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素雪不见春（04）

10、

可就算他那么疼，他仍旧不承认那是爱。

他爱伊春，哪怕她面如罗刹，可他不承认，好像只要他不承认，他就不爱她。

他要娶沐绣，王爷答应了，因为他的样子实在是失魂落魄，王爷想着，若是能让他有点人样，娶就娶了吧。

可是傅宁在娶了沐绣一个月之后，彻底地病了，他的心疼的厉害，已经是他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那种疼了，仿佛无时无刻不被刀子剜心似得，他疼得起不来床。

然而还不只是这样，他除了心口疼，似乎还产生了幻觉，他总是对着一团空气喊着“梨花”，好似那里有个人在同他说话一样。

王爷请了很多大夫，全京城能请的全都请了，可是没有人能够医治傅宁的病。

眼睁睁看着他病入膏肓，却什么都做不了。沐绣照顾他照顾了两个月，终于疲惫得昏到在塌前。

王爷请了大夫来号脉，说是沐绣有了身孕，这或许是傅宁唯一的骨血了，王爷当即让人把沐绣接去了别的地方住，继续让她留在傅宁身边，大概孩子会有危险。

于是傅宁身边一下子空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外面似乎有雨声，他喊了一声：“梨花，你在吗？”

笑起来有甜甜酒窝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站在床边问傅宁：“少爷，您想要什么？”

“开开窗吧，我想看看外面的雨。”傅宁看着梨花的脸，心中的熟悉感越来越浓烈。

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是他要深想，心口就一阵一阵钻心的疼。这疼从伊春死的那天开始，一直连绵到现在都不曾停歇过。

梨花开了窗，雨就哗啦啦地落了进来，打湿了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只发簪，是只简单的木簪，他从伊春住过的院子拿来的。

梨花看到那只簪子，愣在了那里。

她低着头，眼神哀伤极了。

她拿着簪子走到傅宁床边，她将簪子递到他面前，“你想她吗？”

傅宁一把将簪子从她手里夺了过去，像是拿着某件珍宝似得握在手上。

“别碰她的东西。”他轻声说，“不要碰。”

梨花忽然凑近他，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神里是汹涌的怒气。这刹那，眼前的少女同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了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她，然后问了一声：“是你吗？”

“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啊。”梨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现在呢，记起来了吗？”

“伊春？”傅宁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怎么可能是伊春，他明明看着她死的，他喊了她很久，可她再也不肯睁开眼睛。

她明明不要他了，她宁愿去死也不要他了！

“呐，傅宁，你还记得吗？”她轻轻笑了起来，秀美的面庞闪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傅宁望着她的脸，好久好久，他猛地记了起来。他总觉得梨花的容貌亲切，那是因为在很多很多年前，他是看过这张脸的。

他第一次遇见伊春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大，长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那时候他问她的名字，她俏皮地对他说：“就叫我梨花吧。”

11、

那是他十三岁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沐家还没有败落，他去沐府找沐绣，在花园的假山里见到了一个少女。

少女躺在假山上，晒着太阳看书，暖阳下她的样子很好看，他不由得就看的入了迷。好一会儿有人拿狗尾巴草逗他，他回神，那个好看的姐姐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来的小色胚，回神了吗？”她笑的灿烂，眼睛亮亮的，好似藏了一颗发光的太阳。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沐家新来的下人吗？”他看她衣着朴素，长发只用木簪簪着，便这么问了一声。

她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是的少爷，奴婢是新来的丫鬟。”

她说到这里，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就叫我梨花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他身后的假山忽然坍塌了，巨大的假山石朝他砸来，那瞬间，那个好看的姐姐扑过去，用力将他推开，而她自己却被碎石吞没了。

他很快就被带走，他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未受伤，但也是因为惊吓，他忘记了那个姐姐，他以为她只是沐家的一个小丫鬟，为了保护他死在了假山石里。

“原来是你……”他一时间不分不清该哭还是该笑，他想起那一年，他跑去皇宫找皇上退婚。

皇上勃然大怒地对他说：“傅宁，你一辈子辜负谁，都不能辜负伊春。”

为了救他，她硬生生毁了自己的脸，他看过她的身体，她身上也有很多处伤疤，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痛才活了下来。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娶伊春的理由，若是知道了，他一定不会伤她，不会让她伤了身，又伤了一颗向阳的、温暖的心。

“因为我不想你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伊春说，“我伊春这辈子缺的东西也许很多，但唯独你的怜悯我不要。你若是因为可怜我对我好，我宁愿你憎恨我。”

“哈哈。”他笑了，笑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心疼的已经毫无知觉了，“对不起。”

梨花的身影渐渐地淡去，最后一下子破碎在天光中，他伸手想去抓，却只能抓到自己的掌心。

雨哗啦啦地下，身侧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仿佛这世上从未出现过梨花这个人，可傅宁知道她在的。

在十三岁的假山石旁边，俏皮地冲他笑，告诉他，就叫我梨花吧。

他靠着床，望着窗台上的秋海棠，他想他大概快要死了，因为只有快死的人，才能想起一些快要被遗忘的东西不是吗？

她早就出现过，可是他忘了。

他也曾为她入过迷，晃过神，然后就这么忘记了。

只有她在铭记，是不是在她眼里，他始终都是那个十三岁的小少年，从不曾长大过。

他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了睡梦，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就这样在睡梦中，伴着锥心刺骨的心痛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至死都不愿意放她走，他不肯，她就哪里都不能去。

他说过，他要拉着她一同下地狱，无论去哪里，他要她在身边。