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快车
书名:杀人游戏4:媒体暴力作者名:孙浩元本章字数:11308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4
火车头撞击楼房之后,其他十几节车厢也跟着冲下了高架桥,马路上到处都是惊呼声,到处都是匆匆奔跑的身影。车厢冲下高架桥,砸毁了十几辆行驶中的小轿车,紧随其后的车辆则紧急刹车,几十辆汽车追尾,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一辆汽车的车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人高叫一声“太好了”就向前冲去。
1一起特大火车出轨事故引发的惨案
马克思说:“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马克思错了,并非每一次重复的事件都是笑剧,因为悲剧终究是悲剧。
2008年1月23日晚上8点48分,北京开往青岛方向的动车组D59次列车运行至胶济线安丘至昌邑间时,发生重大路外交通事故,造成十八人死亡,九人受伤。
2009年4月28日凌晨4时48分,胶济铁路线上相向行驶的T195次和5034次火车相撞,造成七十二人死亡,四百一十六人受伤。
2009年7月29日4:22,由襄樊开往湛江的1473次旅客列车运行至焦柳线广西境内古砦至寨隆间,因连日持续强降雨造成山体崩塌掩埋线路,列车机车及机后一-四位车辆脱轨,造成四名旅客死亡,五十余名旅客受伤。
我们不能因为火车频繁出轨相撞就认为这是笑剧,因为每一次事故中都淋漓着无辜者的鲜血。
如今,死神再次造访,这次,它盯上了顺宁。
顺宁者,顺心安宁也。相传当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来到这里,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随后将此城改名为顺宁,寄望当地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如今的顺宁,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经济发展还算可以,百姓安居乐业,城东有一个在列车运行表上很难找得到的火车站,这是一个偏僻小站,很多列车都是经过从不停靠。铁轨从城中穿过,为了不影响城市的交通,铁轨建在了高架桥上,沿着铁轨坐落着很多居民楼。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这天上午跟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太阳像往常一样温暖地照耀着顺宁市的人们,整座城市似乎要融化在暖洋洋的阳光里了。路边停了几辆的士车,司机们摇下车窗无所事事地坐在位子上;人行道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手里牵着一只气球,画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的图案。街角报刊亭旁围着几个市民正在选购报纸,一个老者张开一份《顺宁都市报》,今天的头版头条是《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马路对面,一对年轻情侣似乎刚吵了架,女孩子嘟着嘴闷着头往前走,男孩子时不时扯扯她的手,她则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一个老者坐在藤椅上,坐在阳光下,藤椅摇啊摇,老头笑啊笑,看着吵架的情侣,想起了昔日的时光……
10:35
一列火车呼啸着疾驰而来,车轮与铁轨亲密接触,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铁道旁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声音。可是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天空,人们情不自禁地仰头张望,只见火车头并没有顺着铁轨转弯,而是发了疯似的向前直冲,人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火车头已经冲离了轨道,带着十几节车厢撞向了高架桥旁的一栋六层高的楼房。
301室。刘艳坐在床上,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正准备喂奶,她听到窗外的惊呼,回头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302室。吴启刚做了一夜的手术,将一名垂危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他疲惫地回到了家里,刚躺到床上,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202室。刘远飞和妻子方玲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们要去办理离婚手续,突然,刘远飞一把将妻子抱住压倒在地,方玲刚想斥责,却看到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203室。姚琐涵的瞳孔睁得老大,瞳孔里,一只气球冉冉上升,气球上画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的图案。
……
火车头撞击楼房之后,其他十几节车厢也跟着冲下了高架桥,马路上到处都是惊呼声,到处都是匆匆奔跑的身影。
车厢冲下高架桥,砸毁了十几辆行驶中的小轿车,紧随其后的车辆则紧急刹车,几十辆汽车追尾,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
一辆汽车的车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人高叫一声“太好了”就向前冲去。
2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
上午9:00,当顺宁市交警局长刘子荣准备发言的时候,当乔昭宁等一干记者坐在桌旁吃着水果的时候,当服务生穿梭不停倒着茶水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再过一小时三十五分钟,一列火车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给顺宁人民带来一场灾难。
这是一次新闻通气会,就像每次新闻通气会一样,交警局给无冕之王们准备了丰盛的水果,边吃边聊气氛融洽。这次通气会的主题是关于近段时间来顺宁交警局打击酒后驾车的情况汇报。
刘局长先是客套一番,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多年来对交警工作一如既往的支持,希望大家以后对交警工作继续监督。接着开始讲起最近两个月来,交警部门出动警力五千多人次,查处酒后驾车一千四百五十二起,醉酒驾车三百五十二人,然后开玩笑说,顺宁看守所现在已经人满为患。
“经过两个月的严厉打击,酒后驾车现象越来越少,最近一个星期来,仅查处一名醉酒驾车的司机。这固然与我们一线交警的辛苦努力是分不开的,他们起早贪黑,很多人白天要上路执勤,晚上要去查酒后驾驶。但是这些成绩也与媒体的大力支持大力宣传是分不开的,通过媒体的宣传,让人们知道酒后驾驶的危害,让醉酒驾车拘留十五天这一规定深入人心。”刘局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任何人只要醉酒驾车都要被拘留十五天,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到现在为止,我们抓过政府公务员,抓过一个镇长,抓过一个大学教授,还抓过一个准备结婚的新郎,那人结婚前想狂欢一次,跟朋友去泡吧,结果被我们查到了,立即拘留十五天,婚都没结成。还有那个大学教授,被我们拦下来后,他竟然脱光了衣服上演裸体秀,这事乔记者都拍下来了,视频都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这就是最好的宣传。所以,我要感谢你们。”
总结之后,再谈未来的构想,刘局长说:“今后,除了交警部门对醉驾进行打击外,全市公安干警将共同查处涉酒驾驶违法行为。目前,顺宁市三十多个派出所有六十多个常规的治安防控检查点,下一步将为各卡点配置一台酒精呼气检测仪,每名公安民警配置一台快速检测仪,使各卡点都具备查处涉酒驾驶的能力。打击醉酒驾驶,绝不是走过场,而是一项长期的任务。事实证明,最近两个月来,交通事故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以上。”
刘子荣介绍完情况之后,照例是记者提问,乔昭宁就问了:“深圳、南京等地已经把酒后驾车跟车辆保险费率和银行个人诚信体系挂钩,不知道顺宁是否有这样的打算?”
刘局长说,现在正在跟保监局、银监局协调研究,方案很快就会出台。采访完之后,还热情地拍拍乔昭宁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乔记者,上次拍得很过瘾啊!”
乔昭宁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局长,您就别损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被人骂成什么样了。”
“别管他们,他就是酒后撒疯嘛!难道还不准曝光?”
乔昭宁苦涩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10:15,他和搭档舒茜离开了交警局,10:35,司机老刘惊叫一声,然后猛踩刹车,乔昭宁本来正跟舒茜聊天,一不留神,脑袋撞在了前排椅背上,等他抬起头来,只见几节列车车厢正从头顶滑过,每个人都愣住了,但是乔昭宁只愣了三秒钟,他立即回过神来,拎起摄像机就冲下车,大叫一声“太好了”,然后扛起摄像机向前方飞奔而去。
面对一场突然发生的事故,只有两种人能在第一时间叫出一声“太好了”:一种人是恐怖分子,一种人就是记者。唯恐天下不乱,是记者的天性。
乔昭宁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但是亢奋却不忘冷静,他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摄像机稳稳地扛在肩上,透过寻像器,他看到的是一个黑白世界,十几节车厢压扁了几十辆汽车,人们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有点懊恼,有点悔恨,假如刚才一直扛着摄像机,就能拍到列车飞冲直下的画面了。这个画面是最关键的,如果拍到这样的画面,他就能立刻名声大噪。就像美国“911”,如果没有飞机撞击世贸大厦的视频,那么“911”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人们看到想到的只是一片废墟,而这样的镜头,任何一个记者都能拍到。
舒茜也赶了过来,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拿着唇膏急火火地在嘴唇上抹着。乔昭宁是个急脾气,紧要关头连领导都敢骂,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大声叫道:“别抹唇膏,这种突发事件,表现越自然越好。”
舒茜站在镜头前,开始出镜了:“各位观众,现在是上午10:38,就在刚才,一列火车从我身后的高架桥上直冲而下,车头撞到了那栋居民楼……”
舒茜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留着一头长发,很喜欢打扮,睫毛很长,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经常染成浅蓝色,眼睛一眨就像在放电。她喜欢打理指甲,颜色也是经常变换的。总之这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在乔昭宁看来,这条新闻铁定可以获奖,“顺宁新闻奖”自不用说,甚至问鼎“中国新闻奖”都有可能。在第十九届中国新闻奖的获奖名单中,关于杭州地铁塌陷事件的报道就有两条新闻获得二等奖,要不是因为2008年大事实在太多,既有汶川大地震,又有北京奥运会,既有拉萨“3·14”事件,又有三鹿奶粉祸害中国的事件,胶济铁路的火车相撞铁定能在中国新闻奖的获奖名单中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如果能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哪怕只有一次,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医生来了,警察来了,武警官兵来了,记者们也来了,各家报纸、电视台各个频道都派出了阵容强大的记者团赶到事发现场。医生警察展开了一场生死大营救,记者们展开了一场新闻大战,两场战争都没有硝烟,两场战争都同样惨烈。
苏楚宜和凌岚加入了新闻大战中,他们找到了乔昭宁了解情况。乔昭宁很不爽,觉得他们是来抢功的,所以言语非常冷淡。他甚至怀疑是制片人故意找了个人来跟自己顶杠。苏楚宜一向是没心没肺的,几年前《顺宁新闻眼》的美女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警察调查问话的时候,他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如今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德行。正因为他对什么事都不关心,所以压根没觉得自己是来抢功的,也没觉得制片人是在把自己当棋子使,他只是像一般的记者一样,一听到火车撞居民楼立即双眼发光主动请缨了,这是一种职业敏感,也是一种职业惯性。不过此刻,他却盯着那栋被撞的居民楼皱起了眉头,火车头撞到了三楼和四楼,五楼和六楼微微倾斜,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不过他关心的并不是这栋楼,而是楼里的人,他轻轻推了推凌岚,问道:“唉,这不是姚琐涵家吗?”
“什么?”凌岚不明所以。
“小……老乔,这好像真的是姚琐涵家啊!”苏楚宜说完,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乔昭宁,他差点喊出“小乔”来。乔昭
宁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小乔”了,为这事,以前还曾跟冯敬吵过架呢。冯敬冯敬故事参见《杀人游戏之皮下注射》。
已经不在了,但是关于“小乔”的禁忌还在。
姚琐涵是他们的同事,也是《顺宁新闻眼》的老记者了,因为他住在铁道边上,同事们经常拿他讲笑话,说他每次做爱都随着火车节奏。有一天,老姚突然大汗淋漓,脸色发青,哀叹自己老了。第二天一看报纸,发现火车全面提速了。这笑话经常讲,大伙总是笑,可是后来没人敢讲了,因为姚琐涵在三十岁上,干了一件二十岁才干的事:失恋。失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竟然还那么在乎,甚至说都是制片人故意使坏,才拖垮了他的爱情。前几天,老姚刚过了三十岁生日,席间他感慨万千,说自己而立之年却啥都没立起来,觉得一事无成。同事安慰他:“你不是还把一个银行行长搞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姚琐涵苦涩地笑了:“那也叫成绩啊?哎,人到三十,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啊。”他说他要写一篇文章,就叫《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来纪念蹉跎而去的三十年。
舒茜是个直肠子,听苏楚宜说那是姚琐涵的家,便咯咯笑道:“哎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连姚琐涵住在哪儿你都知道。”
苏楚宜脸色红了红,愤怒地睥睨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他会出事。”
乔昭宁说道:“没事,老姚肯定不在家,他今天早晨9:00有个采访。”
舒茜拿出手机说道:“我得告诉他声,他家没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乔昭宁一句话说得苏楚宜脸色又红了,假装没听见。
“姚琐涵没接电话,”舒茜说道,“大概采访没听到吧。”
“快,机器!”乔昭宁突然吼道,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把抓起摄像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扛在了肩膀上,右手用力的同时,左手已经打开了电源,摄像机还没上肩就已经开录了。
居民楼摇摇欲坠很久了,这时候终于撑不住倒塌下来,火车头、砖块一起落地,发出震天的轰响。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
乔昭宁立即搜索兄弟频道的记者,大部分人都刚刚把摄像机扛到肩上。这关键的一幕,只有他拍到了,这个镜头将是他角逐新闻奖的法宝。
3高效率的专家组
晚上7:30,《顺宁新闻眼》开始播出了,主持人欧阳冰蓝开始面无表情地播报今天的新闻,之所以要面无表情,是因为她不会拿捏,火车撞居民楼的事故已经造成了二百三十一人死亡,一百二十四人受伤,四十五人失踪,这是一次悲惨的事故,她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但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又不是这个,而是市委书记的一次会议,她不能表现出她的悲痛,于是只好面无表情了。
《顺宁新闻眼》已经播了七八年了,改版了很多次,最初是8:00播出,后来改到7:30,由半个小时延长到一个小时。本来时间还想提前,可是7:00要转播《新闻联播》,所以就没改成。欧阳冰蓝是第一任主持人,后来被一个叫宁子晨的美女取而代之,宁子晨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之后,她才被重新启用,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五年多时间了。
一干记者围坐在电视机前,就等着看这条新闻。本来他们做完片子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制片人樊玉群说今天有重大会议要开,所以大家只好留下来了。
第一条新闻是市委书记胡木强、市长任达志率顺宁党政代表考察团赴某地考察,学习当地的维稳工作。
苏楚宜说道:“你们知道领导为什么去这里考察吗?”
众人不知。
苏楚宜便得意了:“你想,那里一个县的警察都敢赴京抓记者,你说人家维稳工作能做不好吗?”
众人都笑。
接下来的新闻本应是政协主席、市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副市长以及政协副主席的出席的各种活动,但是今天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第二条新闻变成了《火车撞居民楼,致二百三十一死一百二十四伤》。导语很长,先说了出了这么档子事,接着又说考察在外的书记市长很是关心这次事故,要求卫生部门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调动全市最好的医院及时施救伤员。
导语之后开始正文,大伙鸦雀无声了。
乔昭宁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连恒福说道:“这条肯定是顺宁新闻奖,没得说了。”
凌岚说道:“该请客吃饭。”
苏楚宜却说道:“你运气真好,正巧碰上书记市长都不在家。”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乔昭宁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不以为忤。
何旋说道:“就这条片子,肯定会让小记者们崇拜死你。”
顺宁市有个小记者协会,都是些读小学中学的孩子,乔昭宁邻居家小孩也是小记者协会的,还经常向乔老师请教新闻采写知识呢。
接下来是记者连线,李晓涛在救灾现场做报道,因为居民楼倒塌了,估计还有人被埋在下面呢,武警官兵正在奋力抢救。
随后是一条各医院救治伤员的新闻,这之后又是记者何欢欢在医院的连线报道。
连恒福笑道:“苏楚宜,你怎么不去啊?这黑灯瞎火的,你放心啊?”
苏楚宜嘿嘿一笑:“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
接着是成立了一个事故原因调查组的新闻,这个调查组由地质、轨道、材料、结构等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到傍晚时已经“初步查明火车脱轨是由于一条铁轨年久失修断裂造成的”。
苏楚宜说:“中国专家效率一向很高,当年九江大桥被撞塌后不到一个星期,专家们就查出那不是豆腐渣工程。”
乔昭宁说道:“你效率也很高嘛,一个礼拜时间就成功晋级,抱得美人归啊。”
众人又是笑。
这一组报道之后,被冷落了十几分钟的政协主席、市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副市长以及政协副主席们终于轮番登场了,有的是开了个会,有的是出席了一次奠基仪式,有的是考察了一个企业,有的是会见了一个企业老总,甚至还有的是开了一个联欢会……
领导之后才是《顺宁新闻眼》的重头戏,各种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粉墨登场,这家的鸡被偷了,那家的下水道被堵了没人管,多少酒醉驾车的司机被拘留,多少违法排污的企业被吊销《排污许可证》……
8:30,新闻播完了,会议开始了。制片人樊玉群冷眼扫视一圈,说道:“姚琐涵还没来啊?凌岚,你给他打个电话!”
凌岚打了,但是没人接。
樊玉群问道:“你们谁知道他去哪儿了?”
没人知道。
樊玉群火很大,这也怨不得他。今天早晨9:00,政协副主席刘洋会见一个外宾,他派姚琐涵去采访,结果9:10,政协打电话来了,质问他为什么不派记者来采访,言外之意是你瞧不起人是不?樊玉群诚惶诚恐地说,派记者了派记者了,已经在路上了。放下电话立即拨打姚琐涵手机,可却没人接,他只好派连恒福去救场,可是会见时间很短,连恒福到达的时候,会见已经结束了,会议室里空空荡荡的。
新闻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不管多大的领导,只要是领导,想搞你一下就能搞你一下,姚琐涵采访从来没有迟到过,但是今天却撂挑子了,樊玉群自然是心中火起。好在后来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副主席的注意力兴许就给转移了呢!要在以前,副主席的秘书肯定就打电话到台领导那里去了,然后台长亲自开骂。但是新闻都播完了,台长也没找他,樊玉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场灾难救了姚琐涵,也救了他!但是,姚琐涵的检讨还是要写的!
樊玉群开始说正事了,先对各路记者在今天突发事故中的表现提出了表扬,接着传达了市委上级主管部门的几点要求。
第一,要淡化对灾难的描写,要从细节入手,从人物入手,集中笔墨反映顺宁市委市政府以及各条战线是如何积极抢救伤员的,可以采访武警官兵、医生护士放弃休息坚守在抢救伤员第一线的感人事迹;
第二,要理清责任,但是不能太明显。这次事故,是铁路部门的责任,铁路的养护、使用都是归铁路系统管,而不是顺宁市政府的责任;
第三,稳定压倒一切,不要质疑铁路质量问题,不要煽动群众情绪。要严格统一口径,不得擅自采访专家,如果要采访专家,只能采访事故调查组的专家。
这三点要求看起来很短,制片人却说了近半个小时,因为下属的重视程度跟领导发言的时间长短是成正比的,所以领导说“我简单说几句”时,你可千万别当真,这是中国的十大谎言之一。
4从不迟到的记者迟到了
22:03
何旋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乔昭宁打来的。乔昭宁开口就笑嘻嘻问道:“还在度蜜月呢?”
“今天刚回来呢!”
何旋很喜欢听乔昭宁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有人说他的声音不好听,有点奶油气,可何旋偏就喜欢那股奶味,当然她可不敢当面跟乔昭宁这么说。
乔昭宁问道:“今天的事你听说了吧?”
“什么事?”
“火车脱轨了啊。”
“哦,这个啊,知道了,”何旋更加奇怪了,他怎么问自己这事呢?“我们今天下午回来的,一回到顺宁就听说这事了。”
“哦,哦。”
乔昭宁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何旋问道:“你问我这事干嘛?”
“哎,”乔昭宁叹了一口气,说道,“姚琐涵就住在那栋楼里。”
“什么?”
“姚琐涵住在那栋楼里。”
“被火车撞倒的那栋楼?”
“是。”
“他怎么样?他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竟然没上班,早晨9:00政协有个采访,樊制片派他去采访,他竟然没有去,今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樊制片还说准备让他写检讨。”
“他到底怎么样了?他去哪儿了?”
“他就待在屋子里,”乔昭宁说道,“今天晚上,李晓涛一直在事故现场采访,他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看到姚琐涵的尸体了,几个武警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啊?天啊,怎么会这样呢?”
在此之前,何旋一直把这场事故当成一则新闻来看,直到此刻,得知身边的同事也被夺去了生命,她才重新审视这场灾难。电话那头,乔昭宁的声音低沉缓慢,他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现在心里好乱,很多话想跟人说,但是又不知道该跟谁说,所以只好打电话给你了。”
乔昭宁这番话要放在平时,肯定会让何旋受宠若惊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此刻,她想的只是姚琐涵,那个冲劲十足的记者。那年广东闹水灾,他被派去采访,水深漫过了腰部,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他踩到了一个坑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摄像机举过头顶。因为他知道,对一个电视记者来说,摄像机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战斗的武器。那年三鹿奶粉祸害全国,顺宁也有上千个婴儿得了肾结石,她跟姚琐涵一起去医院采访,听着婴儿们的哭泣,看着绝望的父母,姚琐涵禁不住破口大骂,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按照一切新闻理论的课程要求,记者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姚琐涵的破口大骂丧失了公正客观的立场,却赢得了家长们的尊重,就连何旋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如今,这个生龙活虎的人竟然死了,被一场灾难夺去了生命。
火车竟然又脱轨了,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何旋禁不住在心里骂着。
乔昭宁继续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
“老姚啊,”乔昭宁说道,“我就是特别纳闷才给你打电话的,在你印象当中,老姚采访迟到过吗?”
这个问题不用多想,何旋立即说道:“没有。”
是的,姚琐涵从业多年,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干新闻这行,对时间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如果是采访市领导政务活动迟到了,通常要写检查,而即便不是采访市领导,只要是迟到了,记者也多半不好意思提起。历任制片人总是拿姚琐涵做榜样,教育那些偶尔采访迟到被领导批评的同事。姚琐涵是守时的,他不但自己守时,也要求别人守时。去年他做一个批评报道,说的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怀疑一位市民王女士偷东西,于是把她带进办公室不准她离开还对她搜身,后来什么都没搜到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就打发王女士离开。何旋跟着姚琐涵采访了这位王女士。做批评报道的一个原则是,必须顾及到双方的意见,不能仅听一面之词,严格说起来,甚至双方在屏幕上说话的时间都必须大致相当,不能一个人说得太多一个人说得太少。所以,姚琐涵就联系了超市方面,超市一听说记者过问此事了很是慌张,连忙答应接受采访,说是中间有误会。姚琐涵和何旋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可是那位准备澄清解释的孙经理却迟迟没来,等了十分钟后,姚琐涵对接待他们的一个小文员说道:“跟你们孙经理说一下,我已经给你们说话的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何旋,咱们走。”何旋想,既然来了就多等一会儿,可是最终拗不过姚琐涵,只好跟他离开了超市。走了没多久,孙经理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回来了,意思是记者们能不能回来一趟?姚琐涵说道:“你到我们电视台来吧。”
姚琐涵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是不会迟到的。
可是今天他偏偏迟到了。
乔昭宁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迟到?”
“不知道,也许是生病了?”
“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乔昭宁说道,“而且今天早晨樊制片打了他好几遍电话,他都没有接。”
“不知道,我实在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乔昭宁叹了口气,说道:“亏你还是警察夫人呢,你就把我的话跟你老公讲讲,看他有什么看法。”
何旋的老公叫苏镜,是顺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几年前,因为一件谋杀案,在办案过程中,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又交往了两三年后,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今天他俩刚从苏杭蜜月归来。
苏镜听了何旋的讲述,问道:“你觉得呢?”
“我没觉得什么呀。”
“那个姚琐涵真的从来没有迟到过?”
“没有。”
“那个乔昭宁是做什么的?”
“记者啊,我同事,上次吃饭还见过呢。”
“我知道,”苏镜说道,“他是跑哪条线的?”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上班都在干什么?他就是跑公安线的。”
“难怪,”苏镜说道,“他好敏感啊,跟个警察似的。”
“他一直想当警察,可是警察哪是那么容易当的?只有最优秀的男人才能当警察嘛!”
苏镜嘿嘿笑道:“受用受用,娶老婆是干什么的?就是来夸老公的。”
何旋凿了他一个暴栗,接着说道:“他虽然没当上警察,却当上了记者,而且是跑公安线的记者,他也找到了当警察的感觉,每次跟着警方采访的时候,他总是冲在前头。甚至采访嫌疑人的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是记者还是警察。”
“怎么说?”
“警察问话跟记者问话是不一样的嘛!”何旋说道,“你们审讯时凶巴巴的,而我们采访的时候必须和颜悦色,我们
要跟每一个采访对象平起平坐,上至国家主席下至沿街走卒,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样一样的。”
“吹牛吧你!”
“反正理论上是这样的,”何旋接着说道,“但是乔昭宁有一次采访一个嫖娼被抓的人,那提问的方式简直就是在审
讯犯人,领导说这样提问不行,他还不服气。”
“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当然要听领导的了,把他提问的声音全剪掉了。”
“一个想当警察的记者……”苏镜沉吟着,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你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姚琐涵的迟到很可疑呢?”
“可疑?”
“一个从来不迟到的人却迟到了,而且刚好被撞死在家里。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迟到呢?”
“不知道。”
“你这个笨女人,”苏镜笑道,“乔昭宁怀疑他可能之前已经死了。”
“啊?”
“怎么死的?”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被人杀了,可能心脏病猝死。”
这天晚上,何旋又接到了五六个电话,都是同事打来的,有的含蓄,有的直接,不管是什么方式,大伙都是在重复同一个消息:姚琐涵死了。
每个人的语气都是复杂的,有惋惜,有兴奋,有对人生无常的感叹,有传播小道消息的激动。
5不一样的尸体
顺宁市殡仪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热闹”,一次重大事故之后,这里一下子迎来了两百多具尸体。老王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却是第一次感到死亡带来的震撼,看着一具具尸体络绎不绝地被抬进来,这个已经看透了生死看尽了悲欢的人,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死者亲属们号啕大哭、泪雨滂沱,痛骂那辆该死的火车,痛骂老天爷那个直娘贼。老王知道,明后天这里人会更多,因为很多死难者家属还在路上呢。
当一个年轻人走进来的时候,老王刚刚擦了把眼泪。年轻人双目如点漆,眉宇间透出英气,脸上满是刚毅的神色。老王哀怜地看了他一眼,温言软语地问道:“请问你亲人的名字?”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苏镜,想来看一具尸体。”
老王向领导作了汇报,便带着苏镜走向停尸间。
苏镜看到了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震撼人心的场面,他虽然看到过很多尸体,但是这种放眼望去全是尸体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竟然感到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恐惧,那是对人生无常的恐惧,那是对残酷命运的恐惧。
而他看到的还不是全部,尸体一般都是放在冷藏柜里的,但是冷藏柜太少实在放不下了,只好将大部分尸体都放在屋子里,每具尸体上都蒙了白布。
屋里很冷,五台空调开着,温度调到了最低。
姚琐涵来得晚,所以并没有享受到进冷藏柜的待遇。老王拿出登记表,在一排排尸体中找到了姚琐涵。
揭开那层白布,苏镜惊呆了。
尸体灰扑扑的,全是尘土。
左腿断了,断处不齐整,应该是被倒塌的石头砸断的,断腿完全变形血肉模糊,只是摆放在它本来应该呆的位置。头部也严重受伤,露出了红白两色。胸部没有血迹,大概这里没有受压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具“正常”的尸体,姚琐涵是这起事故的死难者。
老王叹口气说道:“哎,这个年轻人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的,他死不瞑目啊,是我给他合上的。他看上去好好的,实际上都已经粉身碎骨了。”
苏镜闻言,轻轻按了一下死者的胸膛,果然立即塌陷下去,胸骨和肋骨已经断裂了。
“他的脊梁骨断了没有?”苏镜问道。
“没有。”
他又摸了摸死者的双臂,也完好无损。
胸骨断了,手臂完好,眼睛睁着。
苏镜觉得这说不过去,胸骨断了,意味着姚琐涵是正面受力,这时候,当砖块纷纷落下来,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双手应该抱头,眼睛应该是闭着才对。可是他的双手双臂竟是完好的,而眼睛竟然也是睁开的。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小的疑点。
但就是这个小小的疑点,为姚琐涵的死亡重新定性。
在老王的帮助下,苏镜小心翼翼地脱去了姚琐涵的衣服,这时,外衣口袋里滑出一张硬纸片。纸片只有扑克牌大小,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上下一串六个圆圈,两旁各有一个圆圈,圆圈之间用箭头互相连接,其中一个圆圈的中央打了一个叉。苏镜来不及多想,收好卡片,检查那件外衣,外衣的前面全是灰尘还有少量血迹,但是后面的血迹却特别多,而且上方还有一个窟窿。而姚琐涵的背部,果然有一个伤口,那个伤口非常齐整。
苏镜已经可以断定,姚琐涵是被谋杀的了。
法医杨湃接到苏镜电话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那些死难者中有一个是被谋杀的?”
“是,你赶快过来吧。”
苏镜没有等杨湃,自己先走了,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走出停尸间,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烟囱,那里正冒出袅袅的青烟。
他跟老王握握手,说道:“谢谢你,再见。”
“再见。”
这本来是一句客套话,但是无论是苏镜还是老王,他们都没想到,他们能活着再见一次。那是一次离奇的车祸唤醒了一个人的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谋杀案。苏镜以局长之尊亲自调查,再次找到了老王。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关于这次离奇命案,参见《杀人游戏之谋杀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