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她一样的孩子

抬手，拧开淋雨把手，激烈的水流从头顶灌下。

在水声的掩护下，穆槿刷牙，扶着墙干呕，最后屏住呼吸，仰着头承受水流击打……脸被水流打得生疼，但又很舒服。

折腾了很久，穆槿才从浴室出来。

席栾早已离开。

穆槿面对满屋子狼藉，心头茫然，好一会儿，想起给顾青青发短信，让她明天来御龙苑看自己，顺便买一盒二十四小时事后药。

穆槿在侧卧睡了一晚。

第二天7点，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穆槿迷迷糊糊点了一下手机屏，蒙着头继续睡。

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被一只怪兽追赶，一会儿梦到自己被投到绞肉机里，拼死挣扎……

闹铃十分钟后再次响起，穆槿意识清醒了一些，只觉得全身又累又疼。

洗漱，换好衣服……穆槿到一楼，张妈已经做好了饭菜。

顾青青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她，站起来，“小槿？”

穆槿恹恹地点头，“来了？没吃饭吧。一起来点便饭？”

张妈做出的早饭，一向很符合穆槿的口味，鲜牛奶，牛肉味的小笼包，清蒸茄子……但穆槿看到牛奶，就忍不住呕吐，连声叫张妈把牛奶换掉。

顾青青若有所思地看着，等张妈端走鲜奶后，坐在穆槿旁边，从随身的臂包里拿出两盒药。

“这盒是事后药，一般二十四小时之内服用都有效。但也有意外。如果真发生意外……你就去趟医院吧。”

“但经常服用事后药，对女人身体损害太大，所以得用这个。”

“这一盒，是长期药。按照席总的习惯，肯定想不到这些。”

穆槿看到顾青青拿出药，脑子轰得炸了，她说的那些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需要时间思考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接受和席栾在一起的事，甚至是她主动向顾青青发信息要药。但真的被人当面指出如何善后，还是觉得很羞耻。

当她手中塞了两盒药时，穆槿又觉得自己矫情。

都这样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即便她是个表子，在污泥里苦苦挣扎，也会有逃出生天的时候。更何况，她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一切都是席栾逼迫的。

穆槿的心理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在顾青青说完后，穆槿已经调整好心态，向顾青青道谢。

然后拆开盒子，按照说明书掰出胶囊，干巴巴地咽下去。

张妈很快送来两杯果汁，以及刚做好的鸡蛋羹……离开时看到桌上的药盒，很快收回视线。

她不是很理解穆槿。穆槿虽然没有正经席太太的身份，但住在先生的房子里，又和先生一起过夜，肯定就是先生的二奶。二奶不是都是上赶着怀个孩子，好留住男人的心吗？

这些想法，在张妈的脑中一闪而过，张妈赶紧默念阿弥陀佛，闲事莫管。

但顾青青走后，张妈还是忍不住和穆槿说：“太太，男人一旦有个孩子，就会收心的。”

穆槿觉得好笑，席栾收不收心，和她有什么关系？即便席栾真收心，改变他的种猪作风，得益人也不是她，是名正言顺的席太太白婧。反正席栾又不是她男人。

穆槿懒得和张妈解释这个问题，“我去看书。午饭时再叫我。”

穆槿上楼时，听到身后重重的叹息声。

说起来，张妈也是关心她，可怜她一个人无亲无故，希望她有个依靠。但张妈规劝她的方向，和她要走的路，从本质上有很大的差距。她不想听张妈唠叨。

次日是周一。

穆槿在课堂上点名，发现有个叫张宇的孩子没来，也没请假，当即给家长打电话询问情况。

电话打了五六遍才接通，接听人却不是张宇的父母，而是张宇的舅舅。

张宇舅舅说：“孩子父母出了车祸，一家人都守在医院。小毛在奶奶那里……”

穆槿心中叹息，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就和她一样。

但世上可怜人多了，她自己都过得不好，没多余的精力帮助别人。

穆槿惋惜一阵，转头投身工作。业余时间，专心看自己的专业书。

两天后，园长告诉穆槿，她班上的张宇要办退学。

穆槿问了一句原因。

园长摇头叹息，“张宇父母去世，抚养权落在舅舅手里。我听他意思，是嫌幼儿园的学费贵，打算让孩子回老家。”

幼儿园学费管理费伙食费，乱七八糟加起来，半年要一万多。穆槿大学读师范院校，一年的费用才不到五千，收费确实有些贵。但这不是剥夺孩子受教育权利的理由。

园长听到“教育权利”，忍不住笑了，“人家监护人说了，咋们这里就是小孩收容所，和教育完全不沾边。”

穆槿听得火冒三丈。学前教育是人一生启蒙的阶段。启蒙教育做得好，这个人的人生才能谈得上发展，最起码不至于一辈子碌碌无为。

居然说幼教和教育不沾边，这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她专业的歧视！

穆槿二话不说，提起包就要去做家访。

园长在原地嗤笑，真是年轻老师，做起事都带着火星子。

去张宇家的路上，穆槿已经冷静下来。张宇和她没分钱关系。她没凭没据地给张宇出头，说不定会被人打出来。这件事情，她得智取。

穆槿很快就想出方法。

敲开张宇家的房门后，里面传出浓重的檀香味。开门的人是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女人身材瘦小，只到穆槿胸口，眼睛通红，眼睛几乎睁不开。

穆槿主动解释自己，“我是张宇的老师，听到张宇家中发生不幸，代表学校来看望张宇。”

女人捂着嘴，却哭不出来，“进来吧。”

刚进门，就看到客厅中摆着两张黑白照片，两侧分别陈列着长明灯，遗像前摆着香炉，里面满满都是香。

穆槿上了三炷香，和白发女人交流。说到张宇以后的上学问题，白发女人满脸悲伤。

“家里没钱，我们也没办法。”

穆槿温声说：“我可以联系一些善心人士，帮孩子申请助学金。最起码保证他上完幼儿园。”

女人犹豫了一瞬。

穆槿以为说通了她，不料她说：“老师您是个好人，你帮小毛申请了助学金，能不能把钱给我，我带小毛回老家，让他上个便宜的学校。剩下的钱，我给他攒着，以后娶媳妇。”

穆槿愣了。小毛才四岁，娶媳妇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呀！

突然从里间冒出个男人，扯着嗓子大叫，“妈，法院让我照顾这个崽子，他的钱都得给我，不然我凭啥养她？”

女人突然暴起，“我还不知道你，你的钱都给了媳妇，你那媳妇都给了她娘家，就连小毛爸妈留下的房子就想要……”

两人开始争吵。

穆槿愣愣的，一句话都没说。

大概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想抖败的大公鸡，互相瞪着对方喘气。

穆槿才开口，“我能见见张宇吗？”

女人没反对。穆槿本来就是张宇的老师，来看望张宇很正常。

女人把穆槿领到一间小屋子，推门，穆槿就见到缩在墙角的张宇。

张宇瞪着门口，眼神戒备如同一只小兽。

穆槿瞬间想到了自己，心口麻麻得疼。

如果她那个时候，有个人愿意帮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穆槿闭了闭眼，此前的犹豫一扫而光，半蹲下身，朝张宇伸出双手——就像她数百次在梦中渴望被人那般对待——“别怕。”

张宇看了她片刻，又把头埋进膝盖中。

经历过太多伤害，孩子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

女人冷漠地说：“看过了，就走吧。”

从张宇家离开，穆槿给“我来帮你”节目组打电话。这期节目主打民事纠纷，在本地居民心中很有威望。同时，穆槿还给了记者一份手机录音——在园长向她转达张宇舅舅的话时，她就预感那人自私无情，进门前开了手机录音软件。

希望这些能帮到张宇。

但帮人都是有代价的。

周五穆槿下班，刚走出门口，一个带墨镜的男人朝她跑来，拽着她头发往电线杆上撞，同时大声骂着，“臭三八，谁让你多管闲事，劳资今天杀了你。”

接着，那人把穆槿推到马路上，一辆车来不及刹车，穆槿身轻如燕地飞了出去。

墨镜男没想到穆槿真会被撞死，吓得撒腿就跑。

穆槿身体软绵绵地落在地上，意外地没有昏迷，隐约感到裤兜里有手机震动，懵懵地点了一下手机屏幕，就听到席栾冷冷的话，“你是不是又想找死？”

血飞快流走，带走穆槿大部分生机，穆槿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来自席栾。

穆槿无比憎恶席栾，但想到他冷着脸威胁她的样子，突然又想笑。

她都要死了，还怕他威胁？

说到底，那就是有权有势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男人而已。

接着，穆槿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