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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稳妥之法

第十五章:稳妥之法

书名:八声甘州之云起作者名:陈玉福本章字数:5763更新时间:2023-12-27 20:57:20

  王府别院里的建筑围栏玉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富贵,很是气派、庄重,威风八面。

  青崖郡主脚步不停一路引着杨嘉谟来到前厅,刘女官示意杨嘉谟在外等候,侍奉主子进了厅中。早有王府官婢收拾好了坐褥等物,大管事詹德贤带着阖府仆俾跪了一地,磕头请安道:“恭迎郡主凤驾。”

  青崖郡主威仪天成,大袖一挥淡淡道:“免礼,都起来吧!”

  仆俾们谢恩起身,詹德贤躬身回禀:“卑职已为郡主备好了一应所需,也安排了下人随时听调,郡主尽可差遣。”

  青崖郡主抬眼扫视一圈,对詹德贤颇为客气地吩咐:“詹大人是这别院的老人了,做事最是稳妥不过,这段时日便辛苦你多操持了。”

  詹德贤急忙拱手:“郡主莫要折煞了卑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青崖郡主收起客套,肃容道:“先这样吧!你等且退下,如有召唤再来回话。”

  詹德贤领着众仆拱手应“是”,然后有序退下,行动间轻快无声看得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杨嘉谟站在庭院里看人来人往,暗赞王府下人的训练有素,却没有注意到詹德贤出门来经过时对他投来的深深一瞥,那一眼审视之余还带着丝丝恼火。

  青崖郡主在婢女的服侍下进了厅堂,不一刻刘女官出来站在阶前招呼杨嘉谟:“郡主召见,你可以进来了。”

  杨嘉谟整了整跟光鲜毫不沾边的一身旧衫,抬腿迈步上了汉白玉台阶,顶着门口侍立两边的王府官俾等人的鄙夷登堂入室,走进了华丽前厅。

  八个婢女静静侍立在两侧,青崖郡主端坐在紫檀木圈椅里贵气逼人,气质风度与之前装扮后外出走动的小将完全不同。

  杨嘉谟上前拱手一礼:“参见郡主。”

  青崖对杨嘉谟已经不算陌生了,点点头淡然道:“既然来了便请入座吧!”

  杨嘉谟正色谢过,在侧旁同样是紫檀质地的木椅中落座。他不便直视郡主,但坐定后却发现几个婢女程度不同地流露出对他的审视和不屑,还有王府婢仆特有的千篇一律的那种倨傲,眉眼间总是对旁人有着莫名其妙的鄙视。当然,在她们的主子面前除外。

  青崖优雅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一边从一个婢女手上拿过巾帕细细擦着手指,一边看向杨嘉谟冷淡道:“你和九王子看起来挺投缘的。”

  杨嘉谟揣摩着青崖的心思,笑了笑回道:“小王爷纯真温和,又肯纡尊降贵折腰相交,这是在下的荣幸。”

  青崖目光如炬,说话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你倒是很会体察别人的性情,但我警告你,九王子不是你想攀交就能攀交的,最好别打他的任何主意。”

  杨嘉谟无奈之中微微有些气恼,敛容正色道:“郡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小王爷只不过意外邂逅,且在下来此还是遵您的令而来,为的也只是白天那件事罢了,郡主和小王爷都是天潢贵胄,在下自知位卑从不敢有攀交的想法。”

  青崖不说话,扔下手中的巾帕,端详了杨嘉谟片刻才缓缓开口,冷冰冰地道:“你知道就好。”

  杨嘉谟不禁气结,这位郡主穿上女装跟男装的区别太大了,就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连性情都变得大相径庭了。难道人人都喜欢趋炎附势攀交豪门不成?他忍着郁卒暗自生气,有些话想得却说不得,尤其眼下的场合。

  “说正事吧!”青崖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为那个孩子来的。”

  杨嘉谟也不想跟这位喜怒无常的郡主多余废话,简明扼要道:“那孩子叫小豆子,经过治疗,现在已经苏醒没有性命之忧了,但他受了很严重的惊吓,郎中说他心智受损,痊愈恐怕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这还是在得到爱抚的情况下,反之,可能会终身难愈。”

  “这么严重?”青崖略有动容,语气当中有着一丝担忧。

  杨嘉谟如实道:“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把那孩子留在民间收养。”

  青崖定定地看着杨嘉谟,粉面涌起薄怒,不满道:“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还是觉得堂堂王府管不起一个孩童?”

  “那倒不是。”杨嘉谟解释:“主要是考虑到郡主身份高贵,又兼事务繁忙,怕是没有多余精力来照管一个心智受损的孩子。”

  青崖皱眉想了想,和缓了口气问道:“原来你早就识破我的身份了,那为什么之前答应把孩子送过来?”

  杨嘉谟懒得编谎,实话实说道:“之前是我没有考虑周详,光想着郡主有权势可以护那孩子平安,但回去之后认真权衡,还是觉得应该让他待在民间更利于成长。”

  “还是不相信我对吗?”青崖很善于发现话题要点,抓住杨嘉谟话里的漏洞不满道:“我一个王府不利于孩子成长,那你又有什么优势就敢说一定能照料的好?”

  杨嘉谟自然不能说是怕郡主嫁人了没人负责,只得换个说法委婉解释:“郡主行事敢作敢当在下深感佩服,您已经处置了行凶之人,又厚葬了那位妇人,百姓们都大赞郡主高义。只是那孩子病症比较麻烦,我也是怕拖累郡主,故此才斗胆违拗,还望郡主理解。”

  青崖听完不置可否,目光挪向侧下方站立的刘女官问道:“长史可愿意接下这件差事?”

  刘女官波澜不惊,永远都是一副克己板正面无表情的样子,闻言躬身回答:“听凭郡主安排。”

  青崖点点头,再次看向杨嘉谟时脸上有了神采,微微扯出一丝笑来道:“你看到了,于本郡主而言,这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既然当众承诺了,我便得遵守践行,孩子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去接。”

  这个结果早在杨嘉谟的意料之中,他想到过郡主一定会假手他人,但看对面刘女官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实在不像是个善于教养孩子的脾性,便忍不住为小豆子担心。

  见杨嘉谟不答话只顾打量刘女官,青崖立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瞥了一眼刘女官的脸色,青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你放心,这位刘女官是王府后院的长史,便是本郡主自小也是由她看顾长大,难道还教导不好一个普通人家的孩童?”青崖没好气地对杨嘉谟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嘉谟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假如王府好好的看待那个孩子,那是最好不过了。他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出于义愤管了这桩事情,王府是整个事件的责任人,孩子的去留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见。这个青崖虽然刁蛮,但看得出还是一个善良之辈。那孩子要是能得到郡主照料,某种意义上来说对那个孩子也是一番造化,最起码不必再受饥寒交迫之苦,要是郡主肯用心调治,他的病也不是不可能康复。至于将来前途如何,那也不是杨嘉谟此时能够管得了的。

  想到此处,杨嘉谟起身对青崖深深一拜:“如此便由郡主全权做主就是,在下代那孩子谢恩了。”

  青崖摆摆手:“罢了,原就不是为了施恩,你也不必奉承于我。”

  说罢又颇感好奇地问道:“正事定了,不如说说你自己吧!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杨嘉谟略微犹疑,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只得老实回答:“禀郡主,在下姓杨名嘉谟,无名之辈耳。”

  “杨嘉谟?”青崖咀嚼着这个名字,思索一瞬又问:“总兵陈克戎大人你可认得?”

  杨嘉谟苦笑一声回道:“劳郡主动问,陈大人原是在下的上司官长,杨某一直在他麾下效力。”

  青崖脸上探究意味更深,恍然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敢于不畏强权出头拦截我的车驾。”

  杨嘉谟不解:“听郡主话里有话,莫非竟知道在下?”

  “呵——”青崖轻笑一声,态度越来越和蔼道:“力克瓦剌保住了庄浪卫,却因为私调兵马问了死罪的不就是你嘛!”

  杨嘉谟有一丝丝难为情:“郡主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博闻广记,倒令杨某十分惭愧。”

  青崖还待再问些什么,却见詹德贤在门口拱手禀道:“启禀郡主,巡抚郑大人求见。”

  青崖面上浮起不耐烦的神色,肃了脸吩咐:“让郑大人到书房稍候片刻。”

  詹德贤应了转身离去。

  杨嘉谟也忙拱手辞行:“郡主繁忙杨某这就告辞了。”

  青崖刚刚阴转晴有了笑容的脸色恢复严肃后,令她精致的面容多了一些制式化的刻板,到底不如扮作王府小将时生动。

  “也好,你且先回去吧!”青崖说道。然后又对刘女官叮嘱:“长史派个人跟杨指挥去,把那孩子接来好好在府里悉心照料。”

  刘女官躬身应“是。”向身侧一名婢女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她了。那婢女低头应下,只等杨嘉谟离开时跟随同去。

  吩咐完这些,青崖起身走下高座去接见巡抚,在经过杨嘉谟身边时顿住脚,真心诚意的劝勉道:“既捡回了性命便好生珍惜,也不枉了陈总兵为你在我父王那里跪求宽赦的苦心了。”

  “谨遵郡主教诲。”杨嘉谟低头施礼,嘴上打着官腔,心里却顿时打翻了五味瓶般难受。

  原来陈大人为了他能活命,还曾求到肃王门下。跪求宽赦?这事从没有人向他提及,要不是郡主说起,谁能知道陈大人为他付出的这些努力?两家上一辈是交情不赖,杨嘉谟一直认为那是锦上添花的往来,却不曾想堂堂总兵官为着他这个落魄后辈奔波搭救,到了不惜跪求肃王出面调停的程度。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之情,虎口夺命之恩啊!郡主说的不错,便是为着不辜负这份情谊,自己都得好好活着,创出一番事业来以报答陈大人的关怀和护持。

  摸了摸怀中捂得滚烫的那枚铜钱,杨嘉谟深感责任重大。

  “再不能蹉跎光阴耽搁时间了。”他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

  青崖已经领着随侍女官人等出了前厅,那名被指派了跟杨嘉谟去接孩子的婢女上前道:“杨指挥,你这就带路吧!”

  见郡主都对这个衣着不显的人礼遇有加,婢女见风使舵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杨嘉谟点点头往门口走去,看着拐上游廊向内而去的那道背影,他的心头无端便替青崖生出一缕孤独感来。都说高处不胜寒,这位郡主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明明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处事说话却暮气沉沉,想必也是一个不能舒心畅意的富贵傀儡吧?也难怪她喜欢扮做小将了,有时候高贵的身份不一定是好事,跟一具桎梏有着本质上的共性。说到底,像自己和青崖郡主这样的人,从出生便注定了要背负身份带来的责任,也注定了孤独。

  只不过,世袭指挥佥事这样的微末小官,和王爷千金还是有着很遥远的等级区别的,看看眼下的自己,又哪里有资格杞人忧天去为别人感叹呢?杨嘉谟一阵苦笑,暗骂自己不自量力,抬脚离开了王府别院。

  回到酒楼,杨嘉臣和杨俊早已是望眼欲穿,还有甘州驿递所的郑三彪也寻到了这里。三人正倚门而望商议着去王府别院探消息时,见杨嘉谟安然归来,都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拉着他就是一通嘘寒问暖。

  “明宇你可算是好好的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杨嘉臣摸捏着兄弟的胳膊,唯恐他遭到肃王府打骂似的。

  杨俊拉开杨嘉臣,打量着杨嘉谟问道:“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杨嘉谟还没有回答,郑三彪便接过话头说道:“杨兄弟,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孤身一人跑到王府去交涉事宜,怎么着也等我找门路托了关系你再去才能保证毫发无伤的回来呀!”

  “就是就是,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杨嘉臣拍着胸口说道,一张嘴一股子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难为他喝了许多酒还能清醒说话。

  杨嘉谟赶忙阻拦三人的喋喋不休,尽管那王府真不是什么舒适的去处,但他身后还跟着郡主的婢女,还有她叫来接孩子的两名兵卫,这样说话已经算是大不敬了,要是人家一个不高兴免不得又要徒惹是非。

  背对着王府来人,杨嘉谟向杨嘉臣三人频频使眼色制止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没有那么凶险,放心放心……”

  才刚说了一半,郡主婢女拨开杨嘉谟上前,杏眼圆睁着训斥道:“还不住口!王府也是你们这等人随意编排猜测,胡乱议论的吗?”

  三人这才注意到杨嘉谟身后还有人在,而且这个婢女的穿着打扮和另两个兵卫的服饰都有着鲜明的标志,果然是肃王府独有。

  “这是……”三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地向杨嘉谟看来。

  杨嘉谟也是无语,没来得及阻拦兄弟们的一番拳拳之心,让他们一时嘴快惹上麻烦可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当下,只得拉下面皮揽下罪责,对着王府婢女作揖道:“女官见谅,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出言无状其实并无恶意,你大人大量就不必计较了吧!”

  婢女原也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角色,又有杨嘉谟出来说情给足了面子,考虑到这个人能得郡主召见便乐意卖个好,闻言傲慢道:“既是杨指挥说了话,那我就不再深究了,不然他们三个是一定要受惩戒的。”

  “那是那是,多谢女官大人高抬贵手了。”杨嘉谟笑着道谢。

  婢女倨傲地撇了撇嘴,不耐烦道:“孩子在哪里?带出来我们这就回去复命了。”

  杨嘉谟看向杨俊:“启民,把小豆子交给这位女官吧!郡主已经安排专人照料了。”

  杨俊听闻并没有立即答应,与杨嘉臣对视一眼才犹疑道:“不能留下来由咱们照顾吗?”

  “是啊明宇。”杨嘉臣也不想把孩子交出去,帮腔道:“小豆子那样,交给旁人真的能行吗?”

  生怕二人再说出什么冲撞肃王府的话来,杨嘉谟眼睛一瞪对杨嘉臣严肃道:“不要多说了,按我说的做吧!”

  杨嘉臣无奈,一转身回了酒楼去抱孩子。

  杨俊和郑三彪看王府婢女在此,虽有不甘也不愿多说话,一时大眼瞪小眼的静默下来。

  不一刻,杨嘉臣抱着睡着的小豆子出来,满脸不情愿地交到了杨嘉谟手里。

  杨嘉谟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也是不忍,但这本就是无奈之下相对来说比较稳妥的办法了,刚刚杨嘉臣说交给郡主是交给了旁人,但他们几个人与这个孩子而言何尝又不是旁人?一开始,自己也对把孩子交出去没有信心。与郡主近距离接触后,才打消了这样的想法。他感觉郡主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只要郡主关注小豆子,她身边的女官肯定不能有半点马虎。如此一想,便再没有留下小豆子的理由了。

  王府婢女挥手叫兵卫上前接过了孩子,对杨嘉谟还算客气地说道:“孩子我们带走了,既然郡主亲口说了交给刘长史教养,那就不会错。告辞。”

  说完,自己先上了马车,紧接着兵卫也把孩子放进了车厢。在杨嘉谟兄弟的注目下,马车掉头驶上街道,往王府别院方向而去。

  待那马车走远,杨嘉臣落寞道:“把小豆子交到王府去,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呀。”

  杨俊笑了一声,拍了拍杨嘉臣的肩膀道:“这么喜欢孩子赶紧娶媳妇呀,孩子嘛总归还是自己的亲,何苦在这里嗟叹。”

  杨嘉臣剜了一眼杨俊,没好气道:“你自己都还没媳妇儿,也好意思多嘴说别人。”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杨俊笑着拱了拱手,又对杨嘉谟道:“明宇兄,先进去吃点东西再说吧!楼上都备好饭菜了。”

  杨嘉谟收回目光,颇不好意思道:“那怎么敢领受?这一日已经十分叨扰了,我们这就和郑大哥一起回驿递所,明日办了相关事宜才能知道我的去向,今日就不劳启民破费了。”

  “明宇兄不必见外。”杨俊上前一步拉住杨嘉谟的袖子,诚恳道:“莫非忘了咱们是亲族?若是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就请入内,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话已至此由不得杨嘉谟推辞,何况还有郑三彪在一旁笑道:“杨兄弟就不要推辞了,老郑原不知你们与启民贤弟还是亲族,倒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你二位在这里认了亲,还以为你们不晓得禁令上街冲撞了郡主凤驾被抓起来了呢!”

  杨嘉谟这才听明白,郑三彪来这里是为了找寻他们兄弟二人,且听他话里所说貌似还与杨俊早就相识,这一日诸多巧合倒也算得上是奇缘了。眼下小豆子的事情得到解决,青崖郡主不打推脱的接收乃是颇为稳妥之法,此事虽有差强人意处,但以自己的气力也不能多做什么,这件事情就此便翻篇揭过不提了。

  杨嘉谟想通了这些,心下顿觉舒朗,便也不再扭捏,痛快地应下邀约,四个人亲亲热热地进了酒楼叙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