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和吴大山

　　华子退过亲，那男的叫吴大山。大山闷头闷脑的，人也不丑，家里有五间大瓦房，还有一部东方红牌手扶拖拉机。华子父亲认为吴大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了。华子对这个大山没有好感。

　　华子的姐姐是唱戏的，在戏班里演小生，人长得很好看。她已经名花有主了，一个叫高进的人追着她不放。华子姐姐很为难，就把华子介绍给他。华子对高进真是一见钟情，但是人家喜欢的是她姐姐。华子眯缝着眼睛：“老赵啊，你没看到人家那架势，那风度看一眼就终生难忘。”|

　　“得了吧，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怎会看上你。”华子单学那崔莺莺月待西厢，却不见张金瑞深夜翻墙。

　　华子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她父亲不会农活，只会拾粪这一样，因此犁田这样的事情都落到了她的头上。赵二闲时经常去看华子犁田，赵二的农活干得也不差，锄禾、割稻、插秧、打场都很拿手，但是犁田这样的大活她还不敢干。华子妈端着一茶缸红糖鸡蛋送到田头，华子这样重的活是要加点营养。华子犁到田边就停下来，洗洗手吃几个鸡蛋。她的衣服都溅上了泥点，她一手扶犁，一手拿鞭赶，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她齐腰的辫子跟着一摆一摆的。老母牛很温顺，任由华子差遣。

　　后来老母牛不中用了，家里买了一条小公牛，这小家伙可不买华子的帐。大华子将套索驾到小公牛的脖子上，抄起鞭杆就给它一家伙。小公牛先是一愣，然后就把它独特的大眼瞪得溜圆。好像是说，你一个女流之辈也敢吆五喝六的，差遣咱大老爷们，也不掂量掂量。大华子见牛懒着不走，就再给它一家伙。这下把小公牛惹火了，只见它调转牛头，头低得擦了地，血红着眼睛，两只角斜着向大华子抵来。大华子吓得不轻，赶紧扔掉牛鞭，哭着跑了，小公牛高兴得在烂泥田里打滚。她只能驾驭那些温顺的小母牛，对于彪悍的小公牛她也无能为力。

　　吴大山帮大华子犁田，大华子心想，“看你有什么能耐，你能把小公牛驯服了就是你的本事。”大山把裤脚撸到膝盖上，小褂子敞开着。牛皮鞋脱下来放在廊檐上晾着，鸡在鞋里屙了一泡鸡屎。大山利索地将家伙套到牛背上，缰绳一拉紧，就‘啪’的一鞭抽在牛背上，苍蝇们纷纷起立。

　　蝇非常多，牛实在没有法子赶苍蝇，它的尾巴扫来扫去，但是苍蝇们始终都在叮它。有几个特别大的是牛翁子。一个庄稼人如果待老牛不好，那他就不是一个好人。有的人得了古怪的病，乡下人说成是上辈子杀了耕地的老牛，才落得这辈子悲惨的下场。耕地的老牛是没有人来杀的，直到病死为止。每年年三十，家家户户都给老牛煮上一锅饭，让老牛尝尝米饭的滋味。它一年辛苦到头，人过年有好吃的，老牛也应该尝尝鲜。有些人待老牛不好，老牛瘦得像干柴一样，颈子的肉都血淋淋的，都是被鞭子抽破了皮，苍蝇叮咬的。在乡下衡量一个人的好坏善良，只要看看他们家的老牛知道了。

　　华子把六六粉撒在老牛身上，想毒死苍蝇。真是胡闹，差一点要了老牛的命。老牛沾满六六粉的身体滚在青草上，六六粉滚掉在草上。老牛爬起来吃草，幸好吃的草不多，它才避开了这天降横祸。

　　大山这一鞭子有劲道，牛背起了一道白印子。没容小公牛稍微懈怠，又一鞭子甩在牛头上，小公牛拖着犁就跑。小牛喘着气，就像在嚷嚷，“凶什么凶，我这就干活还不行吗！”一物降一物，小公牛在大山的驭使下，大五斗的田半天就犁好了。

　　大华子暗暗吃惊，以此找起了大山的茬子：“你看看，他把小公牛打成什么样子了？”这个人太心狠了，跟了他怕是要被他打死的。华子的父亲是不同意退亲的，华子以死相胁，他才软了口。华子说大山有狐臭，难闻得要死，谁愿意谁去嫁给他。

　　华子退亲那天，大山开着小手扶拖拉机，手扶里来了八十多人。一路上拖拉机冒着滚滚浓烟，停在了华子家门口晒场上。这些汉子们如土匪一样立在华子家大门外，只要大门一开，这些家伙就一哄而上，将华子家抢劫一空。华子家的人都跑光了，只有她爸爸和那条黑狗死守住大门。来了这些人可把狗忙坏了，它窜到东头叫一声，又窜到西头，真不知道咬哪个好了。它又一打量，部分都是熟人，它更不好下口了，不如就此坐在大院里看热闹。大山从拖拉机里拿出来顶门杠，檀木大门哗啦被撞开了。

　　华子家四合院，五间大瓦房是正房，两边厢房、厨房、还有牲口棚。八十多人一窝蜂子挤进来了，牵羊的牵羊，抓鸡的抓鸡，逮鸭的逮鸭，一片混乱。牲口们发出了凄惨的叫声，一只鸡啪啦着翅膀上了房子。牲口都用绳子捆着，全部都扔到拖拉机上。华子爷爷的黑漆大棺材也被这帮无赖抬上了拖拉机。华子爷爷本来倒着睡觉的，看到这情况就爬起来了。他见这些人把他的棺材都抬走了，吃惊不小，他跌跌撞撞跑到院子就跪下给这些人磕头，谁也没有理会他。凡是值几个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只有老牛这样的大牲口上不了拖拉机。华子父亲仰天长叹：“老天呀，你看看这什么世道，土匪上庄了。”

　　那些人最后还要扒房子，大华子家五间大瓦房的柏树大梁，是大山作为礼物送过来的。“既然你不干了，就得还给我”，这是大山的话。华子出来了，她是从山芋窑子里出来的。她水红色的确良褂子，银灰色的确良裤子，《红灯记》里李铁梅一样咬着大辫子走出来的。所有人都搁下手上的东西。“吴大山啊，花了你多少钱，你算算，不少你一分。你抢这些破东西干什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路还长着，大山兄。”

　　“废话少说，除非不退亲了。”

　　“大山兄，我去城里张瞎子处算了一命，你我的八字不合。这不能怪我，与其将来分崩离裂，就不如趁早中断了结。”

　　大华子又转向众位乡邻，她双拳一抱：“大伯大叔大兄弟们，华子给你们鞠躬了。我与大山虽然不能和合，友谊仍然不会断绝。你们是大山的朋友就是我华子的朋友，你们是大山的叔子就是我华子的叔子。”

　　大山耷拉着脑袋，听了华子的胡言乱语，接了华子给他的退亲礼。晚上华子煮了几大锅面条，杀了几只鸡招待了他们。

　　赵二家里来信，说也给她订了婚。男方送来了六百块钱的定亲费。赵二家人厚道，没有向人家要多。男的叫九斤，一家人都老实，他人长得好看，又识字。这是信中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