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三尺,寒意彻骨。
乔初瑶躺在床上,咳嗽了两声,看着空气中迅速消散的白气,无力地瘫软在床。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头顶褪了色的幔帐,许久,从喉咙里憋出一声沙哑的笑来。
在陈国为质子两年,回了赵国恢复二皇子之位两年,如今,袁景行作为新帝继位也已有三年。八年婚姻,乔初瑶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自二皇子妃之位被褫夺,袁景行继位后,后位空悬,再后来,风光迎娶陈国将军之女,她的表妹,章如画,一刻不停,立为皇后。而她乔初瑶,陈国国公之女,在陈国时风光下嫁当时还是质子的袁景行,多年来为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更是累得国公府名声败坏,甚至成了阶下之囚。
值得么?
乔初瑶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沿着她干瘦的面颊流淌而下,没入枕头,渐渐晕湿了一片。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未见人已闻声,一道甜美的嗓音即刻响在耳畔,带着几分虚伪的关切,道:“姐姐,怎么哭了?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那是进宫不久的皇后,乔初瑶的远房妹妹,章如画。她头上戴着凤冠,一身锦衣格外富贵,站在这寒酸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见乔初瑶没有出声,章如画丝毫不嫌弃地在床边坐下,给乔初瑶身后垫了个枕头,温柔地道:“自打妹妹来了赵国,姐姐似乎就一直病着,也不知道太医院那帮老东西是怎么回事,姐姐大好年华,如此拖着,岂不是将身体生生拖坏了?好在,我从陈国带了些上好的药材,亲自为姐姐熬了送过来。姐姐,你喝一点吧。”
勺子已经送到了嘴边,乔初瑶这才抬眼看向她。
章如画不过小乔初瑶两岁,可此刻她容颜娇嫩,被这皇后的衣冠衬得越发明艳逼人。而她自己,因常年的操劳和病重,仿佛比她老了十岁。
“我已经与身在冷宫无异,你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药汁浓稠,看不出里面藏匿了多少龌龊心思。
章如画的脸色变了一变,随即笑着道:“姐姐莫不是怕这药中有毒?姐姐怎能把妹妹想得这样坏?你我毕竟是姐妹,自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又是在赵国,我自然是盼着姐姐好的,如此,你我也好有个照拂,姐姐,你说呢?”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姐姐,且喝了这药吧,等把身子调理好了,我向皇上求求情,让你回陈国看望家人可好?”
乔初瑶眼睛一亮,道:“当真?”
章如画笑着点了点头。
乔初瑶撑起身子,自章如画手中接过那药碗,一气喝了下去。药汁入口,一路苦进心里。将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她一把抓住章如画的手,道:“如今我只想回陈国,好好照顾年迈的父亲。从今往后,我再不与你争斗了,如画,你若肯帮我,今后我定对你感恩戴德。”
章如画却忽然变了脸色。
她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上的灰尘,伸手挥退了宫人。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两人,章如画看着乔初瑶,忽然嘲讽一笑。
“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是如此天真。”
她顿了顿,环顾了一圈屋内陈设,又是笑了一下,道:“这么些年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就是学不乖?不过也是,若你哪天不这么蠢了,我反倒不能放心了。所以,我亲爱的姐姐,我又怎么可能放你回去,等你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不成?我可不是你,不会做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
乔初瑶一愣,胸腹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一般,痛感开始蔓延。
“你……方才那药有毒?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本宫乃是赵国皇后,与皇上恩爱无双,而你,不过是个弃妃,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今日你即便是死在这宫中,也不过是腾了地方出来,乔初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敢?”
“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乔初瑶话才说了一半,就哽在了喉中。
她与袁景行的恩爱时光,终止于他称帝前。在陈国时,是国公府为他提供了坚强的后盾,助他提前回了赵国。而回了赵国,又因他们俩的姻亲关系,他在一番争斗中得以大获全胜,击败了身为太子的兄长,成了赵国新的皇帝。
自那以后,他对自己便不闻不问,两人甚至没有再好好交谈过。
乔初瑶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愿接受,自己当年拼上整个国师府的颜面也要嫁的男人,竟有朝一日,对自己弃若敝屣。
她颓然后仰,任凭那痛意蔓延至全身,痛得她手脚都蜷缩起来。
是,她怎会如此天真,竟信了这自小阴谋不断的妹妹,会如此大发善心,将她送回陈国,在如今两国交战的时候。
乔初瑶猛地抬起头,道:“你就不怕,今日的我,便是来日的你?”
章如画同情地看着她,道:“我与你自然不同。皇上下令攻打陈国以来,你做了什么?阻拦,痛骂,不顾自己妃子的身份,为敌国说话。而我,我的爹爹是陈国如今的最高将领,如今倒戈,陈国早已无人可用。我与皇上,一直是站在同一阵营的。我与你,可是大大的不同。”
乔初瑶痛得全身都在哆嗦,可听闻此,她还是忍着痛看向章如画,眼神里都是鄙夷。
“通敌叛国,你不配自称陈国人!”
章如画笑道:“是,我不配自称陈国人,那我如今,不是赵国皇后么?我的家人,在战争结束后也会来赵国,成为我最大的倚靠。好了,废话无意义,看到你至今执迷不悟,我想皇上也不会后悔做这个决定了。”
她慢慢走向门口,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乔初瑶,你就好好地走,化作鬼魂,回到你朝思暮想的陈国,看看你父母家人的遗骸吧。”
乔初瑶心中大骇,可她已无力开口。她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那透着光的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刚刚走出去的章如画,而另一个人,便是她的夫君,赵国皇帝,袁景行。
原来……是这样……
即便自己已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眼神渐渐模糊,她听着门外那人对章如画的温柔细语,在滔天的恨意中抽离了意识。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