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霸业（上）

　　中国，珠海国际机场。

　　阳光明媚，机场外的草坪，偶现一点点的光芒，那是硬币的反光，有些外国游客因为一些零钱无法带出境，就丢弃在草坪，大部分被清洁工捡走，但偶尔有些没被发现的，静静躺在草坪一角。

　　“滚！”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被机场保安推出来，跌倒在坚硬的机场外水泥地上，保安凶神恶煞：“小子，再让我看到你在这里捡钱，你爸就别想在这里做事了。”

　　男孩怨愤地盯了一眼保安，起身慢慢走了，他站在铁丝网外，静静看着腾空而起的飞机，在头顶隆隆飞过，风卷起他的衬衣，猎猎作响。

　　这时，机场外的停车坪，如一阵旋风，三部黑亮的奔驰车驶进，中间一部车门打开，黑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手腕抬起时，纯金的劳力士。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如大将军出征，与身后几名精干的随从直向机场候机室。

　　“院长，您真的打算亲自前往新加坡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中年人身边一名秀气的女秘书忧心忡忡地提醒他。

　　中年人摆摆手：“小高一个人在那里我实在不放心。”

　　“可是……”

　　“可是什么？”

　　“院长，请恕我直言，南航与东航的结盟已经势在必行，合作的内容几乎涵盖了所有的航空业务领域，但唯独不包括股权。这种针对中航公司的策略已经非常明显，您去了，只怕也是……”

　　“自讨没趣。”中年人冷笑一声，“你是想这样说吗？”

　　秘书微叹一声，低下了头：“就连刘先生也劝您不要去了。”

　　中年人也苦叹一声：“可悲呀，堂堂的南航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为什么连这点也看不透，引入新加坡航空的投资计划就能改变局面吗？中国的航运业负债累累，本来就一直在给银行打工，有了这笔钱，无非从为中国政府打工变成为外国人找工，就算少亏一点，可这叫民族颜面何存，中国航运业又颜面何存？为什么我们中国人就是不肯团结？为什么？”

　　他拍拍额头，秘书无奈地耸耸肩：“这就是市场经济，实在赔不起了。他也是没办法，不这样做，他还能怎么办呢？您还是保留意见吧。”

　　“不，就算明知结果改变不了，我也要看着它发生。”中年人指指窗口，“去吧，给我订往返的机票。”

　　秘书只好去了，中年人向身后的随从挥挥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随从们知趣地走开了，中年人走到候车厅外的落地窗前，盯着蓝湛湛的天空，眉头拧成了一字，他冥思苦想，一条条计策在心中闪过，但没发觉一条管用，终于放弃思考，掏出一支烟，浓浓地吸了一口，两条烟龙吐出，好像要喷出满腹惆怅。

　　这时，他看到一个小男孩慢慢地走到窗边，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呆呆地看着天空，像他刚才一样，悲苦和寂寞。

　　中年人有点意外，虽然不认识这个男孩，但这一瞬间，他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好像那儿站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同他一样忧心如焚的大人。

　　他走上去：“小朋友。”

　　男孩看了他一眼，但又把目光投向天空，不答理他，中年人从他背后看到，这个男孩衣裳破旧，脸和裤子小腿以下都是脏兮兮的，好像刚从建筑工地上做完事回来。

　　“小朋友。”他又叫了一句，男孩这才回头望着他，中年人发现，这男孩眼中，居然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中年人好奇地问。

　　“没什么。”男孩摇头，这时，天空又一架客机隆隆起飞。

　　中年人站到他的身后：“那你在看什么？”

　　“飞机。”男孩支着下巴，像自言自语。

　　“为什么看它们？”

　　男孩像大人一样长叹一声：“明天，就是我爸爸的生日，他为机场做了一辈子的清洁工，可从没坐过飞机，我多想让他也坐一次呀。”

　　中年人讶然：“这不难吧？机票现在不贵呀。”

　　“他有病，钱要吃药的。”男孩摸着玻璃，好像要隔着它们摸到空中渐去渐远的飞机。

　　中年人点点头：“希望你的父亲早日康复。”

　　“谢谢。”男孩向他笑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中年人这才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原来挺漂亮。

　　他还想同这男孩说什么，这时秘书匆匆赶来，递上两张机票：“院长，票给您订好了。”

　　中年人接过票，看了那依旧面向天空的男孩一眼，走向候机室，刚走到门口时，突然秘书的电话响了，秘书一听，露出喜色，向中年人兴奋地叫道：“院长，有个好消息。”

　　“什么？”

　　“小高来电话，说中航阻挠，这场竞购战只怕要无限期地押后了！”

　　中年人兴奋地一拍手：“好极了，白老头还真是有眼光，我没看错人。”

　　“是呀，这样您不用再去新加坡了，我们就在国内等消息就行了。”秘书几乎要雀跃起来。

　　中年人轻松地吐了口气：“是呀，不过我不太明白，这个老狐狸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秘书说：“我也奇怪，突如其来，好像刚刚才改变的主意，不过也能理解，航运就像石油、电信一样，几大公司并存是国家的战略部署，中国本来就才三大航运巨头，任何两家要合作，其他一家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中年人赞许，但还是心存疑虑：“话是不错，但我总觉得这冥冥中似乎有天意。”说到这里他回头望向还在孤独地望着天空的男孩，他心想，莫非这个男孩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气。

　　他看看手中的机票，走到男孩背后：“小朋友。”

　　男孩回头，他递上机票：“小朋友，我觉得我同你有缘，这两张机票就当我送你父亲的生日礼物。”想到飞机票是实名制别人用不了，他又掏出一沓钞票，“这些给你父亲治病吧。”

　　男孩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您这是……”

　　“不要问为什么，我说了，我只是觉得同你有缘。”中年人把钱和机票塞进男孩的手中，与秘书离去了。

　　男孩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突然醒悟过来，叫道：“先生，您叫什么？”

　　中年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叫俞越海。”

　　“谢谢您，俞先生。”男孩挥挥手。

　　“你呢？你叫什么？”俞越海问道。

　　男孩说：“大家叫我小毛头。”

　　“小毛头？”俞越海笑了，“这是外号吧，你的名字呢？”

　　男孩道：“我叫殷翔！”

　　“殷翔？鹰翔！”俞越海竖起大拇指，“好名字，希望有一天，你真能鹰翔九天！”

　　俞越海走了，男孩捧着钱与机票，兴奋地又蹦又跳，兴冲冲往家里跑去，他跑过一个自动杂志售卖点时，没有看到，上面有一本福布斯杂志的海外版，上面的封面人物正是俞越海，下面有段简介：中国航空管理干部学院院长，国际航运协会中国首席代表。中间是新闻标题：俞院长于国际航空业两会致辞：即使境外竞购战中，中国航运事业不会改变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路线。

　　殷翔一道风跑回了家，一个破旧的铁皮房，正值夏天，房中酷热难当，房中乱七八糟的破烂，好像个垃圾场，一个火塘边，腿有残疾的殷父正拨弄着火头烧火做饭，殷翔兴奋叫道：“爸爸，您看。”

　　殷父接过往返新加坡的机票和那沓钱，惊恐地问：“你哪来的？”

　　“别人送的。”殷翔回答。

　　殷父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别人会送这些给你？你老实给我说，是不是你偷来的？”

　　殷翔急忙摇头：“真是别人给的。”

　　“你还敢撒谎！”殷父举起手中的火钳。

　　殷翔吓得后退几步：“没有呀，真是别人给的，他还说，他叫俞越海。”

　　“俞越海？”读书不多的殷父没听过这位大人物的名字，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不撒谎，从他真诚的眼里看出，这的确是真话。

　　“孩子，你过来。”殷父扶着吓坏的小殷翔坐下，语重心长，“孩子，他为什么要送你？”

　　“不知道，他只说同我有缘。”殷翔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一遍。

　　殷父面露笑容，拍拍儿子的头：“不是偷的就好，儿子，你要记住，我们人穷，但志不能穷，要有骨气，我们要的东西，要双手去挣，你妈走得早，我没时间管教你，最怕你走上邪门歪道，你要是学坏了，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妈妈交代呀。”

　　“我不会的，放心吧爸爸。”殷翔眼里露出大人才有的坚定。

　　“你是好孩子，当然不会。”殷父亲切地拍拍他，“今天这件事，不管人家是送也好，怎么都好，但我们做人，无功不受禄，所以，爸爸宁可不坐飞机，只要你好好做人，爸爸就很开心了，这钱，我们不能用。”

　　殷翔点点头：“是，爸爸。”

　　“嗯，来，我们吃饭。”殷父把钱和机票还给他，“爸今天做了红烧肉。”

　　“吃饭喽！”小殷翔欢快地与父亲一同进餐，看着给他夹肉的父亲，再看看放在灶台上的机票，他露出立誓一样的表情，“爸，将来等我有了钱，一定给您买一架自己的飞机。”

　　殷父慈爱地点头微笑，桌上一盏如豆灯火，照红两父子的脸。

　　入夜了，殷翔伏在桌上写日记：今天，爸爸教我，做人要有骨气……我对爸爸发誓，将来我要为他买一架飞机……

　　他这时还不懂写日记的格式，把日期写在最后：2001年9月10日。

　　这一天，就是殷翔梦开始的时间，但是，熟睡了的小殷翔做梦也想不到，只不过一晚的工夫，这个世界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惊恐，就从这一天起，时间有一个明确的分界线，被称为“之前”、“之后”，也许对年幼的他来说，这件事并没影响到他的生活，但多年以后，每每提到那个梦开始的时间，他都觉得，这个事件，总有奇特的象征意味。他将要从事的行业领域，正是由于这一事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灾难，契机，如天使和恶魔同时降临。

　　这个事件，就是震惊世界的9·11恐怖袭击。恐怖分子劫持四架大型客机，先后撞毁了世贸双塔，五角大楼，有一架还险些撞中了白宫，数千人丧生，恐怖的阴云笼罩世界。

　　之后，国际航运，特别是欧美航运业，更是一片愁云惨雾，2001年的9·11事件中，航空业面临几亿美元的安全和保险赔偿成本以及事件发生后乘客仍然对飞行的紧张和恐惧而带来的持续上升的收益损失。此外，各大航空公司也面临着在该次袭击中受伤人士和死亡人士家属的赔偿诉讼。

　　在此之前，美国经济疲软和航空业低价位竞争本已是行业的巨大威胁，9·11事件后，由两家美国航空公司带头申请破产保护开始，大量小型航空公司开始停业，全球航运裁员高达40万人，短途航运业与长途航运业分别以20%和9%的速度业绩下滑，雪上加霜的是，短途航运业居然还是提价趋势！原本就消费积极兴不高的商务旅客更是兴趣丧失殆尽。由于工会施压，美联航总裁被迫辞职，尽管有50亿美元由政府提供现金支持和100亿贷款担保援助，还是平均每天100~200万美元的损失让整个西部航运没有喘息之机。

　　幸运的是，国际联航有力的调整措施加上政府的大力支持，西方国家在经历9·11脱胎换骨的阵痛后，终于还是走出了低谷，不过，漫长的六年已经过去了。

　　中国航运业在这几年还是值得庆幸的，虽有一定负面影响，但直接损失不大，中国的金融分析师们甚至乐观地认为，9·11让美国金融地位的威望受损，大量的游资将流入相对稳定的中国内地市场，将出现长期潜在利好，可惜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美国经济一感冒，中国运输业就得跟着“打摆子”，专家预测2001年9月运价回升，但一场爆炸案，再次把商人们信心打入底谷，第二年，中美贸易全面下滑。对9·11事件幸灾乐祸的人这才看到，恐怖，对谁都没有好处。

　　2007年3月，随着美国与欧盟《开放天空》这一协议的签订，宣布世界航运业进入“超级承运人时代”。这一因9·11引来的变革，使中国迎来了航运事业中最严峻的考验，美民航专业咨询公司的评估报告中，仅达拉斯-北京这一航线，就要为得州带来1.8亿美元的收入，美四大航空巨头为了争夺7个利润丰厚的中国航班几乎是赤膊上阵，无所不用其极，动员政界、商界、员工和社会团体等几乎所有力量多方游说，以影响政府的决策。而中国航运业的严重内耗，过度竞争，几乎拿不出一家能上得了台面的，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航空公司。中国“先货后客”的政策，使中方承运人叫苦不迭，大韩、国泰、UPS、联邦快递、美西北及汉莎等外航几乎垄断了中国航空货运市场。以中方承运人目前的状态，刚刚签订的中美航空协议将使中方承运人未来在国际货运市场争夺中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几乎不用预测，未来客运可能也会步货运后尘，同样失去国际市场。

　　如果中国不立即组建超级承运人，中国的航空运输业将彻底丧失在全球航空业的主导地位，中国民航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2008悄然来到，历史，向中国航空业亮出了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