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干部调动

　　星期六和星期天罗达庆都在家里呆着，有点开门候客的意思。下周一要召开市委常委会，研究人事问题。不知怎么把消息透露出去了，先后有好几个县上的头脑们登门拜访。一市之长，对于下面各县区的领导来说，他们就是诸候列国的首脑。

　　全市的工作如何，全靠他们。所以，一般说来，对于县委书记或县长们的来访，他是不便拒绝的。不然，他们来了，都不会两手空空。或多或少要带一点东西，烟酒或山货特产之类。还有一些不便于亲自交给他的东西是隐蔽在烟酒的包装盒里的。这些年来，他习惯于由他亲自打开并处理这些送来的东西。客人们走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査礼品盒，以便及时发现里面的内容，做到心中有数。再说，他喜欢把烟酒之类的东西送给市政府的其他同志共同享受，必须避免把不该给的东西转送给别人。因为对于他来说，还用不着给别人送厚礼。在市里，只有别人求他的事，而他绝没有求别人的事。即使要别人办个棘手的事情，也是带有半商量半命令性质的。这也就是意味着，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就像他让叶莎给刘小样办档案一样，不合情不合理，但却理直气壮。什么东西都是人造出来的，人能造航天飞机，就能造出比这简单一百倍的东西来，比如职务，比如官位。

　　这些天来的人，大凡都是为自己的工作而来。在县上呆久了的同志，总希望早点调离那个地方，换一个环境。他们自然会找出种种理由。这个社会，可以产生的理由太多了。工作需要，家庭困难，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能力，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都是理由。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换一个权力相对集中，油水稍微厚一点的单位。于是，财政局副局长的空位便成为他们争相夺取的首选目标。正因为争夺的人太多了，给谁都不是，所以就一直空着。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专门留着一个空位，让大家都来抢，掌握大权的人就会从中得利。就像一只骨头，几条狗来抢，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谁都抢不到，二是最终会有一条狗抢到。但扔骨头的主人会看着它们饶有趣味的争抢过程，平时和睦相处的狗们，在那时通常是不顾面子的。

　　星期一召开的常委会就要涉及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再不能拖了。原因是老局长前几天检查出癌症，已经住院了。还有一个副局长主持着目前的工作。本来应当是一正二副的格局，可一直是一正一副，眼下局长一病倒，此生再没有起来的可能。只有副局长先冲上去，让其接替局长职位。指望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必须马上物色一个新的副局长人选，否则，一个大局，新局长上任后连个助手也没有。这不符合规矩，也失去了监督。

　　在常委会上，市委书记兰之春主持会议，开宗明义地讲了今天需要上会研究的内容。市委组织部先拿出了一个人事方案，供大家讨论。罗达庆发现，组织部提供的几个人选，都在这几天先后去找过他。他马上联想到，既然找过他，那也就找过别人。那些跑官的人，本来自己就是官，知道常委会上不是一人说了算，是集体意志的体现。这些人，都没在罗达庆考虑的范围内。他所考虑的，是东风县副县长叶莎。叶莎这个女代长，目前是他眼中最重要的人物，她掌握着他最核心的机密。她的工作安排如何，将直接决定他的政治前途和命运走向。更何况，上次叶莎已经明确提出过这个要求。要是把这次的机会放过了，就有可能激怒这个女人，女人不激怒时就是一只小猫，一旦被激怒了就会变成一头狮子。于是，安抚叶莎就成了当务之急。

　　罗达庆挨着纪委书记龙王玉坐着。当初他一直不说话，他只听别人说，听别人议。常委们你一言我一语，谁都定不下来。正在莫衷一是的时候，市委书记兰之春把脸转向了罗达庆，说：“罗市长，听听你的意见。你说说。”

　　罗达庆正了正身子，字正腔圆地说：“我给大家提供一个信息。当然，这个信息只能是在这里说。咱们先讲纪律，不许传播。大家都是有思想，有头脑，有政治觉悟的领导。刚才组织部门提出的七八个人选，先后在这一个月内，都找过我，要求到市财政局来。就在昨天，前天，就有四个人来到我家里。他们这么做是干什么？是跑官！典型的跑官！对于这些乐于跑官的同志，我已经对他们委婉地进行了批评。因为我讨厌这种做法。党的干部，绝对不是跑出来的，是靠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绩干出来的。在这些同志中，有的能力很强，他们都能胜任财政局副局长这个职务。可以说，大家都清楚，用不着考虑他们的个人能力问题。可是，我们绝不能养成这种德行，好像不跑官，某个职务就不能降临到他的头上。从哪方面纯洁干部队伍？从哪方面加强廉政建设？从哪方面体现干部任免上的公正性？我看就要从这方面抓起。所以我说，凡是跑官的人，除了严肃批评外，一个都不能考虑。如果考虑了，就是我们在纵容腐败，迁就恶习，助长不正之风。说得再严重一点，本身就是在制造腐败。”

　　罗达庆的一席话刀枪不入，铁骨铮铮，俨然一副义正严辞的气派。旁边的龙王玉很赞赏地点点头。兰之春马上说：“罗市长说得很好，我们不能给那些跑官的人提供纪律上的门路。而且，从现在起，要形成一种制度，凡是跑官的，两年之内不许提拔。无论他能力有多大，关系有多深。希望在坐的各位都能作好表率。”

　　龙王玉是个在当地称为黑验包公的人，有人叫他龙王爷。龙王玉说：“我很赞同两位领导的看法。如何制止跑官的行为，关键还在于我们这些常委。以前，一些不愿意在基层干的同志，就喜欢通过跑官打通关节，然后让他如愿以偿。先例多了，跑官就成了一股风，似乎官就是跑出来的。市委应当考虑在干部任免问题上，专门针对跑官现象制定一个文件，对于那些热衷于跑官，并通过跑官拉拢腐蚀干部的，要进行严肃查处。”

　　市委书记、市长、纪委书记三个都是重量级的人物。他们的意见取得了一致，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也就意昧着，刚才组织部长提出的几个人选全部否定，不予考虑。罗达庆猜想，最难受的恐怕就是组织部长了，那是跑官者第一站要去的地方，只有跑了第一站，才有可能跑其他各站，逐个疏通。或许，在第一站里，已经对那些人有过承诺，答应“研究研究”。这也是能够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的重要原因。罗达庆观察着组织部长，后者表情上有些微妙的变化，介于尴尬与迟疑之间。组织部长终于抬起头，说：“各位，请重新提出人选。”

　　于是，大家又议。这次范围宽了，从各县区扩大到市级各部门的副职。有人提出从某县财政局局长中提一个市局副局长起来，但还是很快被否定了。原因是还要经过干部考察什么的，很麻烦。市财政局现任老局长病入膏肓，已经不能再上班了，副局长顶替上去主持全盘工作，新的副局长必须马上到位。平级调动是最简单的办法。

　　在重新拟定的几个人选都一一被否定之后，一直在选择最佳发言时机的罗达庆终于开口了。罗达庆说：“我提一个人，这是个从来不跑官的人。”罗达庆把脸转向市委书记兰之春。

　　兰之春说：“你说。”

　　“叶莎。”罗达庆说：“估计大家都认识。东风县主管教科文卫的副县长。大学文化，三十多岁，正是有活力的时候。适合于新老班子交替。这个同志我是知道的，一向兢兢业业，不声不响，把自己的工作搞得井井有条。这几年，东风县的文化教育卫生工作向前迈了一大步，与她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财政工作需要一个工作细致，责任心强的人。她比较适合。再说，她已经在东风县干了十多年了，是从团县委的普通干部一步一个脚印提拔上来的，长期在东风县也不利于开展工作。大家议一议。”

　　组织部长说：“叶莎我们也考虑过。作为年轻干部，我们原来的打算是把她提拔到其他县当县长或常务副县长。”

　　兰之春一口拉过去了，说：“那就很好呀。先把她放到财政局来。她都在东风县干十多年了，与她同时提拔的干部全都调离了，恐怕全市像她这样的副县长不多吧？”

　　组织部长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说：“那是不多。”

　　兰之春已经拿定主意了，就是叶莎。因为组织部长同意，又是市长提出的人选，这都代表了主导性的意见。兰之春看看大家，一锤定音地说：“诸位有啥意见没有？好，没啥意见。现在表决。同意叶莎任财政局副局长的请举手。”

　　十一位常委全部通过。但罗达庆注意到了，纪委书记龙王玉犹豫良久才把手举起来。不过，即使他不同意，也是无碍大局的。

　　这是罗达庆最高兴的几天。叶莎的事情搞定了，他悬着的心也就定了。散会后，罗达庆回到办公室，就给叶莎打了电话，说：“你的事情差不多了。”叶莎问：“调到什么地方？”罗达庆说：“你不是要到财政局吗？现在老局长病倒了，副局长主持全盘工作。他也五十多岁的了，你的路宽着呢，叶莎说真是太臃谢你了。”穸达庆/别说见外的话。咱们是啥关系。不过，在任命文件下达之前，你要冷静，你不能有任何表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给你通个气。”叶莎说：“这个我慷。”放下电话时，叶莎还说要亲他一口。虽说嘴没到，但意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