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你怎么还在睡觉?四王爷叫本官传你过去,说是有话要对你讲。”
铁牢之内,有身着朝服的官者抬脚便踹了永宁一下,厉声对她这么说了一句。
永宁一个踉跄,蓦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人的一身北明国朝服,顿时心如死水。
就在三个月前,她还坐在西宁国的皇位之上,每日接受着万人跪拜,日日听着别人尊奉她一声“圣上”。
可是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的日子便天翻地覆,转瞬便做了这北明国的阶下囚。
官者见永宁好半天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心中担心四王爷怪罪下来他要受到牵连,便也懒得再跟她废话什么,一把拽住她的衣领,硬生生的就将永宁地上扯了起来。
永宁吃痛,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可那眉眼之中却还是不肯服输。
“你把手给我松开,这路,我可以自己走!”她一声怒喝,语气之中仍有当日曾为帝王的威严之意。
只可惜,没人肯理会她的话。
为官之人一声令下,永宁的脖子上就被人架了一道带着木刺的沉重枷锁,而她的脚上,也被守卫用铁链拴上了两个沉重的铁球。
她很努力的往前走,可是迈出的每一步却是如此艰难,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被那铁球赘得摔倒在地,而那原本白皙的脚踝也已经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疼吗?自然是疼的。
可是身体上的千般折磨再痛,也抵不上心里的痛苦分毫。
她虽然曾是帝王,可又不会什么道家法术,区区一介女流而已,现如今四王爷竟然要对她施加这样的责罚,算不算是太过高看她了?
那官者方才讲,说四王爷传她有话要说?
他要对她说什么呢?说他六年前以质子身份偷偷入她西宁国,好一番甜言蜜语,巧言令色,哄她信以为真?
说他数年来一直暗中操作,调换两国兵马,私下贿赂群臣,将她东宁国的一干强兵猛将都换做了他的人?
说他三月前亲自带兵屠城,血洗西宁,而与此同时她却在皇宫之内,煞费脑筋的想着应当如何劝告群臣,接受他邻国皇子的身份,封其为王?
亦或者,是说他用刀抵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还无比虚伪地念着什么“永宁,八年情分,我不杀你”?
她一步一步地自囚牢走向了他的寝宫,每一步都疼得钻心,悔的煎熬。
这么多年以来,她为了他已经将自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而他却将她的相思当做大戏一场。
现如今大戏已散,她无可抽身,他却坐享其成。
半晌后,正殿之内,她抿唇望着他那一身镶嵌着金丝线的绛紫色蟒袍出神。
这衣裳当真好看,当初见他时,他还是低头臣服于她父皇的质子,转眼之间,倒是风水轮流转,她却成了那个狼狈不堪的人。
待回过神儿后,永宁抬头望着四王爷道:“都到了这一步,你对我还有何话可说?”
听见永宁的话,四王爷忽然笑了,冲着身旁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去,将永宁姑娘的身上的枷锁摘去,铁链除去,本王既然叫她到此,必是有善待她之意。”
他故作善意,云淡风轻,她却看这态度看的揪心。
四王爷嘴角带笑走到永宁面前,伸手一指身旁的数十只红木箱子道:“永宁,你当年赐予本王黄金万两,今日本王均可如数奉还。至此之后,你与本王再无瓜葛,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怎么会是两不相欠!当年我给你万两黄金之时,那是我国库里面仅存的金银。就为了成全你,我甚至抛弃家国而不顾,叛宗逆祖,你就是这样待我的?”来这儿之前,永宁明明已经在心中劝诫了自己无数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对他死心。
可是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了委屈。
“永宁啊,他日如何,均是你心甘情愿不是吗?你扪心自问,本王可曾有逼迫你分毫?这样如何,你那日借我黄金万两,今日本王便还你两万两,多出来的,变算作是这些年的利息了。”
他的薄唇轻启,说出这番话来神情倒是没有任何的不自然。
当年也是这张嘴啊,牵着她的手,说的可是“黄袍加身我不羡,宁做鸳鸯世无双”。
若不是为了这些话,若不是为了他的一腔温柔,她何苦去做那个亡国的千古罪人?
可是现在,他的戏谑,他的嘲讽,都将她的生路,斩断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直至今日她才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这么多年以来她是耳聋眼花,盲目了一颗心吗?竟然会错信他是真的心中念她,愿意辅助她,而平定天下。
一国之君,落得今朝这般下场,怕是千年过后史书之上也仅此一人了。
她知道自己愧对江山,愧对祖宗,更愧对西宁国战乱之中惨死的那些黎民百姓。
她待他,往日有多情深,今日便有多憎恨。
她的手指攥成了拳头,指尖狠狠的抠进了掌心的肉里去。
她知道,她无颜再以这样的身份苟活于世,否则西宁国的万千冤魂也是照样不会放过她的。
于是,她迈着步子走上前去,将这一身囚服视作昔日龙袍一般看待,以帝王的姿态,慢慢地走到了红木箱子前。
她随手打开其中一只,只见那锃亮的金黄色如同阳光一般刺眼。
伸手抚上去,方才知道这么多钱摸上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永宁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枚金锭放入口中,没有半点犹豫,硬是将手指伸进喉咙,硬生生的将那枚金锭吞了下去。
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的嘴巴和喉咙都好像被那金锭撑破了,嘴角始终淌着鲜血,整个人痛的快要昏过去了。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四王爷满脸错愕的神情,竟然笑了出来。
她在心中暗道:刘戬,今日纵然我死在你北明地界,这依然是我的选择,而非是你奉行皇命。今生是我身为昏君,输你一筹,若有来生,血债血偿。
随着口中的血流得越来越多,永宁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她的耳边好像隐约响起熟悉的声音,大喊着“宣太医”。
宫殿外,忽而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下起瓢泼大雨。
永宁的眼睛渐渐闭上,便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