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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涉案警察“被自杀”了

第八章:涉案警察“被自杀”了

书名:国家赔偿作者名:孙浩元本章字数:14211更新时间:2024-12-27 18:20:10

  苏镜立即想起了佘祥林杀妻冤案,当年调查涉案警察时,也有一个巡警大队的教导员自杀了,而且留下了三个字的血书“我冤枉”,佘祥林则说他的确刑讯逼供过,手段属于中等偏上。他为何死前喊冤,永远成了一个谜。苏镜想,难道他也是因为冤案事发顶不住压力而寻了短见?可是昨天见他的时候,他一点没有流露出轻生的念头!

  1.旅游项目是个香饽饽

  乔丽回到服装店跟服务生交代一番,带着苏镜奔回老家。一路上,苏镜跟乔丽东拉西扯地闲聊。乔丽跟石运来是通过媒婆介绍认识的,她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对上眼了,然后就订了终身。早年她也曾跟石运来一起到深圳闯荡,后来石运来怕她太辛苦,就让她回老家了。她说独守空房的滋味也不好受,但是一想到老公在为她拼搏,她也就再无怨言了。苏镜问她石运来准备在顺宁市承包什么项目,乔丽说不知道。

  “他那天晚上出去吃饭,会不会跟承包那个项目有关?”

  “现在谁都不知道了。”

  开车走到鸽子岭下,乔丽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悠悠地说道:“鸽子岭上有座玉皇庙,本来已经破败不堪了。那年他回家后,好几次跑到山顶看那座庙。我问他一座破庙有什么好看的,只剩下些烂石头了,他笑得很神秘,说你不懂。”

  “他去看那座庙了?”

  “是。”

  苏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道:“他是不是准备承包这个旅游项目啊?”

  “那得多少钱啊!”乔丽说道,“我家可没那么多钱。”

  苏镜笑道:“干吗花自己的钱?找银行啊!”

  一条水泥路纵贯石家夼村南北,路面比两旁的民居都要高,站在路上,各家各户的院子尽收眼底。乔丽家就在这条路下面,庭院里杂草丛生,靠院墙是一排葡萄架,葡萄树多年来无人打理,不知得了乌眼病还是白腐病,早已枯死了。乔丽看着自家庭院,眼眶不禁湿润了。乡村里的消息传得飞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有十多个人围了上来,苏镜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埋伏在周围。村民们拉着乔丽嘘寒问暖,那情景简直跟见了至亲之人似的。要说这个村里会有流言飞语,苏镜打死都不相信,可是谣言的确已经绵延十多年了。

  大门上的锁泛着锈迹,乔丽费了好大劲才开了锁,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仿佛打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门框的蜘蛛网粘得满脸都是,两人不停地用手挥开。庭院里的杂草比膝盖还高,几只老鼠受了惊扰四处乱窜。屋门上贴着对联,风吹日晒退了颜色,变得惨白,依稀还能看见“爆竹声声辞旧岁,红梅朵朵迎新春”的字样。乔丽说道:“虽然不在这儿住了,但是每年春节我都要回来贴春联,中国人都讲究个吉利嘛。”

  “外面大门上怎么没有?”

  “肯定是孩子们撕的,闲着没事干。”

  打开屋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包裹住两人,更多的蜘蛛网缠绕着,苏镜跟着乔丽挨个屋逡巡。这是三间瓦房,进门是厨房,左右各有一间卧室,桌椅板凳都没有搬走,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乔丽说:“刚搬走的时候,还有人进来偷东西,你看我家灶台,连锅都没了。”苏镜掀开锅盖,果然只剩下一个黑窟窿。

  “还少了什么没有?”

  “簸箕啊,锄头啊,铁耙子啊,还有几个盆子,都被偷了。”

  “没报案?”

  “报什么案啊?”乔丽说道,“我一年回来一次,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

  “你们睡哪个房间?”

  “左边这间,右边那间是放杂物的。”

  卧室摆设很简单,一个衣柜、一个五斗橱,衣柜里剩下一些男人的衣服,五斗橱上摆着几个脏兮兮的杯子和茶壶,贴在墙面上的大镜子也满是灰尘,只能隐隐约约照出人形来。拉开几个抽屉,都是针头线脑布头剩料之类的杂物,苏镜说道:“我想把抽屉都倒出来。”

  “倒吧。”

  苏镜先倒空了一个抽屉,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倒第三个抽屉的时候,他眼前一亮,那里面有一把脏兮兮的梳子,上面挂了几根头发。

  “石运来用过这个梳子吗?”

  “这是我的梳子,他从来不用,他是短发。”

  苏镜失望地将梳子丢到杂物堆里,又倒出了第四个抽屉,然后他笑嘻嘻地拿出一个东西,在乔丽面前晃悠:“这个肯定不是你用的吧?”

  乔丽也是欣喜万分:“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对,这就是他的。”

  那是一个电动刮胡刀。

  苏镜问道:“没别人用过吧?”

  “没有,还能有谁用他的刮胡刀?”

  “哦,我没别的意思。”

  乔丽这才想到,苏镜刚才的问话,其实蛮可以有其他意思的,脸颊不禁红了。苏镜小心翼翼地旋开不锈钢网罩,然后更加高兴了,因为那里面装满了毛发的碎屑和灰尘。

  两人走出大门的时候,更多的人围在门口,有的一副同情的样子,有的幸灾乐祸仿佛在说“早就看穿你了”。乔丽不知道,一个新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乔丽这人知道吗?石运来的老婆!她被警察抓啦!

  2.畏罪自杀前,他说想吃红烧排骨

  苏镜载着乔丽刚刚离开石家夼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他的血液立即沸腾了。他本来要将乔丽送回顺宁市的,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放下电话就说道:“乔老板,真是对不住,恐怕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西峰区有事,我得赶快过去。”

  “没事,你忙吧,把我放在能打到车的地方就行。”

  苏镜开车到了西峰区,乔丽下了车,临行时问:“DNA的比对结果大概要多久?”

  “可能要几个星期吧,比较慢。”

  “十多年都等了,我就再多等几个星期吧。”

  乔丽一走,苏镜便加快车速,奔向山趣园。这里依山而建了十八栋单体别墅,苏镜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上树木葱茏,隐约可见别墅的红色屋顶。此时,他肯定不会想到,二十几年后,他还会光顾这里,只是将来他频频造访的将是13号别墅,而此时他要去的是18号。

  18号别墅前拦起了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微风吹来,“警察”的字样在风中颤抖。五辆警察随意地停在路边,十几个同事有的叉着腰一脸凝重地站在车旁,有的紧张地进进出出,一个中年贵妇在一个女警身边哀哀地哭泣,发髻散乱,松松垮垮地垂下来。

  邱兴华迎上前来,苏镜问道:“尸体在哪儿?”

  “在卧室。”

  “没动过吧?”

  “没有,杨湃马上就到。”

  “他老婆也没动过?”

  “没有,她一回家就看到老公坐在椅子里浑身是血,她便立即打电话报警了。”

  客厅非常宽敞,红木沙发、红木茶几、红木电视柜、红木酒柜,就连墙上的挂饰都是红木的,安静中透出贵族之气。所有的家具都井井有条,没有打斗的痕迹。书房在二楼,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二楼共有四个房间,三个卧室,一个书房,书房朝南,迎着门是落地窗,一进门就能看到满眼绿色,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今天天气就不错,空气质量等级为优——起码环保局是这么说的,但在苏镜眼里根本没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坐在书桌后的死者吸引住了。

  雷风行是靠窗坐着的,面前是他的电脑桌。他整个人像面团一样瘫坐在椅子里。子弹是从右太阳穴进入的,从左太阳穴穿出,左边的书柜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右手耷拉着垂下来,手指上挂着一把手枪,地板上汪着一摊血。书房的两面墙安装了书柜,摆着几十本书,更多的格子里放着雷风行获得过的各种奖章、奖状以及跟各级领导人的合影。跟楼下客厅一样,书房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苏镜远远地观察着雷风行,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的手,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有明显的淤痕。电脑开着,显示器发出蓝荧荧的光,电脑桌面是雷风行的一张照片——他笑呵呵地伸出了中指,背后是韶关一景阳元石。鲜血正好溅到了阳元石上,看上去触目惊心。桌面下端的任务栏显示最小化了一个wps文档,标题显示:遗书.doc

  苏镜立即想起了佘祥林杀妻冤案,当年调查涉案警察时,也有一个巡警大队的教导员自杀了,而且留下了三个字的血书“我冤枉”,佘祥林则说他的确刑讯逼供过,手段属于中等偏上。他为何死前喊冤,永远成了一个谜。难道雷风行也是因为冤案事发顶不住压力而寻了短见?可是昨天见他的时候,他一点儿没有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啊!

  苏镜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遗书的内容,不耐烦地问道:“喜羊羊这厮到底什么时候到?”

  “厮到了,厮到了,”喜羊羊杨湃装备齐全地走进书房,脸上竟还挂着一抹微笑。

  “你把笑容给我擦去!”

  杨湃果真伸手在脸上一抹,严肃地说道:“擦去了。”然后开始收集现场的血迹、毛发以及各种纤维,检查雷风行的伤口,又拿着镊子探查口腔、鼻腔、眼睛、耳朵,没有发现任何异物。

  苏镜问道:“有什么看法?”

  “不好说,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等于没说!”

  杨湃嘻嘻一笑。

  “死亡时间呢?”

  “尸体已经开始僵硬,应该在三个小时左右。”

  杨湃处理完之后,两个警察上前提取指纹,电脑桌、键盘、鼠标、书柜、手枪……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该走的程序终于走完了,杨湃将雷风行装进尸袋运走了,苏镜立即向前点击鼠标,查看雷风行的遗书,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小声的喧哗,竟是侯国安走了进来。

  “发现什么没有?”侯国安问道。

  “一封遗书。”

  遗书不长,只有几行:

  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帽子上的警徽

  但是我也没办法啊,为了迅速破案,我只能刑讯逼供了

  都是我的错,不要怪别人

  温亚兵和范江山是我指使的

  不要难为他们

  他们都是优秀的警察

  我要走了

  我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同事和领导的目光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小雷

  小雷,对不起

  爸爸走了

  做个好人

  照顾好妈妈!!!!!!!!

  雷风行绝笔

  遗书保存在“我的文档”里,点击“遗书”属性,显示创建时间是今天上午八点十八分三十二秒,雷风行应该是在那之后立即自杀的,这跟杨湃对死亡时间的判断也是吻合的。

  侯国安叹道:“这个冤案一出,很多同志的压力都很大。唉,可是也犯不着走这条绝路啊,多大的坎儿过不去啊?”

  雷风行的妻子宋英哭喊着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侯国安面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侯局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侯国安连忙把她扶起来,低声安慰,让她节哀顺变,宋英红着眼睛问道:“你们都说他是自杀的,可是他怎么会自杀呢?今天早晨还好好的,还让我晚上给他做红烧排骨。我中午下班去买了排骨,谁知道一回家……老雷啊,你死得冤啊……你托个梦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吧……”

  侯国安劝慰:“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调查的。小雷在外地读书是吧?把孩子叫回来吧,家里有什么事,尽管给我们打电话,老雷虽然犯了错误,但他依然是我们的同志。”

  女警将宋英劝走了,侯国安面色越发凝重,说道:“现在关键是要安抚家属的情绪,她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你们要多做工作。”

  苏镜说道:“也许雷风行真的不是自杀呢?”

  “哦,有什么疑点吗?”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确实比较高,但是我们还没有尸检,不能肯定。”

  侯国安虎着脸,说道:“尸检?家属同意你尸检了吗?”

  苏镜无语了,如果雷风行明显死于他杀,那么不管家属是否同意,都得尸检确定其死因;现在的情况是他明显是自杀,那么是否尸检就完全取决于家属的意愿了。不过看宋英刚才的表现,如果提出尸检,她断不至于反对的。侯国安自然知道苏镜肚子里在打什么小九九,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多事之秋,你能给我少一事就给我少一事,不要无风起浪横生枝节,稳定压倒一切。”

  苏镜张张嘴又闭上了,他对侯国安有点失望了,这位他曾经非常敬重的侯局长已经不是警察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官员。

  侯国安继续说道:“你知道调查组昨天找过雷风行了吗?”

  “知道,我遇到他们了。”

  “我刚才一听说雷风行自杀了,就立即把耿天、敬云找来了,他们说,昨天雷风行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大包大揽,说都是他的错;一会儿又大骂我们的制度,说是上级下达的破案率任务,逼得他刑讯逼供。他还把两人给骂了,说他们乳臭未干,只知道窝里斗。”

  “这也不至于自杀啊!”苏镜忍不住插话道。

  “你知道局里准备怎样调查这起冤狱吗?”侯国安说道,“今天上午,温亚兵和范江山已经被带走了,隔离调查!本来计划,下午就把雷风行也带走调查的。你觉得这个压力够不够大?”

  “可是他早晨还交代老婆给他做红烧排骨呢。”

  “查他手机,”侯国安说道,“肯定有人告诉他要隔离调查,所以他才寻了短见。”

  一个警察拎着一个证物袋走向前来,里面装着雷风行的手机,隔着塑料袋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上午八点整,温亚兵曾经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侯国安说道:“给耿天或者敬云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带走温亚兵的,要准确的时间。再去问问雷风行老婆,她最后见雷风行是几点几分。”

  一会儿的工夫,信息收集齐了,耿天和敬云是在七点五十分在温亚兵家里找到他的,然后等他穿好衣服,八点零五分下楼。雷风行的老婆则是在七点半离家上班的,就是在那时,雷风行告诉她想吃红烧排骨了。

  侯国安问道:“还有意见吗?”

  苏镜说道:“暂时没有了。”

  侯国安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3.公开招标不能明着来

  苏镜离开山趣园后,直奔国土资源局。他也是衙门里的人,知道进衙门办事很难,所以他在车里换上了警服,这才走进了阔绰敞亮的办公楼。守门的保安诚惶诚恐,立即向上级请示,然后局长亲自下楼迎接,这是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用了一斤甚至更多的摩丝把头发打理得锃光发亮。如果不看那张肥脸以及骄傲地凸出的大肚子,苏镜会以为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周润发。但是苏镜不得不看,所以他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位“三折周润发”了。

  苏镜说明来意,要查一桩土地交易的卷宗。

  “三折周润发”问道:“哪年的?”

  “应该是在十三年前。”

  “三折周润发”立即掐着指头开始数数。中国武术里有一门神奇的武功,出手伤人之前,都要掐指数口诀的,“三折周润发”这架势一摆,把苏镜掐得心里很慌,心想老子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来查个交易记录,你犯得着出阴招吗?

  其实,“三折周润发”没这么坏,他只是在盘算自己的履历,五年前当局长,八年前当处长,十年前当科长,十二年前当副科长,十三年前也就是一科员。小小科员虽然也能做点手脚,但是权力不大空间有限,他再怎么做坏事,也不会坏到刑侦队长找上门来,于是他心里坦然了,挂上了蒙娜丽莎一般的微笑,问道:“查哪块地的?”

  “鸽子岭旅游区那片地。”

  “三折周润发”立即安排人去把相关卷宗拿来,他则陪着苏镜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过了大概十分钟,卷宗送来了,苏镜立即展开来看,很快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十三年前,鸽子岭景区开发采用公开招标,也就是说,只要你想干,又有钱干,就可以报名参加,跟其他竞标人PK。公开招标最大的好处,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可以保证公平,杜绝黑箱交易;按照民间的说法是可以作为官方最好的遮羞布。某市曾经要建设一个大型的体育馆,几家公司一起竞标,评审委员会选出一个中意的方案来,是一家比利时公司设计的,方案呈报给市长,立即被否决了,要求重新审议。然后只好重新审,这次专家们真的专家起来了,竟然一点不给市长面子,还是把比利时那家公司的方案选了出来。然后,市长大骂专家们胡搞,屁事不懂,他大手一挥,再次否决了专家组的意见,直接圈定了本市一家公司的方案。这就是中国式公开招标。十三年前,有五家公司参与了鸽子岭景区的公开招标,其中两家公司都是顺宁市有名的企业,不过很不幸,他们落选了;还有两家公司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为了这次竞标临时成立的公司;另外一家公司很熟,叫天龙旅游开发公司,之所以熟,是因为就是这家公司最后拍得了开发权,法人代表叫宋伟。其实和另外两家公司一样,天龙公司当年也是临时注册的。在两家陌生的公司中,其中一家叫好运来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石运来,身份证号码跟十三年前失踪的那个石运来一模一样。

  苏镜立即想到了自杀的雷风行,他真的只是因为被调查冤狱压力过大而自杀的吗?石运来的失踪跟他有没有关系?他记录下另外三家公司法人代表的姓名,派小周前去调查,自己则驱车前往孟家庄。

  宋伟见到苏镜浑身不自在,他总觉得这个面色和善的警察就是个笑面虎,别看他说话斯文不摆架子,但是谁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但是宋伟又不能得罪他,毕竟自己的靠山刚刚自杀了。他调动起面部所有的肌肉,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问道:“苏警官有何贵干?”

  苏镜说道:“别跟我客套了,你姐夫的事情听说了吧?”

  “唉,知道了。”

  “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我姐说他不是自杀的。”

  “遗书都写了。”

  “遗书也可以造假啊,”宋伟说道,“就是手写的遗书都可能造假,何况只是电脑上的。”

  “我们会继续调查,这你放心,”苏镜说道,“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十三年前,石运来晚上找你吃饭,你记不记得他说什么了?”

  “石运来?”

  “宋老哥啊,你可真不会撒谎啊,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还装不认识?”

  “哪有哪有,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苏镜心中窃喜,他只是胡乱猜测,觉得石运来很可能是去找宋伟了,如果直接问的话,宋伟来个抵死不认,他可一点辙儿没有。如今这一诈,宋伟果然上钩了。

  “还记得他为什么找你吗?”

  “他老婆没告诉你?”

  “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也该知道,我们需要多方面的证词。”

  “你……你……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石运来?”

  “你们村口枯井里的尸体,你觉得会是谁?”

  “苏……苏队长,该不会是石运来吧?”

  “我可没这么说。”

  “哦,哦。”宋伟说着抹了把汗。

  “说吧,他找你干什么?他跟你一起竞标,为什么还会找你?”

  “因为他知道根本搞不过我,所以请我吃饭,说想跟我合作。”

  “在哪儿吃的?”

  “区里一家酒店。”

  “就你们俩?”

  “我姐夫也在。”

  “那次竞标,你姐夫出了不少力吧?”

  “苏警官你也知道啦,现在这世道,没点儿门路,你什么事都办不成。”

  “当年你姐夫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吧?”

  “是。”

  “他怎么能搞定市里的项目?”

  “他认识上面的人。”

  “谁?”

  宋伟警觉起来,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事成之后,难道你没跟你姐夫一起去答谢人家?”

  “这……”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还是直说了吧,这么多年了,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

  “是邱书记。”

  “哪个邱书记?”

  “顺宁市政法委书记邱德龙。”

  “你姐夫怎么认识他的?”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有邱书记出面,这竞标就真的十拿九稳了。”

  宋伟流着汗,点点头。

  “石运来要跟你们合作,被你们拒绝了?”

  “是,我本来还吃不准,想多一个人合作,风险就会分摊一点儿,所以石运来说要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立即就答应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姐夫了,他说这事不能这么搞,所以那天晚上,他也来吃饭了,当面拒绝了石运来。”

  “石运来很生气吧?”

  “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一喝酒,他就开始骂人了,主要骂我姐夫,骂得很难听。”

  “都骂什么了?”

  “其实什么也没骂,”宋伟说道,“他就指着我姐夫说,别以为你干那些好事没人知道。我姐夫问他我干什么事了?他又说不出来。最后,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单也没埋。”

  苏镜想到,石运来老婆乔丽说,当年孟家庄枯井里发现尸体后,她要去认尸却被警察挡住了。拦她的警察会不会是雷风行或者雷风行安排的呢?尽管尸体没有了头颅,但是雷风行也许还是担心乔丽会认出老公来。石运来口口声声说的那些“好事”究竟是些什么事呢?如果那尸体真的是石运来的话,那雷风行这一招也实在太狠了,既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又嫁祸给不愿转让土地的孟培庆,一石二鸟!

  正思索着,门外一阵喧哗,却是雷风行的老婆宋英来了,她家的别墅没法住了,只能暂时借住到弟弟家。她本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但是一见到苏镜,又立即泪如泉涌再次号啕,她一个箭步扑向前来,喊道:“我老公不是自杀的,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苏镜慌不迭地站起来,说道:“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你放心。”

  “你们不会,我还不知道吗?你们巴不得把这事遮掩过去不了了之。”

  “嫂子,不会的,你放心,我们真的会调查的。”

  “不,不,我给你证据,我有证据,”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来,“你看,这是老雷的遗书吧?”

  “这是谁打印给你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已经拿到了,”她说道,“这遗书就不对,我儿子叫雷斌,我们两口子在家都叫他斌斌,只有对外人说起的时候才叫小雷,我老公写遗书,怎么会称呼‘小雷’呢?还有,这个温亚兵和范江山,是我们家老雷的老部下老下属了,他们两个过年过节还经常到我家来,老雷叫温亚兵向来是叫亚兵的,叫范江山是叫小范,他怎么突然叫起他们的全名呢?”

  苏镜本来就对雷风行的自杀满腹疑窦,如今听宋英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追查到底的决心,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追查到底。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能需要解剖尸体,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我同意。”

  4.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离开孟家庄,苏镜驱车回到局里,直接奔向停尸间。杨湃果然在那里,雷风行的尸体摆放在手术台上,衣服已经被剥光了,露出并不发达的肌肉。

  “喜羊羊,有什么新发现?”

  “灰太狼,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杨湃指着雷风行的鼻子说道,“你看到这里的淤痕了吗?你得凑近了看才能看到。”

  苏镜贴近了观察,果然看到了非常浅的一道淤痕。“他被人捂过口鼻?”

  “是,只是捂得不是很紧,因为淤痕很浅,”杨湃说道,“在他家的时候,淤痕还没显现出来,现在停尸几个小时就出来了。”

  “雷风行的老婆同意解剖尸体。”

  “这就好办了。”

  “不过,这事还得跟侯局长说一下,而且还要雷风行老婆签字同意。”

  “知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马上开工。”

  “在雷风行家收集的纤维、血液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吗?”

  “血液全是雷风行的,没有别人的,纤维也没有发现疑点,都是他家的东西。”

  “枯井里那具尸体的DNA比对结果呢?”

  “灰太狼先生,你着什么急啊?这才几天啊,你再等等吧。”

  苏镜瞅了他一眼,又奔向证物室。小周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奉命去调查另外三家参与竞标的企业,得到的结果是三个老板都活得好好的,竞标之前也没受到任何人的威胁。这样看来,雷风行宋伟二人就没必要干掉石运来了,在四个竞争对手中,石运来是最弱的一个。何况,已经跟邱书记打过招呼了,他们也犯不着为这事杀人。那会有什么理由呢?难道石运来真的捏住了雷风行的什么把柄?现在,一个人疑似自杀了,一个人疑似失踪了,这事恐怕永远都查不清了,除非石运来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像佘祥林的老婆那样,失忆十多年后突然又想起了前尘往事跑了回来。

  雷风行的电脑、鼠标、键盘全都搬到了证物室,苏镜把那封遗书调了出来,然后又翻阅了雷风行的其他文章,接着他越发坚信,雷风行的自杀没那么简单。

  “我的文档”里,共有九十八个word文件,其中五十六个是会议纪要、讲话稿,这些基本上都是秘书写的,苏镜看都不看;还有四十二个文件是雷风行自己写的游记,就是从这些游记里,苏镜发现了端倪,其中一篇记录了他跟家人游览成都武侯祠的情形:

  刘备的墓很大,像是一座小山丘,长满了参天的树木,有的叶子已经凋零,有的越发青葱.古树下是没膝的衰草,现出破败的景象.有哲人说:“人死之后能占多少地方?”意思是不必追求功名利禄,死了不过也是一抷黄土.可是见了这壮观的坟墓,才发现人死之后原来可以不止占一抷黄土的。

  武侯祠里有一戏院,看台分上下两层,小姐招待,于是我们就上了楼,叫了两杯清茶,准备欣赏一下赫赫有名的川剧,可是第一个节目竟然是一个肥女唱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唱起了“走进新时代”。

  文字并没有不妥之处,有问题的是标点符号,在遗书中,用的标点符号是全角,而在这些游记中,用的都是半角。全角占两个字节,半角占一个字节。大部分人使用全角,很少人使用半角,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全角半角还能切换,雷风行可能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想想身边很多上了岁数的同事,至今打字还是一指禅呢。

  另外,分段也有不妥之处,雷风行的游记分段都很规整,该分行的时候分行,该分段的时候分段,而且每段第一行还必空两个字符。可是那封遗书呢?短短一百多字,竟分了十四行,乍一看,以为是“羊羔体”的诗歌。

  有了这种种怀疑之后,苏镜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他转头问道:“指纹提取了没有?”

  鉴定科的小胡说道:“键盘、鼠标上的指纹都提取了,都是雷风行的。”

  “键盘上的每个按键都提取了?”

  “是。”

  然后苏镜就犯了迷糊,难道那封遗书真的是雷风行亲手写的?又或者他是被人逼着写完遗书然后被杀的?可是,如果雷风行清醒的话,怎么可能不反抗呢?有人拿枪指着他,他该面对对方,而不会是太阳穴中枪。

  他转到电脑主机背后,查看各种线路的接口。跟大部分人的电脑一样,雷风行的主机背后也是落满了灰尘,而现在灰尘的分布很不均匀,各种线路接口处都留下了被人动过的痕迹。苏镜懊恼地骂了一声“猪头”,小胡很是惶恐,以为做了什么错事,苏镜看了看他,说道:“没说你,说我自己呢。”

  用雷风行电脑写下遗书的人,很可能是自己带了键盘,有一种键盘是软的,就像一个塑料垫一样,折起来就能放到口袋里。但是,现在只能是猜测了,假如在雷风行家里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就可以根据主机背后的灰尘立即判断键盘线有没有被拔出来过。而现在……警察将电脑搬到局里,肯定要把各条线拆下来,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所以,他只能骂自己猪头,骂完之后,他给邱兴华打了电话,让他立即过来。邱兴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愣头愣脑地走进了证物室,见到苏镜黑着脸,心里便打起了鼓,小心翼翼问道:“头儿,什么事?”

  “电脑是你搬回来的吧?”

  “是,我跟几个兄弟一起搬的。”

  “这些数据线,是你拔下来的?”

  “是。”

  “你有没有看看后面的灰尘?”

  邱兴华立即明白了苏镜的用意,呵呵笑了:“我以为你说什么事呢,吓得我!我看过了,布满了灰尘,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你确定?”

  “确定,百分百确定。怎么了?”

  “我怀疑雷风行不是自杀的,遗书是别人写的,但是键盘上每个按键的指纹都是雷风行的,我怀疑凶手携带了一个键盘。”

  邱兴华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场写遗书呢?如果真有凶手的话,他完全可以提前写好,存在U盘里,然后复制到雷风行的电脑里。”

  “可是,他的遗书创建时间就是今天,如果是复制过来的话,创建时间应该远远早于今天上午八点十八分三十二秒。”

  “我说头儿,你是不是忙糊涂了?”邱兴华说道,“你可以打开U盘里的文件,然后复制、粘贴啊!”

  “猪头,猪头,我真是猪头。”

  “嗯,是,是。”

  苏镜气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邱兴华幸灾乐祸地笑。苏镜刚想问“凶手是不是用了自己的鼠标”,可是话到嘴边立即噎回去了,因为他完全可以拿起雷风行的手,在鼠标上按下指纹的。

  邱兴华说道:“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看看这台电脑有没有插过U盘,以及读取了U盘里的什么文件。”

  “快说。”

  邱兴华嘿嘿一笑,握着鼠标,点击“开始”,鼠标指针移到“文档”,右边的列表会显示出用户最近打开过的图片、视频、音频、文档等各种文件,只要逐个点击文件,就能显示文件的路径,而如果是U盘里的文件,则会提示无法打开,“盘符不存在”。这就是邱兴华的如意算盘,而他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了,因为列表里空空如也。苏镜得意地笑:“看你狂。”

  邱兴华却是不慌不忙地又打开了“wps文字”程序,点击“文件”,下拉列表里应该显示最近打开的九个文档,此时也是空的。

  “没辙了吧?”苏镜问道。

  邱兴华此时懒得跟这个不正经的上司斗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右下角这个十字,他装了360,他清理痕迹了。你说他闲着没事清理什么痕迹啊?这也太巧合了吧?所以,苏队长,你的推论是正确的,遗书不是雷风行写的,写遗书的肯定另有其人,他复制完之后,就把痕迹清理了一遍。”

  苏镜问道:“他难道把QQ卸载了?”

  “老大,QQ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之后,只维持了几天而已,两个早就可以兼容了。”

  “我知道,用你告诉?”

  一直站在一旁的小胡插嘴说道:“其实还有个办法,可能查出到底有没有用过U盘。”

  苏镜眼前一亮,毕竟邱兴华的法子只能算是合理推测,而他需要的是证据。“快说,怎么搞?”

  “只是有可能,我不敢保证。”

  “你怎么屁话这么多?快点!”

  “我想,那人用完U盘后可能直接把U盘拔出来了,而不会有耐心安全删除硬件,因为他当时刚杀了人,肯定要早点儿脱身。这样的话,就能在电脑里留下痕迹。”

  “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你赶紧给我看看。”

  小胡走上前来,打开控制面板,点击“管理工具”,再打开“事件查看器”,左边显示出应用程序、安全性、系统和InternetExplorer四个选项,点击“系统”,右边立即列出一长串列表,小胡拖动列表扫描一眼,最后选中了一个警告文件,日期是今天,时间是上午八点十九分二十一秒,来源是Ftdisk,分类是磁盘。小胡说道:“就是这个了,这台电脑的确被人插过U盘,而且没有安全删除硬件,直接拔出来的。看这时间,遗书的创建时间是八点十八分三十二秒,U盘被拔出来的时间是八点十九分二十一秒,那人复制遗书再拔出U盘只用了四十九秒,应该是很着急的。”

  苏镜好奇地双击警告项,电脑立即显示出详细信息:“系统未能将数据转储到事务日志。可能出现损坏现象。”他哈哈地笑了,开始埋汰邱兴华:“看吧,知道什么叫专业吗?这就叫专业!学着点儿!”气得邱兴华直瞪白眼。

  苏镜又问道:“车在哪儿?”

  小胡问道:“什么车?”

  “没问你,问他呢。”

  邱兴华被问愣了,也问道:“什么车?”

  “杨建的吉普车。”

  邱兴华这才嘿嘿一笑,说道:“停在车棚里呢。”

  “有什么发现吗?”苏镜边说边往外走,邱兴华紧紧地跟着。

  “车轮上有煤渣,车里有血迹。”

  “几个人的血?”

  “已经验过了,只有两个人的,孟培根和孟凡的。”

  “还有别的东西吗,指纹之类的。”

  “没有,方向盘上干干净净的,一个指纹都没留下。”

  “其他地方呢?”

  “都检查过了。”

  “孟凡坐在哪个位子?”

  “血迹留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管理处怎么发现车的?”

  “前几天有新闻说,笔架山猴子伤人,他们就派人上山找猴子去了。”

  “闲得蛋疼。”

  “这个……尊敬的苏队长,管理处的主任是个女的。”

  “怎么了?”

  “她没蛋,所以不会蛋疼。”

  苏镜恨得咬牙切齿,说道:“小兔崽子,小心剥了你的皮。”

  5.今天晚上,派你去

  全国各地有数不清的笔架山,要么是当地市民休闲的好去处,要么是接待全国游客的观光胜地。顺宁的笔架山有二十几个小山峰依次排列,状如笔架,因此得名。所谓笔架,是古代搁笔的文房用具,可是苏镜想,一把匕首也可以搁在笔架上的。此时的笔架山笼罩在温柔的日光中,秀美如翩翩少女,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然后消逝在山背后。

  柳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不会蛋疼的中年女人,白白胖胖的,像一个面塑娃娃。她的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彩,如一只母老虎般盯着苏镜,笑嘻嘻地重复了她的故事:“哎呀,这笔架山上也不知道怎么就有猴子了,还把游客给抓伤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镇坪县有华南虎,神农架有野人,顺宁也就有只猴子而已嘛。”

  “苏警官真幽默,”柳主任忽闪着双眼,说道,“估计是哪个耍猴的,把猴子给放在这儿了。”

  笔架山北坡不像南坡那么热闹,南坡在山脚下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地,每到周末都有成群的市民放风筝,到了冬天,腊梅花开,更有踏雪寻梅的雅致。而北坡不同,这里地形复杂碎石遍地,松树、枫树、杉树成片生长,一条登山道蜿蜒而上,消失在树丛中。发现吉普车的地方离登山道很远,地面上留下了车辆驶过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苏镜在四周转悠一圈,问道:“没发现别的吗?”

  邱兴华说道:“周围都找过了,没有发现。”

  “嫌犯的衣服上肯定沾了血,你觉得他会把衣服扔哪儿呢?”

  “应该跟孟凡的尸体一起扔到追马河里。”

  可是发现尸体后,郭大胡子带人沿河追去几千米,也没发现丢弃的衣服。何况追马河虽然带了一个“河”字,其实只是人工开凿的一个污水沟,水流一直缓慢,衣服不会被冲走太远。而且,嫌犯要毁尸灭迹,衣服肯定要包了石头才扔到河里的。

  苏镜问道:“他为什么不把衣服扔到河里呢?”

  “可能来人了,他便慌忙离开,披上了一件风衣,把身上的血衣给盖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风衣也要处理掉。”

  “最好是在这里烧掉,但是火光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他只能带走。”

  “会不会埋掉呢?”

  “周围都看过,没有动过土的痕迹。”

  “可是他拿那么一大包衣服走到路上,肯定会引人注意,他必须把衣服处理掉。”苏镜说着环视了整座笔架山。

  “老大,笔架山这么大,你不会让我们上山找一堆衣服吧?”

  “他把车开到这里的时候,肯定是晚上,白天车流多,他不可能那么胆大。晚上爬山的话,就只能走登山道。”

  一直不说话的柳主任插话道:“这里半山腰有个防空洞。”

  全国各地的大城市甚至许多乡村,都有各种各样的防空洞,那是从1972年开始,国家每年用六亿元来搞人防工程建设,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笔架山上的防空洞就是那时候修的,苏镜年轻的时候,还去探过险。

  苏镜跟柳主任挥手告别,带着邱兴华爬山去了。清风扑面,两人却没有心旷神怡的感觉,一路上也不说话,警惕地看着身边的每一棵草木。偶有情侣下山,看到他二人的神情,都慌不迭地疾走两步躲过他们。

  二十多分钟后到了半山腰,两人已是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树林,看到树下丛生的杂草,两人都是一阵兴奋,因为很多草已倒伏,显然有人走过。

  “老大,我们也不能高兴太早了,”邱兴华喘息着说道,“很多人闲着没事会去防空洞玩的。”

  苏镜也想到了这一层,说道:“试试吧,运气应该没这么坏吧。”

  话音未落,前方传出一个女人“啊”的一声尖叫,两人立即警觉起来,随后那女人又喊出一声:“蛇!”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在哪儿?”“刚才跑过去了。”“快走,快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会儿的工夫,一男一女从前面走了过来,邱兴华说道:“看来运气不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见门前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只是年久失修又种上了树木,于是便彻底废弃了。洞口处散落着几根一头被烧得黑糊糊的火把,是探险者留下来的。两人没带破布,也没带汽油,苏镜没辙了,邱兴华却笑了,说道:“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火把!”他掏出手机,上网下载了一个手电筒程序,屏幕立即变成了光源,两人走进洞里。

  防空洞里黑咕隆咚的,脚步声轰轰地回响,邱兴华心里有点发怵,说道:“深更半夜的,他敢一个人进来吗?”

  “你怕了?”

  “我怕啥呀?”

  “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点火把进来吗?”

  “没我聪明呗。”

  “谦虚点儿,”苏镜说道,“这里面谁知道有没有氧气呢?带着火把进来,没有氧气了或者氧气少了,就会立即知道了。”

  “那是什么?”邱兴华手一指,只见地上有一堆烧焦的东西,苏镜立即蹲下来检查,然后欣喜地说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那是一堆衣服的灰烬,没有完全烧掉,还留下了一些布头。两人将灰烬装进证物袋,走出洞外再仔细检视证物,然后苏镜咯咯地笑了:“运气还是不错的!”

  一块没烧掉的衣领上,血迹已经干涸。

  两人兴冲冲地下了山,邱兴华准备立即回去,苏镜却说还要考察一下笔架山周边的地理情况。笔架山是个全开放式的公园,周围没有铁栏杆没有围墙,南坡沿着马路还种了冬青、迎春花,形成了天然的绿色篱笆;而北坡则是毫无遮挡,行人可以从任何一点进入笔架山。如今,犯罪嫌疑人连脚印都没留下,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里出去。

  “小邱,你带着我绕笔架山走一圈。”

  邱兴华车开得很慢,苏镜打开天窗,站在椅子上,身子探出窗外,眼睛就像扫描仪一样打量着一路上的风情。十几分钟后回到了原点,苏镜坐回椅子,说道:“走,去交警局。”

  笔架山四周的马路上一共安装了十二个监控摄像头,那是交警装的,主要用来监控路况,如果运气好,人行道也能拍到。到了交警局,例行公事之后,苏镜调出了每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一号录像清楚地记录了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开上了人行道,冲进了笔架山,然后消失在画框之外。但是接下来他就失望了,南坡的正门口只有一个摄像头,但是没人从那里出来。北坡下面的马路上有三个摄像头,也没看到任何人从笔架山公园走出来。但是其中一个摄像头的画面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男子疾步匆匆地出现在二号摄像头的画面里,他时不时回头张望,有出租车经过,他便扬扬手,可是却没有车停下来,可能每辆车上都载着客。路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黑色的皮靴,黑色的超短裙,她向男子走来拦住他的去路,然后两人开始说话,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女子在他背后吐了口唾沫。终于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男子坐上了车。

  苏镜邱兴华都知道,那女子是一只夜莺,监控中心的交警说,她几乎每天都在那里。苏镜又笑了,笑得很坏,笑得邱兴华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大,你的眼神很邪恶。”

  苏镜嘿嘿地露出森森白牙:“今天晚上,组织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