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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铁肩道义

第四章:铁肩道义

书名:杀人游戏4:媒体暴力作者名:孙浩元本章字数:22113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4

  现在社会转型期,哪有老老实实的企业单位啊?谁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于是,皮华明就派记者专门去采写公司、学校、医院的负面新闻,写好了也不发表,先给对方看看。对方一看傻眼了,赶紧掏钱做广告,这事就能压住。一句话,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

  1摄影构图的力量

  马丰华连打了两个喷嚏,以为自己感冒了,实际上是被人背后议论了。当何旋津津乐道地对苏镜讲着马丰华跟姚琐涵的恩怨时,他正在挨批评。从他对姚琐涵挥拳相向一事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脾气火暴的人,但是此刻他却低着头不吭声,甚至脸上还适当地挂着几分谄笑,因为批评他的人是《顺宁都市报》的总编辑皮华明。

  马丰华在新闻发布会上拍摄了几张照片,以配合记者的文字稿。就是这几张图片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也没想到,皮总编竟会亲自审阅,以前都是编辑选照片的,选好了,排版,签字,印刷,发行。但是火车撞大楼这事不同凡响,各路媒体都加入了这场惨烈的新闻竞争中,要使自己脱颖而出,必须下点血本才行。皮华明明白这个道理,马丰华不明白。

  皮总编一看到马丰华交上来的照片就火冒三丈,立即打电话把他请到了办公室。马丰华听着领导的口气就觉得不对劲,所以进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还没等他开口,皮总编就阴沉地问道:“干了几年了?”

  “八年了。”

  “是不是不想干了?”

  “啊?”

  “干累了是不是?”

  “没有,皮总。”

  “你觉得你今天拍的照片怎么样?”

  马丰华觉得挺好的,构图完美,主体突出,主题鲜明,但领导这么问,肯定是觉得不好的,于是说道:“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

  这个问题是最难回答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出自己作品里的缺点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古人早就说过,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作为摄影记者,自然是图片是自己的好。他绞尽脑汁期期艾艾地展开了自我批判:“构图不够完美,主体不够突出,主题也不鲜明。”

  “我看构图挺完美的呀,主题和主体也都很突出,非常中规中矩啊。”

  马丰华立即明白过来,错就错在中规中矩上,因为在皮总编眼里,所谓中规中矩就是大路货,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职业素养的摄影记者都能拍出来的。但是他要的不是这种东西,他需要的是那种视觉冲击力特别强的照片,角度特别刁钻的照片,是其他记者拍不出来的照片。顺宁有日报、晚报、都市报、快报等四份报纸,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靠过硬的图片来吸引读者。他之所以如此看重图片的重要性,是基于两点原因:其一,现在已经进入读图时代,没有好照片的报纸是卖不动的,在美国,有一份调查显示,报纸上一般报道只有百分之十二的订户阅读,一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四十二的读者,两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五十五的读者,四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七十的读者;其二,皮华明就是干摄影记者起家的,所以对图片特别重视。

  马丰华此时已经涨红了脸,皮总编继续问道:“专家组当天就公布了火车脱轨的原因,你对这事怎么看?”

  马丰华不知道老总为什么又问到这个问题了,正揣摩着领导的意图,领导却继续说道:“你怎么看不重要,你知道读者怎么看吗?”

  “网上很多质疑的声音。”

  “我们的报纸准备卖给谁?”皮华明问道,“卖给那几个专家吗?要不明天我们的报纸就印六份,每个专家一份,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得很严重,皮总的言外之意是,这种照片会毁了整份报纸。

  “读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读者就是我们的上帝,”皮华明说道,“你现在公然站在读者的对立面了,你还要不要我

  们的衣食父母了?”

  马丰华很是莫名,说道:“我没有啊!”

  皮华明把电脑显示器一转,屏幕上正是马丰华交上来的一张图片,专家组组长位于画面中央,一脸自信的表情,挥着手,正在慷慨陈词,后面的背景虚化了。整张图片构图匀整,曝光充足。

  “你觉得怎么样?”皮华明问道。

  马丰华毕竟干了八年记者了,皮华明当总编也有五六年了,说了这么久,他要是再不开窍,就真的别混了。此时他已经幡然醒悟,立即说道:“曝光过度了,而且构图也有问题。”

  所谓曝光过度,指的并不是技术层面,而是意义层面。无论是来自旁边的柔光或者是来自上面的流线型光线,光线的各种形态通常都能决定照片的基调。例如,用高调灯光为新娘拍摄,这样的照片会有一种欢乐的气氛。可是马丰华的这张照片,竟然也用了高调灯光,把画面主角拍得像人民英雄似的,这是皮华明不能容忍的。而所谓构图有问题,也是因为专家组组长放在中间,显得太正面了。

  理解领导意图之后,马丰华立即说道:“我还有几张照片,交给您看看?”

  马丰华从几张废品中找出了几张照片,他本来觉得这些照片毫无是处呢,但没想到却得到了皮总编的肯定。

  “你也能拍出好照片的嘛!干吗不交这张呢?”

  马丰华谄媚地说:“缺少一双发现金子的眼睛,即便捡到了金子,也当成了石头。”

  最后选中的一张图片是竖构图,专家位于右下角,占画面不到十分之一大小,画面主体是一个人的背影,黑乎乎的,是虚的,占画面四分之三大小。

  皮华明最后在校样上签了字,满意地离开了报社。记者的稿子他已经看过了,再加上这张图片,他相信明天的《顺宁都市报》定会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他上了车,发现座位上放了一张纸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似乎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这张图片从何而来?他并没有多想,因为很多记者的车里、包里随时都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材料,想半天才会想到是某次采访时拿到的资料。他以为,这张纸也是类似的东西。可是他错了,死神已经悄然降临了。

  2情侣路上的尸体

  苏镜接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是一个老熟人打来的。几年前,《顺宁新闻眼》的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他判断凶手是同事之一,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后来在这位老熟人的帮助下,他从两份串联单里找到了线索,最后擒获了凶手。这位老熟人,绝对是个牛人,本科学的是自动控制与计算机工程,标准的理科生,可后来偏偏对文科产生了兴趣,硕士读的是新闻,这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先后去香港、美国、英国、奥地利做访问学者,进行研究交流,现在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任教,名叫陆晔。

  陆教授打来了电话,说是他们学校有个青年学者要到顺宁大学做交流,人生地不熟的,希望苏镜能多多关照。苏镜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这位青年学者叫沈国麟。此时,苏镜肯定不会想到,正是这位沈博士,为他破获连环谋杀案,提供了重要的突破口。

  第二个电话是邱兴华打来的。他一直觉得这小子很有前途,他不但工作起来非常卖命,尤其是对领导交代的任务更是上心。昨天从新闻发布会上回来,他就把那份签到表和几个专家的名字交给了邱兴华,要他查出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到顺宁的。

  邱兴华毫不含糊,连夜查证,现在有了结果。

  关于那些外地记者,他先是打电话到机场查证他们抵达顺宁的时间,接着又分别致电各记者所在的新闻单位,最终证实他们都是在火车脱轨之后才到的,有的是当天下午就到的,有的是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到的。来得最早的是上海电视台的施喆,当天下午三点多就到了,到之后就开始采访,据其入住的酒店服务生说,他进了宾馆就没出来过,晚上10:00还把服务生叫到房间去了,因为宽带出了问题,他上不了网了,据服务生说,当时施记者正在浏览火车脱轨事件的各种信息。而其他记者当天晚上的行踪,大多跟施喆一样。这帮记者大佬们,在遇到真正的新闻时,干起活来还是毫不含糊的。

  再说专家。据顺宁市火车站工作人员透露,他们每个人都是当天下午到的,晚上吃完饭后,又去金色时代夜总会唱歌,直到晚上12:00才回宾馆,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

  这样看来,不管是外地记者,还是外地专家,都是没有时间作案的,凶手只能着落在本地媒体那几个记者身上了。

  第三个电话是另一个同事打来的,他说在情侣路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情侣路之所以被称为情侣路,是因为道路两旁种满了凤凰花,每到花开时节,红团团一簇,煞是壮观美丽。这里树木茂盛,荫可蔽日,即便在白天,都要比其他地方凉快一点。可是一到晚上,这里连个人影就见不着了,没人敢来这里散步。因为这里太安静太偏僻,不小心被抢个钱包劫个色还是小事,要是丢了命就不值了。

  一辆小轿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前排座位到处都是血迹,前挡风玻璃也溅了不少。死者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路边,盖了白布。证件显示,死者名叫皮华明;工作证显示,皮华明是《顺宁都市报》的员工。他的伤口跟姚琐涵、刘宁不同,之前两人是被插中了心脏,而他是被割喉的,尽管如此,苏镜还是立即判定,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因为那张纸条再次出现了。

  报案的是一个路人,上午10:00,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感觉这车不对劲就多看了一眼,当即就吓蒙了,赶紧打电话报警。

  杨湃说,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12:00—2:00之间。这让苏镜非常吃惊,他本来以为皮华明是今天上午被杀的,所以直到10:00才接到报案。这条情侣路虽然偏僻,但也有很多车辆经过,尤其很多人早晨上班是必须经过这条路的,为什么没人报案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在经过了南京徐老太假摔讹诈、上海钓鱼执法的诸多事件之后,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成了很多人的人生信条。

  从死者伤口来看,凶手应该是坐在后座的。难道是熟人作案?车厢里留下了很多指纹,两个手下正在一枚枚地提取。

  此时,他只知道皮华明是《顺宁都市报》的员工,直到去了报社,他才发现,这人来头不小,竟然是总编,其地位仅次于社长。

  马丰华很自然地荣膺头号嫌疑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电视台的墙更透风,而报社的墙比电视台的还要透风。尽管他是在皮华明的办公室被批评的,但是很多同事还是知道了,因为皮华明在准备批评之前,当班的编辑就已经感受到了皮总编心中的怒火。

  刚批评了人就被杀了,马丰华自然逃不过嫌疑。苏镜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是干坐着,他这种沉默曾经使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招架不住,这次也不例外,马丰华被盯了半天也坐不住了,但是令苏镜感到意外的是,他一点都不慌乱,而是站起来就走,为了表示礼貌,还说了声“再见”。这下苏镜急了,他发现这套现在不管用了,连忙站起来,说道:“你去哪儿呀?”

  “采访去啊。”

  “还没问你呢!”

  “那你赶紧问啊!”

  好吧,那就问吧。苏镜老大没面子,这毕竟不是在公安局的拘留室,而是在报社的会议室,对面坐的不是嫌疑人,而是知情人。

  听了马丰华和皮华明的吵架经过之后,苏镜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马上就走了,大概9:30吧。”

  “你去哪儿了?”

  “回家了,”马丰华说道,“我们小区有监控录像,你可以调出来看看我是几点进的小区几点进的电梯。”

  “电视台姚琐涵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知道,这事在顺宁新闻界早传开了。”

  “听说你们吵过架?”

  “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关系很好,不打不相识嘛。”

  “火车脱轨前也就是姚琐涵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哪儿?”

  “我跟姚琐涵在一起。”马丰华笑眯眯地说道。

  苏镜心里一紧,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起吃饭喽,”马丰华说道,“我们好久没见了,那天拆迁办有个新闻发布会,遇到了,就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你们在哪儿吃的?”

  “顺风火锅店。”

  “吃到几点?”

  “九点多,我接到领导电话,说是工商局刚查了一个黑心棉窝点,让我赶快去拍几张照片,这事工商局那些人都可以证明。”

  “你们一起离开的吗?”

  “不是,我走之后,他们还没走。”

  “他们?还有谁?”

  “也是电视台的,乔昭宁。”

  苏镜顿时来了精神,这个乔昭宁为什么没跟自己讲这事呢?

  “他也是在拆迁办的发布会上遇到的?”

  “不是,我叫他来的。我们刚坐下,他就打电话来了,说是看了我一张图片,夸了我几句。然后我就问你吃饭了没,他说没有,我就把他喊过来了。”

  3记者和制片人吵起来了

  所有的例行程序都做过了,如果说皮华明得罪过谁的话,那就是一干记者编辑了,因为他脾气很臭,经常骂人。但是——套用一句新闻套话——“记者编辑们纷纷表示”,没人会因为这事去杀人。苏镜没有急着去找乔昭宁,他先是派人去马丰华住的小区调阅监控录像,然后自己亲自去看报社的监控。虽说马丰华不像在说谎,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对每个人的每句话都要求证一番才行。后来,被派去的人告诉他,马丰华昨天晚上9:50到家的。

  从报社的IC卡记录来看,皮华明是昨天晚上9:50离开报社的。这个IC卡不但可以当门禁卡、停车卡使用,每一次操作都详细地记录到电脑系统里。查完这个记录,接着看监控录像,晚上9:30,一个可疑的人物出场了,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红色连衣长裙,踏着一双尖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皮华明的车旁。她一直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脸,只知道她是一头长发,大波浪,酒红色。她在门旁站了片刻车门就开了,然后打开后排车门钻了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9:47,皮华明坐进了车里,之后便跟死神同行。

  苏镜叫来了所有的保安以及十几个记者编辑,让他们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回答都是否定的。这个女人的出现,非但没让苏镜感到振奋,反而越发困惑。她是凶手吗?那乔昭宁呢?在姚琐涵遇害的那个晚上,他见过姚琐涵,但是却没有老实交待,他在隐藏什么?

  苏镜来到顺宁电视台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吵架的声音,他赶紧放慢了脚步想听个明白,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八卦男,尽管有时候他确实很八卦,而是因为吵架的人之一是乔昭宁,一个人愤怒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出本性,另外一人是樊玉群,时不时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夹杂其中,还好不是何旋,如果是老婆在跟领导吵架的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了,那个女人是舒茜,苏镜曾经跟他打过交道。

  只听乔昭宁吼道:“你什么意思?谁不让播的?”

  “这个不是我的意思,是领导的意思,”樊玉群说道。

  “我看就是你被收买了吧?”

  “你说话要注意点。”樊玉群的声音开始提高了。

  “我注意什么了?别以为你干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

  舒茜赶忙插嘴说道:“你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樊制片,这条片子为什么不能播出?我们辛辛苦苦的采访下来也不容易啊。”

  “不都说了吗?领导不让播。”

  “哪个王八蛋领导不让播?”乔昭宁张口就骂。

  “乔昭宁,你嘴巴干净点,别忘记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么了?我的身份就是给你们当枪使的吗?让我去采访我就去,回来又告诉我不能播出,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的脑子进水了吗?”

  “操你妈,你脑子才进水了呢!”

  苏镜吃惊不小,这制片人竟然爆粗口了,而乔昭宁更是毫不示弱:“我还操你妈呢,我操你都行。”

  舒茜说道:“你们慢慢吵着,我先走了。”

  只听乔昭宁继续骂道:“你以为你算老几啊?你不就是抱着领导大腿上来的吗?你还以为你真有本事啊?我告诉你樊玉群,别人怕你,我乔昭宁不怕你!”

  樊玉群的嘴巴都气哆嗦了,说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连恒福的事情你忘记了?我可没忘记,兄弟们都没忘记,出卖自己的同事,还舔着张老脸混在这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我不跟你说,你不想干了就赶紧走,《顺宁新闻眼》林子太小了,留不住你这个大人物。”

  乔昭宁声音变小了,开始冷笑了:“我就喜欢这里,《劳动法》又没规定不准顶撞领导,等你啥时候抓住我把柄了再赶我走吧。不就是一条片子嘛,让老子发老子还不发呢!”

  “乔昭宁,你做人要有良心,你出那些事,哪件不是我帮你扛下来的。”

  乔昭宁又是冷笑一声:“樊制片,那些事咱们还是不要翻出来了,你做了什么,你难道心里一点不清楚吗?”

  乔昭宁说完就离开了,一转弯看到了苏镜,苏镜此时进退维谷,作为一个窃听者,他很不好意思。乔昭宁似乎像是没事人一样,招呼道:“苏警官来了。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啊。你找他吧?赶快去吧,现在去还能看到猪肝脸。”

  “行了行了,哪有这样跟领导讲话的。”苏镜故意说得很大声,要让樊玉群听到,何旋的老公是站在他一边的,然后不等乔昭宁反驳,赶紧接着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

  两人来到乔昭宁的卡座旁坐下,然后苏镜就开始发挥他的八卦精神了,问道:“怎么跟领导吵那么凶啊?”

  “他娘的毙我片子,肯定收了黑钱。你都不知道这人有多恶心,”乔昭宁压低声音说道,“他就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要是论资历论能力,这制片人的位子再排八百年也排不到他。你都没看到,台长宣布他是《顺宁新闻眼》制片人时那副表情。他激动万分地站起来,不小心手里拿的本子还掉地上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捡,最后决定不捡了。他心中狂喜,脸色都涨红了,他很想哈哈大笑,但是又不知道这时候要低调不能表现得太张扬,于是尽力憋住,他肯定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笑容给憋回去了,当时他那张脸哦,简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升迁嘛,当然高兴啦!”

  “没见过这么高兴的。”

  “你什么片子被毙了啊?”

  “还有什么片子能被毙啊?肯定是为民申冤的片子啦!”

  《顺宁新闻眼》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几封投诉信,有的投诉房产纠纷,有的投诉劳资纠纷,有的投诉环境脏乱差……这些信没有专人拆看,所以往往尘封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有的即便被人不小心拆看了,往往也是随手一扔不以为然。这天,樊玉群无意间看了一封投诉信,这封信很厚,足有十二页,随信寄来的还有厚厚的一摞法律文书复印件,此外还有八张照片,照片上的场景让人瞠目结舌,一个男人满头是血,一个女人的胳膊皮开肉绽,还有一个人的大腿被打得瘀青……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着这样的字:“保安犯下的罪。”信的落款有一百多个人的签名,而且每个签名上还按了殷红的手印。

  信是顺宁市陵谷居小区的业主写来的,先说物业管理公司极其不负责任,小区非常脏乱差,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保安的服务态度也非常恶劣。但是小区业主都忍了,可是没想到,上个月物业公司突然贴出通知,要涨物业管理费。小区的物业管理费本来是多层住宅六毛钱一个月,小高层一块四毛五一个月,现在竟然要涨到多层八毛五,小高层两块一。业主们当然不同意了,服务质量那么差,竟然还涨物管费,这不是抢钱吗?更没想到的是,这次调价决定竟然得到了业主委员会的同意。小区的业主们认为上了大当,被业主委员会出卖了,于是大伙一致决定拒交物管费,并在小区内贴出了一份“安民告示”,指责物业管理公司和业委会私通一气,任意加价。

  两天后的晚上,小区业主们又自发组织了一次讨论大会,声讨物业管理公司的恶劣行径和业主委员会的无耻勾当,可是保安却拿着橡胶棍棒驱赶业主,并发生了冲突,打伤业主四人,其中包括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信中说:“我们在自己的小区里,召开业主讨论大会,物业管理公司凭什么驱赶我们?凭什么在我们不愿意离开的时候还棍棒相加?

  物业公司是做什么的?他们是为我们业主服务的,而不是管理我们的。在我们这个法制社会,出现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震惊。”

  维权大会之后,物业管理公司毅然停止了所有的管理活动,清洁工不再清扫垃圾了,保安不再巡逻了,甚至业主的汽车要开进小区,也没人开大门了。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把住户的水电全部断了,“我们现在是生活在黑暗当中。”

  ……

  樊玉群当即派乔昭宁和舒茜前去调查采访此事。但是乔昭宁却说道:“这事好像很大,能发吗?”

  “肯定能发!”樊玉群信誓旦旦。

  于是,两人出发了,来到了陵谷居小区。了解情况,采访业主,被打的老太太对着镜头声泪俱下:“那天我在小区里哄着孙子玩,他们在开会,我孙子跑去看。一会儿,他们就打起来了,我赶紧去找我孙子,谁知道就被保安打了一棍子。这还有天理吗?”业主们又带着乔昭宁拍摄小区脏乱的环境,只见垃圾成堆无人清理,苍蝇嘤嘤嗡嗡地到处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臭的味道,而很多住户家的自来水管都被剪断了。

  采访完业主又去采访物业公司的凌主任,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叠钱往乔昭宁和舒茜手上塞,乔昭宁肠子都悔青了,他竟然没开机!被二人拒绝后,凌主任开始天南地北地海吹,说自己认识这个人认识那个人,等他说完了,乔昭宁问道:“咱们可以采访了吧?”

  凌主任不卑不亢地接受了采访,说业主们胡闹,不交物业管理费,公司经营面临亏损等等。

  采访结束之后,乔昭宁和舒茜的手机就没停过,从陵谷居小区回到电视台,短短半个小时,他们就接到了五个说情的电话,有的是报社同行打来的,有的是其他频道的同事打来的,这五个电话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

  不可否认,很多记者工作多年之后,会逐渐失去最初的激情和梦想,“新闻”已经不是事业而仅仅是工作,是谋生的手段。但时不时的,新闻记者的天性还会偶尔抬头,让很多人拒绝红包、拒绝说情,一门心思要把真相公布于众。今天,乔昭宁和舒茜就是这种情况,他们的正义感空前爆棚了!可是没想到,一回到办公室,就得到了不准报道的消息。

  ……

  乔昭宁说道:“他要是没收黑钱,能毙我片子吗?”

  苏镜说道:“我们警察都是讲证据的。”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公道自在人心。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姚琐涵的事情。”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呀。”

  “不,还有没说的。”

  乔昭宁的脸红了,干笑一声说道:“苏警官真是神通广大。”

  “为什么隐瞒?”

  “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是害怕,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姚的人,然后他就死了,我怕你们怀疑我。”

  “你是几点送姚琐涵回家的?”

  “10:20。”

  “把他送进屋了,还是送到楼下?”

  “当时他喝醉了,我就把他送进屋了。”

  “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没待,我立刻走了。”

  “然后你去哪儿了?”

  “我闲着没事干,就开着车到处转悠。”

  “到处转悠?”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开着车四处转转,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所以我没敢告诉你我跟老姚一起吃饭的事。”

  “你认识皮华明吗?”

  “谁?”

  “皮华明。”

  “你是说《顺宁都市报》的总编?”

  “是。”

  “我认识他,估计他不认识我。怎么了?”

  “他也被人谋杀了。”

  “啊?不会吧?你是说,杀人的是同一个人?”

  “是,”苏镜说道,“凶手作案后都留下了同样一张卡片,画着奇怪的符号。”

  “什么符号?”

  苏镜画出八圈十一箭头,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乔昭宁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说道:“不会又是杀人游戏吧?”

  这几年,苏镜算是跟杀人游戏耗上了。美女主持被谋杀一案,死者身上有杀人游戏的专用纸牌,记者被连环谋杀一案,也是起因于一起杀人游戏。难道这又是一起杀人游戏的翻版?

  “你玩过杀人游戏吗?”

  “玩过,顺宁有好几家杀人游戏俱乐部,我以前经常去,最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

  “杀来杀去也没啥意思。”

  “你对这种图案的卡片有印象吗?”

  “没有,俱乐部的纸牌都是很明确的,杀手牌画一个杀手的肖像,平民牌画平民,但是这张牌什么都没画,光是这几个图案也看不出来代表什么身份。”

  4报社总编狗急跳墙

  要想当官,不管多大的官,没有能力,可以;没有群众基础,可以;没有后台,不行!所以,尽管乔昭宁嗷嗷叫了半天,尽管樊玉群也是气得够呛,但是过了几分钟,樊玉群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乔昭宁再怎么窜能窜到哪儿去。他去开水房倒了一杯开水回来,撞到了刚刚离开乔昭宁卡座的苏镜,便热情地招呼道:“苏警官忙什么呢?”“了解一些情况。”“来,过来坐坐。”

  苏镜对这份邀请有点意外,而樊玉群毕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之前跟乔昭宁的争吵,苏镜肯定听到了;接着两人又单独谈了很久,指不定乔昭宁会怎么丑化自己呢。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跟苏镜说一下。苏镜稍微一琢磨,也明白了樊玉群的用意,于是说道:“樊制片这工作不好做啊。”

  想睡觉遇到枕头了,樊玉群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此时接过话茬开始大倒苦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你说他怎么说话的,真是一点素质都没有,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

  “怎么回事?”

  “有一次,他采访一次人大的会议迟到了,人大告状告到上级主管部门,上级主管部门又打电话打到我们台长那儿,是我出面求情,让他写了一份检讨就算过去了。要不,他不知道会被整成什么样呢。现在倒好,跟我这样说话。”

  苏镜呵呵笑笑,对这种是非,他绝不能多嘴,犯不着给老婆树敌。

  “你今天还是为了姚琐涵的事?”

  “也是,也不是,”苏镜说道,“昨天又有一个人被杀了,跟杀害姚琐涵、刘宁的,是同一个人。”

  “谁又被杀了?我们台的?”

  “不是,《顺宁都市报》的总编皮华明。”

  “啊?皮华明也被杀了?谁干的呀?这个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一张纸牌。”

  “又是杀人游戏?”

  在经过两次谋杀案之后,杀人游戏在《顺宁新闻眼》可以说已经深入人心了。苏镜苦笑道:“不知道。”然后问道:“《顺宁都市报》曾经曝光过好多家企业,你说皮华明是不是因为这事遭到报复了?”

  樊玉群沉思道:“可能吧。”

  “你们干新闻的真是好危险啊,”苏镜说道,“想办好一份报纸,一档栏目,肯定要得罪不少人。”

  樊玉群不屑道:“什么好报纸!《顺宁都市报》可算不上好报纸。”

  苏镜说道:“我还挺喜欢看的。”

  “有些事情啊,你都不知道,皮华明这人是靠摄影起家的,搞新闻确实很有一套,但是这人不懂得经营。现在都市场经济了嘛!一份报纸能不能赚钱,光靠销量是没用的,真正赚钱的是广告。一般来说,销量上去了,广告自然就来了,但要是你不会运作,照样没人投广告。有一段时间,《顺宁都市报》都快揭不开锅了,皮华明急了,就想出了蠢办法。”

  “什么蠢办法?”

  “说白了就是以曝光相威胁强拉广告,现在社会转型期,哪有老老实实的企业单位啊?谁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于是,皮华明就派记者专门去采写公司、学校、医院的负面新闻,写好了也不发表,先给对方看看。对方一看傻眼了,赶紧掏钱做广告,这事就能压住。一句话,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有一次,为了让一家医院的院长甘心掏钱,他在发稿单上虚张声势地写上‘此事很严重,以内参形式报温家宝总理’,然后交给记者恐吓当事人。皮华明这也是黔驴技穷,据说这一招他是跟湖北一家报纸学的。”

  苏镜越听越心寒,在这之前,由于何旋的关系,他对新闻记者一向很崇敬的,谁知道,他们也能干出这种勾当。

  “这事就没人管吗?”

  “花钱消灾,那些被曝光的企业难道敢声张吗?”樊玉群继续说道:“要不是皮华明误伤了钱皓的人,这事永远都没人管。当年,钱皓还是市长还没被抓。一个市民开着顺宁一家汽车公司产的汽车上路了,结果打方向盘时,把方向盘给拧下来了,一下撞到了前面的车,脑袋都磕破了。皮华明一听这事立即派记者采访,然后把稿子给汽车公司的人看,说只要五百万广告费,这事就不见报。没想到,这家公司的老总跟钱皓很熟,就把这事捅到钱皓那里去了。幸亏皮华明机灵,四处找关系托人情走后门,这才把这事给平息下去了。”

  苏镜沉默不语,从姚琐涵,到刘宁,到皮华明,他们身上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就是运用手中的话语权去伤害他人甚至谋取利益。

  樊玉群继续说道:“前几年,西部一份报纸被一个小区封杀了,物业管理处不让投递这份报纸,这事你知道吧?”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起因是这份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这家物业公司的负面新闻,公司一气之下便封杀了这份报纸。

  樊玉群却说道:“其实原因根本没这么简单,那份报纸也是以此相要挟,要开发商投广告,开发商就是不投,报纸就继续批评继续骂。开发商跟物业公司都是一家的嘛,所以干脆把报纸给封杀了。”

  “媒体真是太霸道了。”苏镜感慨道。

  樊玉群笑道:“苏警官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那都是报纸的事,我们电视可从来没这么创收。其实啊,顺宁本地那几家报纸,哪家没这么干过啊?唯一的区别就是干得多干得少的问题。”他顺手拿出一份《顺宁日报》,说道:“你看,这么大一幅广告。”

  那是鸿运地产的广告,占了半个版。就在三天前,《顺宁日报》发表了一篇《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的新闻,他想起了美光地板的老总潘永忠的话,他说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有表扬鸿运地产的新闻了,因为刚签了五百万的广告合同。看来是真的。一切都成真了。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余榭说话了:“苏警官,你可别被樊制片给忽悠了,什么只有报纸这么干,电视难道少干过?”

  樊玉群说道:“老来抬杠,我们什么时候干过?”

  “我们不是还接到过台里的指示,曝光了一家网站?”

  “那家网站的确有问题啊,搞虚假排名。”

  “可是后来呢?那家网站就在我们台做广告了,你觉得这两者之间就一点关系没有?暴力,到处都是暴力!”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此刻,苏镜脑海里只剩下这八个字了。

  5广告总监留下的指纹

  上午本来有一场高层会议,研究报社的创收问题。《顺宁都市报》在被市领导点名批评之后曾经消停了一阵,但是生存压力还是存在的,媒体权力也是存在的,于是在规矩了一段时间之后,报社又给记者分派了创收任务,完不成是要扣奖金的,至于怎么完成,那就不是领导管得了的了。前车之鉴是有用的,不仅可以警戒后来人,也可以教育后来人。就像电视报纸讲述罪犯的故事,也许初衷是告诉大家犯罪是不对的,实际效果却是教会了很多人如何实施犯罪。

  现在,报社分派了创收任务,但是并不明言如何创收,就靠记者们自己去领会了。如果将来出事了,那也不是报社的事,而是记者自己不遵守新闻职业道德。再如果这个出事的记者又刚好是临聘的不是在编的,报社完全可以立即发出声明:“这是个假记者。”

  记者们也学乖了,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以前是写好一篇批评报道直接去谈价钱,现在是写好批评报道直接见报,然后通知对方还有连续报道。一般来说,连续报道的威力比单篇报道要强好几倍,所以对方只好乖乖就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假如被批评的对象是领导的亲戚,一见报或者未见报就已经得到指示了,记者们见好就收,绝不会再捅娄子。

  最近《顺宁都市报》的创收任务完成得还不错,社长陈伟决定召集高层开一次会议,总结经验部署未来,会议计划在上午10:00开始,大家左等右等,皮华明一直没来。不等了,先开着吧。过了一会儿,陈伟就接到了皮华明被杀的消息,然后创收会议变成了八卦会议,虽说都是报社高层,但是八卦起来毫不逊色,先是惊讶,再是可惜,然后是疑惑,最后开始猜测,但是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最后竟然有人想到了几年前凤凰卫视一高层在深圳被灭门的案子,那起案子很快被查明了,是保姆干的。而皮华明家里似乎没请保姆,而且他不是在家里遇害的。总之,几个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会也不开了,散会!

  可就在这时,邱兴华走进了会议室,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要求很过分,他先是十分谦卑地对打扰了领导们的会议感到抱歉,然后又说需要提取报社每个员工的指纹,哪怕是领导。开会的除了社长,还有副社长,党组书记,各个部门的总监、主任,自己竟被当成嫌疑人,每个人都很愤怒,但是大伙都是文明人,说起来也是知识分子,自然要大力配合警方的工作,于是陈社长带头,在邱兴华那里留下了指纹。

  到了下午,陈伟指头上的红印还没掉呢,他皱着眉头看着十个指头觉得非常滑稽,就在这时,苏镜来了。此前,警方已经跟他谈过了,他不明白怎么又来一个警察。互相介绍,寒暄,然后开始。

  在这次谈话之前,苏镜准备了很久。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态,既要做婊子,又要立个牌坊,如果你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是个婊子”,不管是谁,都会跟你拼命。同理,尽管《顺宁都市报》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但是却不能明说,毕竟是一社之长,怎么着也得顾及人家的脸面,也就是说,得把那牌坊给扶正了。

  “陈社长,皮总编在报社负责哪些方面的工作?”

  “主要负责新闻,广告这一块也归他分管,但是主要工作是新闻。”

  一手抓新闻,一手抓广告,这样才不会相互掣肘,光看这人事安排,就能看出《顺宁都市报》的醉翁之意。如果新闻和广告归两个人管,那肯定会出现利益分配的问题,分配不均就会扯皮。比如,新闻部门做了批评报道,广告部门却不跟进;广告部门看中了哪家企业,新闻部门却不配合。只有权力统一,才能如鱼得水。

  “皮总编有没有什么仇人?”

  “老皮人很不错的,他不会有什么仇人的。”

  “但是干新闻很容易得罪人的。”

  很多媒体人士都喜欢被人说“干这行容易得罪人”,显得自己很崇高很有正义感,尽管这句话到了苏镜的嘴里,完全是两码事。不过,这块遮羞布确实做得好,陈伟便以为得到了夸奖,于是说道:“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说,他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有政府部门的,有企业公司的,有事业单位的,社会转型期,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老皮呢,又总是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情怀,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于是在他的领导下,《顺宁都市报》做了很多批评报道,有些报道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部分报道还得到了市领导的亲自批示,要求严肃处理,比如前年一家公司在生态保护区内砍了几棵树,被我们报道之后,当时的钱皓市长就亲自批示,要把这事一查到底。”

  关于这事,苏镜曾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砍树的是一家房产公司,后台是上一任市长洪天明,洪天明退休后,这家公司没有及时转变思路,于是被钱皓好一顿收拾。钱皓被抓后,公司老板到处讲钱皓如何暗示,他如何拒绝……在苏镜看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值一提。

  在陈伟看来,皮华明成了一个牛人,一个为民鼓与呼的“良心”。

  “做了那么多批评报道,有没有人公开表示对皮华明不满或者威胁过他?”

  “对《顺宁都市报》不满倒是有的,但是很少人对皮华明不满,因为老皮是不出面的。”

  “皮总编喜欢玩杀人游戏吗?”

  陈伟愣怔片刻,然后笑了:“那都是年轻人玩的游戏,他怎么会玩呢?不过有时候报社聚餐,我们也会跟大伙玩几局。”

  似乎是东拉西扯,苏镜突然说道:“陈社长昨天坐过皮总编的车吗?”

  “坐过啊。”

  苏镜不说话,他如果追问你有车干嘛还要坐人家车的话,那会显得咄咄逼人,问询普通老百姓和社会精英,还是不同的,苏镜想不承认都难。他选择了沉默,等着陈社长自己回答,他相信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主动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果然,陈社长开口了:“我们昨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了,老皮说开他的车,环保嘛,多开一辆车就多一分尾气污染。”

  “还有谁在车上?”

  “我们广告总监杨亮。”

  同事们从皮华明的车里提取了四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陈伟的,一个是杨亮的,现在他已经明白陈伟和杨亮的指纹为什么会在车里了。问题是,另外一个是谁的呢?

  “皮总编每天都是晚上才下班?”

  “只要值班都是要晚上才下班。”

  “一般几点下班?”

  “9:30—10:00吧,把小样一签就可以走了。”

  “他不会每天都值班吧?”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除非他休息会找我或者其他副总顶班,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所以每天都是他在盯着。”

  记者的上下班时间是不固定的,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从家里就直接去采访了,到了下午甚至傍晚才回报社写稿子,有时候甚至不回报社在家里写完稿子用email传给编辑就行了。所以邱兴华无法集中提取每个人的指纹,只能在报社里等着,回来一个记者就提取一个,那些不打算来报社的记者,也接到了电话,必须到报社来一趟。

  仪器很先进,按下指纹,扫描,传回局里数据库,比对,几分钟之内就能锁定目标。苏镜离开社长办公室,来到报社大堂的时候,邱兴华刚刚结束他的工作,这倒不是因为报社每个人员工的指纹都留下了,而是因为已经找到第四枚指纹的主人了。

  顺宁市又新增了八例甲型H1N1流感确诊病例,患者均为某中学初一学生,目前正在接受居家隔离治疗,该校从今天开始停课一周,所有学生全部实行居家隔离观察,市疾控中心将跟踪监测。

  作为跑卫生线的记者,谢彩宁一接到疾控中心的采访通知就立即赶过去了,虽说火车脱轨是这几天的重头戏,但是其他重要新闻也同样需要关注。谢彩宁,二十五岁,长发,皮肤微黑,长得蛮漂亮,身材很好腰很细,踩着一双高跟鞋,说起话来眼睛忽闪忽闪的,风情万种。

  “你说我吗?”谢彩宁说道,“是啊,我是坐过皮总编的车啊……不是昨天……我想想,是前天,对,就是前天……卫生局请各新闻单位领导吃饭,我跟皮总编一起去的。没事了我就走啦,还要赶稿子呢。”

  谢彩宁走了,留下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长发飘飘宛若波浪起伏,不过不是酒红色,苏镜还是叫住了她:“谢记者。”

  “怎么啦?”她转过身,娇滴滴地问道。

  “你有一件红色连衣长裙吗?”

  “没有。”

  邱兴华说道:“看来凶手很狡猾,没有在车上留下指纹。”

  苏镜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凶手可以毫无顾忌地留下指纹,因为她自信她能为自己留下指纹找到充分的理由,比如一起坐车去吃饭。

  “有一点比较奇怪,”邱兴华说道,“广告总监杨亮的指纹特别多,前排座椅的前后、后排座椅的椅背、椅垫,甚至天花板、窗玻璃上都有她的指纹。”

  杨亮,苏镜从名字判断,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是个女人。她大概三十五六岁,长发,盘成一个髻卷在头顶上,罩了一个黑丝网。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比较丰腴。跟她握手的时候,苏镜才发现她的肌肤滑腻腻的。她的性格非常爽朗,此时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人不老实,只要不是自己开车就坐不住,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陈社长曾经说我像个猴子似的。”

  多么完美的解释啊,简直无懈可击!但是停车场红衣女子的形象总是在眼前浮现,身高、体形、步态,跟她特别像。

  “杨总监昨天晚上几点回家的?”

  “我晚上不用值班的,下午一下班就回家了。”

  这是真的,邱兴华从杨亮老公那里得到了证实,当然老公的证词往往并不可信,可是小区保安也说,他看到杨亮是在傍晚6:30左右回家的,他还跟杨亮打了招呼。

  可以走的路都已经堵死了,满怀希望的苏镜沉寂下来。他盘算着,从仇家入手是行不通的,从姚琐涵到刘宁,再到皮华明,每个人都算是老好人,没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恩怨,但是每个人在工作中都多多少少滥用了话语权,这是他们的共同点,而另一个自然是那张意义不明的卡片。最关键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半夜三更躲到皮华明的车里干什么?那人究竟是谁?她跟凶手有什么关系,或者她就是凶手?

  6玉面郎君俏记者

  何旋一进门就兴奋地叫道:“哎呀,我们栏目组今天发生一件天大的新闻!”

  当时苏镜正在无所事事地画着圆圈箭头圆圈箭头,他已经画了好几页了,每页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听到老婆这么兴奋,他好奇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今天乔昭宁跟樊玉群吵起来啦,”这个八卦女人也不等苏镜继续问,就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两人吵架的全过程,其细节之细,甚至连耳闻了整个过程的苏镜都自叹弗如。在何旋的描述下,乔昭宁和樊玉群差点挥拳相向。终于说完了还意犹未尽,开始点评:“乔昭宁从来没跟领导吵过架啊,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苏镜平静地说道:“今天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何旋登时生气了:“哼,那你不早说,害得我费这么多口舌。”

  “我没机会插嘴啊!”

  “好几天没收拾你了,你皮痒了是不是?”

  “对对对,”苏镜连忙说道,“我背痒,你给我挠挠。”

  何旋上前就把老公教训一通,说道:“这男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是是,尼采的老婆曾经说过,带着鞭子去见你的男人。哎哟,不对,尼采好像没老婆。”

  “看来教育得不到位,”何旋饿虎扑食般杀将过来,一把将苏镜按倒在床。两人折腾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这才作罢,苏镜问道:“乔昭宁是第一次跟领导吵架?”

  “是啊,很多人都吵过了,乔昭宁可是第一次啊。我们都叫他玉面郎君,唇红齿白笑起来迷死人,而且脾气又特别好,除了以前为有人叫他外号他发过一次飙,就没见他跟谁红过脸。今天肯定是爆发了,他压抑很久了。”说起单位里的逸闻野史男女八卦,何旋的兴趣就起来了,以一副十足的三八婆形象站在老公面前,继续喋喋不休,“哎哟,樊玉群这嘴啊,有时候真是少个把门的。以前,冯敬叫他‘小乔’,他不高兴就跟他吵了一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当面这样叫他了。可是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樊玉群好像吃错了药,骂乔昭宁油头粉面娘娘腔,小乔的脸色登时就红了,我们都以为马上就有好戏看了,谁知道他就当没事人一样走了。哎,你听没听啊?”

  “听着呢,听着呢。”

  其实,苏镜早就心不在焉了,就在刚才,他突然陷入了沉思,喃喃重复着“玉面郎君”。他这才发现,乔昭宁的确很帅,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现在仔细想想,他跟台湾的马英九倒有几分酷似,都是高高的个子,英俊的面庞,还有一种奶油气质。他闭上眼睛勾勒着乔昭宁的样子,何旋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假如给乔昭宁戴上一个假发会怎么样?”苏镜睁开眼睛,继续问道,“你接着说,乔昭宁怎么压抑了?”

  “我们普遍认为他连揍樊玉群的心都有。有一次,他采访政协副主席梁晓涛,上身份字幕的时候,把名字写错了,本来是‘拂晓’的‘晓’,他写成了‘大小’的‘小’。结果播出后就被市领导骂了,一级骂一级,最后樊玉群在开大会的时候点名批评乔昭宁,说他没有责任心,工作马虎大意,这些话还都没什么,可是樊玉群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说他不安好心,故意给他下套要害他。当时乔昭宁小脸气得通红,这事要是搁在姚琐涵身上或者放在几年前的苏楚宜身上,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乔昭宁却一声没吭。后来私下跟我说,字幕上错了,樊玉群审片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樊玉群也有责任。”

  “苏楚宜也会跟领导暴跳如雷?”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何旋说道,“有一次苏楚宜去采访物价局和水务局搞的水费上调听证会,听证代表几乎是骂起来了,有的质疑水务局核算的水价成本,有的质疑水务局盖的员工宿舍太豪华,有的质疑水务局的涨价动机,说什么为了节约用水上调水价的说法都是鬼扯淡。在听证代表的强大攻势下,水务局的代表哑口无言。苏楚宜很兴奋,因为他录了很多同期声,可是一回到台里,樊玉群却告诉他,上级主管部门指示这事简单处理不许用同期声,苏楚宜当时就气炸了,跟樊玉群大吵一通。吵完之后就尥蹶子了,片子也不做拔腿走了。”

  “这么有个性啊?”

  “个性也是要有条件的嘛,他那天是跟凌岚一起采访的,后来凌岚一个人写稿编片。如果就他一个人去,他也不敢走,就因为有凌岚所以有指望,这才敢开溜。第二天还请凌岚吃饭。”

  苏镜呵呵笑道:“个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条新闻我印象非常深刻,不但平淡无味,而且跟事实相差很远。说什么听证代表对因原材料、维修费、电费上涨而导致供水成本上升表示理解,认为适当调高水价既是保证供水企业正常运行的需要,也是促进节约用水、保护水资源的一项重要措施,但要控制好上调幅度,多考虑广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你们都是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啊?”

  “没办法,我们是被逼的。”

  “苏楚宜现在不跟领导吵了?”

  “好久没吵过了,而且颇得领导赏识,”何旋说道,“他也算混明白了,跟领导吵没啥好处,现在领导说一他绝不说二,有事没事都要请示一下。”

  “乔昭宁岁数比苏楚宜大吧?他还没混明白?”

  “问题就在这里啊,我们都以为他混得挺明白的,可是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发飙了,还把樊玉群的老底给揭了。”

  “樊玉群说他忘恩负义,有一次他迟到了,是樊玉群出面,才让他写了个检讨了事。”

  “谁跟你说的?樊玉群说的?”

  “是啊。”

  “这人真不要脸,”何旋说道,“那次的确是乔昭宁迟到了,但是不能怪他啊。那年宝龙区一家歌舞厅发生一次严重火灾,烧死了四十多个人,市里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情况。结果,樊玉群给忘了,没派人,发布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他这才想起来,赶紧派乔昭宁去采访,结果就迟到了。因为之前全国媒体对这次火灾报道很多,而且不少报道很片面,所以市里对这次火灾特别重视,一看电视台的竟然迟到了,立即把乔昭宁批评得灰头土脸,这还不解恨,又给我们台长打电话,于是樊玉群就让乔昭宁写检讨。”

  “靠!他写了?”

  “写了。”

  “看上去不像是委曲求全的人啊。”

  “这还不完呢,过了不到一个月,又有一个工业区的厂房起火了,不过没死人。樊玉群派乔昭宁去采访,乔昭宁不去。”

  “还在闹情绪呢?”

  “不是,”何旋解释道,“歌舞厅起火后,中央都派调查组下来了,钱市长的乌纱帽晃晃悠悠的,随时都会被撤职。他最后倒台,可能就是从这次大火之后开始的吧。当时乔昭宁说,现在再去报道这起火灾就是给市里添乱。但是樊玉群坚持让他去,他只好去了。结果正好遇到了分管消防的副市长,把他赶回去了不说,还打电话给我们台长,说我们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台长自然批评樊玉群。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樊玉群根本没说是他派记者去的,而说是乔昭宁自己去的。”

  “看不出来啊,他这人怎么这样啊?看上去人还不错啊!”

  “他就是一笑面虎,要不是跟谢台长关系好,哪能轮到他上位啊?”

  “谢台长从哪儿来的?”

  “他本来是上级主管部门一个副部长,后来调到我们台当台长,跟樊玉群是老乡,据说樊玉群老早就开始抱人家大腿了,结果还真抱对了。”

  “乔昭宁今天吵架的时候说樊玉群那些糗事,指的就是这个?”

  “他糗事多了。”

  “说他出卖自己同事是怎么回事?”

  “哦,说的是苏楚宜,你们局里有个副局长姓沈吧?”

  “是。”

  “这事跟他有关系。”

  苏楚宜接到一个投诉电话,说是一个村子拦路设卡收取过路费,他便约来许伟才一起去采访。这个村子位于一个交通要道上,村干部带领村民把村口一堵,过路车辆收费五块。苏楚宜扛了一台大机器,为以防万一,又让许伟才拿了一个密拍机。密拍机藏在公文包里,包的侧面露出一个针孔摄像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两个人坐在采访车里,径直开到了村口,一个铁栏杆横在中央,一个村民穿着保安的服装,还戴着红袖章,傲慢地朝车子摆摆手,说道:“五块钱。”

  “为什么收费?”

  “我们公司规定的。”

  “你们什么公司啊?”

  “管那么多干嘛?快交钱走人。”

  “你们这不是乱收费吗?”

  “反正从这里过,就得交钱。”

  最后,苏楚宜交了五块钱,通过了路卡,然后走下车,扛起摄像机对着保安拍摄起来。没拍多久,路边一个房子里突然冒出几个保安,边跑边嚷嚷着:“哪里的?不许拍!”苏楚宜不管不顾地继续拍摄,一个保安冲到跟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命一拉,苏楚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们是干什么的?”苏楚宜问道。

  保安吼道:“没有我们同意,这里不准拍摄。”

  苏楚宜将镜头对准保安问道:“凭什么要征求你们同意?”

  “你不服是不是?”一个保安推了苏楚宜一把。

  这时候,许伟才夹着公文包走下车,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你们老实点儿啊,我已经报警了!”

  谁知道,保安们却哈哈大笑:“报警?派出所就是我们村长开的。”说完,将两人围在中间。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像是村干部,他分开众人,走到苏楚宜跟前,说道:“把带子拿出来。”

  苏楚宜问道:“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不答话,向众保安丢个眼色便走开了。一个保安大叫道:“把磁带交出来。”

  苏楚宜问道:“干嘛?想打人吗?”

  “打你怎么了?”一个保安一个巴掌扇到了苏楚宜脸上。

  苏楚宜扛的机器将近二十斤重,后部挂着一个厚厚的电池,他扛着机器迅速一转身,电池重重地撞到了一个保安的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保安们像是发疯的野兽,向苏楚宜扑过去,许伟才大叫一声:“不要乱来,警察来了。”警察真的来了,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旁,警车旁站着两个英姿飒爽的警察,他们抽着烟聊着天看着苏楚宜被打,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的电影。许伟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救命”,但是他们却无动于衷。许伟才灵机一动,夹着公文包冲到警察面前,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管管啊?”

  一个警察微微一笑:“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电视台记者,来这里采访乱收费的。”

  “哦,有没有经过我们所里领导同意?”

  “没有经过你们同意,他们打人,你们就不管了是不是?”

  “话也不能这样说啊。”另一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时候,一个保安一把抓住了摄像机,跟苏楚宜争夺起来。许伟才将公文包的方向一转,对准了苏楚宜。另外一个保安将苏楚宜踹倒在地,苏楚宜不得不松开了手。摄像机被保安抢了过去。

  许伟才又转过头来,问警察:“他们抢我们机器,你们到底管不管?”

  一个警察说道:“年轻人,顺宁这地面水深着呢。不要以为什么都可以曝光的,记者也没什么了不起。”

  保安们把磁带取出来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苏楚宜,然后扬长而去。警察大喊道:“不要跑,站住!”接着,保安就一哄而散。

  这一幕,都被许伟才的密拍机拍下来了,在跟保安争夺摄像机的过程中,苏楚宜光荣负伤。

  樊玉群看到火爆的画面之后,跟每个新闻工作者一样,兴奋得不得了,吩咐苏楚宜、许伟才立即写稿编片,当天晚上就要播出。两人斗志昂扬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被叫到樊玉群跟前,说这条片子不能发了。因为那个村子归源村派出所管辖,而源村派出所所长是沈副局长的小舅子。那两个警察回去汇报情况之后,尽管知道磁带已经没收了,但是派出所长还是不放心,便给姐夫打了电话。沈副局长跟人大一个副主任关系要好,于是找人大帮忙,就这样辗转找到了樊玉群。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然后苏楚宜就去医院处理伤口去了。

  “这也是上面有压力,樊玉群才把片子毙了,怎么叫出卖同事呢?”苏镜问道。

  “这事还没完呢,”何旋说道,“顺宁各大媒体之间竞争激烈,但是各报社、电视台记者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苏楚宜被打之后,立即想到,要把这事搞大,光靠一档《顺宁新闻眼》还不够,必须联合全市所有媒体集中火力进行批评报道,才能造成声势引起关注,所以在采访回去的路上,他就给报社记者们打电话了。正好,第二天你们局里有个新闻发布会,你们破了一宗毒品走私案,又正好是沈副局长主持召开的,正事说完之后,有记者突然问起警察纵容保安打记者的事,沈副局长顿时大怒,说:‘不是都跟你们樊玉群说好了吗?给他个人大代表就不要纠缠这事了?’”

  “为了一个人大代表,就眼睁睁看着苏楚宜被打?”

  “是啊,这人够意思吧?”

  “苏楚宜也没意见?”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苏楚宜早就大彻大悟了,领导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所以领导越来越喜欢他了。倒是许伟才,一气之下离开了栏目组。”

  7车震之后又挥拳

  梅尔文·门彻说:“新闻是易碎品。”

  仅仅过了三天,火车脱轨撞居民楼这一重大事故,已经悄悄从各大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撤了下来,这时候纸媒便百花争艳了,《顺宁日报》的头版头条是《顺宁推动知识产权运用促进经济快速健康发展》,《顺宁晚报》是《上半年顺宁三千八百三十四对夫妻“散伙”》,《顺宁都市报》是《顺宁爆发甲流社区感染,一学校停课》,顺宁快报是《月嫂供不应求工资超白领》。

  虽说头版头条各有不同,但是像火车脱轨的后续报道、甲流疫情还是在各报头版占了一席之地,只是位置有所不同罢了。而最吸引苏镜的是《顺宁日报》,这份报纸他以前几乎不看的,但是今天的一条新闻彻底把他吸引住了:《文化鸿运:谱写和谐发展新篇章》。

  没错,这“文化鸿运”就是三天前被《顺宁日报》曝光过的鸿运地产公司,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题目是《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正是同一家公司昨天在同一份报纸上做了很大的广告,今天又在同一份报纸上登出了一篇光芒四射的新闻来。头版字很大,只有一行标题,算是导读,翻阅正文,苏镜发现这家公司原来这么可爱,这么优秀,这么有文化底蕴,这么关心业主生活,他很难把鸿运跟那家给业主断水断电的公司联系起来。文中说,房地产业经过长期发展,好房子越来越多,而购房者做出选择也越来越难。在今天,商品房价格越来越透明,建筑设计、质量难分高下,项目地段也仅仅成为个人喜好而并非优劣的选择,这个时候,只有文化底蕴深厚的地产才能打动消费者的心。

  接着便列举了鸿运地产旗下几个小区开展的文化活动,比如小区居民迎奥运运动友谊赛,阳光笑容全家福评选活动,祖国山河摄影展,特邀艺术大师为小朋友做音乐指导……还采访了公司老板,大谈特谈为什么要搞文化……苏镜没耐心看下去了,权力产生腐败,这里的权力指的不仅是政治权力,还包括话语权力。后来,《顺宁日报》隔三岔五就来一篇鸿运地产的表扬稿,长短不一,内容各异,有的表扬其诚信建设,有的表扬其爱心义举,有的表扬其严把工程质量关……总之,鸿运地产已经脱胎换骨了!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苏镜接到了何旋的电话,当时他正在苦苦思索着三宗谋杀案该如何侦破,而何旋的电话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放下电话,他就直奔《顺宁都市报》而去。

  传播学讲,传播分为三种: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

  千万别以为,大众传播占了“大众”二字就会高于其他两种传播途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人际传播的力量有时候非常强大,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方式,会使传播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昨天晚上,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来到《顺宁都市报》,找到了社长陈伟,说了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很快就传开了,传到何旋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信息了,据说现在顺宁新闻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苏镜离开公安局的时候,兴奋地说了这事,等他到了《顺宁都市报》的时候,公检法系统差不多每个干警、法官、检察官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接着消息便向卫生系统、城管系统、环保系统……蔓延。

  当苏镜站在杨亮面前的时候,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苦笑了一声,说道:“苏警官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苏镜嘿嘿一笑没说话。

  杨亮说道:“我没有杀人。”

  “你是什么时候上了皮华明车的?”

  “晚上9:30。”

  “那是一个长发女人。”

  杨亮将发髻摘下来,头一甩,酒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滑泻而下。

  皮华明上了车,发现座位上放了一张纸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没有细想随手放在旁边,然后说道:“好香啊!”

  后座传来杨亮的声音,她咯咯笑道:“迷迭香味的。”

  “老公不在家啊?”

  “他那个窝囊废,管他干什么。”

  杨亮老公下岗待业一年多了,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了经济来源,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且还有继续下探的趋势。任谁摊上这样的老公都会郁闷,而当老婆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更加激烈。杨亮说道:“我跟他说单位要开会。”

  “咱们去哪儿呢?吃点东西去?”

  “不,”杨亮娇笑道,“我要吃你。”

  “那我今天就把你喂个饱。”

  皮华明说要去宾馆开房,但是杨亮却说要玩点新鲜的。当皮华明听到杨亮的主意后有点慌张,说道:“车里面啊?很多人都是死在车里的。”

  2003年辽宁庄河市教育局长和一名女子裸死在车内;2007,浙江一镇党委书记和妇联干部裸死于车内;2008年,湖北省公安县审计局一副局长和地税局一工作人员裸死在车内;2009年,河北一县城的一主持人和一富商裸死在车内……

  这都是血的教训,作为新闻工作者,皮华明自然知道这很危险。但是杨亮一边摸着皮华明的胸口一边撒娇道:“只要到一个空旷点的地方,把窗户开一点就没事啦。”

  皮华明被摸得欲火焚身,立即找到一公园停车场,然后两人便干柴烈火地奋战起来。已经很晚了,停车场本来也没什么人,可这天晚上却偏偏来了一辆车停在他们旁边,司机起初也没在意,可是杨亮的声音实在太大,他听到了,然后便好奇地看着。不管是谁,被人盯着屁股看都会很冒火,当这个人又是报社总编的时候,火气就更大了,皮华明提起裤子拿出一瓶可乐下车冲那人泼了过去,偏偏那人车窗没关,被淋了一身。他要下车理论,可是刚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皮华明一脚顶住了车门,那人进不能进出不能出,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皮华明打完了气也消了,便带着杨亮扬长而去了。被打的司机记下了皮华明的车牌号码,他报警了,但是派出所爱搭理不搭理,他只好托人找交警帮忙,查到了车主信息,于是来到《顺宁都市报》大闹一场,哪怕得不到赔偿,也要把这个报社总编的名声搞臭。

  车震,打人,就是这样一条信息,很快传遍了顺宁市的新闻系统,苏镜也由此来到了《顺宁都市报》。很多人立即想到了江苏太仓那个记者和女主持人,他们也是在搞“车震”,也被人看了,也打人了,也跑了,警察也是不管……历史,何其相似啊!

  而这一幕,也正解释了为什么皮华明车里会有那么多杨亮的指纹。

  “你们是几点分手的?”苏镜问道。

  “11:20,皮总先把我送回家,然后就走了。”

  “然后你们没有再联系过?”

  “没有。”

  杨亮说平时她都是把头发挽起来的,所以一般员工不知道她的头发烫过还是酒红色也在情理之中。还有句话她其实没有说,做这个发型,是因为皮华明喜欢。

  停车场里红衣女子的线索就此废掉了。被皮华明打的男子姓黄,苏镜派人调查了,他昨天晚上被打之后就去医院了,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离开,急诊科的医生护士都可以证明。

  案件侦破就此停顿下来,三条人命,三宗血案,苏镜实在找不到任何头绪。直到一个星期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