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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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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林
已完结都市生活都市小说

25.42万 字   |94人 正在读

最新章节:后记|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31

作品简介
目录 (44章)

这些新型的农民,失土的农民,不以土地为生存的准则。他们或她们用新的方式,在虚无缥缈的空中建造金字塔,用数以万万计的双手托起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塔,数以万万双的眼睛都仰望着塔的那个最高的顶部。

一)因梦起吴三胖出远门

  

  铜海水洋村的吴三胖跟自己的老婆在家门口的城市开了一家涂料店,生意还是一般化,既不非常忙碌也不是很清闲,他也能抽出少许时间跟朋友们搓搓麻将或杀两盘棋。

  他这个人心情焉,因此才落得心宽体胖。

  他老婆陆健荣是个鬼精黑瘦的人,梳着两条叉叉辫子,眼睛大如鸽蛋,他们两个都很有主意,做什么样的买卖都吃不了亏。

  三胖那天进了一车油漆、白灰、墙壁纸什么的。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肩膀头上搭了一条毛巾。

  刚下完货,落了一头一身的白灰。他老婆将电话给他接,说一个男的打电话来了。

  三胖开玩笑说:“男的打电话来你接就是了。”

  他用毛巾在脸上抹拉一把汗,接过电话,是熟悉的声音,是他发小的朋友小学的同学金传胜打来的,好些年都没联系了,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搞些什么?

  “是你啊传胜!在哪里发财也不给老朋友打个招呼,怕穷气沾了你啊。”

  “三胖不瞒你说,兄的我这阵子包了一个大工地。”

  “什么样狗屎运来了?分一杯羹给你穷兄弟。”

  那边呵呵地干笑两声说:“你有空来看看,这里人手不够。”就挂了电话。

  吴三胖接了这个电话,心里一直激动着。

  近来生意差了,他的旁边新开了一家建材公司,店面阔绰货源齐全有专人送货,三胖看到这样的阵势心里就发凉。

  他的小铺子几天都无人光顾,他着急之际就跟老婆陆健荣商议着,去金传胜那里去看看。

  陆建荣这些天也心烦意乱,自然金传胜那里有个工地,去跟他后面打打工也行。

  二十一世纪初的十月,温暖如春。橘黄色的杏叶还没有落光,枝条上又泛起了新红,有一簇簇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天气太暖和了,植物都违背了常理,热热烈烈地开放了,殊不知一场严霜就能把它们的热情打得一干二净。

  吴三胖背起了行囊,他虽然胖但个头高,脸盘也大,整个的体形非常匀称,唯独就是手有点小,跟他老婆陆健荣的手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陆健荣虽瘦,但骨架大,她的手要比三胖的大了许多。陆健荣时常用这双大手在三胖的头上敲鼓。

  这要在没人的时候,三胖脾气好得很,一遇到熟人看见,三胖就要揍她,说她胆子不小,爷们的头也是随便敲的嘛。

  陆健荣就低着头给足了他的面子。

  老婆陆健荣一再交代:“去看看没有什么意思就回来,家里还有一大摊事情呢。”

  三胖点头说我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孬好了。

  三胖是山头人,他家门口就是山。山风很大,往往洼地纹风不动,山上也是风起云涌,树木都是枝头摇曳。

  山上气温要比山外低许多,夏天的时候,山头人还要盖被子呢。

  早些年山头的男人讨不到老婆,本山头的女的都愿意嫁到山外去,山外的人更不会屈嫁到山里来。

  所以山头人一直都是被鄙视的,一经鄙视这里的寡汉就很多,寡汉一多就容易出事情。他们村的一个叫周干巴的寡汉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拦路强奸了一个老太婆,被判处三年班房﹔一个叫秃驴张的大清早拦了一个上学的女学生,被判了八年班房…

  三胖头一次相亲的时候,女朋友就问他家是哪里的?他说铜海山头人。

  这句话不能说,一说就要黄。那女的听了眉毛一皱,就没有了下文了。

  这两年好多了,出去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还有两个混得比较强的办起了工厂,一个是全国五十强企业家划得来,一个是杨华新家的劳保厂。

  这两个家伙在村里吃得开,有些爱财的村民一心要选他们当村干部。

  本来三胖干村长干得好好的,结果被杨华新给挤了。

  三胖跟人说他不在乎的,穷村当干部意思也不大。

  他在路上碰到村里的这两个人物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少了那些肉麻的巴结话。

  那天划得来开着四环轿车从他家门口经过,三胖蹬在门口的树荫下吃饭。

  划得来从车上下来,挺着个比他还要圆润的大肚子,划得来的大肚子和他的大肚子不能相提并论,肚子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划得来伸出白嫩得有点虚假的大手来跟他握手,他左手捉饭碗把右手递给划得来。

  “划总你好!”

  划得来的手绵软温厚,这是一双企业家的手,把他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热情地说:“三胖你混得怎样?有什么困难来找我。”

  三胖脸上浮起一抹浅笑感激地说﹕“穷对付着划总,没有什么大问题,谢谢你的关心啦!”

  三胖认为划得来这个老板心直,对人诚恳,富了不忘记穷乡亲。

  不似有些人当了老板根本就不敢关心别人的疾苦,唯恐把自己搭了进去。

  杨华新这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但对于投资当官或是名利什么他是舍得的,据说他正筹划着花个几十万块买一个科级干部当当。

  钱要用到适当的位置上,不能屈了。

  就他那水平买了干部也当不像样,他除了投机钻营,还能会点啥,对于助人慈善什么,他一毛不拔。

  杨华新这个家伙能力没有划得来强,干烧劲倒是不轻,靠了祖上留下的一点家业,开了一个不很不起眼的手套厂,人五人六地把村长给争去了。

  “给你干,我要跟你争都是龟…孙子。”三胖给了他一句硬话。

  那天选票的时候,一帮拥护三胖的人给三胖透露:杨华新拉票,一票给人家三百块啦。有人亲自看到杨华新派手下给各家各户送钱。

  三胖不无惋惜地说:“我一个钱都没有,你们别选我,最好杨华新票价涨到一千块,大家都得点钱用用实惠。”

  大势所趋,三胖只好慷慨大方说自己不想干了,就怕辞不掉。

  你狗日的杨华新不就是仗着有几个钱吗?老子不信这辈子就输给你了。等着瞧。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三胖不是不知道,在家挣一百块胜似在外面挣一百五十块,但在家没得挣了,总该要出门闯闯吧。

  深绿的毛竹发出莎莎啦啦的声音,山路浓荫匝地,他的双脚踩着长长的毛竹的暗影,尖尖的毛竹叶如鸡爪一样印在沙土地上,枯黄了的衰草如斑秃一样稀稀拉拉贴在路沿。

  路上有挑着担子的老头子,有挎着篮子的老奶奶,他们的脚步都很轻快,是惯常走山路的人。

  一个挑着一担马铃薯的老头子九十多岁了,耳聪目明,见到三胖还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三胖哪里去啊!”

  三胖说:“老骨头累不死你啊,都几岁了,还这么挑担,该歇歇了,还能活多少时候。”老头子头发还没有全白,就是稀疏了,露出光光的头顶,牙齿都还齐全。

  他毫不示弱:“三胖别瞧不起你大伯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不敢跟我比呢。不信我两个搬搬手劲,输给你大伯我就白活了。”

  他轻蔑地一笑,没有时间跟老头子较劲,黄土都埋到齐胸口了,还这么嘴硬,倒听有趣的。

  年轻人都搬到乡下去了,在山头没有什么收入,田地又少,种出来的东西值不了钱,谁还愿意守在这里。

  只剩下老弱病残的老年人留守着山边,他们不愿意走出山。

  有些老年人子女离得远,在山里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上回梅岭一个老人死在家里,有人闻到臭气才发现,尸首都腐烂了。

  一路上三胖嘴不停歇,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到了外地可就没有熟人了。

  一个短发的老年妇女挑着粪桶迎面走来,三胖连忙招呼:“阿母,你早啊。浇菜啦。”那妇女是九山的母亲,三胖和九山是铁杆朋友,三胖经常到九山家喝酒。

  路边上山芋笼子有一头黑色的胖大野猪在拱吃没有抛完的山芋,近几年野猪横行霸道,山边什么庄稼都种不成了,老年人种的一点东西跟野猪抢着收获一点。

  这个东西在山里经常逮蛇吃,三胖见过一头野猪逮了一条胖大的蛇,衔在嘴里,蛇的尾巴挺直着,做垂死的挣扎,他只见蛇的尾巴一截截地缩短,野猪就像吃豇豆一样,没一会就吃完了。

  他还不相信这个野兽会吃蛇。他捡了一块石头扔向这个家伙,野猪回过头来从他身边猛地窜过去了,三胖连忙闪开一条道,唯恐被野猪咬了,野猪渐渐地消失在竹林深处,他大步流星地向高速公路出口处走去。

  马路边一个铁片小屋肉香扑鼻,屋檐下挂着烫金的招牌﹕临海猪脚面。两只火炉子上坐着的大铝锅冒着腾腾热气,老板娘在锅台边忙得冒汗。三胖每次从涂料店回家路过这里都要吃一碗,面馆前停着几辆摩托车、自行车、电动车,还停着一辆板车,车上放着几个白色的塑料水桶,这个他很熟悉,这是九山的婶子一个小矮子名叫阿荷,卖山水的,她也喜欢吃这里的面,常常在这里碰到她。面汤很麻辣,放了花椒面,油煎的辣椒粉又香又辣,稍微放一点,撒一簇小葱、一簇香菜,漂在有一些油珠的汤里,他一口喝下去,五脏六腑都为之欢喜,吃得很过瘾。他爱这里的面,吃都吃不够,吃完了面还要加一勺汤,老板娘念他是老顾客,每次都从炖猪脚的锅里舀一勺有汁液的骨头汤给他。

  这是四川人开的面店,三胖喜辣,本地人面馆烫出来的面条吃起来没有什么劲道,清汤寡水的,他煮一碗起码剩下半碗吃不下。老板娘个子很高,在案板上切菜,腰弯的很厉害。老板个子稍矮,脸部黑不溜秋,他穿着单薄的长袖褂子围着个蓝色的围腰,一块面捏在手上就像一块橡皮,先在案板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然后用手一扯一拉,面块就被拉扯成一股股细绳,绕在手上,轻轻一抖就下了锅,活干得相当麻利,就是人不出色。三胖跟老板娘开玩笑说你老公这么矮你们俩不般配,干脆嫁给我。老板娘抿嘴笑笑就低下了头干自己的活。三胖很有些喜欢上这个高个子的老板娘,每一次从外面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她,顺便吃一碗久违了的猪脚面,他到了外面根本就吃不上这么好吃的面了。三胖在外面扎下了脚,就把老板娘邀去了。

  他一直都没想到出远门挣钱,在家门口挣五十元也强似出门挣一百元,这是许多出门人得出了结论。就拿金传胜来说,一直都在外面混,也没见混出个样子,连个老婆也没有,常常翻人家的墙头去偷老婆,家里的房子要倒了,也不见他回来翻新。

  三胖不是没见过市面,他台湾还有亲戚,全国哪个地方他也不稀罕,他过去在山东当个兵。

  三胖出门是源自一个梦,这个白天做下的梦竟然如冷腻腻的蛇缠在颈子上。

  那天他卖了一车油漆,三棵树油漆名牌的啦,搬上搬下,人比较累,他吃了中饭,躺在躺椅上就迷迷糊糊起来,他的大脑就像被雾罩着一样,渐渐地沉入了黑暗,黑暗过后,他的脑袋瓜就像开了一朵花,使他很紧张,他用手来抓,总是够不着。这时他奶奶来了,他奶奶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就要发财了,有一笔很大的财富等着你。他想跟奶奶说句话,嘴张开了就是发不出音,奶奶就后退着进入了大雾里,他像被绳子绑住了一样想跑就是挣脱不出来,随着哇呀的一声叫喊,他醒了,他的汗衫全部都湿透了,冷汗在颈窝里像淌水一样。

  他的梦很灵验的,这是早几年他赌六合彩时产生的感觉。有两次六合彩中奖都是梦的功劳。在鸡和羊这两个属相上他大获了两次全胜,虽然总体来说六合彩他还是输得多。一次他压了五百块的羊尾,中了,一赔四十得了两万块,这下把全村那些财迷们带动起来了,都拥戴他为首领。想发财先要爱财,由爱生出了感情,财就赶着你了,就像爱一个人,你对她好,处处想着她,连梦里都是她,就会产生心灵感应,你的身上就像有吸铁石,把她吸过来了。他梦到了他舅老爷,他还是孩童的时候,见过舅老爷一面,舅老爷给了他一把糖果,可把他高兴坏了,他吃完了那些香甜的糖果,连糖纸也舍不得扔,就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贴在墙上,真是漂亮极了。因此上他对舅老爷的印象很深。这许多年了舅老爷早已作古了,乍一梦到他老人家就好像那糖果的香甜就在舌尖上打转,满口都是香甜,连气息都是甜的。做这样的梦绝不是随随便便的,肯定是有什么暗示的。所以那天他就压了一个五百块的六合彩,他很有些后悔没有压一千块。六合彩初次让他从梦里尝到了甜头,好运气说来就来说没就没,人的境遇也是这样,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走下坡路。

  六合彩的中彩,使三胖名声大噪,每天晚上他家的大场地头都聚集了男男女女的钱迷子们,有的蹬着有的站着,七嘴八舌的,有的说开龙,有的说开虎,最后都是三胖一锤定音。这下把三胖的好朋友九山也带动起来了,九山本来不赌不嫖,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事情,是一个人人夸奖的好青年。迷上了六合彩之后,人就变了。九山其它的赌博坚决不干,独迷六合彩。因为赌六合彩具有呕心沥血卧薪尝胆的持久战,需要细细推敲慢慢斟酌,属于智力劳动。这种劳动一旦被九山采纳了,九山基本上不是没事干的人了,他睡觉的时候,也在想明天六合彩应该开哪个?他把这段时间开的大体情况摆出来,不是一点成绩没有,他也赢过了,虽然是输的多,那是因为自己财运不佳。一天吃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他立马问人家属什么的?人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说属马的呀。好啦要的就是这句话,晚上就压这匹老马,要发财啦兄的挡都挡不住。九山因为一次做梦做到他远房表婶娘,第二天这个老太婆就死了,就在他表婶娘死了的那天,九山压了三百块的六合彩,一炮奏响,九山得意得很。三不知瞎眼猫是碰到过死耗子,一回碰不上,赌六合彩就没意思了。九山赢了回把,就开始倚老卖老,招摇撞骗,说自己已经掌握了六合彩的秘诀,给人发个短信,从中抽个小头。本来抽头的事情都是三胖的,一般人敢在三胖的地盘抽头,三胖就要跟他打架。三胖给九山抽头,他和九山不是一般的关系。他说九山你抽头我抽头都是一样,咱两谁跟谁!九山什么坏事都跟三胖学习的。这是九山妈得出的结论。

  去海滨城市的长途客车从高速出口进入了柏油马路,他探头张望,就像一个刚从水里上来的王八先探探敌情一样,把颈子伸得老长。就是这个客车,乐清—安庆。他向司机招了手,客车开了半里路,嘎然停下。满满一车人,他挨在一个妇女的边上,想欠着身子坐一下,被那个妇女一把推个踉跄,凶巴巴地说:“干什么想耍流氓?”三胖翻眼瞅瞅,我靠,这么丑也敢自作多情,猪啊太笨啦。

  三胖怕热,被人一挤,就满头大汗,这个推来那个搡去,简直就像鬼推磨一样。马路颠仆的时候他一会前冲一会后仰,肚子里的陈食都被颠出来了。车到宜兴的时候,拐进一个旅客饭店,他被人架着挤出车外,一阵凉爽的风吹得他稍微好过一些,他不想吃饭,在临海吃的面条还在往上胃里作呕,他蹬在离车子十几丈远的风口上,呼出满口的浊气,吸进新鲜的空气。饭店里的打手出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一把拽住他的外套:“你小子装什么狗熊,出门这点规矩都不懂,都照你这样这饭店还怎么开,这饭你吃不吃都是二十块钱,钱拿来省得皮肉受苦。”三胖想说自己不饿。不容他开口就挨了一鞭子。那个打他的人臃肿着脸就像得了肾炎病一样,戴着副眼睛,洋洋得意的样子。三胖过去在武警部队里训练过,有些本事,但是他寡不敌众。社会变了,杀人放火都不是稀罕事了。他堂堂三胖子出门没出几百里就乌龟到这么程度,真是羞了先人,他手上要是有枪,就放倒几个。

  三胖被赶进饭堂。我的天啦,什么样的饭菜还要二十块,讹人啊,一个黄瓜条,一个萝卜片,一块鸭肉,一碗泛黄的米饭,有一股霉气,这是霉变了的大米,喂狗还差不多。三胖气哼哼地跟着一些人挤进了厕所,哪里是厕所简直没处下脚,到处都是一坨一坨的屎厥子,三个蹬坑边上糊满了黄灿灿的大便,湿漉漉的小便像小溪一样流淌,大家都掏出家伙就地解决,我的天啦这比解放前还要肮脏不堪啊。一坨干屎沾在他的新皮鞋上,使他的鞋像高了一层一样,他使劲地踩踏,要不是皮鞋是刚买来的,他就扔掉算啦!

  梦里好事多多,三胖一睡倒就有梦,一般的没有意思的梦他做了就忘记了,大梦总是难忘。人生如梦人生有梦,没有梦的人不是好人。传说大清朝时候一个叫小扇子的带刀侍卫从来没有做过梦,一旦做了梦,他就梦到了皇上被人刺杀了,他心里一阵欣喜,他在旁边冷眼旁观,一个黑衣蒙面人拎着皇上衣领—皇上大叫﹕小扇子快救我啊!蒙面人将一柄柳叶刀戳在皇上的咽喉,一股黑血顺着刀口往下流。小扇子说﹕去你妈的!救你个“大烟葫芦子”。小扇子说皇上是“大烟葫芦子”,是因为皇上吸食大烟瘦得成皮包骨头,小扇子已经觉得皇上没什用了,干脆让人家把他干掉,换个别人来当皇上。小扇子这个人对主人不忠,不是好人,三胖认为。

  三胖梦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八岁那年他娘就去世了。娘的鼻子烂了一个大洞,整天流着黄水,整个脸部就像被烟头烧烂的一样,露出一个个洞眼,到最后的关口,娘的脸部恶臭难闻,就像家里埋着烂蛤蟆死蛇发出的腐败气味一样,娘遭得罪真是太大了,这归根还是爸造成的,爸那时在外面做点生意,身上有几个闲钱,搭理了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就把娘给甩了,娘揣摩着爸是嫌自己丑了,因此娘就把鼻子下的一颗铜钱大的肉痣给抠了,一股黑色的血从娘的鼻子边流出来了,娘用手抹拉了一把,将血揩在门框上。他在旁边替娘难受。抠掉之后,就流黄水,娘一辈子就完蛋啦,没过一程,娘就死了。三胖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他时常会想到娘,娘说她很丑,他认为娘一点都不丑,娘梳着粑粑头,穿得干干净净的,不打扮也好看。他后来跟爸不讲话了,看见就拿眼白他,爸带他去见他那个后妈,他在后妈的手背上咬了三个牙印,挨了爸的两耳刮子,三胖一辈子都记恨。娘托梦给他一定是大好事……

  去江滨城市的长途客车从高速出口进入了柏油马路,他探头张望。这里的一切跟老家临海大不一样,这里一马平川,田地里种着油菜和小麦,清冷的月光洒在庄稼地里,宛如一层白霜。

  当车开到芜湖的时候,三胖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盹。车子在路上先后下了不少人,因此他也抢到一个床铺,略感舒服一些,却被一个人拉起了,要他快下车,好像不下车就有危险一样。那个家伙开始语气还比较温和,三胖很不配合,三胖说:“搞什么事情?没坐过这样的车子,没见过这样的人,半路叫人下车,你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那个搡他的人比他还要魁伟,两个人僵持了一会,三胖不下车,他说没到终点站我不下车。那个人劈脸给他一家伙,还骂他:你白痴啊!现在的社会简直就是秃子头上打凉伞无法无天了,这些黑车不论旅客到哪里去,都让你上车。他们的车里设计了很多牌子,他问你到哪里,只要你说到哪里,他就拿出哪里的牌子,然后乘着夜色在半路给你踢下来。他奶奶的,要去告你个狗日的。半夜三更的三胖不敢跟人较真,只好下了车。

  呸呸呸三胖对着这些坏蛋吐了几口唾沫,两个人提拎着他,将他搡下了车,他的腮帮火辣辣的,他很火,挨这一煽虽然不很痛,却是晦气,因此他升腾起了一股邪火,一下车就在一棵冬青树上踢了一脚,树叶发出莎啦啦的响声,随即一股烟尘窜上了天空,三胖仰望着,这团如雾一样的尘埃在天空中倒立成一个巨人,这个巨人的脸上慢慢地出现了嘴的幻影,慢慢地出现了耳的轮廓,慢慢地鼻子和眼睛都清晰了,巨人开口了,它声如洪钟,像从瓦瓮里发出来的声音一样。只见巨人嘴巴如动画片里的木偶戏人一开一合地说,三胖知道我是谁吗?三胖有点吃惊同时也有点胆寒,在这夜半时分,出现在头顶上能叫出自己名字的大家伙除了魔鬼还能是什么?他真恨自己刚才不该忍不住火踢这一脚,人一定要能忍,踢出麻烦来了。他不敢拉动一步,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你放我一马吧!巨人发出令树叶打颤的笑声,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梦梦梦梦…

  梦在一点点地向高处升起,慢慢地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夜空里。深沉的黑暗将他笼罩得透不过气了,凉气像雾霭一样直钻他的心窝,衣服如冷铁一样不合身体。三胖在原地旋转,大脑里嗡嗡地回响着没有消散的声音﹕梦梦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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