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安城，四方城

民国二十八年，大年初四。

电影《孤女》从去年秋末一直上映到大年初三才在上海告一段落，金玉慈过年也没闲着，把手头的事儿都做了处理，终于才在初四这天踏上了永安的土地。

“南北大不相同啊。”她看着车窗外的永安城，商铺有调整，也盖了些三两层的楼阁，但整体却没多大变化，见过了天津和上海，过去在她心里又大又热闹的永安城不仅不新奇，甚至还有点跟不上港口城市的节奏。

接他们的人是万重山在永安的帮众谷良，负责协调永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他这会儿正开着车，听到金玉慈的感叹，笑道：“二位是大城市来的，尤其是玉老板，大明星肯定见过不少天下奇物，我们永安这屁大点儿地方肯定入不了您的眼，但永安永安长治久安，我们这里是风水宝地，打了这么多年仗，鬼子压根没打进过永安城，现在的年月还有啥比这更重要的？”

“你说得对，永安最神奇的就是这个，有龙脉。”金玉慈笑道，和旁边的尹寒夏互相看一眼，虽然觉着这里没什么变化，但这里是他们的老家，没回来不觉得，一回来看到熟悉的街和淳朴的路人，她很怀念。

谷良将车停在南街一处院子门口，这院子古香古色，一看就是前清的建筑，谷良将二人请进去，才发现里面竟然比想象的大很多，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因为过年，满院子都挂着大红灯笼，一团喜气。

“玉老板，这是万先生五年前来永安时置办的私宅，这两年主要用于接待来永安的客人，他让我把钥匙给您，先做您的落脚处。”谷良说着，把两把钥匙递给金玉慈，“永安的汽车少，也不好买，万先生这辆车您拿去开，他说您会开车，我只把钥匙给您就成。”

金玉慈会心一笑，道：“万先生好大手笔，没说让我住到什么时候？车开到时候什么？这么大院子，那么小门头，他还挺低调，和他身份不符嘛。”一想到万重山的毛皮大氅和色彩斑斓的西装，很难和这栋古宅联系起来。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谷良赔笑，但也不走只是笑着。

“哦！怠慢了。”金玉慈从包里掏出一卷大额票子，“眼下过年时节不好找下人，劳累古先生帮我请几个做饭打扫的妈子，不用住家，这里是订钱，剩下多余的您看着处理，总之今日谢谢了。”

谷良接过钱，眼睛睁得老大，忙鞠躬道谢：“嗐！万先生那有规矩，客人的钱财我可不好伸手……这样吧，我给玉老板找两个嘴严的、干活麻利干净的下人，剩下的我给您再多准备些生活用度。还有，您有什么要问我的，随时问，别的不说，永安这东西南北几条街没有我不清楚的。”

此话正中金玉慈下怀，她问：“永安城这些年什么生意最好？有没有商会？诉讼多不多？街上那些粮铺都是谁家的？”

最后一句话问出口，尹寒夏瞥了金玉慈一眼，皱眉。

谷良满脑子都是兜里的钱，笑眯眯回答：“咱永安比不得让人多的地界儿，没什么娱乐，咱们这儿水土好，灾年和丰年亩产之差不到百斤，所以有钱人家没事儿也就爱吃点儿喝点儿，东街的西北菜、北街的江浙菜、西街的鲁菜川菜都有好馆子，南街这边有个前清老店，什么菜式都有，人也很多。至于诉讼么，这几年多了些，税重，老百姓都活不好，戾气也重，不过咱打官司还是状师多些，像尹先生这样读过西学的正经律师不多。至于粮铺，永安分城里和城外，城外的铺子有十五家，由清水赵家开设，主要散布在各村庄，城里的二十三家由尹家掌握……哎，尹律师也姓尹啊，您看多有缘！”

“好了，您先去找妈子吧，谢谢您。”金玉慈打断谷良，又塞给他一摞钱，谷良高兴地什么似的，连说以后随叫随到。

谷良跑出院子，一路无话的尹寒夏说：“我走时粮铺才只有十五家，看来父亲生意做的不错，他可高兴了吧？”

“那可不，他开个新铺子比多个儿子高兴多了。”金玉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说，“挑个房间吧。”

“我？住这儿？”尹寒夏拿不定主意，“我们同处一宅被熟人看到怎么办？我就算回来论身份也只是你的律师……”

“但是这宅子过分大了，我一个人真有点害怕，而且我的钱得花在刀刃上，最近得出几笔大投资，我也不想再花钱给咱单独买房子，就这儿吧，反正万重山得问我要租子呢。”

尹寒夏笑了笑，说：“你心里清楚就行，我还想提醒你他这种人给出去的钱可都不白给，你得拼命给他把许诺的东西拿到，不然这房租他怕是得讹你一笔大。”

“所以你更得给我省钱了。”金玉慈在前院厅中点上火炉，“我的身份是来北方采风个把月的女演员，你是我的律师，我们被安排在他买下的客房里，没问题。”

“永安城里光粮铺就有二十三家，你就做好随时能见到我爹的准备吧，金玉慈大明星！”尹寒夏指着二进院里的西厢房说，“这间我的了。”

“你还真是一成不变个人，平湖秋月你就住西边。”金玉慈把二人行李放进各自房里，对寒夏说，“不累的话陪我逛一圈，趁着过年人少咱们把饭店、律师行的位置先定下来，可以的话立刻交租装潢。”

“你要干什么？开饭店？开律所？你来时不是规划好要做仙乐宫一样的买卖嘛？”

“刚才谷良提醒我了，这里人不好玩儿，但好吃，咱们过去不也一样吗？娱乐业要开，只有足够高档的娱乐场所才能吸引永安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起，但让他们踏进门首要得靠吃，既然东南西北什么菜式都有了，那咱们就做融合馆，连吃带玩儿带卖洋酒，像洋人开在码头上的酒吧一样。”

“可是……永安的人能吃惯西餐吗？”

“吃不惯，还玩儿不惯吗？掏不起钱我不能先请他们吗？总之，玩儿着聚着，机会就来了，聚着闹着官司就来了，尹大状，华丽回归你得让你爹刮目相看啊！”

“什么刮目相看，我爹何时在意过家里人的事。”

“这多好啊，生意场上真刀真枪我还真没自信能干过你爹，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不在意的尹家内宅才是他最大的死穴，照着他的命门打就好，管他道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