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素雪不见春（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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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以为，他们会很快抵达下一个目的地，然而这次的旅程却出乎意料的漫长。长到走了十年，都还迟迟不曾抵达。

虽然说时间对于他们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去看望一个一百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要走上十多年的路途，还是让绿萝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道并不太平，到处兵荒马乱的，只有一些固若金汤的城池能够安然无恙。战争也不是一下子爆发的，起先只是一次冲突，后来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几国大战，这一路走来，他们见过了很多荒芜的村庄，失去家园的人们，衣衫褴褛的流浪着。

白音是个郎中，遇到一些病倒的旅人，便会耽搁几天将人治好，就这么走走停停的，还没有走到白音要去的地方，他嘴里要见的老朋友，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天已经快黑了，绿萝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皱纹，一头无法也开始转白，衣袍变得松垮，裙摆拖在了地上，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火并不能照到很远的地方。

“白音，我饿了。”她语气软软的，语调拖得很长，“你要见的老朋友，还要走多少年才能到啊。”

“快到了吧。”白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他望着前方，前方是战火停歇之后的焦土，倒塌的旌旗，死去的战马和烧焦的士兵，乌鸦扑腾着着翅膀落在死尸上，到处都是一派战火燎原的景象。

“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非要战来战去呢。”绿萝嫌弃的绕开了一具尸体，“这是楚国的地界吗？”

“不是楚国，是周国。”白音说。

绿萝有些困扰，“可是我记得那座山，那是落霞山，是楚国的啊。”

“楚国一百年前被灭国了啊，后来建立起来的是周国。”白音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唔……时间过得真快。”她忍不住感叹，“这周国……也快灭亡了吧。”

“总会有新的国家出现的。”白音说。

“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活人了。”绿萝跳了起来，跳过了一个水坑，红色的袍子轻灵的像一只蝴蝶，“到下一个城池，我一定要吃个肉包子。”

一个肉包子，就成了绿萝继续赶路的目标，毕竟旅途太无聊，总要设立一点小目标，否则没有任何盼头的日子，会慢慢将人逼疯。

穿过一个又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走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村庄，就在绿萝很想发脾气的时候，他们总算是抵达了周国的都城。

这是一座被保护的极好的城池，一墙之隔，墙内是繁花似锦，墙外是血流成河。

“我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了。”一个慵懒的嗓音从城墙上传来，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姑娘，她有一张让人见之不忘的脸，猫儿一样的眼睛，眸光流转间是藏不住的风华，叫人忍不住想将一颗心送给她，哪怕被丢到地上踩碎了也没关系，她实在是太美丽了。

日头正当空，碎金色的暖阳落在她的身上，她红色的袍子似乎有些短小，一双纤长的腿露在外面，正十分恶劣的晃动着，城墙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仰着头，表情各异的看着她，窃窃私语声也演变成了闹哄哄的喧哗声。

像是嫌弃声势不够大，她故意将本就嫌短的衣袍往上拉了一点，空气里肃然一静，紧跟着喧闹声越发激烈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人群外，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背着行医箱，一只手里拿着摇铃，另一只手里抱着一个油皮纸袋，这幅装扮，像是个走方郎中。

这郎中，自然就是白音。

他看着城墙上的那个堪称妖孽的女子，皱着眉，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挤入人群，直挤出了一身热汗才走到最前面。

“下来。”他朝她扬了扬手，“你要吃的肉包子。”

坐在城墙上的姑娘眼睛一亮，而后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接从城墙上往下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笔直落入了白音的怀里，她伸着手，将白音手上的油纸包抢了过来。

白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他理了理有些散开的衣襟，分开人群朝城外走去。

“绿萝，走了。”见那姑娘没有跟上来，他只好招呼了一声。

“这么着急做什么呢。”声音依旧是懒懒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不正经，她一头长发用两根红色绸带随意拢着，一身红袍有些不合身，太短了些。前面只到膝盖处，半截腿露在外面，这样的穿着，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这么穿。

顶着种种怪异的眼神，绿萝慢慢跟在白音身后出了城。

“说好在城外等我的呢。”白音看着绿萝很是无奈，“不怕被人当妖女么。”

“那说明我美啊。”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化不开的慵懒之气，若非白音亲眼见过她变化的过程，怕是谁也不会相信，那个早上日头升起时就会变成小姑娘，日落就会变成老奶奶的人，会在正午时分，变成这样美丽的大姑娘。

她的一天，是寻常人的一辈子，周而复返，夕颜花一样，朝开夕败，不知起点，没有尽头。她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天也都是腐朽的。

她曾经被当做妖女，因为正常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白音。”她狡黠的忽然将脸凑到白音面前，一双猫儿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好看吗？”

白音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这人真没意思。”绿萝懒懒的跟着，“呐，你什么时候才能治好我啊，白音。”

“不知道。”白音道，“治你的药，没有出现。快走吧，天快黑了。”

出城的小道上，时不时还有挑着担的樵夫和一些急匆匆赶路的行人，那些人毫无例外的，都会将目光投向绿萝。

日头渐渐偏西，和白音并肩走着的绿萝，原本有白音下巴那么高，此时已经只到肩膀了，原本只能遮住膝盖的裙摆，遮到了小腿肚的位置。

她的步子开始变小，渐渐的没有办法和白音并肩，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从发尾开始变白。

白音没有回头，但下意识的走慢了一些。

“绿萝，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低调。”白音叹了口气，“听明白了吗？”

“哦。”她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点委屈。

白音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此时正好晚霞落尽，原本还能和他并肩的大姑娘，已经成了一个只比他腰高一些的小老太太。她的头发还没有全部变白，脸上的皱纹才开始浮现，老人斑也没有很明显。

明明两个时辰前还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却又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褪去风华。

好在这里已经足够偏僻，四周只有山林，人烟罕至，不知名的鸟虫鸣叫声给夜色添了几分萧瑟孤冷。

白音放下了背箱，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牛角梳，绿萝在他面前站好，一边啃着包子，一边任由白音给她梳头，那一把花白的长发，被他梳成了两个丸子头，用两根红绸带绑好。

“走吧，前面有水声，我们去那边歇脚。”白音收起梳子，重新背起背箱，拿起串铃，带着绿萝深入山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变老了，原本肆意张扬的美人，胆子也变得小了起来，她腾出一只手揪住白音的衣摆，原本只到她膝盖的衣袍，此时正好到她鞋面上，她一点一点的衰弱下来，脸上皱纹越来越深，老人斑也变得极明显。

“我走不动了。”她略微有些喘，满脸疲惫。

白音再次放慢了脚步，很有耐心，“再不远就到了。”

“可是我走不动了。”绿萝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走了。

白音站在那里看着绿萝，“真的一点都走不动了吗？”

“真的。”绿萝点了点头，她拽着白音袖摆的手，干枯苍老。

“叮铃铃……”不远处，细碎的铃铛声响了起来，绿萝和白音同时扭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漆黑的山林里，有一点遥远的灯笼火，那灯笼火越来越亮，铃铛的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的？”绿萝很是好奇。

白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有些惊讶，他盯着那个方向，没有挪动视线。

“是白音认识的人？”绿萝看着白音的脸，他一般很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能够让他露出惊讶这种表情的，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嗯，是个故人。”白音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提着灯笼的人，终于近到能够让人看清楚的程度了。

绿萝很意外，提着灯笼走近的，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女，她穿了一身青白色的衣衫，那衣衫看上去很昂贵，隐隐绣着一团一团的凤凰花，她披了一件同色的披风，头上戴着兜帽，整齐的额发齐眉，一双眼睛又黑又大，但她的眼神却很空洞，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却让人忍不住想到玩偶。她没有穿鞋袜，赤着脚，脚踝上绑着一串银色的铃铛，他们听到的铃铛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绿萝揪着白音的衣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用新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小少女。

那小少女提着灯笼停在了白音面前，然后她一歪头，对上了绿萝探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