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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和高程叙旧

第14章 和高程叙旧

书名:蓝关之雪作者名:常山渐青本章字数:4859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49

  

  周五的时候,桂卿正在办公室里拿着劲地看着一份材料,说是端详有点太文了,说是盯着有点太俗了,其实都有点走神了。忽然,他腰间好久不曾响过的传呼机犯神经病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本市的一个固定电话号码,遂用办公室的电话回了过去,小小地孬了一把。电话一通他才知道原来是高程找他,高程说前一阵子就看到了《鹿墟日报》上刊登的考录结果,知道他已经考上了,所以就和他联系一下。于是两人在电话中有模有样地叙了叙旧情,又彼此说道了一些近况之后,高程便邀请他周六或者周日到鹿墟市玩玩。他想想自己这个周末好像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就愉快地答应了高程的邀请。

  第二天一早,他就从青云县城汽车站坐上了开往鹿墟市驻地湖东区的公共汽车。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他就到了鹿墟市公交总站,然后他又从公交总站花4元钱打了一个三轮车才赶到鹿墟市水文局。市水文局的办公楼是一个老旧的红砖垒砌的楼房,统共有三层,这是一个比较传统的高度。单位的院子里稳稳地耸立着几株高大的松树,和青云县水利局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好像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一个也是明媒正娶的小老婆。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建筑审美特点,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共同追求,这种三四层高的实心砖结构的筒子楼房也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东西,正如后来部分地区不断出现的豪华办公楼和宽阔大广场一样,代表着一小部分人的独特品味和基本素质。高程的宿舍就在水文局沿街的门市房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里面有一个单人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餐桌,以及一套较为简单的做饭工具,一如宪统的宿舍那样缺乏可观性和舒适性。

  桂卿在高程的宿舍略微待了一会子之后,高胖子就打算领着他去解放公园转转,说那里正举办一个全市性的园艺展览,布置得不错,很有意思,不妨前去一看。因为他第一次来湖东区还是上次办理报到手续的时候,所以他对湖东区并不熟悉,也从来没在这边闲逛过。在他那极其有限的模糊印象中鹿墟市所在的湖东区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城市,大到来到这里之后他都会迷路和转向的程度,至少这个“大城市”有很多路市内公交车,是小小的青云县城所没有的。所以,鹿墟任何一个景点对他来说都是很值得一看的,都是很值得他去膜拜和品味的。

  高程的金丝边眼镜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一样,毫不负责任地耷拉在主人圆圆的浸满油渍的鼻尖上,一点都起不到帮着主人看清东西的作用。一副看着就让人感觉腐败透顶的肚子像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一样非常骄傲地朝前挺着,总是比那双老脚更先抵达不远的前方。高程费力地摇晃着他那栋肥硕的身躯,领着桂卿跨上公交车直奔解放公园而去。车上的人此时并不多,似乎和“大城市”的地位不相匹配。

  两人或紧或慢地逛完解放公园时差不多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高程就带着桂卿回到了单位,他说单位门口的定点饭店味道不错,里面的特色菜可吃性很强,要桂卿好好地尝尝。他在点了两凉两热四个菜之后又要了一瓶廉价的高度白酒,便和桂卿两人开始练起。酒至憨处自然吃意全无,因为那菜本就不多,只剩下浓浓的感情和直率的话语。

  高程在放开了肚皮的同时,似乎也敞开了心扉,他借着酒意问桂卿道:“怎么样伙计,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哦,还没有呢,”桂卿酸溜溜地回道,心里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因为被问到了正宗的痛处,对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净干守着长人说短话的事,“我这才刚上班啊,解决个人问题可没有那么快。”

  “告诉你吧,伙计,我和蒲艳萍早就在一起了。”高程不加掩饰地哈哈笑道,那意思好像是因为他和桂卿的关系太好了所以他才这么坦诚和直接的,其实桂卿根本就没有介意什么,他觉得没必要。

  “你们两人的事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了,”桂卿顺势说道,真的没有介意什么,既不羡慕也不嫉妒,更不会想着恨点什么以示独特,“反正又跑不了,在一起那是早晚的事情嘛。”

  “嗯,你说得对,”高程转了几转眼珠子,然后很机灵地说道,那个举动颇有点洪金宝的意味,“其实你不知道啊,前一阵子我们流掉过一个,我们家艳萍觉得很可惜,还悄悄地哭了半天呢。”

  “头一个流掉确实有点可惜,听说对身体也不好。”桂卿只好微微地叹道,好像他对这种事有多明白一样,其实他也不过是顺嘴安慰一下对方而已,并没有动什么真感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对于深层次的男女之事,他懂个毛啊?

  “唉,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啊,老伙计,”高程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值得玩味,在浅浅的内疚里面竟然还夹杂着深深的炫耀,这让桂卿感觉颇为不爽,“当时我光顾着自己爽了,所以就忘记了采取必要的措施。说起来还是我自己有侥幸心理,想当然地觉得不会有什么事,真是大意失荆州啊,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失什么荆州啊,人家蒲艳萍现在不是和你好得很嘛?”桂卿随即宽慰道,对高程的话装作不解的样子。

  “我们两个都好到这个程度了,她肯定是想飞也飞不了了,你说她还能往哪飞呀?”高程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毫无必要地异常隆重地叹道,“这么看来当时我的做法还是很英明伟大的,我管她将来如何呢,我先上了她再说,反正这个事我又不吃亏。”

  “就算是以后我们两人因为某种原因分手了,那最后也是我赚了啊,是不是?”他又自我感觉良好地暖笑道。

  桂卿听了高程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理是那个理不假,但是这个话听起来总是让他感觉不太地道。他很自然地觉得,两人若是情到浓时睡了就睡了,哪有什么吃亏和赚便宜之说?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高程居然是出于这种想法才主动下手的,这一点让没有恋爱经验的他颇感觉有点意外,心中隐隐地替蒲艳萍感觉惋惜不已。但他转念又一想,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高程玩不玩心计的又关他一个旁观者什么鸟事?于是他便不再琢磨这个事,而是端起酒杯又和高程干起一大口。

  喝过这口贼辣的酒之后他脑子里又想起一个笑话。一位老师在台上给学生们讲关于早恋的问题,老师说:“同学们,现在千万不要谈恋爱哦,因为你们现在谈的女孩子,将来很可能是别人的老婆。”男同学们纷纷心想:“哇噻!别人的老婆,这个事光想想都感觉很刺激哦。”

  见高程已然喝到了高潮处,看起来兴致很好,桂卿便试着问他当时是怎么进的市水文局,自己也好跟着他学习学习经验,尽管这种成功模式肯定是无法完全复制的,但是其精神要义还是可以借鉴一番的。

  “其实也没什么很直接或者很过硬的关系,”高程这回说得倒也爽快和直接,他见桂卿对此问题明明十分感兴趣却又不太敢刨根问底地向他打听,于是就心情十分放松地嘿嘿笑道,“主要是当时我们的系主任卢友田,他老家就是田成县的,他和俺单位的主要领导私人关系很好,所以毕业的时候我就试着托了他关系,没想到真给我弄了进来。”

  桂卿闻听此言后心中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怪不得人家的小日子过得这么惬意,这个高程可真会钻营啊。不过人家这也是真本事,而且结果也很好,他不服不行,至少人家一毕业就落实了工作单位,而且还是相当不错的市级事业单位。这一切都是他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因为他压根就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事情,就如同北人不梦驼和南人不梦象一样,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还可以靠钻营这种人际关系来落实工作单位。

  见桂卿很真诚地流露出十分心悦诚服的样子,高程更增添了几分刘欢披头散发大唱《重头再来》这首歌时豪迈之情,他接着便主动提到了蒲艳萍的事情:“你知道恁嫂子找工作的事情吗?”

  桂卿大力地摇摇头以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内情,同时又极力地显示出一种很愿意洗耳恭听的神态巴巴地等着高程的亲切教导,尽管“嫂子”这两个字在他听起来感觉十分的刺耳。

  高程顺手夹了一大棒菜送入自己那张显然能够吃遍四方的高阔雄壮的大嘴当中,然后用手背习惯性地抹了抹嘴巴后道:“你可能也知道当时的报考要求,必须是学生或者是学生会的人才行,总之得是比较有上进心的人才行,你还记得吧?”

  “啊,这个事,我知道啊,”桂卿表面上老实地回道,心中的那片大海其实已经开始不断地翻腾了,“我当时好像也问过辅导员了,都是什么报考条件,结果一听是这些条件,我就果断地放弃了,因为我一条都不符合,所以我就不再想这个事了。”

  勉强地挂在高程脸上的那些松垮垮的肥肉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般,乱糟糟地震颤了几下,搞得主人脸上的表情让桂卿更加捉摸不透了。此刻的高程已然不是平常的高程了,他多少已经有些飘了。而正因为这种不经意的飘,让他更加意识不到自己的飘了,他还以为这是充满诗意的带有异域风情的随风而去呢。

  “哎呀,叫我怎么说你呢,老伙计,”他颇为惋惜地叹道,“你这个人平时想问题真是太认真了,或者说是太天真了!”

  桂卿直接愣住了,因为这显然是一个比较负面的评价。

  高程随后放下那双看起来黑油油的筷子,较为随意地伸直了布满赘肉的粗脖子,然后意味极其复杂地缓缓道来,“你以为当时报考的那些人都符合报名条件吗?”

  “听你那意思,这玩意难道还能造假吗?”桂卿听后一下子又愣住了,他知道高程的话里一定还有话,但是又不知道其具体含义是什么,于是他就单刀直入地问道,“不是那种身份就不是那种身份,短时间内也突击不上啊。再说了,能在学校里办成那个事的,统共也就是凤毛麟角的几个人,谁还不知道谁的呀。”

  “哎呀,你傻啊,桂卿!”高程这回明显地带着一丝鄙夷的神情给桂卿揭示道,像是嵩山少林寺德高望重的首席大和尚破例给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凡夫俗子开光一样,“虽说那种身份不能造假,但是其他的身份能造假啊,对不对?”

  “嗨,系里说你是学生会的那你就是学生会的呗,系里说你是班长那你就是班长呗,至于你究竟是还是不是,这还不都是系领导一句话的事嘛,又有什么难的?”高程一语道破天机。

  桂卿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当时所谓的报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中又有什么道道了。高程的一席话让他彻底茅塞顿开了,醍醐灌顶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而且心里还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妙的快感。而正是这种美好的感觉让他在揭开心中谜团的同时,脑子里也参杂着厚厚的酸楚,鲜血淋漓的现实又给他的人生好好地上了异常生动的一课。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又弱弱地问道:“系里是不是故意不想让家庭条件一般同学去报考,这样的话好给那些关系户让让路,减轻一下他们的竞争压力?”

  “哎呀,你这回脑子转得倒挺快啊,”高程非常豪爽地笑了,同时很中规中矩地竖起大拇指赞许道,“对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这么给你说吧,”他继续深入地揭秘道,好为人师的意思在关键时刻一下子就展露出来了,“凡是有心报考这玩意的人,大多数家里都有点小路子,基本上都是按计划来操作的,他们家里一般早就给系里的人上完食了,或者是打完招呼了。系里为了减少竞争就故意不扩散有关的报考信息,因为对他们来讲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对于那些不是那种身份的人系里都是直接开证明,说是学生会的人或者是什么班长、副班长之类的,这样不就符合报名条件了吗?”他表面上装作很轻松随意的样子,实际上却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唾沫横飞地说道,“这些家伙都是先考上,等妥妥地进了那个圈子,到分配的时候再托关系想办法,争取分到比较好的地方去。”

  “其实呀,这个事你只要去调查调查摸摸底,”他又继续透底道,这样看来他倒也是个比较难得的实在人,并不完全是因为喝了二两辣酒才这样说的,“当时一个系里到底有多少学生会的人或者班长和副班长之类的人,你就知道这里边造假造得有多厉害了。”

  “噢,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桂卿只好若有所思地叹道,除此之外他还能想什么呢?

  “其实吧,现在哪有真事呀?”高程有些义愤填膺地叹道,“很多事情不都是装装样子,糊弄糊弄外人的吗?”

  “唉,我算是彻底看清楚这个看似复杂多变的社会了,”他继续干着酒后吐真言的大好事,在不经意间非常潇洒地成就了桂卿的部分人生,一种微不足道的非常接近于一文不值的人生,“你别管到什么时候,也别管遇到什么情况,有人有关系才是正经事,其他的都是老假,说给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听就行了。”

  “当然了,能力和水平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他又闭着一双小眼补充道,好使自己的理论变得更加完善,“一个人要是一点真本事都没有,给他馍馍他都不会吃,那也不行。但是,你就是再有本事,哪怕你天生是条龙唻,也得有人托着你才行啊,对吧?”

  桂卿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言语,他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