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御侍(07)

不夜城，顾名思义，这是一座没有夜晚——或者说，到了夜晚才真正活起来的城池。

人渐渐多了起来，大红色的灯笼全部被点亮，大街小巷里，行人如织，时不时就能看到白音口中所说的走方郎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同，可是奇怪的是，他们给绿萝的感觉却又有那么几分的相似。

江离还是影子一般，一言不发的跟在白音身后，白音的脸上，仍然是那一副荣辱不惊的表情。

“这里明明与世隔绝，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绿萝看着满街的行人，眼底满是不解之色。

“因为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白音答道，“活人在世走一遭，总有那么一两件无法圆满的憾事，有所求，便会想办法去圆满。”

“哦。”绿萝认真的点了下头，“这里……真的有吗？他们要的圆满。”

“或许有，或许没有。”白音微微怔了怔，也不知在这瞬间想到了什么，一贯平静淡漠的声音里，染了一点嘲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哦。”绿萝不是很明白白音的话，想要再问一问，张了张嘴，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白音不是个多话的人，很多时候，绿萝不说话，他就能沉默一整天，他好像对这个人间没有分毫的留恋，可是在某些时候，又好像很热爱这样的生活，在他的身上，充满了无法窥探摸清的违和感，绿萝揪着白音衣摆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

“怎么了吗?”觉察到了这份微小的异常，白音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低下头，眼神和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看上去好像是对她有了几分关心。

但他的眼睛却平淡无波，仿佛上冻了的寒潭，飓风也吹不起波澜。

“我累了，走不动了。”绿萝歪着脑袋，任性的发起了小脾气，“我们已经走了好久了，我不走了。”

“快到了。”白音像往常一样，耐着性子劝她，“再走一会儿，前面有一家卖糖人的摊子，给你买糖人可好？”

一般提起吃的，绿萝就算是再闹，也会马上消停。

她实在是一个很好懂的病人，白音和她一起流浪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这家伙的脾气。

果然，提起了糖人，绿萝的眸光都亮了起来，刚刚涌上来的小心事，分量完全抵不上糖人。

她扯着白音的衣袖往前走，催促他，“我要两个糖人！”

“好。”白音任由绿萝拉着，人潮川流不息，来来去去，他的眼睛里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又好像在不经意间，将这万千丈滚烫的红尘都阅尽了。

被绿萝扯着去就近的摊子买了糖人，白音带着心满意足的绿萝，直接去了此行的终点。

那是一家看起来毫无特色的小药铺，与外面的喧嚣热闹不同的是，铺子里异常冷清。绿萝好奇的四处望了望，只有一个小老头趴在高高的柜台上打着盹儿，他身后是满墙的药柜，一格一格的关得严严实实。

绿萝扯了扯白音的衣袖，白衣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药店？”绿萝问。

“嗯。”白音点了下头。

“为什么这么冷清呢？”绿萝不解，“这里是你说的，走方郎中换药的药店？”

“因为这世上，走方郎中本就稀少。”趴在柜台上的小老头儿不知何时醒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绿萝，眼神无喜无悲，“快进冬天了，郎中大多会在开春来。”

“哦。”绿萝听的有些懵懂，倒是没有继续发问。

“阿音，好久不见了啊。”小老头儿显然是认识白音的，语调里的熟稔，应该是很早就认识了，并且和白音相当熟悉。

白音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放下串铃，将行医箱放在了柜台上。

“是啊，很久不见了，老谭你还好吗？”白音淡笑着寒暄，“还是没有等到你想要的药吗？”

“是啊。”老谭面上有一抹遗憾，“你呢，这次来是想换什么药。”

“让死人活回来的药。”白音回头看了江离一眼。

江离裹在黑暗中，沉默不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老谭目光平淡的扫了江离一眼，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望向白音，目光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能好好的入土为安，也是种福气。”

“也总有一些执念，让人从忘川爬回人间。”白音不紧不慢道，“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倒也是。”老谭忽的笑了起来，他转身，在身后的药架上寻找着白音想要的药，“人总是想要强求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没有强求的执念，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些千奇百怪的病痛。”白音白皙干净的手，轻轻地拂过药箱上盛开的莲花纹，“大概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在强求。”

“嗯，你说的有道理。”老谭的手停在了一个格子上，“啊，找到了，你的运气不错，前些天林颜来过，换了不少药。”

“他还好吗？”白音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当初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太好。”老谭抽出格子，取出放在里面的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说起来，你们这样的人，似乎都不太好。那孩子的医术，还是你教的，有空的话，去看看他吧，曾经那么活泼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一副行将就木死气沉沉的样子，也怪让人不忍心的。”

“嗯。”白音将几味药从背箱里取出，整齐的放在柜台上，“我会去的。”

“啊，红豆子没有了。”老谭抽出另一个格子，里面已经空了，“你得自己去找了。”

“红豆子？”绿萝双手扒着高高的柜台，双脚踮起来，有些费力的看着那些小格子，“那是什么？”

老谭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绿萝的身上，“也是一味药。”

“就是红豆吗？”绿萝问。

“可以说是，但也不完全是。”老谭倒是很有耐心，“红豆易得，红豆子难得，须浸润了天地气运韵养，红豆才能熬成红豆子。”

“啊，那要到哪里去找。”绿萝眉头皱了起来，她回头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江离，眼底有着担忧，“还有人在等他回去……要是太久，他回去的时候，等他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多可惜。”

“大概是活该他能爬回人间，阿音，你真是要好好谢谢林颜了。”老谭笑呵呵的将白音拿出来的药收进身后的药格中，“林颜这次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快说啊，哪里有红豆子？”绿萝听的着急，催促了一声。

“大周快亡国了，据说大周的祭祀尤爱红豆，种了许多红豆。”老谭答道，“一国气运韵养，红豆总会熬成红豆子。”

“大周？”绿萝皱了皱眉，“大周不是早就亡了吗？”

“这片大陆辽阔的很，国家的兴起和灭亡再正常不过，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老谭语气非常平静，谈起国的兴衰，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你说的对。”绿萝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同了老谭的话。

原因无他，时间对于绿萝来讲，毫无意义，她所历经的朝代更替，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里走到大周，远吗？”绿萝扯了扯白音的衣袖问。

白音想了想，“大概要走半个月。”

“哦，那我们走吧。”绿萝转身走到江离面前，她仰着头看他，江离的脸藏在兜帽里，明明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但绿萝总觉得，他现在的表情非常的难过。

这种难过仿佛会传染一样，绿萝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非常非常冷。

“你一定能回去的。”绿萝轻声道，“一定能回到那个人身边的。”

傀儡一样毫无声息的江离，轻轻的点了下头。

嗯，一定能回去的，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