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热销
书名:八步沙作者名:陈玉福本章字数:2538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3
秋天,八步沙林场迎来了最令人欢欣鼓舞的时节。经过几年的栽种、营务,各种树木拉开了架势,长势良好。尤其是花棒,一大丛一大丛的,生机勃勃、叶茂花荣。
这些年,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村民们手里有了点闲钱,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在镇政府规划的居民点上盖新房子。尤其是今年,农村里都掀起了盖新房的热潮。一方面,村上、镇里有要求,大家都要按照规划,在居民点上盖房子。另一方面,村民们几代人生活在破旧的、狭小的老屋里,更需要拆掉旧屋,搬到崭新而宽敞的新房里去。
祖祖辈辈依赖着泥土过活的农民,对盖房置地的向往近于虔诚。在居民点里盖新房,砌墙依然是用黄泥拓成的土块,但难得弃旧迎新一回,讲究的人家必定开了箱柜,拿出所有积蓄,奢侈地从砖厂买一些红砖或者红瓦来,沿着新房的屋檐砌上一溜红灿灿的瓦沿,再用白灰将墙壁里里外外粉刷一新。远远看去,白墙红瓦分外显眼。
河西走廊农村的房屋建筑大抵相似,所用的建房材料自然也大同小异。盖房除了土块、砖头、大梁、檩条、椽子外,还要在压麦草之前把花棒铺上去,铺在一排排椽子上面。花棒铺在房子上,称谓也变了,叫房梢。有钱人家可以花大价钱购买竹帘子做房梢,而八步沙周边的农民却不愿意花那个冤枉钱。因为花棒就是特别结实、耐潮的材料,而且价钱是竹帘子的三分之一。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八步沙周边的村民盖房就地取材,就买这沙漠里长大的既经济又实惠的八步沙花棒。
花棒,是一种专门种植在沙漠干旱地方的灌木树种,它根系发达,抗旱抗寒,靠天然降雨量就能维持生命并顽强生长,尤其适合种植在像八步沙这样的流沙环境里。花棒萌蘖力特别强,越压越长得旺盛,而且茎干强韧、枝条坚硬,是上好的房梢材料,同时还有观赏的价值,夏秋季开花,粉紫色的花朵累累缀缀,在荒凉的沙漠里形成独特靓丽的风景线。因为花棒有强大的再生长能力,今年割去,来年就长出来了。八步沙为了增加经济效益,决定出售花棒。消息刚刚传出,八步沙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买花棒的人们。他们或套着马车、骡车来拉,或雇了手扶拖拉机来运,还有雇着汽车来拉的。八步沙林场的花棒销售处,整日沉浸在骡马声、机动车辆的轰鸣声和人声的喧嚣里……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我爹他们脸上的笑和花棒那灿烂的花朵一样绚烂。
史金泉作为林场的会计,负责记账结算。他抱着账簿一趟趟往返于林场和林区之间,脖子里挂着的算盘油光发亮,可以随时取下来拨拉着算账。
时近黄昏,一天的繁忙暂告结束,送走最后一个满载而归的村民,我爹檫着汗走进了办公室。他一边舀了缸里的凉水解渴,一边问“金泉,今天怎么样?”
史金泉眉开眼笑“都记在账上了,场长,今天我们一共卖了29车花棒,总共24378斤。”
我爹走过来,拿起账簿翻看着感慨“现在老百姓手里宽裕了,都在盖新房。咱们的花棒是上好的房梢材料,物美价廉,又韧又耐潮,都快供不应求了。等这季忙过,我想着把咱们场部也翻修一下,给咱们林场提提精神。”
史金泉赞同地点头“是该翻修一下了。看看村里人家的新房,那盖得叫一个攒劲啊!”
正说着,和生光着膀子进来道“场长,外面又来车了,说是买花棒的。”
我爹哈哈一笑“这是要给我凑一个十全十美呢!”
三个人都高兴地出门,和生憨厚地说“那我再进趟沙窝去,院里的都卖完了,恐怕不够一车。”
雒兴国正在把散落的花棒枝条往一起收拾,我爹走近,接过他手里的木杈:“兴国,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今天又忙了一天,歇歇吧!”
雒兴国用手抹着额上的汗,笑道“没事场长,你们天天这么忙,我咋能闲得住?”
我爹含笑拍了拍雒兴国的肩膀,转头问和生“老吕呢?还没回来?”
和生推了自行车,招呼着买花棒的人跟他走,闻言回头答道“今儿一天都在沙窝里割花棒呢吧?没看见他。”
我爹也推了车子出门“走,我和你一起去,替换替换他。”
忙碌的日子虽苦,但八步沙人心头比吃了蜜还甜,朝着好光景往前奔,苦一些又怕什么?
晚霞如血,在远远的西边山尖处勾勒着一幅落日唯美的盛景,向人们昭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一大丛花棒树后,吕急人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说着话,正是他熟识的村民小娃。
吕急人往指头上蘸了点唾沫,把一堆圆票数了数装进了兜里。
小娃殷勤地给他一根烟问“吕三哥,我今黑再拉一骡车就够了。我们队上还有两户也要盖房,你看你能不能也给解决了?”
吕急人摇头“那不行!就你家,也是看在和我大哥是干亲家的份上,我才冒险给你低价处理一些。这事要让其他人知道,捅到林场那里,问题就严重了,这可是盗卖集体财产,犯法的。”
小娃往花棒丛外张望,撇嘴道“要我说,三哥你就是太实心眼儿了。这么大的八步沙,长了多少花棒呢!少几车不见得就能看出啥来,三哥你还是给想想办法吧,只要我们互相闭严嘴不说出去,谁能知道?”
吕急人沉默着不说话,但暗地里却掐着指头算账。两个姑娘就不说了,好容易在政策的空档争抢着生了个儿子,他是当凤凰蛋养着的。马上开学了,儿子就要上中学了,他打算把儿子送到县里的一中去读书。那是全县最好的学校,他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供上大学,让他跳出农门,不能像自己一样在沙地里打滚了。但是,在县里上学就得住校,吃啊住啊的势必就多一笔开销,再加上将来上高中、上大学,那又是多少钱?吕急人算过账,让儿子跳出农门至少需要小十万,那还不算娶媳妇、将来住在城里要买楼房的钱……
时势逼人啊!为着这样一个宏大的目标,吕急人只好尽自己所能,攒一点是一点,说不得就需要铤而走险了。
小娃见吕急人不吭声,有点急躁道“三哥,成不成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吕急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缓缓地吐出一句“让黑里来吧!不过……”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又道“以后你们自己把钱数算好,找机会送到我家里去,免得落人眼。”
小娃大喜,恭维着说“‘我就知道三哥你是个亮豁人!放心,你给我们的花棒比直接到林场买的便宜一半,你帮了我们,大家也不给你添麻烦,到时候我们几家立梁,一定请三哥你去喝上下五千年瓶装酒,吃手抓。”
吕急人扯着嘴角笑了笑,居功自大地刚要开口,被小娃率先截断。
小娃笑着说“三哥的口味我知道,羊脖子给你留着。”
吕急人满意地咂咂嘴,似乎羊脖子就在他眼前。
两个人转出花棒丛,小娃拉了缰绳吆喝着骡子就要走。
吕急人指挥他“往那边走,从后沙梁那边绕出去。”
狗娃再三感谢后赶车走远。吕急人捂住兜里的一沓钱,懒懒地打个呵欠往沙地里一躺。“真他娘的累死人了!”吕急人短促地低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