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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意气相投

第十六章:意气相投

书名:八声甘州之云起作者名:陈玉福本章字数:5296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0

  四人来到酒楼二层,一番推让之后各自落座,杨嘉谟还没有坦承自己的身份,杨俊和郑三彪便推杨嘉臣坐了首座。

  杨嘉臣虽年长,但杨嘉谟是杨府嫡长孙承袭着祖上指挥佥事一职,即便是被褫夺了世袭军职,可他原来凭军功升迁到三品卫指挥使,乃是杨府不世出的青年才俊,往后更是杨府的继承者,未来的杨氏族长,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个弟弟的听调,便为难着不愿意坐首座。

  杨嘉谟了解伯兄所想,在还没有公开自己是谁的情况下,他便是“杨二哥”,理应守礼对兄长尊敬。于是,他在杨俊和郑三彪不注意的空档向杨嘉臣使了个安心的眼神。

  既是杨嘉谟认可,杨嘉臣只得勉为其难地坐下,只是想不通他这个兄弟为何到现在还不肯报出真名实姓,便频频以眼色询问。

  两兄弟你来我往在那里打眼色,早被眼尖心细的杨俊发觉还不自知。等菜都上齐,杨俊望着杨嘉谟兄弟笑道:“二位哥哥远道而来,难得与我又是一脉相承的亲族,有什么话不能放在人前说还用眼风交流,看来是不拿我当兄弟,更不拿郑大哥当自家人呐!”

  郑三彪也是个外表粗放其实内心细致的人,见杨俊挑破便也好笑道:“启民贤弟说的对,论理咱们都不是外人,若不是了不得的隐私话题,倒不妨明着说一说,不一定我们还能帮得上忙呀!”

  杨嘉谟苦笑着望了一眼伯兄,用早知会这样的表情示意杨嘉臣对二人解释。

  杨嘉臣无奈,起身向郑三彪和杨俊拱手道:“二位,我兄弟席间失礼了,但请海涵。”

  杨俊眯眼笑道:“哥哥先别忙着赔礼,还是说说你和明宇兄的真实来历吧!总不至于到了现在还瞒着,让我们一直猜谜下去呀!”

  “这个……”杨嘉臣为难地看向杨嘉谟。

  杨嘉谟见状也站起身,叹口气道:“郑大哥,启民,其实我们兄弟的事情并无不可对人言的隐秘,不过是我还存有几分心结才没有及时相告,说出来只恐扫了兄弟们的雅兴。”

  “杨兄弟但说无妨。”郑三彪大手一挥,毫不介意地说道。

  杨嘉谟点点头,按了杨嘉臣先坐下,沉声缓缓道:“说来惭愧,我本是凉州卫指挥使,只因得罪了上官被莫须有的罪名下狱,夺了军职发配来甘州,等办好了户籍事宜才能知道下一步的去向。也许在甘州的某一个卫所,也许继续西去,到肃州卫去戍边。”

  说罢,不顾杨俊和郑三彪满脸惊诧,苦笑着又道:“我大哥嘉臣亦是受了牵连同罪论处,不然他如今该稳稳的擢升千户了。落魄至此,又令我兄弟如何言说?不提也罢。”

  沉默着听杨嘉谟说完,杨嘉臣也是心有戚戚然,从高处坠落一朝跌入尘埃,还为此差点杀了头,这样的遭遇每每想来都是噩梦,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向旁人说起的理由。

  杨俊和郑三彪怔怔地看着杨嘉谟,颇有些不可置信的震惊。

  短暂的震惊过后,杨俊忽然眼神狂热地问道:“大哥,你的名讳是不是嘉谟二字?”

  这回轮到杨嘉谟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杨俊猛地站起身,两步跨出客座对着杨嘉谟纳头便拜,拜完方才欣喜笑道:“哥哥,原来你就是死守庄浪卫义薄云天的杨嘉谟啊!兄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启民快起来。”杨嘉谟走出去搀起杨俊,摆手道:“惭愧惭愧!不必如此。”

  杨俊扶着杨嘉谟的胳膊回到座中,诚挚道:“哥哥以两千军士力拒瓦剌万余精骑,硬是没让蛮夷踏入庄浪卫半步,你的神勇事迹早就在道上传开了,当真不愧是咱金刀令公之后,兄弟我是与有荣焉啊!”

  郑三彪此时也回了神,拍着大腿笑道:“昨日初见我就觉得杨兄弟气度不凡自有威仪,原来竟是鼎鼎大名的杨指挥,启民贤弟说的没错,你在庄浪一战真是给咱们长了精神。”

  “唉!二位谬赞了。”杨嘉谟受到赞扬并不开怀,反而更为落寞道:“说什么威仪荣耀呢,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造化了。”

  杨嘉臣也慨叹着接道:“是啊!我们兄弟二人身陷囹圄大半年,差一点就被侯太监斩首,若不是陈总兵去的及时,哪还有此时听你们颂扬的机会呀!”

  杨俊狠狠拍了一把桌案,义愤道:“二位哥哥切莫灰心,有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有哥哥这般神勇,只消你振臂一呼立时便有无数英雄豪杰来投效,咱们先去杀了那个什么狗太监,然后再杀上京师讨个说法,定教你洗清冤屈……”

  “住口!”杨嘉谟厉声喝断,严厉地看着杨俊道:“再要说这种浑话,我们就当不认识,就是陌路人!”

  杨俊讪讪住了嘴,觑着杨嘉谟的脸色尴尬笑道:“哥哥莫动怒,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往后绝不再说这些混话便是。”

  杨嘉谟黑着脸训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是非如何我自心里有数,便是真的受刑被斩那也只怪佞臣弄权,并非朝廷负我。一个真正的男儿,为了一己之私置道义于不顾,置社稷和百姓于不顾,这种事并非我们杨家将所为,杨府百年清名更不可毁在我辈之手!”

  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杨俊连连称是,再不敢把自己那套江湖做派快意恩仇的所谓侠义拿出来说事了。

  郑三彪听罢拊掌大赞:“妙妙妙!杨指挥真不愧是忠烈之后,有这般志气纵然一时受屈也必有将来腾飞之日,可敬可佩!”

  说着,抄起酒壶逐个斟上酒举杯豪迈说道:“杨指挥,先前不知你就是名动甘肃镇的杨嘉谟,但有失礼之处请多担待,老郑我借花献佛,用启民贤弟的美酒敬你一杯。”

  杨俊也急忙起身执杯笑道:“郑大哥说的是,刚刚小弟一时失言惹得哥哥不快,这杯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哥哥慢饮,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喝尽了酒,将杯底亮给众人看。

  “启民言重了。”杨嘉谟端起酒杯,向杨俊举了举和缓说道:“我原就说提起这事恐扫了兴致,结果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说了重话,我当自罚一杯。”

  杨嘉谟说完也是痛快一饮。

  甘州老烧入喉消愁解忧,放下酒杯几人哈哈大笑,一切龃龉尴尬都消散无踪,有的只是男儿之间惺惺相惜彼此信任的兄弟之情。

  落座继续,郑三彪目光依次扫了三人一圈,提议道:“老郑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郑大哥但讲无妨。”杨嘉谟微笑道。

  郑三彪爽直一笑:“早前受杨贤弟恩惠,在甘州又与启民结识已久,今日再见杨指挥,想来老郑合该与你们杨氏有缘,既然如此,你们何不接受我做个外姓兄弟,以后也好相互扶持共同创一番事业,为家门增光添彩呢!”

  看到杨嘉谟和杨嘉臣兄弟二人还懵着,杨俊率先笑着问:“郑大哥是说要和咱们结为异姓兄弟,对吗?”

  郑三彪点点头,期待地看着杨嘉谟:“正是这个意思,不知道老郑可有这个福缘,杨指挥会不会嫌弃我出身寒微妄图高攀呀?”

  杨嘉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笑道:“郑大哥这是在嘲讽杨某不成?莫说在下兄弟如今落魄,便是还为指挥使也断没有嫌弃之理,说到底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军户出身,哪来的高攀低就之说。”

  “这么说杨指挥答应了?”郑三彪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杨嘉臣乐见其成地笑着接过话头:“这事好倒是好,不过咱们是不是得捋一捋排行了,郑大哥到底是大哥还是三哥,明宇到底是大哥还是二哥,这都得重新序齿而论,不然可是够乱的。”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又是一阵大笑,杨嘉臣所说正符合大家所想,当下便按照年纪大小列出个长幼,竟是郑三彪为大,杨嘉臣行二,杨嘉谟和杨俊好巧不巧还是同年,杨俊比杨嘉谟小了五个月,便排行最末为老四。

  四人趁着酒劲摆了香案磕头结拜,彼此间约定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结义誓言。接下来便大哥二哥地叫起来,令整个酒楼里欢声笑语不断。这些天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但对于杨嘉谟来说,这是他大半年中感到最为畅快的一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三彪已经略有醉意,他拍着桌案大声道:“三位兄弟,老郑这辈子活了快三十了,人言三十而立,可是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不入流的驿所小吏,立身立业的大事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但今日却不同了!”

  郑三彪摇摇晃晃着站起身,大手一指杨嘉谟问道:“今日我跟杨指挥结了兄弟,往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了,是也不是?”

  杨嘉谟不喜贪杯,此时还十分清醒,闻言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你是大哥,我是三弟。”

  “好!”郑三彪竖着大拇指扬了扬,又一把拍着自己的胸膛道:“我郑三彪快三十了还一事无成,早都不想在那破驿所蹉跎年华了,你杨嘉谟要是认我这个大哥,我从现在起就做你的马前卒,咱们兄弟一起去军中,一起杀鞑子,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三弟,你答应不答应?”

  杨嘉谟没敢贸然表态,他看着郑三彪被甘州老烧熏蒸得赤红的脸膛,在判断他说这些话时是否清醒。

  杨俊本是海量,此时虽有醉意但还不至于理智全无,闻言好笑道:“郑大哥,老郑,你真是喝醉了。那军中有什么好的?上有镇守太监管着,还有都司等等官僚以及肃王府为首的‘皇亲国戚’盘剥,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时有发生。再说了,咱们去了是从小兵做起,何时能混出个人样来?我不敢说。所以,我认为你的话不妥!非常不妥!”

  郑三彪不同意,摆手道:“这是胆小鬼懦夫才说的话,老郑我不怕他们压榨,只要跟着三弟,让我多杀几个鞑子也是好的。这也强如呆在驿所,还时不时的被人呼来喝去、混吃等死强百倍吧?”

  郑三彪干脆不理杨俊了,他一把拉住杨嘉谟就要个确定的答案:“三弟你说,你要不要老郑这个大哥?”杨嘉谟看着醉醺醺的郑三彪,又看看身旁喝得东倒西歪的杨嘉臣,和一直叫嚷着唱反调的杨俊,不禁一阵头疼。不是不能答应郑三彪,关键自己现在还是个比囚犯稍微多那么一点自由的犯官、罪臣,哪有资格决定别人的去留呢?若他还是指挥使,麾下还有数千兵马可以调动、指挥,像郑三彪这样的好汉巴不得多来上那么几十上百个才好。但是,眼下自己尚且前途堪忧,又能为兄弟们带来什么呢?由此,他没有办法为兄弟们决定什么啊!

  “郑大哥,你醉了。”杨嘉谟无奈地扶住郑三彪,想将他安顿到一旁醒酒。

  郑三彪推开杨嘉谟,一脚踏在酒桌上红着眼睛吼道:“你们都看看我这双靴子,这可是官靴啊!”

  因为这一声吼喊,杨嘉臣惊醒怔怔地看过来,不明所以地说着醉话:“怎么了?是谁?是谁要官靴?”

  杨俊目光复杂地看着郑三彪破败脏污的“官靴”,微微叹了口气。

  杨嘉谟更是感慨,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望着郑三彪沉默不语。

  郑三彪抚了抚自己的破靴子,颇为伤感道:“这是我刚刚升了驿递官那年自都司衙门领下来的官靴,这么多年过去了,毛头小子变成了老郑,驿所的骡马换成了毛驴,咱大明朝的沙州和玉门关也被鞑子占走了。而只有穿着这双官靴,我才能偶然想起自己还是个末流小官吏,因为小,不能为保家卫国做点那怕是小小的事情,这样一想,我便会彻夜睡不着觉。”

  杨俊和杨嘉谟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郑三彪继续道:“我也是军户出身,祖上也曾是跃马疆场立过战功的,你们说说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沦落到如此境地了?我不甘心啊!”

  听郑三彪说完,杨嘉谟不由热血激荡,慨然道:“郑大哥你别说了,若真有此心我也不便阻拦,咱们兄弟便一起往军中去守边杀敌建功立业也是痛快。只是,你确定要随我这个半囚之人去受罪?你就不怕受牵连吗?”

  “有何惧哉?”郑三彪拿下脚去,傲然说道:“能配得起老郑决意追随的,也就只有你杨嘉谟这等样的真英雄了,能跟你一起并肩杀敌,老郑便不枉了是军户人家子弟,就是马革裹尸亦不白活。”

  杨嘉谟大受感动,上前握住郑三彪的手点头道:“好!郑大哥有此大志我定不甘其后,等我明日办完交接,咱们便一同去杀鞑子保国卫家扬我军威!”

  郑三彪激动万分,一抬手抹掉眼睛里涌起的水雾,双手握住杨嘉谟笑道:“往后老郑唯杨嘉谟马首是瞻,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一切都听你的。”

  “大哥,你抬举我了,兄弟一心戮力奋进,咱们当共勉才对。”杨嘉谟谦逊道。

  郑三彪狠狠点头,然后隔着杨嘉谟的肩膀对观望良久的杨俊招呼道:“启民,你这家伙还不滚过来,难道甘愿贪图安逸,在这富贵窝里消磨志气,而不敢与咱们到疆场拼杀干一场去?”

  杨俊最是受不得激,别看他常装作风雅文士,其实内里从来就是一个不安于室、惹是生非的性子,否则也不会时时喊着要造反了。

  被郑三彪言语一激,杨俊顿时热血上头,一步跨过来按在杨嘉谟和郑三彪相握的拳头上,豪气干云道:“走就走,杨家将的后代,没有一个是孬种!”

  看到杨俊肯于参军,杨嘉谟心下欣然,下巴扬了扬指着酒楼奢华的布置好笑道:“这些,你都舍得下?”

  “有何不可?”杨俊不在意地道:“钱财如粪土,富贵是浮云。这些身外俗物原本也不是我的,是继承我义父而来,我双手双脚俱全何愁不能打拼来一份属于自己的家业,舍便舍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杨嘉谟点头笑道:“好志气,果然有我杨府子弟风范!”

  三人相对齐声大笑,杨嘉臣这才后知后觉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连声叫道:“还有我,还有我,兄弟一心怎能把我落下。”

  四个人八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诠释着意气相投的最高志趣,热血和豪气在各自胸中汇聚,此时此刻,他们立下了同一个志向,那便是驱逐鞑虏复兴华夏。

  只是,当杨俊幽幽说出一句话后,如此郑重而感染力极致的氛围瞬间便被破坏了。

  “哎呀,我真的要散尽千金去当穷大头兵了吗?那我的这些个美人们怎么办?”杨俊颇为愁苦地说道。

  说完,眨眨眼看向三张完全懵了的脸,坏坏一笑又道:“要不你们一人一个领走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完成一样是一样,你们说呢?”

  “杨启民,你这个没正经的!”杨嘉臣首先反应过来,一把按到杨俊头上笑骂道。

  郑三彪也是大笑着追了杨俊过去按上一掌:“还齐家?你敢不去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杨俊一边躲着二人袭击,一边狂笑着回骂:“你们这些人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还不懂道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看着三个年龄加起来直追古稀老人的兄弟在那里孩子气十足的打闹笑骂,杨嘉谟揉了揉眉心笑叹:“我这是认了些什么人当兄弟啊!”

  楼梯口闻声而来的三位美貌佳人都不由抿嘴而笑,原来男人幼稚起来跟顽劣孩童也没多少差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