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素雪不见春（06）

13、

结果那天，王爷并不知道白音是什么时候走的，当他进了傅宁的房间，发现傅宁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窗户前，对着一根木簪发呆。

他像是完全好起来了，曾经鲜衣怒马肆意张狂的少年死在了过去。

一个月后，沐绣耗尽心力生下一个女儿，因为那些天，沐绣为了傅宁的病情担惊受怕身体本就不好，所以生了女儿之后，还没有来得及看那婴儿一眼，就闭上眼睛去了。

那实在是个漂亮的女婴，见过的人都说长大了，必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

但这个小女婴却不会哭不会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仿佛灰烬一般没有一点亮光，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那个小女婴怕不是缺了心窍，可惜生了一副好皮囊，但是这些话他们是不敢明面上说的，因为小王爷听不得，他将那孩子带在身边，不用别人照顾，王爷也劝过，堂堂傅王府的世子，成天带这个孩子像什么话，但是傅宁不听，他向来是个倔强的人， 认准了的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劝不动，王爷也只得作罢，由得他去了。

那之后过了一年，是上元节，傅宁抱着孩子出门赏灯，隔着一排花灯，他看到白音坐在一个小摊子上吃面，他对面坐着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奶奶。

老奶奶小小的，身体不过是十岁小娃娃的身高，一头银丝梳成两个小丸子，绑着大红色的绸带。不只是发带是红色，她身上穿着的，也是红色的暖袍，这让她看上去奇怪极了。

傅宁走过去，还没开口，白音抬头看到了他。

他站起来朝傅宁走来，傅宁冲他略微弯腰，曾经鲜衣怒马的小王爷，如今已经是个沉稳内敛的男子，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娃，那双没有光点的黑眸，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白音。

“来，我抱抱。”白音笑着说，傅宁将小孩子递过去，然而他才松手，那孩子就哇哇哭了起来。

傅宁愣在了那里，紧接着，他眼中显出了狂喜之色，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就不哭不闹，仿佛是没有灵魂一样。

“大夫……”他眼神有些急切，然而不等他说下去，那个红衣老奶奶就走了过来。

“给我抱抱。”绿萝伸手，一脸笑意的看着白音，她宽大的袖摆里，点点星光透出，那小女娃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扭身朝绿萝探去。

绿萝将那孩子抱在了怀里，她袖子里的光点越来越多，那孩子灰烬一般的眼眸，慢慢倒映出了那些光点，小女娃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像是想要将那萤火虫一般的光点都抓在手里，她咯咯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小女婴一样。

傅宁僵在原地，心脏在噗通噗通地疯狂跳动着，他不敢开口，害怕惊扰了那孩子。

那浮动着的光点一点一点的落入小女婴的身体里，最终消失不见，最后一点光落入了小女婴的眉心。

小女婴笑闹着抱着绿萝，眼神清澈灵动，仿佛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一笔，原本的空壳里有了灵魂一样，这孩子终于有了一个孩童应该有的样子。

“她喜欢我呢。”绿萝很得意地看了白音一眼，她仰起头看向傅宁，“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梨花。”傅宁轻声答，“傅梨花。”

“挺好听的。”她笑着，像个真正的慈祥的老奶奶一样，她将小女娃还给了傅宁，“还给你。”

傅宁接过孩子，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白音，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回去吧。”白音笑的很温和，“她没事。”

“谢谢。”千言万语，最后也不过只有一句谢谢说出了口。

他抱着孩子转身，一边走一边逗着孩子，最终慢慢隐入了人潮。

白音站在原地，只是这么看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站在他身边的绿萝，却觉察到了一抹极浅极淡的哀伤。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这哀伤只是一闪而过，他仍然是那个温吞的郎中，不急不躁不紧不慢。

“他爱她呢。”绿萝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可以承认他爱她。”白音说着，转身看向绿萝，他朝她摊开一只手，“又偷我的药材玩，拿来。”

绿萝不甘不愿地将一只小笼子递给白音，笼子里关着一只幽蓝色的蝴蝶。蝴蝶还活着，但栖身在蝴蝶中的灵魂，已经到了那个小女孩儿身上。

“你要在这里留一年，就是为了那个孩子吧。”绿萝的眼神一直追逐着那个小笼子，笼子里的灵蝶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伊春的一魂一魄在这只灵蝶上，缺了那一魂一魄，那孩子只能像个木偶一样长大。”白音淡淡地说，“才出生的婴儿太脆弱，只能等一年。”

“所以，就算今天遇不到傅宁，你也会去找他吗？”绿萝问。

白音点了点头，他小心的将那只笼子放回了背箱里，这灵蝶是一味极其难得的心药，就算拿整座皇城也换不到。

小女孩儿嗅到了自己灵魂的味道，所以才会投入绿萝的怀抱中。

上一世她活着，她是他的竹中仙，死了，是他的笼中蝶。

他不能爱她，于是就往死里恨她。

这一世她活着，是他的掌中宝，心头血，上一世他欠她的债，这一世她要讨回来。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绿萝，走吧，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我们也该走了。”白音挑起他的担子，摇着串铃，走入十五的花灯夜。

他身后，是红袍的老奶奶，一边啃着冰糖葫芦，一边扯着他的衣袖，像个小女孩一样，跟着他走在人世间，最为繁华的永夜。

“我们去哪儿？” 绿萝歪着脑袋仰着头，看着白音。

“去见个老朋友。”白音的眼底，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怀念。

“诶？老朋友？”绿萝很是惊讶，“你竟然也有朋友吗？”

“嗯，大概一百多年没见了吧。”白音说。

“这么多年没见了啊，也是郎中吗?”绿萝很好奇，她跟着白音离开北冥寒冰洞之后，就一直在人间流浪，但一直以来，白音好像都没有和什么人有过往来。一百多年没见，还能够活着的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白音摇了摇头，“不是郎中，是个铺子的老板，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她那儿遇到过一个病人，笼中蝶能够治好那个病人。”

“哦……所以你是去给人治病，顺便见老朋友的？”绿萝觉得自己 洞察了一切。

白音微微笑了一下，“不，是去见老朋友，顺便给人治病的。”

“诶？”绿萝愣住了。

白音轻声道，“毕竟一百多年了，那个病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绿萝沉默了一会儿，“真可惜。”

“是啊。”白音语气极淡，这漫长的旅途，这样的事已经见过太多次，以至于一丁点涟漪都不会再泛起。

心病易生，心药难得，因为谁也不知道，对症的心药在何时才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