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约假山

新郎双手将她搀起，目光相碰之间，如天落惊雷如巨浪击石。他浑身颤抖，目光闪躲：“姑娘没事吧。”

她笑了笑了，从他身旁抽身：“无碍。今日公子大喜，我觉得高兴，便是喝得多了些。”

“那就好……谢谢……姑娘了。”

言尽于此，还有什么可说，她不想乱了心神，转头欲走，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见他泅红了双眼。

他趁人不备，以大袖掩之捉住她的指尖，急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娥眉轻挑，“哦”了一声：“怎么，我不能来吃你一杯喜酒吗？”

他这手刚刚牵过别的女人，怎还敢来拉自己。她把手指自他掌中脱了出来，不愿再有任何的触碰。

他一怔，鬼使神差般的轻声说：“出了正厅右拐有处园子。那里假山之后甚是隐蔽，你且去那里等我，我稍后便来。”

说罢，他就去别处敬酒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已经与他人成亲，他却还有话要与自己说吗？可是当日的那封绝情书信没写明白？

她大可拂袖而去，当做从没来过。可想了想还是决定相约，算是与这段荒唐做个告别。

她退了宴席，避开忙碌的丫环和家丁，寻到那处假山后。

这果然是个好去处，幽静怡人。假山高耸，两处山体遥相呼应，中间形成水帘暗洞。若是藏身于水帘之后，根本无人能察觉。

水帘洞中别有洞天。她躺在一块石台上。酒气在她身上晕就一层潮红，她眉头轻颦，将熨帖的领口扯得松动了些才觉舒爽。

不知是不是腹中烈酒所致，前尘往事竟如历目之画，一卷一卷展于心头——

她本是伏牛山的一条青龙。万千年来守山静修，与世无争。五百年前的一日正逢惊蛰，天雨朦胧，春雷滚滚。她在湖边戏水，一道萧煞天雷轰然劈落，刚好打在了她的头上。

这阴错阳差算是历了回天劫。那之后，青龙便能化了人形。

她本性慵懒，不喜修炼，却是起了玩心想入世看看，作了人类女子的模样，取“惊蛰”为名下山历练。

她爱读书听戏，也爱饮酒舞剑，在凡间呆的久了，沾了七情六欲活得如同一个凡人。

她曾结交过朋友，可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年轻的躯体纷纷老去。

不过百年，那些曾经与她笑着吃酒的至交已是都不在。他们留给她的无非是数十年的记忆，她却要借酒消愁独醉个数百年才能将那些音容忘记。

而后她便告诫自己，切莫再动了凡人心思，不要再与人相交，不要再为自己无尽的龙生平添痛楚。

她重新回到伏牛山，在山顶劈了一处小院出来，酿酒种菜过些田园生活。无聊而漫长的岁月中，分析纵横的时局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她自觉不是特别聪慧，之所以谋略过人能揣测天下局势是因为她见得多了、活得久了。每三十年她都会在伏牛山预测一番，将未来时局著书写下，而后下山亲测，若是天下争夺的情况与她所料差不多，她便觉得十分愉悦欣慰。

她给自己取了个别号叫卧龙，倒是没什么别的意思，只因她真的是条龙。每每预测完天下，她便会往册子上写上“卧龙”的署名。

三十余年前，她揣了本子下山。一路游玩，饮了些好酒。酒后酣醉，她一时大意将写满时局预测的本子掉入马槽之中。

那本册子被一个喂马的小厮捡了去。小厮姓龙，不甘只做个马夫，奈何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任个闲职讨讨生活。

他起初以为捡到的本子是什么猖狂的穷酸文人对天下的己见，草草翻阅后就没怎么在意。谁能料到此后天下历经几次大事，走向居然与书中所预测的一模一样。他便如获珍宝开始研习书中道理。

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年，他发现并没有人前来寻觅此物，也未曾听得世间有关于“卧龙”的传言。他便自称卧龙先生，假借了这名号混迹江湖。

几十年间，他凭借此书，揽得富贵，名动天下。

两年前，惊蛰下山，逢了雨夜，在半山腰遇见一个被蛇咬了的书生。书生名叫顾澈。

她善心大发，将顾澈带回家救了他的性命。

顾澈在山上住了一年半，与惊蛰朝夕相处，不自觉便是真心相付。

他对惊蛰无微不至，照顾有加。顾澈才情本就出众，更是用了大心思在撩妹上，今个儿拉着惊蛰赏月对酒，明个儿为惊蛰书写情诗。

不怕男人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惊蛰虽是活得久，却也未曾被如此热烈而持久的追求过，时间一长她竟然也动了凡心。

任谁也想不到，这青龙有颗少女心，但凡情动，亦是天真纯情，早将当年对自己的告诫抛诸脑后。

“你说两情相遇最美是什么。”她曾这样问。

他将她紧拥在怀中不肯松手：“自然是海誓山盟，洞房花烛，儿孙绕膝，白头偕老。”

她歪着头望向他：“那你会娶我吗？”

“当然。今生今世，我顾澈非惊蛰不娶。”

他的吻温柔而深情，落在她的唇边，融化了她的内心。

情深至此，她甚至忘了人生苦短，人龙殊途。

睥睨天下的百炼钢生生被顾澈化成绕指柔。

几月前他进京赶考。

“惊蛰，待我高中，我便用八人大轿娶你回家。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时候，他目光坚定，模样认真，眼中闪烁着爱意。

她信，她信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那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他不负众望高中了状元，被云舟国天子封了官职。然而仕途却远比他想的艰难，他分在悦城任官，连京城的边儿都挨不上。堂堂学富五车的状元郎却任着六品知府的官职，顾澈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走投无路的顾澈想到了一句话“得卧龙者得天下”。

卧龙先生正巧居于悦城，他以学生之名屡屡拜访，巧合之下结识了龙家千金……

再后来，他便修书一封，托人带到伏牛山。信中写得尽是自己的无奈，字里行间都是对惊蛰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