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贵妃娘娘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张鹤龄把脚往凳子上一踩说，“整天认错认错，咱有什么错？说一万道一千都是大脚惹的事儿，可这能怪你吗？要不是十年前咱们逃难辗转流离了好久，整日整月奔波来去，你能缠不上脚吗？你当年要是跟不上家里，走两步都难，恐怕早就被爹娘丢下喂狼了！这个事儿……不是两家长辈都知道的吗！孙伯坚闹啥呢还！”

“吵什么！”金氏甩着袖子踏进屋来喝道，“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子知道什么？在这胡说八道！那薛氏是你赶跑的吧？你爹明令禁止你还明知故犯，要不是看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你的屁股也休想好过！跟你说过多少次甭天天往你姐这儿凑，把我话当耳旁风呢？出去！”

张鹤龄只好委屈巴巴地绕过母亲离开了，金氏没好气地瞪着张殷问：“怎么？不想去？”

张殷干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转身背对着母亲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窗前，扶着窗棂望向屋外天空，无力地笑笑，声音虽虚却无比清晰地传进金氏耳朵里：

“娘，你当我已经死了吧。反正结局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如果你们敢来硬的，我现在就一头从这里载下去，摔个不死也残，你们要是真能耐，可以把半死不活的我也嫁掉，我也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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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从门槛外踏进来的时候，脸都要笑成花了。

“什么事儿你乐成这样？”朱祐樘抬眸瞧他一眼，又往弓弦上搭上一只箭支，瞄准了远处箭靶。萧敬象征性地捂捂嘴，反正主子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罚宫人，便还是笑嘻嘻地凑到身边说：“还能什么事儿啊，还不就是您大婚那点事，前天居然有个千户托关系送了不少好处给椒兰馆的管事姑姑，谁知道，被他托付的那个小宦全独吞了，但那小子因为太过招摇又被办了，好处现在也不知分了几份给了谁，哈哈哈！”

朱祐樘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连评论都懒得发表。

萧敬见状嘿嘿笑着给自己打圆场：“毕竟小门小户的，没什么见识。”

“现在采选还没开始吗？”朱祐樘用毫无起伏的口吻问，眼光还笔直目视前方，“也是，父皇还没原谅我，何必替我办婚事。”

“可是……皇上不都……准了吗？奴婢以为……”

萧敬这么一提，朱祐樘也忍不住回忆起，刚刚回宫那日立刻接到皇帝口谕的情形。

他在抵达住处之前就有预感，果然回到东宫座椅还没坐热就有内监来到，带来的却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口谕，来自父皇的一个字回复：准。

“大婚”之争他大获全胜了，可朱祐樘却莫名没有欣喜优越之感，打发走内监后他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纠结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后还是决定前去拜见父皇，说真的吵归吵可听到一字口谕后他开始担心起来。结果不出他所料，皇帝称病拒绝见他，朱祐樘不怀疑父皇是真的病了。他没有多做纠缠便离开，之后又来过两次，次次都是无功而返，连门槛都没买过去，只吃闭门羹。

看这个样子，形势并不是很令人乐观。

这婚，一时半会儿还是成不了。

说到这儿朱祐樘焦躁地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主力望向正前方，臂膀松力箭矢射出，嗖地轻响后扎中靶子。

“看来皇上还是在气头上啊。”主子没回话萧敬便自顾自长吁短叹起来，“可是殿下去拜见他老人见也不开门，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萧敬说到这儿又偷偷瞧了眼主子的神色，朱祐樘这侧脸每一根线条和弧度都充分表达着此时此刻他心情极差，萧敬只得更加谨慎地挑拣措辞，挤出话来安慰：“殿下，皇上他一定是……还在烦恼如何将今年突然改了规矩，太子殿下只娶一妃之事昭告天下，这么一变，恐怕……也会引起许多不满……吧。”

朱祐樘又舒开猿臂从身后箭囊取出箭支，仍旧盯紧目标目不斜视纠正道：“侧妃和其他嫔妾只是暂时缓议，注意你的用词，免得传出去父皇以为我又得寸进尺。”

“是是，奴婢向来都是这么跟人说的。不过这么一来，今后那椒兰观恐怕得日日充满火药味了。”

“是吗？火药味？”

“可不呢嘛，这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名额一下少了两个，那些个秀女谁不紧张？自然是挤破头要做太子妃了。”

连萧敬都很清楚，这“缓娶”的太子府其他嫔妾，今后可就不能完全由皇帝说了算了，比起大婚时直接由太子长辈安排妥当多了太多不确定性，根本不能比。

“行了别说了。”朱祐樘转头皱眉道，“这种事根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

“呃，”萧敬舔舔嘴唇又疑惑问，“您说的是哪种事？”

朱祐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瞪了眼萧敬，再次搭弓上弦，瞄准箭靶，正要松劲儿时门槛外传来宦官高亢的通报声：“贵妃娘娘到——”

朱祐樘额角上的青筋突地跳了下，他自从回来开始就在思考什么时候这位宫中风头无两的贵妃娘娘会光临东宫，果然还是得再他跟父皇之间生出嫌隙以后。

不，其实那时的情况用嫌隙来形容都过于轻描淡写了，那根本就是大吵了一架啊。

他出生十八年来，第一次跟父皇那般激烈争吵，第一次撂下狠话后拂袖而去。离开乾清宫当时便已经做好了被废的准备，直到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这么在意头衔虚名。

萧敬已经忙不迭见礼去了，朱祐樘不紧不慢从场上走出来，朝着门前立着的华服美妇躬身作揖：

“见过贵妃娘娘。”

万贞儿万贵妃，如今已经五十八岁的她盛妆之下也难掩老态，不过朱祐樘明白真正让她显露颓势的原因主要是她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往日了，这半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好了一桩又病一桩，总之真正的健康似乎已经与万贵妃无缘了。加上她确实年纪大了，父皇时常为贵妃身体长吁短叹，整日忧虑，连累自己的龙体也一日不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