而且我这个人就喜欢浅显易懂的大实话,我最看不惯那些似是而非、啰里啰嗦、故弄玄虚、卖弄辞藻的作品了。对于那种所谓的经典作品,你往往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头读了好半天,最后却发现什么意思也没读出来,完了还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说你读不懂和看不透。再说了,我从小就喜动不喜静,我宁可去跑跑跳跳和弹弹唱唱,也不想傻坐在一个地方抱着一本莫名其妙的书硬着头皮愣看。这回要不是人家黄汝硬给我推荐,而且我也确实闲得无聊,我还真静不下心来读一读这套书呢。”
“那你到底怎么评价你手头的这部书?”桂卿追问道。
“焦点访谈,用事实说话!”桂明骄傲地笑答,他还是不想轻易地就否定黄汝的价值观和欣赏水平,“别的不说,读者的喜欢就是对作家最高的褒奖,你说是吧?”
“拽吧,你就。”桂卿回道。
二人说笑一番之后桂卿就出去逛着玩了。
北埠对他来讲并不陌生,这个他曾经真真切切地生活过四年的城市似乎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讲,这个世界的变化总是来得太慢太慢了,这和大多数人后半生的感受完全相反。
估摸着又到了饭点,就像那个被不少人喜欢的逛鬼王满银一样,在外边闲逛了半天的他买了一大袋子可食性强的零食和两份可口的晚饭回到了医院。当他从门外走进病房的时候倏然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粉嘟嘟、胖乎乎、圆润润的女孩子正在陪着桂明聊天。看见桂卿进来了,也就是手疾眼快的功夫那个女孩就已经站了起来并冲他微笑着了,整个动作即得体又大方且毫无做作和扭捏之态,仅是嘴里露出的一排本该晶莹剔透的微褐色牙齿略显美中不足而已。
“他大概就是桂卿了。”黄汝想。
“她可能就是黄汝了。”桂卿想。
桂明此时满脸堆笑,忙着给黄汝和桂卿两人互相介绍。
黄汝主动伸出右手,说了句北京式的“你好”。
面对黄汝的热情和主动桂卿一时有些拘谨,因此去握手时竟然慢了半拍,好在她并未介意,只是抿嘴会心地一笑而已。他此时还不太习惯和人握手并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一声“你好”,因为他适应社会习俗的能力本来就不如一般人,再加上他一上班就在一个小县城的小单位里混,更是对这些在他看来非常情形主义的社交礼仪学得不够好。
“再虚伪的问候说得时间长了和遍数多了,”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去储物柜那边找个地方把买来的东西放下,“也会让人感觉到说话人的真诚和善意,就像谎言重复一千遍便会成为绝对真理一样,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友好的问候呢。可见礼貌这玩意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东西,它就像一个能塑身的硬壳子一样。”
他扫了一眼桂明的床头柜,发现黄汝已经买好晚饭了。
桂明打电话告诉了姐姐,说是黄汝送来晚饭了,不要她再来送饭了,但是他没好意思把这事告诉哥哥,因而桂卿才多买了一份饭。不过很快桂卿就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吃晚饭时弟弟的胃口很好,在其带领下哥俩几乎把买的饭全吃光了。黄汝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吃饭时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禁感觉到这是一种很特别很温馨的享受,她很乐于见到眼前她所看到的一切,尤其是桂明那可爱憨厚的举动。
“当哥的还是有些放不开,”她暗自想道,满脑子的温和气息,“到底是在小县城工作的,身边的环境就是那样。”
但是在深入地分析了一番之后她又迅速地理解了桂卿的神情,因为换成任何其他男人在兄弟媳妇面前也是放不开的。想到“兄弟媳妇”这几个和小片里的日语一样的字,她掩饰不住地脸红了,她真希望他们弟兄俩都没注意到她的变化。
“男人大概都喜欢在女人面前拼命地多吃饭,以显示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吧。”她漫无目的地猜想着。
饭后,桂卿很及时而又非常知趣地提出,他要出去溜达溜达以消化一下肚子里的晚饭。
“不好意思,”他抱歉地笑道,“这回我吃得有点多。”
“要说消化消化食,那我更得出去溜达溜达,我这回吃得比猪还多,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桂明适时地调侃道。
“男子汉就应该多吃嘛,”黄汝也笑道,“这样才有力气工作,特别是桂明,你明天还要动手术呢,更要补充好营养。”
“我怕住完院,我会变成一头猪,哈哈。”桂明道。
“没事的,等你脚好了,你再使劲锻炼就是,凭你的底子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原状的。”黄汝无限柔情地看着桂明道,仿佛她亲眼看见了他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迷人样子。
“我还是在没变成猪之前赶紧锻炼锻炼吧。”桂卿开玩笑道,这个玩笑的水平着实不高,因为根本就没人笑。
“那个,我先出去了,”他随后说道,然后就点头微笑着离开了病房,留下一对幸福的人,或者说是接近幸福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迅速地减轻心中的尴尬之意,“啊,你们接着聊吧。”
刚出了病房他就琢磨着,从弟弟的表情来看好像对黄汝不是特别的满意,这里边很有点勉强的意思,尽管弟弟一直都在极力地掩盖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但是作为亲哥哥来讲还是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切都看缘分吧,反正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最知道。”他路乱想了一会儿,又感觉挺无趣的,于是就放弃了思考,转而细细品味起医院里的黄昏美景来。
对于一个看望病号的人来说医院里边这个精致小巧的花园还是相当漂亮迷人的,只可惜来这里溜达的人有心情欣赏美景的不是太多。
病房里,黄汝已经和桂明又聊了起来。
“过几天等你的脚好了,”她关切地问他,“你愿意学开车吗?”
“我早就想学开车了,”他起初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说,“但是一直没抽出空来。”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他随后才问起这句。
“至于怎么想起来的你就先别问了,”她一脸得意地笑道,“总之只要你愿意学就行,我已经给我的一个好朋友提前打好招呼了,等你一恢复咱就去学车,好不好?她给的是最优惠的价格,算是送个人情,而且考试的时候还不难,很容易过关的,时间上也不怎么拖延。”
“你挺厉害的呀,是速成班吗?”他一知半解地问。
“现在都是速成班啊,”她快人快语地回道,俨然一副已经切入他的日常生活多时了的样子,“哪有人仔细教你啊。反正驾校和学员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花最少的代价拿到证。至于技术怎么样那就要靠自己平时的练习了,这个和考试的关系不大。你要是学呢,至少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平时可以拿我的车练习练习。”
“另外呢,你学车的时候我还可以接送你,这样不是很方便吗?”她又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性的信息。
“那怎么能行呢,”他虽然要有些动心了,但是表面上还是要端出无大功不宜受厚禄的架势来,于是便有些心虚地说道,“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私家车练车啊?再说了,我们公司有车,没事的时候我可以用单位的车练。”
“至于让你开车接送的事,那就更不敢当了。”他又提到了这个事,感觉更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还给我客气什么呀?”她装作奇怪的样子嗔怪道,说的看来都是心里话,“开车接送你也不耽误我什么事啊,反正驾校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安排在周六周日的,我闲着也是闲着,都是顺路捎带着的事。还有啊,单位的车毕竟不是自己的车,用起来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就算是领导没意见,不说闲话,人家司机也未必乐意吧?我觉得你还是用我的车练习吧,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欠单位的人情了。”
“那我就要欠你的人情了。”他虽然这样暗想,不过他并没把这话说出口,看来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你可别不好意思啊,”她从他的神情和言语里立即猜到了他的意思,便不由分说地劝道,“你们男生的车感好,动手能力也强,用不几天就能学得很好,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你看我这么笨的人不是都开得很好吗?真的,学车拿证这事很简单,只要开的时候集中精力注意安全就行了。”
“另外,我的那辆三厢小赛欧开起来还是很顺手的。”她又非常及时地抛出了另一个颇有价值的信息。
“对于开车来说,”言罢,她又意犹未尽地总结道,“安全意识和预见性、可控性永远比技术要重要。”
“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你知道吗?”他突然正色道。
“哦,是吗?”她随即摆出了一个西方人常见的表示诧异和夸张的姿势来,并仔细地看着他回道,“那请张先生不吝赐教。”
“那就是,你这个人太聪明了,”他终于揭晓谜底了,连一刻也等不起,“不管什么事,你总是一语中的地很快就能说到点子上,而且说起话来语气还非常柔和。”
“啊,是这样啊,那我可得好好地珍惜我的这个缺点,并且我还要宣布,永远都不去改正它。”说完,她开心地笑了。
而他在忍不住暗暗地称赞自己所拥有的小小机智的同时,又略略有点后悔起这种不请自来的幽默和风趣来,他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就拉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想如此廉价和如此轻松地就赐给她大量的阳光和雨露,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事严格来讲还得从长计议,他可不能色令智昏到干出十分愚蠢的事情来的地步,尽管他也像绝大多数男人一样爱色更甚于爱智和爱德。
他忽然间有了一种很被动的奇怪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并不是不幸福,相反还让他很是受用。他自思:“我不该过分贪图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安逸和享乐的,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毁了我的。做一个没骨气和没主见的人不是我的理想。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能依靠一个女人去打天下干事业,这对于我来讲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羞耻。我为什么就不能态度鲜明地拒绝她呢?难道就因为她的柔情似水和不可拒绝吗?看来我的心还是太软了,但又不是任贤齐的歌里唱的那样,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因为和简单的相处对比起来,真实地相爱才是难的。也许我还是一个没有深刻生活体验的孩子,或者说是一个没经历过刻骨铭心恋情的人,因此才把相爱看得过于崇高和重要。至于人人可见的外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那么我是不是有点太爱慕虚荣了?”
“这种状况如果再持续下去的话,我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他又进一步地想道,仿佛一定要为自己前期的行为负责一样,“显然她的热情和下一步的行动轨迹是完全可以预测的,那么问题是我会不会很快就缴枪投降并迅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其他的选项能让我毫不犹豫地就做出某种抉择,并且是绝对不会后悔的那种抉择呢?我真是恨透了自己,居然会变得这么懦弱和优柔寡断,完全不像从前的我。女人可以改变男人,而且还能改变得如此让人难以拒绝,这真是太可怕了,因为谁都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事和做人,我当然更是如此了,没有谁比我更看重良心了,这当然也不是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