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叠白条

要说陈一凡事后想起来自己做得最蠢的一件事，莫过于一叠白条的处置极蠢。

那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取出保险箱的一叠白条，手撕的纸条，不规则，看得出是匆匆忙忙的一种记录，大约有20几张，每张金额200-800不等，借款人都是当年创业之初的几位核心股东。

现在的他们，个个身价不菲，早已经不用为生活费捉襟见肘的了。按理说，这些白条总金额不多，把它们当成创业风雨历程和兄弟情谊的见证，该有多好。可陈一凡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委派财务经理夏玲去要债。

无条件且不折不扣执行陈一凡指令，是夏玲的条件反射。

夏玲首先去了江去病办公室，鼓起勇气说明来意，展示了欠条，共计1500元需要归还。江去病一听乐了：“啥？我的欠条，合计1500元？这种东西放在公司展厅不是更有意义吗？”

“陈总说请你还钱，然后撕掉欠条。”

江去病脸色陡变，“不还。太搞笑了。你把欠条带回去，请他自己收藏。”说完把脚又搁回大班桌，一言不发，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夏玲再去找了其他债主，反应和江去病一样，觉得好笑到迂腐，抵死不还。只有柳家树看完欠条，掏出现金，收下了欠条。

夏玲回来复命的时候，陈一凡没有说什么，把欠条放回了保险柜。

有一句话，夏玲没敢告诉他。刚才江去病还发了一句牢骚，说陈一凡越来越不信任创业兄弟，每次他们把费用发票粘好去报销，陈一凡总是东一张西一张看得很仔细，还会打电话核对。而陈一凡需要报销的发票，他江去病总是看都不看，立马签字通过。

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让他们创始团队有了隔阂。这次白条事件加剧了股东矛盾，其他几位股东认为，原来自己信赖尊敬的老大，对他们并没有感情，以前的温情脉脉都是套路啊？他好像更在意如何控制提防他们吧？既然彼此没有了情谊这层纸，那局面好办多了，该怎么对抗就怎么对抗！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联合起来表达股东意志不香吗？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江其他股东行成了不拿老大当权威的一致认知。

而关于陈一凡的抠搜，后来又流传了一件事。有员工在周日看到陈一凡在广场排队领信用卡积分回馈活动的赠品。那位员工不敢上前打招呼，悄悄地走开了。好奇的心憋不住故事，第二天就八卦给了同事。员工在心里把陈一凡当成了异类富豪，和节俭美德无关，只觉得迂腐好笑。

田歌慢慢地也听到了一些江湖轶事。

圈子里的蔡晓雨也是品牌总监，一次小范围聚会，她好奇地问田歌：“听说你们陈总是书呆子？听说他邀请政府人员喝茶谈事，就只是谈事，谈完事情就干坐着。那人家公仆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凭什么陪你干耗着？我绝对不相信有这回事，一定是假消息。对吧，田歌？”

旁边另一位美女快人快语插话道：“可能他们陈总真是这样的人。我们公司的老板曾经说过，不就大江科技嘛，一群书呆子搞的公司，三年之内把他们收购掉！哎，如果真的被我们收购，田歌那么优秀，一定会高升的。田歌，我看好你哦！“

田歌讪笑着转移话题，结束聚会回来，她觉得陈总的问题超出了她的智力范畴，确实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去理解。

陈一凡在悄悄地加强中央集权，原始股东春秋五子的关系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而是中央与诸侯的关系。其他四人的实战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实力越来越强。如何驾驭，陈一凡坐在办公室感到了空虚和恐惧。

大江的行业影响力越来越大，市场地位如日中天，一派繁华锦绣。上缴的利税和解决的员工就业令政府大感振奋。前赴后继慕名应聘的各路人才蜂拥而至。即便不上市，整体气象也已经盛况空前。更何况上市指日可待，毫无悬念。而真正决定大江命运的五个人有了裂痕，裂痕一旦出现，将难以修补。陈一凡预感到了空前的危机和麻烦，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现有智慧。烦躁之下，昏招迭出。

陈一凡邀请各部门经理吃饭聚餐，缓和感情。 

到了指定包厢，各中层干部谈笑风生，互相打趣，气氛融洽。陈一凡进场的时候，感受到春风般的和醺温暖，心情大好，由衷地展露出他标准的儒雅微笑，也加入打趣行列。

“陈总，您来点菜？”夏玲总是最操心的一个。

“你来。我吃什么都不挑。”

“好的。那我来安排。”夏玲永远不会让陈一凡烦心，指哪打哪，从不含糊。

等菜上桌后，大家瞟了一眼菜品和酒水，略觉尴尬。这也太经济实惠了？酒水是可乐和雪碧，菜品基本选的是实惠款。这是进行忆苦思甜爱国主义教育专场？还是暗喻各干部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众人心里翻腾了千军万马，表情管理却没有失控，还是礼貌而得体地全程维护好气氛，一个个只不过略文雅，每个菜少量品尝了几口，至于雪碧可乐，众人表示不太习惯喝。

田歌似乎明白陈一凡的困境根源在哪儿了。

聚餐结束后，田歌约曹可乐和苏芳草一起走走。

可乐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她先开了头：“田歌，你也觉得公司氛围很怪异吧？”

“嗯，有点，情况不妙。”

“不是我们不给力。是陈总和夏玲本身很怪异。”

苏芳草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按道理，我是看着大江科技一路成长起来的，不应该在背后说坏话。可我忍不住！我想哭！陈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想当初，公司很难，几乎要散伙。是陈总的真诚支撑着公司走下来。没钱给员工发奖金，他总是充满愧疚地亲自向员工致歉，并表示在公司好转后会弥补。招聘优秀人才很难，但凡有人才来应聘，陈总都是亲自面试，一一送到电梯口，并2天内告知录取的理由或者暂时不合适的原因。我就是第一次面试不成功，后来才通知我补岗，告知函我现在还保留着，非常真诚。一开始股东们去跑业务，没有案例，没有背景，就只是这几个人，靠着真诚负责的态度和自身的技能优秀，打动了客户。员工和客户愿意回馈给公司真诚，是因为陈总他们先付出了真诚。可是，公司越来越好了，陈总也变了。变得我们不认识了。”苏芳草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曹可乐也很伤感，她也不管不顾地倒苦水：

“发年终奖金的时候，陈总对一位主管的工作不满意，觉得她做得少，绩效一般，也许不甘心把1.5万的奖金发给她。居然在她进来领取奖金的时候，给她一张冷脸，把黑色塑料袋装的钱仍在她面前，从嘴唇里蹦出两个字，签字。后来那个主管来我们人力部说起这件事情，我记得那天的泪水把我的心打湿了。陈总太过分了！如果他一向是粗鄙的人，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一向谦和文雅，是翩翩君子啊！怎么会做出这么伤人自尊的事情？提起这些，我也想哭！”

苏芳草擦了擦眼泪，跟上来说到：

“现在更离谱了。不但不尊重员工，总认为员工拿的多，做的少。其实我们公司的薪资在行业不算高，中等。只有特别重要的技术岗位很高。对于陈总认为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全部授权给夏玲监理。夏玲就是他的影子和代言人。夏玲是做财务出身，任何费用到了她那里，都是值得质疑的。搞得我们没有办法正常开展部门活动，拖一天是一天。如果还不行，干脆就辞职。到哪儿没有一口饭吃？何必受这些腌臜气？”

是啊！到哪儿打工不是打工呢？他们对大江还有一点残余的感情，也不多了。等情感耗尽，该说再见啦。 

"田歌，你现在是公司的红人，夏玲不会拿你怎么样。记住你迟早也会被刁难的。做好准备。” 苏芳草不忘提醒田歌。

凉风习习，心凉微透。田歌的脚步越来越慢。

如果对大江科技最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的思维逻辑无从解释，她也必将无法胜任品牌总监的工作。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