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样的人

穆槿下意识看向席栾。

席栾靠着阳台，嘴角浅笑，眼中是不加掩盖的嘲讽――他一直等在这里，就是想看看烂好人穆槿，如何应对老人的跪地求情。

穆槿飞快地收回目光，叹息一声。

“阿姨，您儿子是您的宝贝，您舍不得他吃苦，我也是我父母心中的宝贝，我父母看到我受伤，也很难过。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和我父母去交流，问问他们老人家，您儿子差点杀掉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会不会原谅您儿子，甚至教出这样儿子的您？”

女人一下子愣了，剩下的话憋在嘴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穆槿按下呼叫铃，让护士请老人出去。老人反应过来，大叫，“您可是张宇的老师，您怎么忍心把他亲舅舅送到监狱……”

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余音袅袅传进病房。

席栾挑了挑眉峰，“穆老师真是厉害，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穆槿满脸无所谓，“很多老人倚老卖老，如果顺着他们的意思说话，永远都解释不清楚。直接抬出他们的同辈人，他们就不占据任何优势。”

席栾突然有个想法，也许穆槿并不是啥也不知道的傻白甜，她只是道德底线比较高……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席栾耸肩，潇洒地离开了。

其后几天，席栾每天来看望穆槿，和她说张宇事件的处理进程，其余时间就玩手机。

席栾玩手机，并不是用社交软件聊天，也不是玩游戏，而是处理一些业务合同。他偶尔会打电话，多是询问合同进度，偶尔会说一些专业名词。

穆槿听细枝末节中猜出，他名下产业涉及的领域很广，金融，影视，珠宝，通讯……

席栾的商业帝国，真是广阔地超乎她的想象。与此相应的，席栾的人脉圈也很广。难怪顾青青那天对她说，即便她离开T市，也逃不开席栾的势力范围。

相比而言，她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现在的恬淡生活，让穆槿非常忐忑。

一个被包养的女人，何德何能让金主舍弃大把工作时间？

腊月二十五的那天，医生给穆槿检查身体，给她派了一位专属的外诊医生，才同意她出院。

出院当天，席栾就带着穆槿去锦绣小区。

席爷爷看到两人一起过来，笑得合不拢嘴，连说要亲自下厨。

席栾搂着爷爷的胳膊，“说话算话，我今天一定要迟到爷爷做的饭。”

席爷爷拍席栾脑门，　“想吃家常饭，找你媳妇去。”

席栾耷拉下脸，“小槿出了些意外。我这些天都在医院陪她。我怎么舍得让她下厨呢？所以就辛苦爷爷了。”

席爷爷和穆槿都有些震惊。

穆槿恍然，原来席栾不厌其烦地去医院陪她，就是为了在爷爷这里卖好呀……那他可真废了不少功夫。

席爷爷则是刚听说穆静受伤，拉着穆槿唠唠叨叨询问原因。

穆槿简单讲了张宇的遭遇，席爷爷叹息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然后叮嘱穆槿，“以后遇到这种拿不准的事，直接找臭小子。嫁给男人就是要用他的。”

席栾咳嗽一声，被席爷爷狠狠瞪了一眼。

穆槿有茫然地点头。

席爷爷进厨房后，席栾搂着穆槿，低声问：“爷爷和你说的话，你听懂没？”

穆槿乖巧地回答，“他让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去找你。”

席栾低笑，“原话可不是这样吧？他让你用我呢……不仅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才用到我，平常……”他抓着她的手，“这种时候你用不到我？”

在爷爷的地方，他好嚣张哦……穆槿瞪大眼睛，娇声骂他，“流氓。”

席栾眯着眼笑起来……漆黑的眼仁光芒闪耀，笑容纯良无害。

穆槿愣了一瞬。席栾心情好时，就会表现很好，身上那些让人讨厌的习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和她相处中，他心情好的时候，多半和那种事有关。

穆槿突然想起白婧。

白婧那种职场新女性，是不是平常太忙了，以至于疏忽席栾的需要，所以席栾才会这样。

或者是因为白婧怀孕了？

穆槿很看不起在妻子怀孕时搞外遇的男人。女人怀孕本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男人还给那女人添堵，实在很恶心。如此想着，穆槿有些看不起席栾，又可怜白婧。

但席栾外遇的对象又是她……穆槿心情微妙而复杂。

席栾是何许人也，当即看出穆槿脸上的嘲弄，一把扣住穆槿的下巴，“怎么，当了表子，还想里牌坊？别忘了你就是我……”

“小槿哪……”席爷爷正好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两人“打情骂俏”，愣了一下，呵呵笑道：“你们过来帮爷爷切洋葱。爷爷老了，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

洋葱大葱一类的食材，处理时会挥发出刺激性物质，让人忍不住流泪。席爷爷视力本来就不好，切菜时再流泪，这顿饭根本没法往下做。

席栾在爷爷面前收敛锋芒，放开穆槿，拉着她到厨房。

厨房案板上，摆着一个刚切开的洋葱，旁边的盘子里还有两个完整的洋葱……不远处的煤气灶上，架着一个砂锅，里面传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席爷爷放下菜刀，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落在穆槿脸上，“小槿，你来切？”

穆槿点头，抄起菜刀啪啪剁菜。

席栾闻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就觉得眼角刺得疼。赶紧转身走人，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擦脸时，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切菜声还没停。

席栾顿时有些佩服穆槿。

他闻到一点味道都受不了，她是怎么熬下来的？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席栾忍不住抖了抖。他一个大老总，和一个女人比厨艺做什么？真是闲的无聊。

爷爷慢条斯理地拿过他手中的毛巾，擦了擦手，“我今天就给你们炖个鸡汤吧。剩下的菜让小槿来做。我和你说呀，小槿的手艺很好，你尝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席栾不以为然。穆槿手艺再好，能比得过外面酒店里的大厨？

但吃饭时，席栾就被自己的想法打脸。打得真疼。

穆槿做的是家常菜，虽然比不过酒店的菜肴精致，但用料丝之讲究，毫不逊于那些大厨，味道很正，席栾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米饭，又要喝爷爷炖的鸡汤，就给吃撑了。

穆槿却很意外，不停地偷瞄席栾。

席栾不是嫌她做的饭菜穷酸吗？还把她做的疙瘩汤扔进垃圾桶里……那他这幅狼吞虎咽的样子，是做给爷爷看的？

穆槿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这人可是在医院连着守了她几天，就跑来向爷爷邀功。

吃完饭，席爷爷指挥席栾去洗碗，他则拉着穆槿站在阳台前聊天。

阳台摆着富贵竹，滴水观音一类大型的盆栽植物，墙上挂着花架，架子上搁置了吊篮菩提珠一类的垂叶植物。

窗外，万家灯火，天空的星子忽明忽暗。

席爷爷慢悠悠开口，“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爷爷已经老了。”

穆槿温顺地垂着眉眼，听席爷爷讲话。她觉得席爷爷开始话题的方式，很像她平时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应该会听到一个漫长的故事。

果然，席爷爷说：“我现在总能想到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臭小子的父母离婚，双双移居国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各自再婚，半年后，又都有了新的孩子。臭小子无论在哪个家庭，都不受欢迎，我没办法，就把臭小子接到自己身边。”

“这一晃眼，臭小子已经三十岁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家庭……”

“小槿，你是爷爷认准的孙媳妇。爷爷看到你和臭小子感情好，爷爷心里高兴，就盼望着你们再给我生一个曾孙子，爷爷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穆槿一直低着头，听到席爷爷的话，也极好地掩饰了惆怅的情绪，只说：“爷爷放心，您很快就会有曾孙子。”半年前，白婧就检查出怀孕，算算时间，白婧快生了。

穆槿的低眉顺眼，在席爷爷眼中，就是羞涩的表现。席爷爷叹息一声，继续说席栾的好话，“臭小子脾气从小就怪，一般人很难走进他心里。可一旦走进他心里，臭小子就会认真对待。臭小子之前没想明白，让你受委屈了，你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别和他计较。”

穆槿想，爷爷应该不知道契约包养的事，那爷爷指的就是席栾婚后半年出差的事……她已经走到这一步，当初那些委屈，真的不算什么。

“爷爷，我不在乎的。”

“那就好。”席爷爷说：“你们两个人是一样的，从小到大父母不在身边，都是可怜的孩子。”

穆槿侧身遥望，心中哂笑。

她和席栾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她备受压迫，而席栾是压迫人的那类人。

他们两人，根本不一样。

但她站在阳台，看到厨房中席栾来回走动的身影，心底某个角落隐约有所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