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婢生庶女

“可不是么，你们是他家亲戚啊？姑娘，我说了你可别见怪，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人们都说啊，这里头住的其实是个大人物的外房，来历有点不明不白，因此要遮掩一些……”

话没说完，陆七忽然一声冷笑，那车夫一见她这样，哪里还敢乱说，揣了银子忙忙地赶着车走了。阿柳和小满也抬头看看碧春园的大门，疑惑地望向她。

阿柳皱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一番：“七姐，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一面说，一面暗自琢磨，怎么看陆七也不太像啊。她才多大岁数啊，况且依她的脾气性格，能做别人的外房？太离谱了！

陆七瞪了他一眼，也在大门外站定，抬头看匾额上“碧春园”三个飘逸有力的大字。在陆清清的记忆里，这座园子原本是洛城一个富商的私园，被她爹爹买下，作为她在洛城的住处，从小到大，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园子大得很，抬眼望去，园子一面的围墙贯穿了一整条长街，大门宽阔大气，装点得金碧辉煌，却常年紧闭，在她的记忆里，这扇门从未打开过，她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自然看不到她。

园子里的摆设装饰算得上一流，说起来倒与她婢生女的身份不太相符，她爹陆老爷把她一放就是七八年，从不来相见，但把她的生活起居却照顾得很好，这确实是一件有些蹊跷的事。

陆七直觉敏锐，凭着这些记忆，她总觉得陆清清的身上，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

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陆七只好开口：“我是京城陆家的婢生庶女，排行第七，园子里的下人都叫我七姑娘。以后你们还叫我七姐就行了。”

小满虽然长在偏僻的地方，但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也听说过，当即就要表示不肯，被阿柳劝住。

“你傻啊，这就代表我们跟七姐的关系不一般，至少跟园子里的那些不同，你不该高兴的么？”

小满一想也是，便又喜笑颜开了。暮色染上了三个人的衣裳，陆七瞧瞧小满，她的个子比两个人都要矮一些，身子清瘦，脸蛋倒还圆润，看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小丫头。再想到园子里的那些人，小满进去跟她们打交道，恐怕难免要受些委屈。

“你来。”

陆七招手叫她，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小满连忙点头答应。

“七姐你放心，我一定忍得了的，绝不叫你失望！”

“好啦，别说悄悄话了，天黑了，咱们快进去吧！”阿柳不知她们俩在嘀咕什么，只好耸耸肩，一面说一面就往大门走去，作势要去拍门。

“你敲不开的，那大门从来没开过。”陆七淡淡回了一句，“从边门进。”

这样大的园子自然是有边门的，三人绕到侧面的小巷里，又走了很远，才看到两扇木门，其中半扇开着，门里没有人。陆七望望左右，抬脚踏了进去，阿柳在后面跟上，还不忘嘟囔一句：“七姐，你怎么回自己家还要偷偷摸摸……”

陆七回头：“因为人心叵测。”

阿柳和小满对望一眼，才知陆七对园子里的人似乎很是提防，两人也都提高了警惕。

这会儿正好是园子里下人开饭的时辰，因此没人守着门，陆七按照记忆，轻车熟路地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天色黑下来，路上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远远的，小院的门口透出淡淡的灯光，三人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声。陆七的脸色不由一沉，站在院门上往里瞧去，亮着灯的正是她自己的卧房。

“王妈妈，我说你怎么不上前边去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好吃食！”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

阿柳和小满朝陆七看了一眼，陆七冷冷道：“这是我的贴身大丫鬟，秋云。”

阿柳立时做了个鄙夷的神情：“这笑得也太难听了。”

跟秋云答话的是一个略微上了岁数的妇人，陆七听得真切，是从陆府老宅带来的一个仆妇，姓王，她和她男人贾安都是陆府的家生奴，贾安留在京城，因她看着稳重办事周到，便派来陪着年幼的陆清清，专管这园子里的丫鬟婆子，算个女管家。

从前在陆清清面前，秋云因总觉得自己是七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地位不一样，与王氏一直面合心不合，如今她只失踪了几天，这两人不知怎么就勾搭到了一块儿。

只听王氏答道：“有这样好的燕窝，老娘才不去前头吃他们那腌臜东西！我也给你留了一碗，快过来吃吧！”

便听得秋云搬了张椅子坐下，吸溜了几口，又悄声问：“王妈妈，不知道七姑娘有消息了没有？”

秋云问的小心翼翼，谁料王氏却突然“嘁”了一声：“有东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吧，别问那么多！”

秋云顿时不敢再问，屋里只传来两个人贪婪的吸食燕窝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王氏似乎吃饱了，满足地喘了口气，才道：“当年在老宅子里，曹姨娘燕窝吃腻了，常常赏了给我，京城的东西什么都好，那燕窝一个个都是巴掌大的燕盏，哪像这鸟不拉屎的洛城府，只有这点破燕碎，品相还这么差！唉，我可惦记着曹姨娘呢，真想回京城去啊……”

秋云接口道：“不是说等七姑娘及笄之后许了人家，咱们就能回去了么？”

王氏一声怪笑：“及笄？嫁人？老爷要是真对她那么上心，还能给撵到这里来？我看她就是到了岁数，也不一定能嫁回京城，不过嘛……”

说到这里，声调忽然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我倒是说不定就快回去了……”

秋云赶紧抓住这句话头，想再问问清楚，王氏却怎么也不跟她说下去了，反而反过来问她：“你跟了七姑娘这么久，她可让你在她的屋子里吃过燕窝？她如今丢了，这么好的事，也就我王妈妈还惦记着你罢，快吃别说话！”

秋云听了话，又悉悉索索吃了半晌，忽又犹犹豫豫问道：“王妈妈，这燕窝，这燕窝是七姑娘最喜欢吃的，咱们今天吃了这么多，七姑娘回来要是问起……”

王氏又用那怪声怪气的腔调笑了笑：“回来？她就算回来，那也只能是……咳，你这丫头，就算她回来了又能怎么着，好歹自有我顶着，你怕什么？吃完了么，吃完了就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在七姑娘这张床上睡……啧啧，你看这床铺，要多软有多软……啊，对了，再去厨房盛两碗梅子汤来，我吃的多了，要解解腻……”

秋云赶忙答应了，收拾好东西，打屋里走了出来，院门这边黑，她没瞧见陆七三人，径直往小厨房走去了。

阿柳听了这么些话，早已明白了原委，不由愤愤道：“这就是你园子里的下人？趁你不在家，在你的屋子里，吃你最喜欢的燕窝，还要睡你的床？这可是要翻天了啊！”

“若只是这么简单也罢了。”陆七脸色阴沉，缓缓向屋子走去。

将到门前，仍听见王氏在屋里兀自打着饱嗝，只是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主儿，已经带着一身煞气，走到了门口。

踏进门，隔着珠帘，只见一个胖胖的妇人斜倚在床榻上，一手拿牙签剔着牙，一手摆弄着帷帐上的流苏。粗短的手指头拽着流苏晃来晃去，看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拽下来似的。

“王妈妈，吃的可好？”陆七在珠帘前站住，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那王氏愣了愣，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转过头猛然看见珠帘外影影绰绰站着三个人，当中那个像极了七姑娘，这才傻住了。

“七，七姑娘……”王氏瞪大了眼，一手哆哆嗦嗦地抬起来指向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你，你，你不是已经……”

陆七眼睛一眯：“我怎么了？”

“你你你……”王氏浑身打颤，全没了刚才的那股子威风，一张嘴哆哆嗦嗦，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出去拿梅子汤的秋云回来了，一踏进门，瞧见是陆七，吓得两手一松，登时把托盘打翻在地。

“七，七姑娘？你，你回来啦！”

顾不上收拾，秋云扑过来一把拉住陆七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两遍，呜咽出声：“七姑娘，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呜呜……”

秋云虽说也算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可两个人的情分却很淡薄，她这担心的哭声听着也格外的假。不过刚才吃燕窝的时候还能惦记着陆七回不回来，也算是她最后的一点良心了。

“还以为我死了，是么？”陆七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转头看向王氏，“我看王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王氏是个人精，立时知道这不是七姑娘的魂魄找上了门，而是她真的活着回来了，也很快明白，刚才她们说的话，八成全都给陆七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