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御侍(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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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以为他们会花上不少时间绕道去不夜城，因为出了大周帝都之后，举目望去皆是萧条的狼烟烽火，可以称之为城的建筑物迟迟没有出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们只花了一个月就抵达了目的地。

翻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视线徒然变得开阔起来，站在山腰处望过去，就见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安安静静的藏在群山之中。

城墙和墙后面的屋舍全都是灰黑色，点缀其中的，是一盏一盏红色的灯笼，或悬挂在屋檐下，或挂在小巷里，这些灯笼，让这座古朴端庄的城池，多了一些柔情和热闹的气息。

绿萝盯着这座城池，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该时候正是黄昏，大把大把的晚霞掩映在天际，烧红了半边天，霞光里，这座城池美丽的不可思议。

“那就是不夜城吗？”绿萝侧过头看向白音，白音静静的望着前方，目光平静而悠远，也不知是在看着那座城，还是透过那座城看到了别的什么。

“嗯，走吧，大概走到半夜就能抵达了。”望山跑死马，能看见是一回事，真正抵达又是一回事了。

“嗯。”绿萝伸手揪住了白音的衣袖，细碎的传令声再次响起，这条寂静的山道，好像变得更加寂寥了。

绿萝回头看了一眼，裹着黑色披风的江离，如同挺直的青松一般，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已经不在大雁了，从出了大雁之后，江离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个合格的傀儡人，不言不语，安静的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

绿萝深吸一口气，湿润微凉的气息顺着呼吸沁入四肢百骸，她的心情忽然没来由的变得很好，她哼起了一支不知名的歌谣，那细碎的铃铛声，好似在为她伴奏。

黄昏色渐渐褪去，夜晚悄然来临。

寂寞的山林里，人影树影融为一体，一盏灯笼被点亮，是信女离去之前，塞到绿萝手里的那一只。

从窄小的山道拐入宽阔平整的官道后，行人就渐渐多了起来，绿萝好奇的打量着往来的行人，明明夜已深沉，这座小城像是才刚刚苏醒一般。

“白音，白音。”已经变成了红衣小老奶奶的绿萝，用力扯了扯白音的衣袖。

“怎么了？”白音似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绿萝，问道。

“那个人，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走方郎中？”绿萝指了指迎面而来的一个人，那是个穿着艾绿色长袍的男子，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他和白音一样，挑着行医箱，手里摇着一串串铃。

“是的，那也是走方郎中。”白音点了下头，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也看到了白音，他的目光在绿萝和江离身上绕了一圈，而后变得有些惊讶。

“好久不见了。”那人停下脚步，冲白音略微点了下头，“来换药吗？”

“是啊，你已经换到药了吗？”白音问。

“嗯，虽然有些麻烦，不过总算还是换到了。”他说，“下次有机会再见，再好好喝一杯吧，我得去给病人治病了。”

“嗯，一路顺风。”白音稍稍侧过身，那人就挑着行医箱，摇了一下串铃，慢慢的往前走去。

绿萝眼底满是好奇，她扯了扯白音的衣袖，“你认识他呀？”

“算是点头之交，来换药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白音说，“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大雁还不是大雁，算起来，好像也很多年没见过了。”

绿萝猫儿一样的眸子里，倒映着不远处透过来的光，亮亮的，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走方郎中，都是像你这样，不会老不会死的吗？”绿萝好奇的问。

白音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走方郎中，也只是生了病的人，每个人的病症不一样，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病，都无法改变我们本质是人的事实，只要是人，就一定会老会死。”

“哦。”绿萝看向不远处的不夜城，“那我是不是也是人，只是生了病，但本质上还是人，虽然我每一天都在经历老去和新生，但只要是人，就一定能治好的吧？”

“总会有办法的。”白音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这世上古怪之病千千万万，总有一些是无法找到办法治愈的。

“你说，你们走方郎中其实也是生了病的人，那白音，你也生病了吗？”比起自己的病，绿萝似乎对白音的身体更感兴趣一些。

“是的。”白音并不想和绿萝多说自己的事，“走吧，等到了不夜城，换到了药之后 ，我会翻一翻医案，找找药方，说不定能够治好你。”

“真的吗？”绿萝眼底有期冀之色，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病了多久了，因为在北冥待得太久，很多前尘往事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唯独记得被火灼烧的炙热，那是村民们为了烧死她这样不详的妖怪，将她绑在村中的祭祀台上，她被捆住手脚，大火烧起来，炙热的温度让她觉得害怕，就是这样一种情绪，让她就算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事，都还是忘不了混乱之中，被火灼烧的那一幕。

她记得自己流浪了很久，赤着足，好像走过了村庄，迈过了河流，踩过了炙热的沙漠，还有荒芜的戈壁，怎么去的北冥，不记得了。

她等了很久，脑海深处，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让她等一个人。

可是她不记得是谁让她等的，也不记得她要等什么人，只是漫无边际的等。

她没能等到想要等的人，若非白音去北冥采药，将她从北冥带了出来，她可能还是会等下去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似乎只是活着而已，在漫无边际的雪原里，守着漫长而简单的生活，重复着让人心酸的轮回，早晨是稚童，中午是个大人，晚上是步履蹒跚的老妪，她一个人在重复着无聊的生命，每一天，每一天，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呐，白音。”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不好。

“嗯？”似乎是听到了她声音里的情绪，白音的步子稍稍放慢了一些。

“白音。”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叫着他的名字。

“嗯。”好像也明白了她的心情，白音没有多问，只是回应着她。

“白音。”一种她不明白的情绪，从胃里沁出来，如同潺潺溪流，一点点的汇聚，慢慢吞掉了她的心肝脾胃肾，而后沿着食道往上，一直蔓延到嗓子口，让她有一种哽咽的情绪，眼底鼻尖也跟着酸了起来。

这是什么感觉呢？

像是无人的平原里，被风扫过的一株摇曳的野花，像是碧蓝如洗的天际，恍恍然掠过的一只雄鹰，也像是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盛开又悄然败去的花。

再美丽的风景，如果没有与人相遇，就无法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

人与人的相遇，人与物的相遇，有相遇，才会有千思万绪。

“嗯。”他应了一声。

恰此时，一阵风掠过，将她鬓角的白发浮起，微微有些凉，还有他的衣摆，扫过她的脸颊。

好像是被一只手安抚了，那种叫她如鲠在喉的情绪，在这一阵冷风里，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的绿萝还不能明白，这种忽然浮上来的情绪，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为了得到简单的回应，让她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一望无际的冰川，而是或萧索或繁华的人世间，从前不懂孤单，因为有了人陪伴才明白，无论看到多么波澜壮阔的景色，遇到多么开心的事，无人分享只能一个人品尝的喜怒哀乐，那原来就是寂寞。

一种，从灵魂里透出来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的寂寞。

“白音。”

“嗯。”

想了想，又多说了两个字。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