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局：螃蟹定律

“你好，请转陈一凡陈总。”总裁办秘书处的座机响起。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市委江秘书。”

“好的好的，陈总现在外出。等他回来，马上报告，请他给您回话。”小王秘书的声音里附上了谦卑和尊敬。

三天后的工作日晚上，江州市最好的留白茶馆望湖厅，市委江秘书，《江州日报》记者李薇，大江科技陈一凡，柳家树围桌而坐。彼时的江州，最是舒爽宜人，包间开着窗，隐隐飘进早开桂花的香气，倍感心旷神怡。

陈一凡提前练习好谦逊恭谨的得体表情，反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身穿初秋便装休闲夹克，显得亲切自然。戴着眼镜，显得儒雅。一眼望去，像文质彬彬的文化人，不像商人。对于着装审美，他自信水准一流。本来他的身形身高都不占优势，他可以通过合适的搭配来彰显他低调而讲究的品质感。

柳家树到哪都是抢眼的翩翩公子气度，不需要刻意准备，穿什么都显得帅气潇洒，加上那张向日葵一般明亮爱笑的脸，有他在的任何场合都给人一种春光明媚的雀跃感。

市委江秘书打量了对面的两位科技新贵，内心竟然滋生了一种真诚的佩服。那么年轻，学者气息，看起来就一群书生，创造的成就却开天辟地，了不起。接触起来却那么随和低调，仿佛还是在校大学生一般朴实。他随同李市长考察过很多优质企业，如此光风霁月，胸怀洒落 的感觉，他第一次遇到。 

“陈总好，柳总好，占用你们时间做个背景调研，感谢配合。应李市长指令，一个月内提交对大江科技的全面调研以及上市可行性报告，经市委认可后，再上报省委。因此，今天邀请了《江州日报》的李薇记者，我们重点想了解大江科技的创业故事以及目前优势和未来规划，希望两位才俊畅所欲言，多多爆料，方便我们早点交差啊。 有劳了。”江秘书开门见山，说话滴水不漏。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非常感谢江秘书、李薇记者牺牲下班时间深入企业做帮扶，我们倍感振奋，感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平添了很多力量。这种力量将激励我们全体员工更有激情地奋斗在风起云涌的信息技术行业，我们将努力成为江州市的一张名片。”陈一凡也不简单，几句话把空气中的温度达到沸点。

李薇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清秀柔婉，她只写头版文章，骨子里也是清冷高傲的，面对各种采访对象，内心也常有嗤之以鼻的黑暗戏码。今晚的感觉不一样，目视对面两位老总，她的眼睛特别明亮。

“方便问一下，大江科技的名字由来吗？听起来很有气势，简单易记，非常好。”李薇问了第一个问题。

"谢谢肯定。大江科技其实是我们的集体智慧。也记录了我们春秋五子的心路历程。特别宝贵，我们舍不得换，希望大江成为百年品牌。取这个名字，其实很简单，我们几个当初意气风发想要干一番事业，反反复复头脑风暴了好几个晚上，最后终于确立了主营方向，具体模式和开拓步骤，一群人激情昂扬在湖边的酒店喝酒打地铺，我兴奋不已，朗诵了曾公亮的《宿甘露寺僧舍》，枕中云气千峰尽，床底松声万壑哀。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豪情满怀，是吧？小伙伴们起哄，说大江豪迈，就叫大江。这就把名字定下来了。”

“春秋五子？有趣。这个称号又是什么来历？”李薇饶有兴趣地追问。

高手过招就是痛快。陈一凡极为欣赏李大记者的敏捷，谈兴更浓。

“春秋，是我们对信息技术行业的理解。我们觉得中国的信息技术正处于春秋战国时代，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时代的机会来了，有识之士已经看见并且先人一步抢占先机，而大部分的人还在懵懂迷惑。这种时候，谁都有机会成为行业霸主。我们五个人的性格属于，要不不要做，要做了就去做到最好。所以，春秋五子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激励，希望保护那份激情和勇气，永不放弃站立潮头的弄潮儿精神。”

“精彩，太精彩了！”江秘书忍不住鼓起掌来。

“见笑见笑，是否适合报道，还请领导们斟酌。今晚与二位投缘，我们尽情聊天而已。谢谢鼓励。”陈一凡颔首微笑。他带着乡土口音的蹩脚普通话不影响他口才水平。

“大江先人一步拓展了行业先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个赛道，你们如何守住自己的护城河？”李薇问。

“这个问题请我们的柳总来说说。”陈一凡素来知道调动团队的积极性，把话题抛给了柳家树。

从19：00到23：00，从西湖龙井到六安瓜片，从把玩茶宠到深夜茶点，望湖厅的气氛始终热烈，欲罢不能，新鲜，美好，极大的未来想象空间，令参与者感觉到了见证历史时刻的激动和光荣。

一周后，《江州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李薇文章《未来已来，春秋五子傲立信息时代的新潮头》。

《江州日报》头版头条等同于政府态度。风向标一出，各行政服务机构闻风而动，纷纷莅临大江给予深度服务关怀，问是否需要落实解决什么难题？ 

江州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大江科技，一些时尚的丽人一边品茶一边不屑：听说他们大江科技卖的软件包，要80万一个，呸，比我的LV包包还贵？啥？听说他们员工收入很高啊？那我也不喜欢，好像24小时扑在电脑上，木头一样，好无趣的嘞！

李薇大记者好像特别青睐陈一凡的学者人设，文章中盛赞陈一凡的哲学思想和人文底蕴，他创造财富之外，更见深邃战略智谋。

一时间洛阳纸贵，惊动江州各行业大佬跟风审视大江新秀，去大江科技拜访学习成了企业时尚。 

陈一凡成为当红炸子鸡，虽然是被动的。

公司其他四位股东看得很不爽。特别是二号股东江去病直接开始甩脸色了，公开吐糟陈一凡搞形式主义，是华而不实的个人秀。

他私下里也没少找柳家树发牢骚：“这迎来送往的能当饭吃？利润还不是靠一线市场人员签单才有的？我们忙得忙，苦得苦，他每天呆在办公室里干什么？”

柳家树每次都示意他少说，努努嘴，蹦出一个字：“忍。”

几天后，陈一凡接到市委江秘书电话，“头版报道非常出彩。李市长希望你们一鼓作气，再斟酌一份情况简报，一周内报上来。注意，控制在一张A4纸内，言简意赅，逻辑清晰，观点明确，争取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是是是，一定一定。请李市长放心。”

“明年的五四青年节，乘胜追击，再烧一把火。陈总要努力成为江宁市十大杰出青年。”

“是是是，感谢领导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我定当殚精竭虑，把大江科技经营好，以报答各界支持。”

陈一凡其实愁肠百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什么时候可以安心把大江放下，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纵有百般苦涩无法对人言，他也只能一个人吞下，装作一切如常。

而实际上，公司暗流涌动，他不是不清楚。其他几位股东微妙的暗戳戳，他有所感觉。

春秋五子的股份非常接近，每个人的能力和贡献也非常接近，都是实打实承载大江运行的不二脊梁。陈一凡想起父亲在公司创业之初给他讲的故事，“螃蟹定律”，在竹篓里放一只螃蟹，螃蟹很快爬出去了。在竹篓里放一群螃蟹后，螃蟹就互相拉扯，就算有一只勇猛的螃蟹爬到了边沿，也会被扯回来。螃蟹多了，并没有“人多力量大”，而是乌合之众，导致谁都出不了竹篓。

 大江科技的致命隐患，不就是螃蟹定律吗？陈一凡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似乎有难以承受的压力把他年轻的肩膀压驼了。

他相信“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可还是无比强烈地想起他的贵人，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那个一举一动自带魅力的男人。这个身影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更何况，陈一凡曾经有幸做他的助理，蒙他教诲，得他指点，受他恩惠，方有今天。如今，男神已经隐身，江湖不再有他的新闻，陈一凡再无处可问，“许总，当下我该如何破局？”

是否，许雨会对他说：纵横千里独行客，何惧前路雨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