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01）

三方【灵药：红豆子】

红豆子：须红豆熬成，韵养一国气运，红豆方成红豆子。

01

按照白音的计划，到了不夜城之后，去见一见住在不夜城里的走方郎中，说不定能够找出医好绿萝的办法。

但绿萝急着要赶路，硬是拽着白音出了不夜城。

好在白音对绿萝的脾气也了解几分，她素来随性的很，想一出是一出，又过分的执着，但凡是有了想法，不达成目标誓不罢休。有时候她心血来潮，会缠着白音给自己治病，有时候又异想天开，觉得目前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坏脾气，怕是一般人会很难忍受。

此时他们已经踏入了大周境内，因为大周和夜郎国的战争，整个大周都陷入了战火之中，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白音一行三人走在逃荒的人群里，格外的显眼。

“郎中，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跪在了白音面前，她眼睛无神，脸颊瘦的凹了进去，唇干裂毫无血色，干枯的发乱七八糟的挽着，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有个骨瘦嶙峋的婴儿。

就算是绿萝，也觉得有些难过，在这种世道出生的婴儿，想要活命太难了。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白音语调淡淡的，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不会的，不会的！”妇人极力否认这个事实，她腾出一只手抓住了白音的衣摆，她抓得很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那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郎中，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昨天还睁开眼睛对我笑了，我的孩子不会死的，不会的……”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白音试图让她接受这一点，“抱歉，我没有办法起死回生，早点让他入土为安吧。”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个恶医，你胡说！”妇人脸色蓦地变得极其狰狞，她凶狠的扑向白音。

“对不起。”白音伸出手，在妇人快要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的手指点在了妇人的额心，“不只是你的孩子，你也已经死了。”

“诶？”妇人僵住了，而后她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将脸贴在了已经死去的婴儿脸上。

一阵凉风拂过，妇人的身影在白音的指尖风化，飘在空气中，化作了一团荻花，飘向了远方。

绿萝顺着那团荻花望去，就见不远处长了一大片的芦苇，这时节，枯萎的芦花随风飘散，如同冷雪一般，扬在空气中，好似寒冬的雪先一步来了人间。

“刚刚是什么？”绿萝看着那飘荡的荻花，问道。

“是残余的执念，可惜了，若是执念再强一些，就能熬成心药了。”白音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惋惜。

“还要再强一些吗？”绿萝忍不住感叹，“可是……已经够强了啊。”

“所以，心药才难得。”白音淡淡道。

绿萝沉默了一下，总觉得……好残忍，如果这样的执念还不足以熬成心药，那么熬成心药的人，要经历多大的痛苦啊。

“会有人，特地为了某个人去熬制心药吗？”绿萝问。

白音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里难得多了一丝温柔，“有，但能成功的却极少，近乎于无，一般的心药都来自于有心病之人，若是要特地为了医治心病去熬制心药，其过程必定痛苦至极，没有人能够熬得住那样的痛苦。”

“那我们要找的红豆子，是心药吗？”绿萝对白音所说的心药和心病，抱有十二分的好奇心。

“不是心药。”白音答道，“非人熬制的药，都不能称之为心药。天地韵养出的药，称之为灵药。”

“所以，红豆子是灵药，不是心药。”绿萝恍然点了下头，“那我们要去哪里找红豆子？”

“去皇城。”白音道，“一国气运衰竭之时，便是红豆子养成之时。”

“真让人难过呢。”养成一味灵药，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昂贵，明明是那么多情的药，要得到却是这么的不容易。

“江离啊。”绿萝看着站的笔直的江离，心中无限感慨，“你看，你活下去的代价是多大，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别让等你的那个人，等待成空。”

毕竟，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相遇和离别，多少人等不到属于自己的归人，如果有人在等你，无论多坎坷多艰难，一定要回到等你的那个人身边。

因为，能够一直等待一个人，太难了。

“一定要回去。”绿萝的眸光里，倒映着纷飞的荻花，清澈的眼眸深处，是沉重的让人不想面对的沉痛。她眨了眨眼睛，那一抹情绪被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和这澄澈的天空一样，清凌凌的印不出人间喜悲。

又赶了两天的路，白音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周的皇城，站在城外，仰起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高高的祭塔，据说大周朝的祭祀大人就居住在那里。

白音带着绿萝和影子一样的江离，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皇城内人心惶惶，都在说皇帝昏庸无能，宠着一个妖妃，宠到大周都要灭国了。

绿萝听过，很是不以为然，人们总是习惯将过错推给别人，大周朝走到亡国这一步，怎么可能是因为一个宠妃，她觉得这些人在胡说八道。

城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因为夜郎国的猛将已经带兵包围了皇城，就等一声令下，就会破城而入。

这座城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街道上一片萧条，绿萝坐在门口，撑着下巴往外看，大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这是一座行将就木的城，快要死了。

“哎……”绿萝悠悠叹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多少城破碎，又多少城被重建，繁华永远抵不过时间，潮起潮落，月缺月圆，万事万物，盛衰转换不息，一切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则在往前走，她因为太明白，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城死去，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只是有点无聊了。

原来没有人的城池，会这么的无趣。

掌柜的行色匆匆的从后面走出来，见到绿萝坐在门口，哎哟了一声，“客官，你们还不走吗？快攻城了，不怕死的快走吧！”

“走到哪里去？”绿萝双手托着腮，微微仰着头看向掌柜，掌柜是个中年胖子，此时神色焦急，满脸冷汗。

“当然是出城了！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我走了，你们愿意住就住吧，要是不怕死的话！”他说完，也不再多言，提着个小包袱就跑出了客栈。

“哎。”绿萝的目光追着掌柜的背影，他肥胖的身体扭动着，有几分滑稽。

真蠢啊，这个世道能逃到哪里去呢，哪里都是兵荒马乱，哪里都是死亡，逃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她并不会悲天悯人，或者说，她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不明白为何人要追逐一个活下去的执念，她大概是在北冥待得太久了，所以心脏和那些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冷硬，一路上见过了世间苦难，人间百态，却极少会有什么感触。

那些人在她的眼里，就和长在路边的一株野草一样，只是存在于世间，不能让她生出同情。

但是奇怪的是，她却很能理解江离。她能理解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去死，拼了命的也想到某个人身边去。

如果她等的人，也能这样踏着荆棘的朝她走来，就算她永远被困在北冥寒冰洞里，也不会觉得难过——啊，难过吗？绿萝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原来，她独自在寒冰洞里等待的那些日子里，她不太懂的情绪，名为难过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也能认得出，这种不急不慢，永远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是属于白音的。

她跟着白音离开北冥，似乎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日子了，曾经时间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因为踏入了这怪诞冷漠的人世间，才明白山中有日月，万物有浮生。

“掌柜的怕死，跑了。”绿萝没回头，她的目光仍然落在外面。

“嗯，我们也该走了。”白音说。

绿萝这才回过了头，这才发现白音已经收拾妥当，他身后，是跟着摇铃声行走的江离。

“我们去哪？”绿萝站了起来，此时接近正午，她稚气的小脸已经长开，一副倾城绝世的祸水模样，原本很合身的红色锦袍，此时就有些不合身了，衣襟被撑开，完全是大人模样。

好在掌柜的离开了，若是让他看到绿萝现在的样子，大概会被吓得喊一声妖女了。

“听说这大周朝有个倾城妖姬，不知道有没有我好看。”她慢慢解下绑发的红色发带，泼墨般的乌发泄在了脑后，她恶作剧般的忽然凑近白音，在白音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揪住白音的衣襟，用力往下拉了拉，白音猝不及防的对上绿萝扬起的那张祸水脸，与他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白音，我好看吗？”

少女乌黑的发垂落，与青年人的发缠在一起，一阵风吹来，空气里有浮动的干燥的荻花起起伏伏，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暧昧。

但白音的眼睛里，平静如一面古镜，倒映出少女绝色淑丽的脸，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咿——”少女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她松开了白音的衣襟，站直了腰，“走吧，早点找到红豆子，救活江离，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嗯。”白音缓缓地抚平自己的衣襟，修长干净的手指不紧不慢，认真的像在佛前专心拨弄佛珠的小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