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文明备份

北美，大学城，星期一凌晨三点，秦翀在帝都接受审讯的时候，埃瑞克和梁晴枫开着房车直奔郊外。在公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拐上一条土路又颠簸了十几分钟，最后停在一处旷野。周围一马平川，视野开阔，不远处有个小树林，这儿正是返回舱预定的着陆地点。

埃瑞克爬到车顶，竖起红外传感器探头，梁晴枫打开车载计算机，测试校准红外探测系统，两个人忙活了半个小时，返回舱探测设备进入工作状态。

此刻，三号探测器母舱已经在N31轨道上运行了五天，降落到行星表面的着陆器，在电池耗尽前，已将全部勘测数据上传。回家的时间到了，轨道母舱的主推进器，释放出一颗球形核装置，绚丽的核爆后，Ks效应把轨道母舱从N31带回地球附近，重力开始做功，返回舱载着小靴子奔向地球。

“如果控制程序没出差错的话，预计二十分钟后，返回舱从东南方向再入大气层。”埃瑞克。

梁晴枫爬上车顶，手握双通望远镜，望着东南小树林方向的天空。

天刚蒙蒙亮，空中没有一丝云，起明星在东方闪烁，远处小树林里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议论一大早两位怪客来这儿干嘛。

二人焦急地等待着，梁晴枫暗暗祈祷控制程序不要出错，终于，埃瑞克在热成像仪上发现了目标，一个橙色亮点从天而坠，高度不断降低。激光测距仪器联动打开。当返回舱高度降到距离地面九公里时，一对粗短的减速滑翔翼从舱体两侧弹出，返回舱进入可控滑翔下降段，向预定着陆区域飞去。

车顶，梁晴枫从望远镜里也发现了目标，不到一分钟，返回舱滑翔下降到距地面只有八百米高度，一个减速伞弹出，舱体猛然减速，飘落到小树林里，激光测距仪测得降落点距离，东南方向一点三公里。

埃瑞克和梁晴枫跳下指挥车，奔向小树林。

周一上午九点半，Richard教授办公室，黎晓瑗的实验报告摆在桌子一角。

Richard：“秦翀的事情我真的很惋惜，素茹会已经关闭了匿名捐款帐号，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昨天，我跟吴佑問教授商量了，秦翀目前的境况，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上个星期，秦翀告诉我那些伟大计划，我不相信，刚刚只过了几天，他就为此失去了自由…”黎晓瑗眼睛通红，面无表情。

“我理解你失去搭档，失去同伴的心情。”Richard。

“Richard教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素茹会要用Ks理论去构建一个新系统？为什么秦翀会为此变得疯狂？”黎晓瑗又开始抑制不住情绪。

Richard：“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使命感强烈的人，我们这个时代也不例外，秦翀就是这个时代使命感最强烈的人之一，他看到了问题，他想解决问题，虽然选错了方向，但我还是要感谢他为素茹会所做的一切。”

黎晓瑗：“如果Ks理论真如秦翀说的那样作用重大，你们为什么不公布与众？而是让几个人来背负如此重大的使命？爱因斯坦当年公布了质能方程，人类造出了原子弹，也建成了核电站，世界没有因此毀灭。”

Richard：“黎晓瑗，请相信我们，每个时代所面临的问题都不同，我们真正生活在一个巨变、断裂的年代。以前，我们的无知无畏，不足以搞垮世界，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我们正在具备这种能力，而且我们也正在滥用刚习得的技术蚕食自己的未来，就从现在这个时间点开始，世界无可挽回地走向失控。吴佑問跟我说过一个天文学名词：洛希极限'Roche-Limit'，如果某颗星球的轨道离母星过于接近，施加在这颗星球两侧的引力差，会将这颗星球撕碎，文明也一样，文明也有洛希极限，当文明发展到某个高度，承载文明的客体存在巨大代差，文明同样也会被撕列，今日我们所看到的文化、信仰、种族之间的冲突只不过是表象，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文明的洛希极限在作怪，我们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越来越逼近‘洛希极限’，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文明是否能挺过去。”

Richard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图表：“这是麻省理工学院1972年公布的人类文明发展前景报告，快五十年过去了，这张表格上的数据，准确预测了人类文明的作死轨迹，紫色曲线是地球化石能源的剩余量，绿色曲线是人类对能源的需求，两条曲线交叉背道而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扭转这两条曲线的走势，直到悲剧发生。不仅是能源，其它不可再生资源的消耗和需求，也存在同样不可调和的矛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到2100年，世界人口将会降至二十世纪中后期的水平——四十亿，而地球上现有人口已超过七十亿，还在继续增长中。几十年后，将会有超过三十亿人消失，显然这不仅仅是生育率降低造成的…几十年内灾难几乎必然降临，只是其滞后发生的时间，淡化了人们的恐惧感，这就如同我们都知道自己终将一死，平日里没有人因此害怕，直到死亡真正迫近，人们才会感到恐惧。如今，人们只关心现在和下半年的事情，领导者也一起闭上眼睛，假装未来一片光明，但这没用，这改变不了人类徘徊在悬崖边缘的危局。”

（小说插图）

黎晓瑗：“联合国不是已经制定巴黎气候协定了吗？几十年内各国将大力推行绿色能源，共同推进全球经济可持续性发展。”

“所谓的国际气候协定，更像是大国之间的博弈工具，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打压竞争对手，不需要的时候就会毀约退出。”Richard将笔记本翻到一页剪报图片给黎晓瑗看，图片上是一片油气田，耸立着几座高大的钢塔，钢塔顶端，大火熊熊燃烧：“给你看一些真相，这个叫作天然气放空燃烧，能源公司开采油气田，对于供大于求，卖不掉的天然气，他们没有能力将其封堵在油气田里，储存这些天然气成本又太高，能源公司找到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维持天然气的价格，又不需要额外储存成本──白白烧掉。美国政府每年批准放空燃烧的天然气，价值超过五百亿美元，比很多国家全年的能源消耗总额还要多。”Richard看着剪报摇摇头，“面对危局，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勾当，油气田上空雄雄燃烧的火焰，照亮的正是人类狂妄、贪婪的嘴脸，我们的星球早晚会被那帮商业精英和政客们玩脱。”

Richard拿起桌上的移动电话：“现今的商业模式，鼓动年轻人一年换一次手机，很多别的耐用消费产品也一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维持经济增长。请想想看，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需要建造撤离地球的飞船，却发现全部稀有金属都消耗光了——全都被用于制造一年一换的电子产品了…如果我们公开Ks理论，各大国之间的军事平衡将会被打破，引发新一轮全球军备竞赛。资源将加速被掏空，新的军事平衡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全球局势则面临失控，战争几乎不可避免，加速整个人类走向深渊，我们不能那么做。尽管素茹会无力改变人类现有的发展模式，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离开，我们可以去另外一颗行星，为地球文明作一个备份。”

由于山上木屋上了缉毒警察的黑名单，已经不再适合作为组装调试探测器的场所，任何可疑的设备储存在山上木屋都不安全，如果再遇上警察搜查，极有可能露馅，山上木屋被迫改为素茹会开会、聚餐的地方。

在成功发送回收三号探测器之后，四号探测器被提上议事日程，但新探测器的研发场所必须另寻它处，新地方不但要隐蔽还必须能够隐藏电力消耗情况，否则就算搬了新家，用不了太久，警察通过统计用电量，新地方同样还是会被当成室内种植大麻的嫌疑窝点遭搜查。

吴佑問和Richard想了两个方案解决搬家的难题，一是租下一处新房子，安装大量太阳能电池板，二是找一家小厂子合作，把电力消耗隐藏在工业用电里，可是这两个方案实施起来都不容易，当前根本找不到可靠的小厂子搞合作，要是租房子安装大量太阳能电池板，同样会招人注意，而且素茹会的资金日益吃紧，购买和安装大批太阳能电池板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销。

从三号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来看，N31确实是个相对理想的目标，必须继续加大投入，尽早研制四号探测器，才能进一步推动乙宸计划的发展。埃瑞克决定辞去在加州的工作搬到大学城，这样可以更好的投入到新探测器研发工作中。梁晴枫还有半学期就要毕业，必须先找一份工作才能拿到美国长期居留签证，可是就梁晴枫所学的专业来看，在大学城找到合适工作的机会并不大，如今秦翀已经回国，吴佑問不想再失去一位团队核心成员。

Richard和吴佑問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之前，行星探测器项目的运转，基本是靠素茹会成员心中的一股激情来支撑，大家利用业余时间搞合作，硬是把三号探测器给造出来了。可是随着乙宸计划的深込，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仅屏激情是不够的，考虑到当下的种种状况，成立一家公司才是最好的组织解决方案，既能提高工作效率，又能稳定住核心团队。

Richard在M大学机电学院就职多年，不少企业跟机电学院有长期合作关系，如果素茹会成立一家从事机电技术服务方面的公司，Richard可以时不时介绍几个外包项目过来。吴佑問盘算着，新公司每年做几个企业的外包项目，维持住公司收支平衡，养活团队，把主要时间和精力放在N31行星探测方面。理想很丰满，现实略骨感，Richard虽然能介绍单子过来，但没法保证外包业务的稳定性，新公司成立后的运营状况充满变数，得走一步看一步。吴佑問好几晚没睡着，头发白了不少，不管是搬家或是成立公司，都需要一笔经济投入…吴佑問思量来思量去，决定搏一把。

秦翀离开大学城的第七天，吴佑問联系了银行，把自己的房子作为抵押，贷款几十万美元，作为新公司的启动资金，这些钱省着点花，差不多能够维持团队运营大半年，至于大半年后会怎样，吴佑問不敢细想。

拿到银行贷款次日，吴佑問和Richard召集大学城的素茹会主要成员到山上木屋开会，当大家获悉素茹会马上要成立公司，为探测器研发项目提供固定的场所和职位，团队成员都很兴奋，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吴佑問象吃下了颗定心丸，可心底却笑不出来。

会议最后，议题聚焦在新公司的选址和如何隐藏电力消耗上，又有人提出几个新方案，可惜新方案不是成本过高就是可行性不强，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黎晓瑗拿出半页纸，说道：“秦翀离开前留下封信，提到如何解决电力消耗的问题，他回去的太匆忙，没来得及把想法告诉大家。”

Richard：“说来听听。”

黎晓瑗：“秦翀提到，大学城的郊区有条高压输电线路，几片小区分布在那周围，我们可以租一栋高压输电线正下方的房子，然后做一个感应线圈隐藏在房顶，夜里测试设备需要大量用电的时候，将感应线圈升起，只要控制好线圈与高压线之间的距离，就能既保证空气不被击穿，同时又可以在线圈里产生感应电流。”

听了黎晓瑗的介绍，梁晴枫接话道：“妙呀，利用高压线的交变电流和非接触式线圈之间感应耦合，产生电流并导出，这就是个大号的无线充电器呀，妙！而且郊区那边的房子相对便宜。”

与众人之前讨论过的几个方案相比，秦翀的这个“遗作”似乎可执行性更高，吴佑問一旁心里叹口气：又是个偷鸡摸狗的方案。可是面对当下不乐观的经济状况，只得轻轻点点头。

Richard说道：“黎晓瑗请你抽空计算下感应线圈需要多大的尺寸才能产生足够的功率，我和埃瑞克明天去郊区转转，看看能不能租到高压线下面的房子。”

黎晓瑗点点头。

梁晴枫看到黎晓瑗闷闷不乐的样子，扭头对吴佑問说道：“秦翀现在在国内不知怎么样了，他的事，我们得想想办法…”

吴佑問：“唉，法院还没宣判，秦翀的案子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这件事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