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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生死解码

第六章:生死解码

书名:杀人游戏4:媒体暴力作者名:孙浩元本章字数:16845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4

  沈博士接过笔,在那张草图上写写画画,原来每个圆圈都代表了某种身份或者意义。从上到下六个圆圈,分别是解码后的信息、解码者、信息、编码者、精英、话题,左边一个圆圈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右边一个圆圈是职业话语结构。

  1鸽子岭上的会面

  余榭正在跟乔昭宁讨价还价,这种争论从《顺宁新闻眼》开播伊始就没断过,首任制片人杨宇风经历过,继任者陈燕舞、朱建文经历过,刚刚被杀的樊玉群也经历过,现在,这种事轮到余榭头上了。起因是,余榭上网看到一篇新闻,说是广州窃听器泛滥公众隐私权遭遇威胁,于是他马上想到了顺宁,因为这种窃听器顺宁也有卖,卖得也很疯。他先给苏楚宜打电话,苏楚宜说还在外面采访呢,又给连恒福打电话,连恒福更拽,直接说:“我对这事不熟。”不但拽,还坏,说:“乔昭宁以前不是拍过这个吗?让他接着拍呗!”

  然后乔昭宁就来了,他不来不行,因为他就在办公室,找不到任何借口不去采访,但是乔昭宁却说道:“不是采访过吗?”

  “采访过,还可以接着做嘛。”

  “那还是新闻吗?”

  “今天版面紧张,你就去采访一下吧,再采访一个专家,多简单啊!而且窃听器,这本来就是公安线的事嘛。”

  “这怎么是公安线的事啊?这是市场上的事,该归工商管,你怎么不让庄雪涯去啊?”

  庄雪涯就是跑工商线的记者,余榭说道:“他出差了,今天上午出发了。这不是贵州要出售廉租房,大家都有争议吗?他采访这事去了。”

  乔昭宁叽咕了几句没啥脾气了,问道:“我跟谁搭档啊?”

  “还是凌岚吧,”余榭笑道,“你们合作不是很愉快吗?”

  乔昭宁走了,一转身遇到了苏镜,两人打个招呼,苏镜还了他的借书证,然后便风风火火地采访去了。

  余榭说道:“哎,苏警官,什么都不好干啊。”

  “余制片真是谦虚了,我看你干的很得心应手嘛。”

  “哪里哪里。哎,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是一塌糊涂啊,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教余制片几个问题。”

  “不敢不敢,苏警官请说。”

  “你昨天有没有去过鸽子岭?”

  余榭愣住了,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点汗珠,支支吾吾老半天也不说话。苏镜也不着急,沉默有时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攻心之术,果然,余榭终于招架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你……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你去过吗?”

  “去过。”

  “你昨天没有说啊。”

  “你没问。”余榭回答的声音很小。

  “你跟樊玉群一起去的?”

  “不,不,不是。”

  “那你是在鸽子岭等樊玉群的?”

  “没,没有。”余榭说道,“我根本不是在等他,我只是碰巧遇到他了。”

  余榭百思不得其解,他跟樊玉群的事情可以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苏镜怎么会知道了呢?而苏镜实在应该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当两个女孩走到屋檐下时,一个说了一句话:“还好我穿了雨鞋。”然后这句话就像一束超强的冲击波,撞击了苏镜的某根神经,然后不停地重复着“雨鞋雨鞋……”重复到最后,“雨鞋”变成了“余榭”,然后他便想起了老刘,因为老刘说,樊玉群跟身边的人说过“水靴”,还说“水靴不好”。当他让老刘一字一句地重复樊玉群的话时,老刘果然不再加工,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樊玉群说的果然是“雨鞋”。而余榭的右耳上的确长了一个黑色的痦子,还有一根黑毛呢,只是画像没有画出来。

  如今,看着余榭紧张的样子,苏镜已经感到胜券在握了,继续问道:“这么巧?”

  “我几乎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爬山的,我也没想到老樊会去。”

  “你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

  “是。”

  后来,苏镜询问了《顺宁新闻眼》很多记者编辑,包括他老婆,大家一致确认了余榭的说法。何旋甚至说:“他强迫症,一个礼拜不去鸽子岭一趟,浑身不舒服。”乔昭宁的说法是:“他没准天天跑到玉皇庙里烧香磕头好让自己早点升官发财呢!”在这件事情上,苏楚宜比较厚道:“坚持锻炼,有什么不好?”

  苏镜又问道:“你之前没跟樊玉群约过?”

  “我怎么会约他呢?”余榭不屑地说道,接着又赶紧换了种谦恭的口气,“老樊昨天值班,我怎么会约他呢?”

  “你们是在哪儿碰到的?”

  “山顶上,玉皇庙旁边。”

  “几点?”

  “大概12:10吧。”

  “你徒步上山的?”

  “是。”

  “坐索道下山的?”

  “没有,还是徒步,我是去锻炼的,又不是去旅游。”

  “你们都说了什么?”

  “他一见到我就问我怎么是你?我说老樊你怎么来了?然后他就支吾了半天,最后说出来散散心。我问他谁值班?他又开始支吾了,说让连恒福顶一下。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没什么事,一边说话一边还东张西望。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在等人,就跟他说我先走了。他说好,他马上就回去了。”

  “你知道他在等谁吗?”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呀。”

  “你们碰面的事,有人看见吗?”

  “没有,去鸽子岭旅游的人本来就不多,那天还下了点雨,人就更少了。”

  “你在山上没碰到过别人?”

  “没有。”

  余榭没有坐索道,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算完美,但是却无懈可击。如今,各种线索、疑问却都指向了他。首先,他反对媒体暴力,为这事,还跟姚琐涵吵过架;其次,刘宁是他前女友,傍了大款把他甩了;而樊玉群则抢了他制片人的位子;跟皮华明倒是没什么仇,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反对媒体暴力的坚强卫士,那么谋杀皮华明也便有了足够的动机。《顺宁新闻眼》此前已经出过两宗连环谋杀案,都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复仇,杀手的动机看上去都是那么高尚,谁能保证余榭不会像那两个杀手一般偏执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杀害刘宁的凶手给刘宁打过电话,谁能半夜三更把穿着睡衣的刘宁骗出来呢?而他一路跟踪那个电话,跟到了顺宁火车站的新闻发布会,余榭,作为一名副制片人,竟然也去了新闻发布会,但是他又不是去采访的,而且没等到发布会结束就提前走了。

  “你去那个发布会干什么?”

  余榭不知道苏镜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说道:“顺宁火车站董站长跟我很熟,他请我吃饭,说希望报道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这次事故实在太大,盖是盖不住的。吃完饭后,我去发布会看了一眼就走了。”

  苏镜立即联系了董站长,证实了余榭的话。现在,任何线索都断了,而他心中的头号疑凶余榭,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一个同事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鸽子岭索道最低的支架下面,的确有人经过的痕迹,很多草丛被踩塌了,部分树枝被刮断。

  这些信息已经不重要了,苏镜懒懒地听着,懒懒地应和着,直到那个同事说还找到了一样东西,苏镜才来了精神。

  “在草丛里发现了名片。”

  2记者暗访艳舞遭围殴

  “不会吧?苏警官?”乔昭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镜,不断地摇着头,然后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每一个疑点,你都得弄清楚,所以虽然你也不相信,但你还是要弄清楚。”

  草丛里的名片正是乔昭宁的,此时他刚跟凌岚采访回来就被苏镜拦住了。苏镜微微笑着,听着乔昭宁的辩解。

  “苏警官,我跟你讲件事情,就是关于名片的事情,”乔昭宁压低声音说道,“那还是朱建文当制片人的时候,有一次省里出了一件大事,政协主席严重违纪接受调查,新华社的消息就一句话,当时我们一个记者正在省里采访别的事情,一听说这事就扛着摄像机跑到省委上级主管部门去采访这事了,被上级主管部门领导一顿狂批,让他留下名字。他知道闯祸了,就把名片留下了,但是没敢留自己的,把另外一记者的名片留下了。然后电话一级级打过来,最后打到了朱建文那里,朱制片气得火冒三丈,立即打电话把那个记者一顿狂批,那记者冤枉得要命,说我在新疆旅游呢,我啥时候去省里了?然后朱制片开始追查,这才知道真相了。”把这故事讲完了,乔昭宁接着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这个记者是谁吗?就是我们的樊制片。被坑的那个记者,就是我们的余副制片。”接着是总结发言,“所以,现场留下我一张名片,你就说我去过那里,这根本说不通啊。”

  苏镜点点头说道:“这的确说不通,可是我问你,你给人发名片的时候,你会发一整盒吗?”

  “什么意思?”

  “在鸽子岭索道下面,有你三十六张名片,被风吹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啊?”

  “这你怎么解释?”

  乔昭宁张口结舌,最后站了起来:“苏警官,你跟我来。你看,这是连恒福的位子,这个抽屉肯定没锁……你看,打开了吧?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这是电池,这是磁带,这是书,这些书都是发的,没人看;这是笔,这是发票,这是名片,都是别人的;这是名片盒,你看你看,全是他的,好几盒呢。你再看看这是舒茜的桌子……哎哟,这家伙抽屉锁了……不着急,这是苏楚宜的桌子,抽屉也没锁,看,好几盒名片就放在最上面一层……对了对了,这是你老婆的桌子……”

  不用乔昭宁说,苏镜也知道那是他老婆的桌子,而且何旋就坐在那儿呢。

  “你们干什么呢?翻箱倒柜的?”何旋怒道,“这位警察同志,你有搜查证吗?”

  “哎呀,何旋啊,”乔昭宁开始诉苦,就差声泪俱下了,“我跳到黄浦江都快洗不清了。”

  “那就别洗了。”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两口子了,”乔昭宁说道,“苏警官快看,看你老婆把名片放在哪儿了。”

  何旋的名片就放在桌子上,乔昭宁随手拿过一盒,说道:“看见了吧?”

  “那你的名片放在哪儿呢?”

  “跟何旋一样,放在桌子上。”

  乔昭宁的桌子比较乱,报纸、资料、硬币、磁带、电池、发票、名片盒搞得一团糟,电脑屏幕上还贴了张纸:“请注意桌面清洁,下次罚款。”

  “不好意思,这是后勤贴的。”乔昭宁扒拉半天找到了名片盒,说道,“你看,我的名片都是放在这里的。”

  “要从这张桌子上找到盒名片还真不容易啊。”

  “苏警官,你就别作弄我了,再怎么不容易,比抢银行容易吧?”

  “你的名片少了吗?”

  “我哪儿知道啊,”乔昭宁说道,“谁会在意自己还剩下几张名片呢?只有用完了才知道没有了。”

  “你觉得谁会拿你名片?”

  “不知道,而且未必是我同事拿的吧。那人完全可以到任何一家文具店做一盒名片啊。”

  “但是名片格式却跟你们《顺宁新闻眼》的一模一样。”

  “有可能是我同事,但是也有可能是外人啊,拿到我们任何人的一张名片,就可以仿造出格式一样的名片出来啊。”

  这些可能,苏镜早就想过,甚至比乔昭宁想得还要多,假如乔昭宁是凶手的话,他犯不着杀人的时候,还要带着一盒名片吧?他只是要观察一下他,觉得他的确没有可疑之处后,便问道:“那就是凶手要栽赃你了。”

  乔昭宁沉默片刻,说道:“我也说不好,但是这种栽赃的伎俩太拙劣了,凶手能够连杀四个人至今还逍遥法外,起码可以证明他的智商不是那么低,他难道不觉得警方会怀疑吗?”

  “先不管凶手是怎么想的,你先说说他为什么要栽赃你吧?”

  “不知道。”

  “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想不出来,”乔昭宁说道,“除了一些批评报道得罪过人,平时生活中好像真没得罪过什么人。”

  “你做的那些批评报道,谁会记恨你?”

  “应该都会记恨我吧。”

  何旋这时候凑了过来,说道:“我们乔大记者得罪的人可多了,有一次,把你们都得罪了。”

  “什么意思?”

  “说你们警方不作为呗。”

  乔昭宁说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说它干嘛?”

  “说一下嘛,让警察叔叔对你这犯罪嫌疑人增加点了解。”

  “警察叔叔?那你成警婶啦?占我便宜!”

  何旋说道:“有一次,他跟冯敬一起去采访文化局的一次执法行动,结果被打了。”

  “冯敬?”

  何旋叹口气说道:“是,就是前两年在笔架山公园被谋杀的同事。”

  前两年那宗连环谋杀案又浮现在苏镜的脑海里,唏嘘一番,说道:“你接着说。”

  顺宁市文化局下属的文化稽查大队得到线人举报,在鸽子岭下的凤凰村,每天晚上都有艳舞表演。冯敬和乔昭宁跟随稽查大队去采访这次执法过程。两人决定每人拿一台摄像机,一台大机器,一台偷拍机。偷拍机外观是一支钢笔,在笔帽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针孔里藏着一个微型摄像头。一条视频音频线将“钢笔”和DV机连在一起,DV机放在一个公文包里,钢笔插在公文包边上。两人商量已定,便跟随文化稽查大队秘密地向鸽子岭山脚下进发。

  晚上11:00多,凤凰村依然非常热闹,路边的夜市非常红火,吃饭的、购物的、散步的仍是络绎不绝。车队在离村子几百米的地方停下来,第一路执法队员着便衣进入艳舞场所,第二路原地待命。冯敬拿着偷拍机,跟随第一路执法队员,乔昭宁留守。

  周围非常安静,远远地从村子里传来阵阵歌声和吵闹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乔昭宁焦急地等待着,他第一次采访这种执法,心中有几分紧张,更担心冯敬身份暴露。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执法队员接到了电话,说是演出已经开始,舞女开始脱衣服了。第二路执法队员立即出发,驱车抵达艳舞场所,这是一个小型剧场,墙上还贴着几张电影海报。乔昭宁扛着摄像机,紧跟在执法队员身后进入剧场。剧场里黑咕隆咚一片,音乐震天响,舞台上灯光闪烁,四五个女子合着音乐的节奏,疯狂地扭动屁股,每个人身上都只剩下一个乳罩和一条底裤,舞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她们不时将乳罩往下拉一下,露出硕大的乳房,并在观众的叫好声中,迅速将乳罩拉回原位,并向观众抛出一个个媚眼。

  执法队员向舞台走去,观众疑惑地看着他们,看着扛摄像机的乔昭宁。乔昭宁走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感觉脊梁阵阵发凉,总觉得一个砖头会突然向自己后脑勺砸来。执法队员冲上舞台,对着观众席说道:“别看了,都走!”观众们愣了,舞女们也愣了,但是只愣了一会儿,大伙便一哄而散,观众冲出剧场,舞女捡起衣服就跑,几个执法队员向舞女追去,舞女尖叫着,执法队员呵斥着,小小的剧场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是观众并没有全部撤离,还有十几个观众冷冷地坐在座位上,睥睨众生似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执法队员最后抓住了几个舞女,掏出纸笔开始录口供。一个执法队员看到还有十几个观众没离开,便呵斥道:“都离开这里,观看这种演出也是违法的。”他本来以为这些人会顺从地离开,可是没想到,他话刚说完,一个小光头就跳起来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凭什么干涉我们的自由?”

  “我们是顺宁市文化稽查大队的。”

  话音刚落,十几个观众齐刷刷站起来,一个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妈的,老子就觉得邪门,怎么可能是公安呢?”

  另一个说道:“老弟,井水不犯河水,该公安管的事,你就别来瞎掺和了。”

  执法队员说道:“文化演出,我们文化部门守土有责。你们谁是剧场的负责人?”

  小光头说道:“我们这里谁都不是负责人。”

  “不是负责人就走开,不要妨碍我们执法。”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走到他们面前拍摄,他预感到这次执法不会那么顺利,但是既然摄像机已经扛上了肩,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小光头一看记者拍摄,挥起拳头威胁乔昭宁:“你他妈的拍什么拍?”他边挥舞拳头边推着乔昭宁,乔昭宁尽量保持镜头平稳,他知道现在每拍一秒的画面,都是最好的证据。冯敬见状,拆掉了微型摄像头,将DV机拿出来,对着小光头拍起来,其余十几个观众一看,立即跳出四五个人扑向冯敬,执法队员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其余的观众堵住了。乔昭宁环顾四周,只见每个执法队员跟前,都有两三个观众围着,不停地质问:“凭什么不准我们看演出啊?”“我们犯什么法了?”“文化局有什么了不起啊?你们得跟我们解释清楚!”……还有三个人围住了冯敬,一个人指着冯敬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把磁带拿出来!”

  冯敬企图跟他们讲道理:“你们不要侵犯我新闻采访自由啊!”

  “狗屁自由!”

  说着,三个人动手去抢夺冯敬的机器,冯敬一推一搡,将三人推开几步远,三人马上又围上来,其中一个人挥起拳头朝着冯敬的鼻梁打了过去,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地流出来,滴在镜头上……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朝冯敬冲去,可是没走几步,就被方才那个小光头拦住了去路,他一把拽住了摄像机的把手,要把摄像机抢夺过来,乔昭宁死死地握住摄像机,对一个记者来说,摄像机就是武器,丢了武器就丢了一切。这时候,又走来一个观众,向乔昭宁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胸口上,乔昭宁一个趔趄后退半步,但是双手依然死死地握住了摄像机的把手,他定了定神,朝小光头说道:“兄弟,这机器几十万呢,砸坏了,你赔不起。”小光头却不理会,依旧死命地夺,乔昭宁继续说道:“你想清楚,几十万块钱的东西,你赔得起吗?”小光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手,恶狠狠地指着乔昭宁的鼻子命令道:“你小心点儿啊,不要再拍了啊!”乔昭宁忙点点头,说道:“好,好,不拍了。”他将摄像机从肩膀上拿下来提在手里,将镜头对准了几个闹事最凶的人……

  执法队长意识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了,他瞅个空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掏出手机拨打110求助。之后,他又走回剧场,大声向观众呵斥:“你们都放规矩点儿,警察马上就来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嚷道:“滚你个球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连警察的影子都看不见,执法队长满脸大汗,再次拨通了110,接线生说已经通知了当地派出所。他放下手机,焦急地走来走去,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警察终于踱着方步走进了剧场,烂仔恶人先告状,说文化局的执法人员无理取闹、干扰老百姓正常的文化生活。一个警察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住嘴,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执法队长:“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执法队长拿出证件说明来由,又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耐心地等着两个警察的协助,谁知道警察似乎没有听懂执法队长的话,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是来查什么的?”

  “这里有人跳艳舞。”

  “人呢?”

  “跑了。”

  这时,几个烂仔嚷嚷着:“他们是诬陷,我们这里是正常演出。”

  警察无奈地看着执法队长,现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冯敬走上前来,说道:“我刚才拍到了。”他将DV机里的磁带倒回去,然后播放,小小的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幕幕色情、大胆的演出,几个舞女疯狂地舞动着屁股,合着音乐的节奏将一件件衣服脱下来,朝台下乱扔。冯敬毫不客气地问道:“请问这算不算证据?”警察嘿嘿冷笑一声,转身对烂仔们呵斥:“你们都给我回去,少给老子惹事!”烂仔们骂骂咧咧地一个个离开了,乔昭宁扛着摄像机着急了:“哎——怎么能让他们走呢?他们刚才打人!”一个警察笑容可掬地拍打着乔昭宁的肩膀:“老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啦算啦!这帮烂仔今天把他们抓进去了,过几天又放出来了,倒是让他们白吃政府几天米饭。”乔昭宁还想继续争辩,冯敬在他身后赶紧扯扯他的衣襟,乔昭宁这才不吭声了。

  烂仔们走得干干净净,舞女们也逃得不见踪影,剧场的负责人压根就不知道是谁,文化稽查大队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剧场大门一关,贴上封条了事,而这个封条第二天就可能被撕毁。

  在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觉得很窝火。冯敬把塞在鼻孔里的纸巾拿出来看了看,狠狠地丢到车窗外,然后对乔昭宁说:“今天晚上,我们晚点不睡了,连夜把片子做出来。”回到台里,已经将近凌晨2:00。两人把拍摄到的素材看了一遍,不禁大声叫好,因为烂仔们行凶的画面一个不落地拍下来了,冯敬被打、乔昭宁被打、执法人员被围攻,以及烂仔们狂妄的叫嚣,都被收录了。两人分工合作,乔昭宁写稿子,冯敬编辑,最后由乔昭宁配音,把新闻做了出来,忙完之后已经是凌晨4:00了。

  大功告成,两人击掌叫好。

  可是他们得意太早了。

  天一亮,朱建文就接到了电话,片子被毙了!

  两人狠狠地骂了一通,可是乔昭宁却不甘心,他把视频上传到网上了!就像一枚重磅炸弹,网络上炸开了锅……乔昭宁等着写检讨呢,可是最后却没写,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乔昭宁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就没人敢太认真对待这次“泄密”事件了,要不很可能把自己也搭上了。

  最后,两个不作为的警察一个记大过,一个被开除了。

  苏镜叹息道:“这事我知道,原来是你干的。”

  何旋嚷道:“干嘛?想打击报复啊?”

  苏镜刮了下她的鼻子:“再嚷嚷把你抓起来。”

  乔昭宁说道:“那两个警察受处分,绝对是误伤。当时这事闹起来之后,市公安局还跟我们开了个座谈会,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欢迎监督之类的。我就坚持要严惩那几个打我和冯敬的人,我们都拍到了,截了图给他们看,后来那几个人真的被抓了,还搜罗出他们其他犯事的证据,最少的也被判了三年。你那两个同事,我也没打算怎么样,他们就是不作为嘛。可是这事闹到网上之后,舆论纷纷骂声不断,你们领导已是骑虎难下,只好严肃处理了。”

  “那几个烂仔有的应该也放出来了吧?”

  “嗯,应该出来几个了。”

  苏镜沉思着,乔昭宁却说道:“他们想要报复我的话,早就真刀真枪地干了,肯定不会想到用个名片盒来栽赃我。”

  何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有啊,你把那家餐馆给整倒闭了,如果我是老板,肯定也不会放过你。”

  苏镜问道:“哪家餐馆?”

  乔昭宁摆摆手说道:“老黄历的事,就别提啦!都多少年了,那老板估计都把我忘了。”

  “不说就不说,我回家再说。”

  苏镜倒是很有兴趣听完的,可是乔昭宁说道:“苏警官,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那么嫌疑了,我就去做片子去了。”

  苏镜笑了。

  笑完之后,他接了一个电话。

  3复旦学者解玄机

  有朋自远方来,出血是应该的,不出血是说不过去的。

  赴约之前,苏镜做了何旋半天思想工作,他觉得两个互不相识的大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实在无趣,所以死活要拖着何旋一起,不说自己不擅应酬,却说何旋应该好好学习,因为来的毕竟是复旦新闻学院的博士,“你一个新闻工作者,好好跟沈博士学习一下。”

  后来何旋就去了,然后一见远方这位“有朋”,苏镜就有点心虚甚至带点后悔,他本以为博士嘛,起码是四五十岁了,没想到沈博士这么年轻,大概就三十出头,长得还非常帅气,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他紧张地看了看何旋,等发现老婆没被迷住这才放心了,再看到沈博士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他就更加放心了。

  这一切都只是最初的印象,而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会感激这位陆晔教授要他“多多关照”的沈博士。

  见面之后先是寒暄,宾主双方充分发扬了表扬与自我表扬、吹捧与互相吹捧的光荣传统,很快一个成了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一个成了最干练的刑侦警察。沈博士说他已经到顺宁好几天了,这次是到顺宁大学新闻学院做交流访问。苏镜立即恭维起来:“沈博士都是去哈佛耶鲁访问的,怎么能看上顺宁大学呢?好像也没啥名气嘛。”

  沈博士说道:“哪里哪里,顺宁大学是前几年刚办了新闻学院,几次跟我们学院领导商量能不能派几个人过来交流访问,顺便给学生们讲讲课,学院就把我派来了。”

  “那陆教授以后也有机会来啦?”

  “应该有吧。”

  “前几年我们这里发生了一宗连环谋杀案,还多亏了陆教授帮忙答疑解惑呢。”

  “哈哈,这事在我们老师学生之间都传开了。”

  “我爱人是顺宁电视台的记者。”

  “我还以为是主持人呢,这么漂亮!”

  “沈博士过奖了。”何旋应道。

  “何记者是在顺宁电视台哪个栏目?”

  “《顺宁新闻眼》。”

  “啊?”沈博士说道,“那个栏目总是出事啊。”

  苏镜说道:“是啊。已经出了两宗连环谋杀案了,第一次是陆教授给我指点迷津,这第二次还多亏了我老婆呢。”

  沈博士笑了:“厉害厉害,你还会破案啊?”

  “也没有啦,只是翻了翻新闻学几本书。”然后,何旋把那次连环案的侦破过程简单讲了一下,听得沈博士一愣一愣的,末了说道:“新闻理论也可以杀人啊,真是没想到。”

  苏镜说道:“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最近顺宁又发生一起连环谋杀案。”

  “这事我知道,”沈博士说道,“顺宁大学的颜雄飞说起过,好像死了四个人是吧?”

  “是,有记者,制片人,还有报社总编。”

  “这年头,记者越来越不好当了。”

  何旋说道:“是啊,我们的生存环境很恶劣。”

  苏镜说道:“得了吧你。这次连环谋杀案,我怀疑与媒体暴力有关。”

  沈博士正沉思着,何旋抢先说道:“对了,那张图也许沈博士能看懂呢。”

  “什么图?”

  苏镜答道:“凶手在每个死者身上都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他找服务员要来纸和笔,一会儿工夫画出一张草图,说道:“每次都是这个图案,但是最近一张卡片上,倒数第三个圆圈这里画了一张笑脸,我知道凶手在嘲笑我,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画在这里。”

  沈博士一看说道:“这是霍尔的一张传播模式结构图,前两天我还刚看过。”

  “在哪看到的?”苏镜问道。

  “在颜教授的讲义里。”

  “颜教授?”

  “就是顺宁大学新闻学院的颜雄飞。”

  “那这张图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传播模式结构图,就隐含了媒体暴力的意思。”沈博士接过笔,在那张草图上写写画画,原来每个圆圈都代表了某种身份或者意义。从上到下六个圆圈,分别是解码后的信息、解码者、信息、编码者、精英、话题,左边一个圆圈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右边一个圆圈是职业话语结构。

  苏镜说道:“那个画笑脸的位置就是这个‘编码者’。”

  沈博士说道:“被杀的四个人,都是编码者。这个何记者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吧?”

  何旋说道:“沈博士,你先吃着,我先给乖学生上上基础课。”

  “承蒙何老师指教。”

  看着这两口子惺惺作态的样子,沈博士不禁觉得好笑。

  何旋开始正襟危坐有板有眼地讲起来:“这个编码解码是当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提出来的概念,传播学鼻祖施拉姆也采用了这一理论,他把传播过程分解为八个要素,其中就包括编码者和解码者,其中编码者负责将讯息译制成可用于传输或表达的形式,比如声音、电子信号等。而解码者与编码者作用相反,负责将编译过的符号还原为接收者能够理解的讯息存在形式。这个编码者,一般来说,指的就是媒体及其从业人员,比如说,你老师我。”

  “那这个主导性话语结构和职业话语结构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老师我教不了你了,还是问沈博士吧。”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掉掉书袋。”

  “哎呀沈博士,你就别谦虚了。”

  “是啊,这个对破案可能会很有帮助呢。”

  “好,”沈博士说道,“那我先问你们,新闻真实吗?”

  何旋说道:“有真的,也有假的。”

  “呵呵,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新闻的定义是:对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可是,我们报道出来的事实,都是文字或者图像描述的事实,也就是说,受众最终看到的只是符号。每一个新闻事件都是被符号承载着,而符号会以遮蔽事件的方式给事件以意义。霍尔认为,编码是由媒介制度、媒介知识包括生产程序、职业观念、文化背景、媒介定位、受众期待等建构起来的。因此,在大众媒介的传播过程中,话语中的意义不是完全通过话语一对一地再现‘真实’,对于解码者而言,他通过媒介所接受的永远是被言说的事件。”

  苏镜点点头说道:“这个可以理解,因为版面的关系嘛,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报道。”

  “是,这个也有点类似传播学里的把门人理论,”沈博士说道,“那什么因素会影响编码者做出选择呢?来看这个图,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和职业话语结构。先说主导性话语结构。社会生活领域的划分实际上也是不同话语领域的划分,在我们生活周遭发生的事件只有被选中进入话语领域才会被认为是有意义的。尽管媒介从它的生产逻辑看,应该是组织各种意义进入其领域,但是媒介的意识形态性和商业性,往往使它在取舍时有轻重缓急之分,体现其利益的意义以及意识形态要求的意义总是在优先考虑之列。这种被优先考虑的意义在编码过程中支配其他意义,或者让其他意义服从于它。这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

  何旋说道:“这就是话语霸权喽。”

  “对。”

  苏镜说道:“《顺宁都市报》总编皮华明,还有你们栏目制片人樊玉群,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主导性话语结构’被杀的吧?”

  何旋不屑地瞪了一眼,说道:“没有广告就没有工资,你养我呀?”

  沈博士继续说道:“记者面对的各种信息已经是被‘主导性话语结构’选中的信息,然后记者再从这些信息中选择他们感兴趣的信息,这时候选择的标准就是要符合职业对信息符号的要求,即进入‘职业话语结构’中。信息变成职业性符号是对原符号的转换,但是,它没有逃离‘主导性话语结构’的控制,只是从职业传播的需要上对体现主导性话语霸权的信息进行的转换。这种转换只是对主导性话语结构中意义的一种再生产,并没有新的意义出现。”

  何旋叹口气说道:“姚琐涵和刘宁大概属于这个层面了。”

  沈博士说道:“其实,这只是理论分析中会分这么细,在实际操作中,二者其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共同作用的,但是不管怎样,最后都会归结到编码者这里。”

  苏镜接口道:“因为观众喜欢看冲突激烈的场面,所以姚琐涵诱导银行行长说出‘我就是法律’的话,樊玉群逼迫警察骂人发飙,刘宁则干脆只选择容易引发反响的话题。这就是职业话语结构的霸权。”

  看沈博士听不明白,何旋便对三件事情做了一番解释。沈博士说道:“其实,全国各地的媒体都在滥用这种权力,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讲要像重视孔子那样重视章子怡,把章子怡作为一扇输出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结果被媒体曲解成孔子不如章子怡了;崔永元在一个学术讨论上讲到要严格区分公共电视与商业电视,却被人抓了几句讲超女的话无限放大,把有价值的电视批评给完全遗漏了。这都是职业性话语结构起的作用。其实,早就有读者质疑了,媒介的歪曲力量如此之大,引导读者的力量如此之巨,媒介是否还能担当向受众传达事实的功能。”

  何旋嘿嘿笑道:“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苏镜说道:“叫你来你还不情愿,现在知道有好处了吧?”

  何旋呵呵一笑,又问道:“那这个精英、话题又是什么概念呢?”

  沈博士说道:“举个例子来说,前几天,火车脱轨撞居民楼,这是一个话题,记者要采访精英,也就是专家,他们的精英身份既与主导性话语结构相关,不能太偏激,骂政府不能太凶,也与职业性话语结构相关,起码得找个能说会道的吧!这个图使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主导性话语结构对解码者的影响以及最终对信息的影响过程。”

  苏镜沉默片刻说道:“没想到,这第三宗连环谋杀案还是得从传播学里找切口,我本来还以为这是杀人游戏的纸牌呢。”

  何旋说道:“沈博士真是渊博啊。”

  “哪里哪里,我说的都是从网上看到的一篇论文,觉得写得挺好的,就多看了几眼。”

  “沈博士,您刚才说颜雄飞的讲义里也有这个结构图?”苏镜问道。

  “是。”

  “他是教传播学的教授吗?”

  “没有,他跟我一样,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政治传播、国际传播和媒介管理。”

  “他也研究这个?”

  沈博士呵呵一笑:“大概是被媒体暴力伤害了,所以才开始研究的吧?”

  4教授驱逐记者

  苏镜安静地坐在后排,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一个个后脑勺,课还没开始,学生们大多已经到了,讲台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平头,鬓角有点花白。他就是苏镜在顺宁火车站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过的顺宁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颜雄飞。此时的颜雄飞精神饱满踌躇满志,随意地翻着讲义,准备着传业授道解惑。但是苏镜想到的总是颜教授赤身裸体的样子,这不能怪苏镜下半身思维,颜教授的表现实在太令人难忘了,当着警察和围观群众的面突然脱了裤子,而且竟然还是教授,这样的场景任谁都无法忘记。他饶有兴趣地想着,不知道这些学生们有没有看到那段视频呢?应该是看到的,教授裸奔的视频那么火,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会以什么眼光来看待这位道貌岸然的教授呢?

  除了这些遐想,跟他一起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人,也很值得研究,看上去这五六个男子不像是学生,他们起码有二十六七岁,有的甚至三十好几的样子,每个人的脚下都放了一个大包,不知道装着什么宝贝。这几个人坐在一起,低着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张望一眼门口。苏镜总觉得其中有一个人很眼熟,一定打过交道,起码打过照面,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是一个矮胖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知道刚听了什么笑话,低着头痴痴地笑着。终于,苏镜想起来了,那是在《顺宁都市报》,他曾经遇到过这个胖子。正在此时,一人看着门口叫道:“来了。”

  这是一个小型的阶梯教室,大概可以容纳七八十人,坐在后排,前排光景一目了然。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着一身粉色套装,肩上斜挎着一个书包,跟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矮胖子几人突然一起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女孩子一顿狂拍。

  咔嚓咔嚓的声音惊动了上课的学生,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苏镜顿时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记者,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女孩子一见有人拍照,赶紧低下了头,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几个记者还想到前面拍摄,却听颜雄飞突然一声大吼:“你们哪个单位的?”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是记者。”

  “有你们这样当记者的吗?老师怎么教你们的?你们这是在破坏课堂秩序知道吗?”

  矮胖子说道:“还没上课呢。”

  刚说完,上课铃声响了,矮胖子没言语了,另外一个记者说道:“颜教授,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走。”

  颜雄飞却冷冷地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听完课再走吧。”

  几个记者相互对视一番,然后竟坐了下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能奈我何的样子。

  颜雄飞说道:“同学们,今天正好有这么几个人来当我们的活教材,我们对他们表示感谢。”说完,颜雄飞带头鼓掌,学生们虽然不明就里,也被颜教授的气势震住了,跟着一起鼓掌,热烈的掌声把几个记者的脸都搞红了。

  “也许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是活教材,”颜雄飞说道,“因为我们今天这堂《媒介管理》要讲的主题就是媒体暴力,而这几个人正是媒体暴力的身体力行者。大家知道,这几个所谓的无冕之王是来干什么的吗?”

  几个记者有点沉不住气了,被颜雄飞收拾得抬不起头来,但是此刻开溜就更没面子了,所以几个人还是做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是此时很心虚了。

  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苏镜也听不清楚。

  颜雄飞说道:“刘大张、李文言、曹思成、王永光,你们几个到后排坐着,看谁拿出相机就给我砸,出了事我负责。”

  苏镜一看,这四个学生人高马大,收拾那几个记者绝不成问题,何况果真动手的话,班上其他男生肯定会一哄而上。

  矮胖子叫道:“颜教授,你这是干什么?作为新闻学院的老师,你竟然指使学生干涉我们的自由采访权。”

  “哼哼,我看你们的权力太大了点,”颜雄飞说道,“对付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所谓无冕之王,只能以暴制暴。杨玉茹,你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们。看他们哪个敢拍!”

  刚才被拍照的女孩子眼眶早已湿润了,眼泪不停地打转。

  颜雄飞继续说道:“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们。”

  作为一个外来人,苏镜有点紧张,因为有几双狐疑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他赶紧也去看着那几个记者,脸颊兀自发烫。几十双眼睛有的愤怒,有的好奇,有的充满挑逗,有的不屑一顾,一句话,大家就像进了动物园,还是免票的。灼灼的目光把几个记者的脸都烧红了,但是他们仍然倔强地看着前方,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颜雄飞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看着他们吗?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行使媒体暴力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一个记者不干了:“颜雄飞,你干什么骂人?”

  “闭嘴!这是我的课堂!”颜雄飞一声断喝把那记者骂哑了,然后接着说道,“让你们看他们,是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将来你们大部分人都会走上工作岗位,到报社电台电视台工作,你们很多人会当上记者或者编辑,将来你们中的一部分幸运儿还会当上媒体的负责人,但是我要你们记住今天的一幕,拒绝媒体暴力,远离媒体暴力,如果将来你们当中有谁走上跟他们一样的道路,就会跟他们一样,遭到千人万人的唾弃。做人渣还是不做人渣,在乎一心,同学们好自为之。”

  这就是骂人了。矮胖子不干了,呼地站了起来,准备理论或者是吵架,可是颜雄飞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他,然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矮胖子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继续站着还是坐着,还好同行拉了他一把,他算是找了个台阶坐下了。

  颜雄飞拿起粉笔,片刻间在黑板上画出了那个八圈十一箭头的图案,说道:“今天,我们就讲讲媒体暴力的产生过程。”

  接下来的内容跟沈博士讲的大同小异,苏镜耐心地听着,只是那几个记者很不服气地叽叽咕咕个不休,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学生不耐烦地回头瞅他们,但是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没办法,人都是要面子的,丢了面子,总得想法找回来。

  颜雄飞喝道:“滚出去!”

  “颜雄飞,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不是你家,你才应该滚出去呢。”

  颜雄飞说道:“最近你们已经有四个同行被杀了,还不收敛点!”

  “屁股蛋子都上网了,还充什么大个?”矮胖子说道。

  颜雄飞气得浑身颤抖,那段视频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最初他一上课就从学生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想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磊落一点,坦然地对学生们说了经过。事实证明,揭开盖子比捂着效果好,学生们果然不再议论了。所以,他能被铁路部门聘请为公关顾问绝不是偶然。可是现在,当着一群学生的面,这几个以正义使者自居的无良记者竟然公开叫骂,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将粉笔用力一甩,准备上前拼命,教室里非常安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可就在这时,后排一个男子站了起来,走到几个记者身边,颜雄飞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料定此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没想到,这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只见他轻声说道:“几位记者大人,颜教授请你们滚出去。”

  平静。

  更平静了。

  这意味着暴风雨的级别提高了,热带风暴即将变成强台风。

  一个记者伸手指向苏镜的鼻子,还没等说话,苏镜一把抓住他胳膊,反向一拧,将他按倒在地,另外一个记者见状扑向前来,还没靠近苏镜,就被苏镜伸出一脚绊倒在地,然后踩住了他。第三个记者又来了,他不知道这个出头鸟是哪来的,反正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谁知道刚刚凑近了这个“出头鸟”,该鸟人的手肘就横向撞了过来,胸口挨了重重一击,他向后倒退几步,还好一把抓住了桌子,要不就从从阶梯教室滚下去了。另外两个记者不敢动了,但是又不能走。

  苏镜说道:“你们这是破坏公共秩序,要我报警吗?”他松开两个记者,说道,“走吧,颜教授还要上课呢。”

  “你是什么人?”一人问道。

  苏镜斜睨了一眼,没搭理他。

  “你走着瞧!”

  苏镜还是没有搭理他,这句“你走着瞧”其实就是跟再见、Byebye差不多,千万不能太当真,这只是一句表示还要面子的话。

  记者们走了,学生们惊讶地看着苏镜,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颜雄飞也笑了,然后说道:“我们继续上课,刚才讲了霍尔的媒体暴力结构图,现在再来讲讲中国媒体的三大情结,注意,以下并非原创,大家不要出去招摇说这是我们颜教授说的,到时候我可就糗大了,搞不好被媒体冠以学术腐败、剽窃论文的名头。这三大情结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我觉得总结得非常精辟。是哪三大情结呢?分别是正义使者情结,无冕之王情结和主子奴才情结。”

  颜雄飞说,所谓正义使者情结,在于中国的记者在采访报道恶性事件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视为法官或事件的定性者。他们以中国普世的道德观念和一己的好恶,来对事件进行舆论诱导乃至定性,其做法已经把自己凌驾于司法之上,妄图影响和操纵法官的思想,来决定事件当事人的命运。

  颜雄飞举例说道:“比如,1995年发生的四川省技术监督局处罚印制假商标的夹江县彩印厂,后者对技监局提起行政诉讼,明明是技术监督局越权处罚,但是在媒体‘打假者反而当了制假者的被告’之类的喧嚣中,以法院胡乱判决驳回夹江厂的起诉了事,就是媒体报道影响法院判决的典型个案。按照法律,只有法官才能确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而在司法过程中,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都必须得到体现,但是由于有了媒体,程序正义经常得不到保障。在本案中,媒体通过大量的自我分析报道对观众进行诱导,对法院施压,公然践踏法律,对中国法治化进程的破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反作用。最后媒体胜利了,观众被愚弄了,法律人心死了。再比如2009年重庆打黑案的报道,每一家媒体标题都是‘涉黑团伙’、‘公交霸王’、‘万州一霸’之类的字眼,当然这些犯罪分子的确有罪,但是在法院宣判之前就这样定性,是否合适?正因为看到了媒体可以左右司法审判的力量,所以英美很多国家在进行重大宣判的时候,都把陪审团隔离了,不让他们接触到任何媒体。”“再来看无冕之王情结,”颜雄飞继续说道,“这种情结在于媒体执业人员自大自私而不自控,他们凭借一纸记者证出入各种场所以及重要设施,使用一切手段和关系攫取所谓的独家新闻,而全然不顾保密规定和法律禁忌,把自己真当成了‘无冕之王’。他们信口开河指鹿为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然忘了自己作为新闻从业人员应遵守的准则,拜伏于记者证之下,陷入极大的自我陶醉与自我满足之中,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看看刚才那几位记者,就是这种典型。”

  颜雄飞解释说:“主子与奴才情结,在于媒体以利益为主子视观众为奴才。为了赚取利润,他们可以疯狂地在电视剧中插播广告;为了利润,他们可以把‘老军医’们堂而皇之地搬上荧屏;为了利润,他们可以采写批评报道要挟对方投广告;为了利润,谢才萍明明只有一个情人,却故意写成有十六个情人。尼采说,上帝死了,我要说,媒体疯了!”

  苏镜忍不住鼓起了掌,在他的带动下,学生们也报以热烈的掌声。就在这时候,先前被记者疯狂拍照的杨玉茹站了起来,朗朗说道:“颜教授,有一点你还没说到。媒体暴力的确是可怕的,但是当媒体与公权力相勾结的时候,就更可怕了。”

  颜雄飞微微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2009年底,重庆打假曝出一桩轰动全国的律师李庄造假案,相关媒体不负责任地刊登了李庄造假的细节,可问题是,这些细节都是举报人龚刚模的片面之词,而且都是由有关部门公布的,却没有对当事人李庄的采访,这种报道本身就是有失公正的。在李庄案还没有开庭审理之前,媒体就说李庄曾经发过‘人傻、钱多、速来’的短信给北京的同行,但是后来在法庭当中,公诉人却从未出示过这份证据。在造谣而造成舆论之后,这个审判即使在大众瞩目下,也具有了某种正义性。这是不是就是颜老师常说的媒介审判呢?”

  颜雄飞赞许地点点头。

  杨玉茹继续说道:“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真的假的我没法求证,这条消息说,在对李庄案的报道中,部分媒体是在操纵下报道的,但是也有一部分媒体是有关部门通过拉关系的手段才刊登所谓律师造假的新闻的。如果真是这样,难道不正是媒体暴力与公权力的勾结吗?”

  这次是颜雄飞带头鼓掌了,等掌声渐渐平息,颜雄飞说道:“公权力和媒体,在我国是两个畸形。由于公权力畸形,所以才会发生开胸验肺、断指鸣冤之类的事件,才会有官员爆出‘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之类的惊人之语;由于媒体畸形,才会出现顺宁电视台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的事此事参见《杀人游戏之现场直播》。如今,这两个畸形结合到一起,破坏力量尤其强大,对我国的法治进程将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下课后,等学生们都离开了教室,颜雄飞呵呵笑道:“是苏大队长吧?”

  “不敢当不敢当,颜教授认识我?”

  “几年前顺宁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了,是你破的案吧?他们记者还采访你了呢。”

  “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刚才那个叫杨玉茹的女学生是怎么回事?记者为什么来采访她?”

  “今天的《顺宁快报》没看?”

  “没。”

  “她父亲杨廷翔,是这次火车脱轨事件专家调查组组长,《顺宁快报》的记者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杨廷翔的女儿在这里读书,昨天采访了几个学生,今天见报了,然后就把其他媒体的记者都引来了。”

  “采访他女儿干什么?”

  “低级趣味,就为了多卖几张报纸。”

  “也是媒体暴力。”

  “中国的媒体再这么下去堪忧啊。苏队长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来听课吧?”

  苏镜呵呵笑道:“实不相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颜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