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咖啡和大蒜不是一个味道

“蓝先生，我老家在云南，哀牢山。当地女孩都不会走出大山，只有我例外。我特别渴望山外边的世界，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山里。我成绩很好。 我考上了大学，来到了这个城市，可家里的压力很大，父母的腰累弯了，背越来越驼，母亲的眼神越来越干涩。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到了文员工作，薪水只够支付房租和分期还债，吃得起的食物是榨菜和年糕。就这样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三年，依然看不到希望。大城市的繁华和我无缘，咖啡和我无缘，我飘飘荡荡，无依无靠，一旦失业就坠落深渊万劫不复。生活窘迫之极，我快要撑不下去了。百般无奈，我答应了本地同事陈果的追求。他比我大8岁，家境一般，但有房子。

蓝先生，我太累太累了，我撑不下去了。我不敢回老家。我只有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我很廉价地住进了他的家里。他的母亲看不起我。

因为商量结婚的事情，父母第一次来到我工作的城市，来到了陈果的家里。父亲看到我处处拘谨，看到陈母似笑非笑，那勉强不表现出来的嗤之以鼻，他扛不住了。他把身边所有的钱都留给我，第二天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他眼眶红红的，劝我，撑不住了，别硬撑。一辈子的幸福就这样搭进去不值得。回老家，虽然钱不多，但脸是脸，鼻子是鼻子，土豆是土豆，番茄是番茄，粗菜淡饭很健康。不要去吃人家的脸色饭！

就这样，我没有结婚。我搬离了陈家。但我也没脸回去。如果我当初不念大学，至少父母会过得很好，是我压垮了他们，是我拖累了他们。

我换了一份房产销售的工作，我希望可以在这个城市稳定下来。我一单又一单地跟，一个又一个客户地约见，没命地工作，终于换来了年度销售冠军的最高奖金。蓝先生，我有钱了！我不再是城市的漂泊者，我即将在这个城市买房安家。

可是，有一天，我收到了弟弟的信。父亲为了我不为钱发愁，他居然去了工地打工，吃不好睡不好，积劳成疾，在家休养。父亲和弟弟攒下来的5万元全部寄给我，家里人不希望我再为钱而嫁。蓝先生，那一刻，我觉得我有罪！我太混蛋了！为了自己走出大山的所谓梦想，把家里人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我哭得崩溃了！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在城里买房了，这个城市不属于我。 

在离开这个城市前，我把自己跑单子时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重走了一遍，经常一边走一边哭。擦干眼泪，我想把自己的故事留下来，然后再无留恋，和都市告别。心如止水回到大山。蓝先生，遇见你的那天，正是我第一次舍得消费咖啡。感谢你愿意教我咖啡知识，感谢你愿意听完一个普通女孩的故事。我已经没有遗憾。这个城市也并不只是冰冷。谢谢。”

小秋一口气说完了她想说的话，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蓝风，真诚地说谢谢。

蓝风静静地听，眼角有点汁水不知道怎么流出来的。在他28岁的精英主流阶层认知里面，他从来不知道为生存忧心是什么滋味。当面前这个真真切切的女孩告诉他一个真实的故事，悲凉无奈，步步揪心。他被触动了。他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小秋，你可以留一个QQ号给我。 我想我可以帮到你。当然，同样谢谢你分享了另一种世界的故事。”蓝风也是真诚的。

这是蓝风和钟小秋的第二次相遇。

走出了“浅咖”，蓝风的耳畔不知怎地又响起了熊天平的《雪候鸟》。“随候鸟南飞，风一刀一刀的吹，你刺痛我心扉，我为你滴血，你遗弃的世界，我等你要回……”

小秋一家人的境遇从此放在了蓝风的心里。

他和小秋时常在QQ上联系。他让小秋把家乡的原生态食材拍好视频和图片，加上朴实的文案，打包发给他。蓝风业余时间运营这些素材，帮助小秋获得订单。小秋越来越忙，蓝风在城市的这端看着视频里在田间雀跃的女孩，嘴角含笑。差点被命运压弯了腰的小秋，如今昂扬得像她身旁得那些山花野草，自然随性而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小秋本来就五官清秀，气质柔和，有着大山女孩独有的纯净。如今飞奔的创业节奏又令她多了一些干练的气息。整整两年，蓝风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打理小秋的食材小世界，不计回报。偶尔，他也问自己，这怎么搞得有点像夫妻老婆店？怎么那么默契而温馨？这感觉是爱吗？至少自己在心里把小秋当家人了呀。是爱吗？

“蓝大哥，承蒙相助，如今我已经有稳定的客户群体，云南生态食材的标准化供应链已经初具模型，发货规范也已经由我小弟打造完毕，后续想要注册品牌，你帮我想个名字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对你无条件崇拜哈哈哈！哦，对了，一直没有找机会谢谢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邀请你和你的全家来哀牢山住一段时间，以了却我的心意。可好？”小秋发来QQ。

“就叫小野食材吧。我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

“好！好听极了！蓝大哥就是有才！第二件事，什么时候来哀牢山？”

“立刻？马上？哈哈！一定去！我心里已经去过几十遍了！”

“好，我等你。”

那一年的国庆假期，蓝风忽悠父母跟他去了哀牢山，他没有提起和小秋的故事，只说小秋是朋友的朋友，人很好。

蓝风的父母都是平时工作很忙的人，即便旅行，也只是出国讲学的顺便观光。国内的大好河山，还真没有细细领略过。哀牢山之行着实令二老惊艳。 

哀牢山生态自然景区，就像一幅幅天然而又富有浓郁人文色彩的画卷：南恩瀑布、石门峡、茶马古道、金山原始森林，风景无限，异彩纷呈。

钟小秋成了导游，带着对蓝风大哥的深深感激，她对蓝风父母也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小秋的美是健康匀称，不事雕琢，朴实纯净而浑然天成的野百合之美，她就像哀牢山本源的山山水水一样，自然灵动。蓝风父母很是喜爱这样的女孩，莫名觉得她像自家女儿一般亲近。

下山回住地休息的时候，蓝风父母对小秋赞不绝口。

“蓝风啊，这小姑娘很懂事很真诚，不错不错。这样的朋友，要好好相处。今后也欢迎到我们家做客。有来有往嘛！”蓝父叮嘱蓝风道。

“是啊，如果小秋不嫌弃，我认她做干女儿吧？我啊，就你一个臭小子，成天忙得不着家。有个女儿多好啊！”蓝风的母亲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和小秋成为母女关系。

看父母如此喜爱小秋，蓝风试探着问：“你们这么喜欢她？确定？那要不要我抢过来给你们做儿媳妇啊？”

“儿媳妇？不行不行。蓝风，你不能胡来！喜欢她和做儿媳妇是两回事，蓝风！我们是书香门第，小秋是淳朴农家，过日子牵涉到很多具体问题，性格习惯，思维认识，子女教育，资源匹配等，不是那么好玩的。过多的冲突也必将消耗掉爱情。这很现实。我们没有看不起小秋家境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要脑子发热。”蓝父开始认真起来。

蓝风赶紧解释：“我就随口逗你们而已。”

蓝风试探出了父母的态度，备受打击。钟小秋不知不觉长在了他的心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亲切而温暖，他觉得生生世世就保持这种感觉就是最幸福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向小秋说过“爱”，也没有问过小秋对他是否有特别的感觉。

此后蓝风的QQ昵称改为“蓝桉树”。小秋似乎明白了什么。

“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余生即便非是你，此生一程已足矣。” 钟小秋的QQ号发给蓝风。

蓝桉树在等他的释怀鸟，小秋告诉他，她不是他的释怀鸟。

是不爱吗？不是。

小秋知道自己的天地和快乐在山野之间。蓝风属于华贵的圈层。小小鸟不喜欢那些森严的束缚。他之蜜糖吾之砒霜，别墅未必强于土屋，小秋再也不是当年挣扎在大都市的卑微秋。咖啡和大蒜未必要硬挤在一个碗里。她不愿意再为不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伸长了脖子去仰人鼻息。

有些美好，是因为未曾触碰现实。一旦走进围城，未尝不是一地鸡毛。

在一个毫无准备的晚上，蓝风照例在QQ上发消息给小秋，却史无前例地没有收到回复。小秋在蓝风的QQ上消失了。

 蓝风和小秋的故事，在小秋看来，已经结束了。她隐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