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部队补充了兵员，又向前推进了。

　　这段时间，秦明扬很不情愿地被派到师部医院住了几天。他在松骨峰战斗中负了他参加战斗以来的第一次伤。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臀部。他在睡了一觉后，痛得叫了起来。

　　不过，在师部医院里，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他正趴在床上写笔记。突然，同病室的战友叫了起来：“秦教员，快起来，师部文工团来慰问演出了。”

　　秦明扬不是不想去，只是，屁股上有伤。他看见护士都脸红呢！何况去外面见什么文工团的。

　　所以，他摇摇手：“你们去。我忙呢！”他很快地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战地笔记里。

　　只见他一会儿欢乐，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快乐地笑起来，一会儿又紧紧地攥着拳头。有时他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中。思考后，他又开始奋笔疾书。

　　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明扬吃惊地抬起头。

　　霎时，他的嘴巴张大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在战斗间歇都会闯进他梦中的女孩子。郝妹子！

　　她被金色的阳光包围着，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脸上绽放着花儿一样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郝妹子也呆住了：“是你？”

　　秦明扬一愣，突然跳了起来。

　　这下子碰到了伤口，顿时痛得他叫了起来。顿时，所有文工团的女战士和涌过来的战友们都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仿佛阳光也飞扬了起来。

　　郝妹子刚才那一呆，显然说明她记起了这位渡河时见过的战友。她走了上去，道：“秦明扬同志，我们在渡河的时候见过面。没想到你就是守卫松骨峰的战斗英雄！你行动不便，我们是专门来给你们唱歌的！”

　　秦明扬已经站了起来，努力保持着标准的军人的站姿。那身上的笔记也落在了地上。

　　郝妹子灵巧地一弯身，已将战地笔记拿在了手里。

　　秦明扬急忙去抢。

　　郝妹子急忙将战地笔记藏在了身后，翘着小得像樱桃一样的嘴，说：“有秘密？”

　　秦明扬急得红了脸。因为屁股的疼痛，汗水也流了下来，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摇头。

　　郝妹子银铃似的笑声响了起来：“我们的英雄看见美国鬼子都不怕，怎么这会儿心虚了？”

　　文工团的一位大姐叫起来：“是不是给媳妇写的情书啊？”

　　秦明扬立刻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叫了起来：“不是！真的不是！我发誓不是！”

　　好在带队的政治部干事出面解了围：“好啦，好啦！别难为他了！我们抓紧演出，一会儿还有任务。”

　　郝妹子轻轻地把秦明扬的战地笔记放在了桌子上。

　　究竟演出了些什么，秦明扬没有看进去。

　　直到他们走出了门。秦明扬突然咬了咬牙，拿着战地笔记一下子冲了出去，直追到了汽车边。

　　可是汽车已经启动了。

　　秦明扬想大声地喊。可是他没有喊出来，只是呆在了那里！

　　他仿佛看见郝妹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是的，好像看了他一眼！

　　那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存在秦明扬的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每次一想起，他就觉得大脑一片茫然，全身开始发热，脸也开始发红，嘴巴则发干。

　　此时正是十二月初，朝鲜的初冬已经十分寒冷。虽然志愿军的棉衣已穿在身上，但那寒风仿佛可以穿透这些棉衣似的。

　　由于白天有美军飞机轰炸，部队只能在夜间急行军。

　　美军的侦察机几乎是擦着大家的头顶飞。

　　雪在飘，路又湿又滑，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甚至会掉下沟里。

　　正走得苦闷不堪的时候，高兴的事来了。

　　他看到了郝妹子。

　　郝妹子正与文工团的女孩子们唱歌，她们敲着锣鼓，吹着秦明扬的战友们问了他之后才知道的黑管和西洋长号。

　　她们站在路边的山岗上，敌人的飞机呼啸着从她们的头上掠过，可是她们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挺起你们的刺刀，飞扬起你们的身躯……”

　　秦明扬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声地叫：“郝妹子！”

　　郝妹子长发飘飘，一边继续歌唱，一边向他招着手。

　　战友们都问他：“秦教员，你们认识？”

　　他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淡淡地说：“渡江追敌时见过面。只是一面之交，说不上认识。”

　　“哈哈！你笑得这么甜，还说……”

　　秦明扬兴奋起来，大声地说：“认识，我们是革命同志！”

　　于是，其他的战友都叫起来：“认识，我们是革命同志！”

　　这种欢乐不但包围着秦明扬，也包围着他的战友们。

　　1950年12月30日夜，临津江。

　　营长将突破点选在一座陡峭的山崖上。

　　这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因为美军依仗具有优势的武器，把每一条被选作攻击的道路都打造成了由地雷、铁丝网、机枪、大炮、火焰喷火器组成的死亡线。

　　战斗开始前夕，全部由老兵补充的三营三连，搭着人梯，已经爬上了山崖潜伏了下来。

　　开始向敌人进攻了，一时间，整个敌人的阵地都被炮火覆盖了。

　　几乎是在我军炮火延伸的一瞬间，秦明扬和战友们呐喊着出现在敌人面前，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他们一连攻占了三个阵地，敌人打的照明弹把阵地照亮了，他们这才发现，被他们打死的全部是高鼻子美军。营长冲了上来，大喝一声：“好，都是好样的！给我向前冲！”

　　连长一挥手，秦明扬和他所在的八班又第一个扑了上去。

　　八班重新组建后，在松骨峰活下来的战友仍旧在八班，现在他们是一个加强班，是全营的尖刀，加上秦明扬这个不在八班编制的文化教员，一共是21人。

　　三营前面全部是高山，他们连续翻了两个山头，咆哮着冲进了敌人的炮兵阵地。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们继续向前进行。

　　这时，他们已经完全和营部失去了联系。在爬上一个山头时，他们发现这是个奇怪的山头，有工事，还有充足的弹药，可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敌人。他们在高地上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山腰上驻有帐篷。他们蹑手蹑脚地摸上去，听到里面发出像牛叫一样的鼾声。

　　秦明扬做了一个手势，跟着他的六个战友全明白了。他把大家分成两组，一个组掀开帐篷，另一组往里面扔手榴弹。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竟是美国兵。

　　连长等人也扑了下来，一阵扫射、投弹加刺刀。

　　“哈哈，这和杀猪一样！”战友们高兴坏了。

　　全连在这里停下来，用美国兵的食物和弹药进行了补充。

　　通过对抓获的美军审问，可以判断出，这是敌人的第二道防线。美国兵根本没有想到在前面的南朝鲜人跑得那么快，所以连岗哨都没有。

　　因为敌人退得太快，全连决定继续追击。全连进行了分工，副连长跟着一排行动，文化教员跟着二排行动，三排跟着连部行动。

　　但是，一开始全连就不断地遇到溃退的南朝鲜军队，跑在前面的战士抓了俘虏，而在后面的战士生怕落后向前猛追去。

　　由于是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下追击，滚下雪窝的人很多，很快整个队形就乱了。

　　午夜时，八班跨过了三八线，当然，对于三八线的概念，没有一个人知道。

　　黎明时，他们在三八线以南遇到了一个化装成朝鲜老百姓的侦察员。

　　这个侦察员见了他们很是兴奋：“同志们，你们不知道吧，你们已经越过了三八线！”

　　不待同志们欢呼，他又告诉了大家一个更让他们兴奋的消息：在前面的村庄里有一个营的南朝鲜士兵。侦察员问秦明扬后面还有多少人，秦明扬道：“现在就我们一个加强班！”

　　侦察员叹口气：“总不会一个班去打一个营吧！唉，这群敌人要漏网了！”

　　秦明扬顿时冷笑起来：“兄弟，还没解放我就已经参加了共产党！”他一回头，“兄弟们，敢不敢干？”

　　“敢！”

　　侦察员一咬牙：“好兄弟，算我一个！”

　　一共二十二个中国战士，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向几百名南朝鲜士兵悄悄地进攻了。

　　他们是从村庄后的断崖摸上去的。

　　天没亮透，到处朦朦胧胧的，整个村庄的人都还在沉睡，菜地里冒着淡淡的白色的雾。

　　当战士们干掉一个哨兵时，一个起来上厕所的南朝鲜士兵发现了他们，立刻狂跑狂喊起来：“中国人来了，中国人来了！”

　　那声音绝对比他看到阎王时吼得还难听。

　　秦明扬一声令下：“猛冲猛打！”

　　战士们向村庄扑去！

　　敌人仓促地组织起火力，向着断崖胡乱地射起来。

　　一连倒下了两个战士，秦明扬不得不命令停下来。他这几十个人可经不起消耗。所以，他决定暂不冲进去！

　　侦察员轻叫一声：“惊动了敌人，他们肯定要跑！”

　　秦明扬一点头：“有道理！”又一回头，“全体都有，绕到敌人后面，打阻击！”说罢，带着大家向村后绕去。

　　侦察员觉得好笑：“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明扬冷笑一声：“只要把他们堵住，难道他们会跑回38线去？”

　　侦察员恍然大悟：“好，跟你打这一仗，值了！”

　　到了村后才发现，一百多名南朝鲜士兵已慌乱地在公路上猛跑起来了。

　　秦明扬骂道：“不打仗就跑，你们算什么军人！”

　　一跺脚，一下子就冲入了敌人堆里。

　　这些只顾跑的敌人根本不理他，只顾向前逃命。

　　见此情景，秦明扬几个飞步，转过身，向天打了一梭子弹，大喊起来：“站住！”

　　南朝鲜士兵愣了一愣，突然向公路两边的渠道里四散而去。

　　他继续大喝：“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侦察员也冲了上来，用朝鲜话叫起来：“缴枪不杀！”

　　那些趴在沟里的南朝鲜士兵早被打晕了头，一时不敢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一个将军大衣翻过来穿着的南朝鲜士兵抬了抬身子，从路沟里探出半个头，轻声地用中国话问道：“长官，你们是中国人？”

　　秦明扬大声回答道：“对！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已把你们包围了！叫他们把枪倒背在背上过来，我们不杀俘虏！”

　　那个南朝鲜人对那些人说了一串话，立刻就有近三十来人过来投降。

　　侦察员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农家院子监管起来。

　　这时，其他战士也赶来了。他们带着那个南朝鲜人又去抓了一些俘虏，一下子抓到了五十人。

　　他们把这些俘虏交给了赶到的这个班。秦明扬与侦察员握握手，又带领全班继续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